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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而言很重要,那么对他呢?

    对于一个尚未懂事就已经被御医判了死刑的人来说,死亡距离他很近。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渴望健康,渴望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但他从来没有像琼花那样,坚定地想要活着,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活下去。

    胡思乱想间,沈舒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胧中,他看到自己躺在棺材内,母亲守在他身旁,哭得眼睛都肿了。他拼命想要安慰母亲,奈何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他想要对沈天尧说,他希望他一辈子快乐无忧;他希望亲口告诉沈天翰,他永远认沈天翰当他的表哥……

    他挣扎着醒过来,中衣已经汗湿。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清晰,以至于他再也无法入眠。

    早饭过后,御医照常替沈舒悦把脉。沈舒悦心不在焉,随口问道:“你们都说,我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我到底哪里有病?”

    御医微微讶异,捋了捋山羊胡,耐心地解释:“殿下怀着郡王爷的时候一直郁结于心,临产前又受了惊吓,所以郡王爷的心脉、肺脉、脾脉都比一般人弱。郡王爷的心脉弱,导致您经常气喘,易受风寒;郡王爷的肺脉弱,导致您经常咳嗽,特别是早晚以及换季的时候……”

    “行了。”沈舒悦打断了他,转头吩咐李冶白,“你去门外守着。”

    李冶白恭顺地退出房间,沈舒悦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许久,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的病……和娶妻有什么关系?”

    御医一脸了然,不答反问:“郡王爷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沈舒悦点点头。

    御医赶忙安慰他:“郡王爷不必担心,您这样的年纪,普通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待会儿的汤药,微臣再加一味清火的药材,今晚郡王爷定然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你是不是误会了?”沈舒悦皱了皱眉头,“我只是问你——”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御医自顾自说道:“男女之事本来应该注重阴阳调和,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过男女之事最是激烈,郡王爷自小有弱症,需要清心寡欲,保持心境平和才能控制病情。当然,郡王爷想要成亲也不是不可以,微臣们只是建议您,不要尝试床笫之欢,以免损伤您的身体……”

    “好了。”沈舒悦感觉脸颊有些发红,急促地说,“昨晚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罢了。”他忙不迭赶走了御医。

    午后,沈舒悦和往常一样坐车前往蟠螭司。他在蟠螭司逗留了半个时辰,翻阅了罗刹门的卷宗,又坐车返回郡王府。

    当马车经过雅乐阁,他撩开车帘,向外张望。雅乐阁内丝竹声声,隐约可以听到贵胄子弟的嬉闹声。他吩咐李冶白:“进去歇会儿。”

    李冶白一早知道,主子要在这里等候琼花,马上带着下人进店安排。

    沈舒悦挑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听乐师抚了一首曲子,便让他退下了,独自站在窗边眺望街景。大周朝建都近百年,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两层的、三层的小楼鳞次栉比。小楼的飞檐后面,运粮河上的虹桥宛若天际的彩虹,桥面上车马不休,一派盛世景象。

    沈舒悦收回目光,低头看去。京城的繁华有目共睹,但在这繁华背后,自有一套生存“规则”。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楼下一丈多宽的街道犹如京城的缩影。

    街道的中央,达官贵人们或骑马,或乘车,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过。普通百姓三三两两走在街道的两旁,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闲自得。

    街道的角落,蓬头垢面的乞丐蜷缩在角落,哀声向路人乞讨。路人之中,有人同情他们,赏他们半个馒头;有人看不起他们,鄙夷地朝他们啐一口唾沫;更多的人则对他们视而不见。

    乞丐们像蝼蚁一般,毫无尊严地活着,但他们努力想要活着。琼花也是这样,不择手段只为寻找一线生机。

    沈舒悦是蟠螭司督主,皇帝的外甥,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了琼花,可是杀了她之后呢?他和琼花本该是两类人,从出身、观念,乃至对事物的看法,没有半点共通点。他们之间,仅仅是钱厚淳的遗书让他们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他既然不忍心杀她,她又不愿意归顺他,他就该彻底放手,像街上的行人那样擦身而过,他为什么像无赖一样不断纠缠她?

    沈舒悦胡思乱想间,突然迷惘了。

    “什么时辰了?”他问李冶白。

    李冶白回道:“申时一刻了。”

    沈舒悦讪讪地坐回椅子上。

    李冶白小声建议:“郡王爷,不如多叫一些人上楼埋伏,等琼花来了,把她一举擒拿,听凭您发落?”

