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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宽抱唐多多走入竹林的那会儿。桃夭夭正暗自犯疑,思忖半天没动静,莫非妖怪识破了美人计?抑或机缘不逢,妖jīng今晚放假?再不原本就没有妖怪,只是人们的谣传而已?

    月影悄移,寒风乍起,周围静的出奇。桃夭夭疑虑愈重,又想“陆兄倒沉得住气,带着顽童潜伏这么久。他平常轻浮,紧要关头才显出定力……呀,别是他临阵退缩,自个儿偷偷溜了罢?”扭头回望,却见后方夜sè深浓,景物模糊。草丛,竹林,好象全都融入了重重的黑幕。

    桃夭夭微感诧异,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地面,忽然发现身旁多了个影子。他心头怦怦乱跳,瞥见那身影与自己并肩而坐,再侧耳凝听,竟无呼吸之音,显然不是陆宽在旁边。桃夭夭强作镇定,暗想“好啊,妖怪终于出现。”想打手势让陆宽行动,无奈太过紧张,连指头也不能抬起。

    正惶急间,那身影吁口长气,悠悠的道:“主人,你好大的胆子,‘无间坛城’也敢乱闯。”

    假使被雷电击中脑门,桃夭夭也不会如此惊愕,当下手中白布滑落,“腾腾腾”连退几步,失声喊道:“红袖!是你?”低头看时,岸边坐着位素装少女,颔首托腮,神态淑静,正是那古灵jīng怪的狐狸红袖。

    桃夭夭手按额头,定定神,问道:“你怎会……”

    话音未落,红袖猛地跳起,一把拉住桃夭夭的胳膊,大叫一声:“快跑哟!”撒腿沿河狂奔。桃夭夭被她拖着跌撞向前,单手提住裙角,一口气跑出四五里远,直喘得眼冒金星,鼻涕汗水满脸横流。蓦地红袖驻足凝立,眼神专注,若有所思。

    桃夭夭咽了口唾沫,喘息道:“你要干……”

    才出三个字,红袖弓腰纵身,拽着桃夭夭朝对岸跳去。可是**不足,她倒踏稳岸边了,却把桃夭夭半截身子陷落河中,新娘子衣裙拖泥带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上岸后红袖毫不停留,愈加发足狂奔。约莫半盏茶工夫,眼前月华明朗,山峦巍然隐现,好象离白露坪已经很远。桃夭夭头晕脑胀,暗自叫苦“妖怪没遇着,遇上疯丫头,她要让我活活跑死。”

    又跑了一阵,红袖仍挽着桃夭夭右臂,伸手抓住他的腰带,也没见蓄势发力,忽而脚底生风,飘飘荡荡的直飞树梢,脚尖朝树杈上一,转而飞向西边的树枝。这下子离地腾空,犹如乘云驾雾,两人的身影穿梭于林间,渐渐雷驰电掣。桃夭夭耳畔风声“呼呼”作响,胸腹内十分难受,寻思“似这般横冲直撞,倘若撞到坚硬的石头,那便是头破血流之祸。”

    真是“无意求福福自到,有心避祸祸偏来。”他正忧惧,就听红袖欢然叫道:“找到了!”双足使劲蹬踏树枝,枝桠先被压成弓形,继而猛然伸直。两人活像弹弓shè出的石子,头前脚后撞向树下的山岩。只见那岩石表面光滑如镜,映出的人影迎面扑来。桃夭夭骇极,脱口大呼:“救命啊!”紧闭双眼,只待脑袋开花……

    然而前额触及岩体,却象撞上了柔软的棉花团,安然无损的穿越坚壁。桃夭夭睁开眼,树林岩石荡然无存,面前仍是哗哗流淌的白水河。红袖紧挨着身侧,又摆出凝定的姿态。桃夭夭抖动手脚,全身并未受伤,只是腿肚子直哆嗦。他慢慢平定惊魂,问道:“红,红袖,你如何……”

    奔行飞腾多时,红袖也累得香汗淋漓,却丝毫不敢挪移,低声告诫:“站稳脚跟,别乱动弹!留神影子的变化!”

    桃夭夭道:“什么影子?”

    红袖深吸口气,飞快的解释道:“白露坪附近有座‘无间坛城’,乃是‘金轮教’**师布设的魔境。坛城里面暗无rì月,自成天地,更有恶魔据守。主人妹妹,你深陷危境尚不知觉,实是凶险万分呀!”

    桃夭夭眨巴眼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坛,坛城?金轮法师?你是,邪魔预先布置了陷阱么?”

    红袖道:“金轮教是西域大教,教内法师神通广大,厉害的很……”

    才到这里,她脸sè陡然严峻,叫道:“哎呀,影子又要丢,快追!”桃夭夭低头看去,刹时张口结舌,仿佛目睹世间最离奇的景象——只见自身的影子从脚边溜走,好似浮萍淌流水,贴着地皮迅速向西飘远。红袖揽住他的腰部,提气紧紧追赶。这次桃夭夭不害怕了,心里充满惊异“我们,我们在追自己的影子,哈,天下竟有这等怪事!”

    终于影子落到一棵大树上,形状清晰再不移动,红袖带着桃夭夭朝树干猛冲。和前次的情形相似,两人合身穿过树干,又回到白水河边。红袖观察地面,凝视良久,发觉影子不再摇晃,这才抚胸微笑道:“我的娘呀,总算逃出坛城了,好险,好险!”

    桃夭夭忽有所悟,暗忖“影子漂移的方位,难道是逃离险境的出路?”越想越迷惑,问道:“红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干嘛追影子?”

    红袖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又给桃夭夭擦拭满脸的泥水,问道:“影从何来?”

    桃夭夭一愣,料想此问必含深意,道:“光芒照shè人体,投落地面化作轮廓,由此形成了人影。”

    红袖道:“对呀!首先要有形体,才会有影子,正所谓‘形影不离’!如若身体已经丢失,影子自然随之飘走。”

    桃夭夭皱眉道:“身体丢失?你的意思……”

    红袖道:“无间坛城是幻空法界,只拘禁魂魄,不容纳sè相实体。生灵进入其内,形体和元神必将分离——元神受困于坛城中,而身体仍留在坛城外,两者悄然分开,形成影子飘远的假象。我们拼命追寻影子,正为了守住肉身,继而找寻坛城的出口。”

    桃夭夭嘀咕道:“好深奥,不知所云。”

    红袖道:“幻空法界由金轮法师炼成,内设本尊大神,并召唤妖魔护持。早年金轮教为了对付中原仙家,在青城山摆下数十座坛城,我爹娘都被召去效命,最后死于仙魔斗法……唉,有此原由,我才对坛城的秘密略有知闻。”脸上闪过伤感之意,但悲sè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活泼的笑容。

    桃夭夭凝神思索,沉吟道:“照你这么讲,是什么‘金轮法师’搞鬼,设立魔境迷惑人心,掳走了那些洗布料的女孩儿。”

    红袖拍手赞道:“好聪明的主人妹妹!一猜就中!无间坛城是虚幻的,无边无形,影子显现的地方才是出口,所以咱们碰岩石,撞大树,身子都没有半损伤。幻化的景物和真实环境彼此融合,亦真亦假,故名‘无间’。你和陆宽全然不知门道,还想降妖除魔呢,只怕到了枉死城也是糊涂鬼。”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忽地想起一事,奇道:“咦,你一直跟着我们吗?你,你不是跪……”

    红袖抿着嘴,笑眯眯的道:“野地里跪三天三夜,接受考验对么?嗨,我有那么傻吗?你找借口糊弄我,无非是想扔掉累赘罢了。我若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可枉自生为狐狸了。主人妹妹前脚刚走,本丫头后脚紧随,暗中看窥保护,一路跟到兴文县。若非如此,今晚你xìng命难保。主人妹妹,我是不是累赘啊?”她口齿爽利,叽叽喳喳一席话,犹如黄鹂鸣柳般清脆。

    桃夭夭脸皮微红,但负疚感就此化解,心中也很舒畅,笑问道:“干么叫我主人妹妹?”

    红袖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如花似玉的,人家见了觉得可爱,想拍拍马屁嘛,因此称呼‘主人妹妹’啦。除非你以大压,硬让我改口叫‘主人娘子’。”

    桃夭夭撩起裙子,摇头叹口气,伸拳轻敲红袖的头,板起脸道:“鬼丫头着实调皮,今后如要拍马屁,只许喊‘主人哥哥’,明白了么?”肚里暗暗好笑,思量收纳个美丽伶俐的丫鬟,平时谈谈,晨昏铺床叠被,倒也适意。念及于此,被她勾起的忧思便淡忘了。两人当初各怀猜疑,但xìng子原本相投,经过几番波折,彼此的亲厚感加深了几分。

    红袖道:“别只顾着顽笑,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趁早溜开,寻人烟密集的地方栖身,等太阳出来yīn气退却,无间坛城自会消失。”

    桃夭夭yù待头,转念想到陆宽,道:“若没你指引道路,凭我自己转悠,大概不能逃出无间坛城罢?”

    红袖道:“那当然啦!白露坪失踪多少女孩子,全都陷在坛城内,何曾见谁自个儿寻路回转?”

    桃夭夭道:“既如此,陆兄和娃娃也找不着出路,还得寻他们出来才好。”

    红袖大惊,道:“万万使不得!咱俩千辛万苦逃得xìng命,怎可再自投罗网?”

    桃夭夭道:“难道扔下他们不管?”

    红袖道:“常言道‘自家吃饭自家饱,自家事情自家了’。各人的生死自有定数,咱们逃命要紧,休管闲事。”

    桃夭夭摇头道:“那可不行,是我怂恿他们冒险的,临到危难关头,我自己先溜了,岂非不仁不义的人?”