    “馊主意。”沈舒悦摇摇头,“这里这么多世族公子,她随便抓一个作为人质,眨眼间就能脱身。”他喟叹,“这会儿她可能正在四周查探,看我是不是设下陷阱抓捕她。”

    两人又等了一刻钟左右,一道青灰色的人影跃入窗口,稳稳站在桌边。几乎在同一时间,青衫破门而入。琼花刚刚站稳,青衫的长剑已经指向她的咽喉。

    琼花只当没有看到青衫,冲沈舒悦伸出右手,怒喝:“拿来!”

    沈舒悦笑了起来。刚才他怎么会把琼花比作乞丐,瞧瞧她那飞扬跋扈的模样,分明就像他的债主。她身穿藏青色道袍,亮色的宽腰带束在腰间,长发绑成了马尾,看上去爽利又精神,只是有些雌雄难辨。

    沈舒悦掩下眼中的惊艳,不紧不慢地拿起茶杯,又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说道:“琼花姑娘,你应该走大门。客人理应走大门,那样才不显得失礼。”

    琼花反唇相讥:“堂堂悦兮公子竟然干起了宵小的勾当,我不屑当你的客人!”她双手撑住桌面,低头命令沈舒悦,“把簪子还给我!”

    “你们去屋外候着。”沈舒悦吩咐青衫和李冶白。

    琼花转头威胁青衫:“你的主子这么讨人厌,说不定我一刀杀了他!”话毕,她又恐吓沈舒悦,“我想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沈舒悦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你至今没有‘捏死我’,只是害怕蟠螭司以此为由剿灭罗刹门。我有自知之明。” 他拿出昨晚的银针,在手上晃了晃,笑问,“要我还你可以,只是这笔账,你准备怎么算?”

    琼花抿了抿嘴唇,沉声说:“昨晚我刺你一针,现在我还你一指,你总该满意了吧?”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挥刀往自己的食指砍去。

    “住手!”沈舒悦吓了一大跳,急忙抓住她的手腕,

    琼花奋力推开他,不屑地说:“怎么,怕我没了一根手指,对蟠螭司没有利用价值?”

    沈舒悦惊魂未定,心口跳得厉害。他绝不允许琼花自残,可是琼花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又让他心生疑窦。他低头审视她。“你在谋划什么?”沈舒悦眯了眯眼睛。

    琼花微微扬起下巴,眼中掠过一抹得意。

    沈舒悦威胁她:“你不想要你的发簪了吗?罗刹门规矩,物在人在、物亡人亡。”

    琼花有恃无恐地说:“悦兮公子,你连我的一根手指都舍不得,你舍得要我的性命吗?不如你还给我,也算卖个人情。”

    沈舒悦摇摇头,仿佛陷入了沉思,这支发簪就像牵着她脖子的绳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还给她,可如今的他也的确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琼花没有动,仰着头看他。他很瘦,但是在华衣美服的衬托下,他确实器宇不凡,特别是他的五官,简直比女人还要精致。如果他不是蟠螭司督主、皇帝的亲外甥,光凭他的男色,她不介意他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

    “可惜……”琼花扼腕叹息。

    “可惜什么?”沈舒悦侧目。

    琼花恶狠狠地说:“可惜你是皇帝的外甥,不然我早就一刀杀了你。”

    沈舒悦失笑,低头看着她。他们离得很近,他不期然记起昨晚,少女的体温从他的手心沁透全身,那种撩人心弦的绵软,让他的心田生出陌生的渴望。想到这,他的耳根一阵发烫。

    短暂的静默中,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青衫进屋回禀:“公子,景王世子来了。”

    沈舒点点头,正想拉开自己与琼花之间的距离,却被琼花抓住了手腕。他奇怪地看她,再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得意之色。他惊愕,直觉自己上当了,却不知道琼花布下了什么陷阱。

    “表哥,抓到那个妖女了吗?”沈天尧一边问,一边推开房门,惊愕地盯着青衫,脱口而出,“表哥,为什么会有两个青衫?”房门外,蓝衫身穿青色长衫,就站在沈天尧身后。他与青衫,无论是五官衣着,还是神态举止,全都一模一样。

    几乎在同一时间,琼花奋力挣脱沈舒悦的钳制,反手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厉声指控:“流氓,不要脸!”

    青衫愕然,下意识挥剑指向琼花。沈天尧等人全都呆住了。

    琼花挑衅似的瞥了一眼沈舒悦,不顾青衫的长剑,一气呵成推开沈天尧,撒腿往外跑,活像刚刚遭受色狼调戏的无辜少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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