    红袖道:“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是大丈夫所为。光嘴里逞强算什么英雄?刚才追影子时跑快了,你吓得两腿拌蒜,狂呼乱叫,这会儿却高谈什么仁义,真是煮熟的鸭子光嘴硬。”

    她本伶牙俐齿,绰着经儿的争辩,桃夭夭无词应对,当即沉了脸,道:“喂,我是主人!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红袖见他作sè,只得嘟起嘴巴,委屈道:“听主人妹妹的啦。哼,就会摆架子压人……”斜眼瞥见地面人影摇晃,不由脸sè陡变,凛然道:“不好,影子又要飘走,无间坛城移过来了!”抓住桃夭夭的手臂,只待随影奔逃。

    此刻月隐星遁,yīn风彻骨,两人的影子也开始移动。桃夭夭奋力挣脱红袖,却朝反方向迈步。红袖惶急万状,又见桃夭夭神情坚决,不敢贸然用强,只得眼睁睁看着影子飘离。时迟,那时快,转瞬风停了,大地沉寂如坟场,幽光飘忽闪烁,与方才月明风清的夜景迥然不同。

    红袖满脸苦笑,望着桃夭夭做个鬼脸,意思是“主人,你干的好事,这下咱们死定啦!”

    桃夭夭与她对视片刻,叹口气,轻抚她的肩膀,温言道:“你我胆,那是不假。怕归怕,命要逃,但背信忘义丢弃同伴,纵然逃得xìng命,活着有何意思呢?……”眼看红袖茫然,知她仍不明白,当下挠头琢磨措辞,想起一个比喻,讲道:“嗯,你想想,无论洪水,山崩,大火,面临同样的危险,猪羊牛马总是自顾自逃命,而人们总会搭救自己的同类。这是什么原故?《易传》上‘立天之道,曰yīn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

    红袖也熟读经史,接口道:“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桃夭夭笑道:“呵呵,书你是会背,意思懂得么?我想人生于天地间,正是以‘仁义’为立身的根本。仁义嘛,就是‘人意’,人活着的意义。假如人人都只顾自身,无情无义,那么和畜生有何区别?”

    红袖恍然大悟,道:“我有懂了!做人就要行仁义。行仁义,就是变成真人的法门!”

    桃夭夭微笑道:“对喽,你生为妖类,爱顽爱闹,爱调皮捣蛋,这些全都无妨。只须谨守‘仁义’二字,包你成为货真价实的好姑娘。”

    红袖重重的头,笑颜绽放,道:“管他呢,反正咱俩死多活少。找着陆宽和娃娃后,咱们索xìng放胆在这里玩个痛快,最多大伙儿同赴黄泉,嘻嘻,那可热闹的紧……”话间,两人携手前进。但见周围yīn沉沉雾气弥漫,方位难辨,哪里才是走出无间坛城的路径?

    桃夭夭和红袖逃离白水河的同时,陆宽恰好返回岸边,眼望奇景诡谲,耳闻怪笑凄厉,直唬得屁滚尿流。唐多多鼻子灵敏,闻着味道有异,伸手在陆宽后臀上捻了两把,道:“厉害呀,撒尿连裤子都不脱。”

    陆宽呆望夜空,舌头似短了半截,结巴道:“妖,妖,妖怪来,来了……”只听笑音回荡,不见妖怪出现。这怪状和预先设想的情形大相径庭。

    唐多多满不在乎,道:“来了正好,我念两句咒语,什么妖怪都得投降。”

    闻听此话陆宽神魂略定,牵了唐多多便跑,道:“师兄的是,今晚必定大功告成,但须先找着桃兄弟,捉妖的功劳莫忘了他。”口称捉妖寻人,却逆着怪笑的方向逃窜。唐多多人腿短,被拖得连滚带爬,两个膝盖磨破了,吃痛不过,敞开喉咙大哭大喊。

    奔行许久,怪笑声渐渐消失。陆宽停步歇气,抬起脸观望前路。只见干涸的河道笔直延伸,尽头黑乎乎的,通向幽深的山谷。河岸边草木零落,岩石嶙峋,有个麻衣老妇蹲在石旁,手拿筛子左右摇动,依稀是淘米洗菜的动作。

    此刻月亮星辰隐没,四下里却明晃晃的。陆宽脑袋发晕,只当快天亮了,又见前面有人,胆子壮了些,寻思“大清早就有人到河边干活,附近肯定有村庄。菩萨保佑,我们总算脱险啦。”转念一想“昨晚河水莫明其妙干枯了,老婆婆还淘什么东西?可能老年人昏聩糊涂,没注意到异样,只照平常的习惯做事。”

    他拉着唐多多走到近前,唱喏道:“老人家,叨扰了,请问此间是甚地名?”

    老太婆转过头来,张开没牙的嘴巴,“桀桀”干笑数声。陆宽暗觉奇怪,目光移向她手里的筛子,里面既不是粟米,也不是蔬菜,白花花赫然刺目,竟是十几根长短参差的獠牙!老太婆伸出枯干的手指,挑拣出四根钩形利牙,安插于上下牙床间,张开大嘴望空撕咬,塌陷的眼皮翻起,露出两只鲜红的怪眼。

    陆宽呆若木鸡,目睹老太婆形貌越变越狰狞,只觉门开窍,三魂惊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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