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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对贺渊来说,出京时他还是旁人眼中的“冷冰冰的贺大人”,回京后他已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有所属但惨遭心仪姑娘嫌弃、驱逐的弱小可怜无助贺大人”。

    而赵荞,她觉自己这趟去了溯回再回来,好像还跟以往差不多,却又似乎有点不同。但她说不清哪里不同。

    好在回京后她有许多事要做,没工夫多想,连信王府也不得空回,每日就在柳条巷的宅子里忙活归音堂的事。

    偏贺渊但凡不当值就溜过来黏着她,骂不怕赶不走,却又没什么话说,只会笨拙地陪着她,或者抢着帮忙念一些文稿、话本什么的给她听。

    其实赵荞也看得出他求和的诚意,僵持一阵后,渐渐习惯了他时常出现在面前,气也早消了,便由得他。

    赵荞也不是那种真能气很久的性子,在贺渊终于解释清楚当然送银票并非看轻她,只是“一时没想到能买什么礼物,脑子一抽就摸出银票来了”之后,便哭笑不得地与他泯了这小小仇怨。

    重归于好后,赵荞自还忙她的事,贺渊仍是得空就来。

    他来就积极主动抢小当家们在赵荞跟前的那些活,顺便陪吃陪喝陪聊。随着他和赵荞对彼此的事了解越来越多,渐渐也就能谈到一起去了。

    到三月赵荞没那么忙了,便又像当初在溯回那般,偶尔兴起时,遛着贺渊去些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涉足的地方。

    诸如赛马场、赌玉馆、珍宝阁、赵渭的匠作工坊、各种市集、陋巷小摊、贫民聚居的林荫巷、京郊的孤儿善堂、漕帮的暗货仓库……

    反正整个镐京外城,赵二姑娘任意钻到哪个犄角旮旯都寻得到乐趣。

    对此,贺渊的感想是:“就这样还能没玩物丧志长歪了,也是个奇迹。”

    赵荞听了哈哈笑:“承认吧,你分明就是嫉妒我。”

    毕竟他以往只是个去区区一个“不当值时便独自闷在书房”的无趣冷冰冰。

    *****

    四月初,贺渊被昭宁帝拔擢为金云内卫左统领。

    同时,因鸿胪寺需派一队官员前往沿海沅城,去迎接准备进京面圣缔结邦交的外海小国茶梅来访使团,需提前对鸿胪寺推荐的这队官员做事前的例行甄别,昭宁帝便将这事指派给了金云内卫右统领孟翱。

    金云内卫历来最为人诟病之处,就是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例如这类例行甄别,大致上就是对目标进行一段时间跟踪,并暗查其私人信函、接触的人员、议论的话题之类。

    好死不死的,岁行舟就在那个名单里,还是右统领孟翱亲自甄别的核心目标之一。

    说来又天打雷劈地赶巧,到了四月中旬,孟翱的妻子忽然有孕,但大夫诊断说胎像不太稳,他便三天两头请贺渊帮忙“代工”,自己溜回家守在妻子身边。

    五月初七这日,贺渊改装易容,匿迹跟着岁行舟到了馔玉楼,却发现是赵荞在这里请他吃饭。

    贺渊那心情,跟被人兜头泼了一大桶陈年老醋似的,连头发丝儿都冒着酸气。

    午后孟翱与贺渊交接后,贺渊自是又去了柳条巷。

    发现赵荞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怀,贺渊彻底被酸蔫,颊边的浅浅梨涡里像是盛满黄连水,说起话来没什么力气。因为牙根和腮梆子已经酸软了。

    “你今日看起来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

    因为见了岁行舟一面就这么高兴?这对他来说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赵荞看出他低落,以为他差事上遇到什么不顺,便也不给他添堵,好声好气解释道:“因为行舟兄前几日收到他妹妹行云从松原送回来的家书,行云在家书里跟我说了原州的一些趣闻。我之前同你讲过的,行云知道我不识字,就把要对我说的话写在家书里,再由行舟兄转述给我听。今日……”

    岁行舟说,岁行云在信中提到,她戍边闲来无事时一直在练习家传雕刻的手艺解闷,只是近来进益不大,便想问她借一件少府匠作工艺的雕刻品去做参照观摩,过一阵就给她还回来。

    赵荞对朋友素来义气,当场就将自己的御赐双龙佩交给岁行舟了。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到这里,贺渊便急急垂睫掩去骤变的眼神,起身就走。

    “阿荞,抱歉,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没有与孟翱交接清楚,回头再来找你。”

    *****

    即将去沅城迎接茶梅国使团的鸿胪寺一行官员——包括岁行舟——已被暗中甄别将近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岁行舟根本没有接到过任何来自松原的书信与物品!

    贺渊怀着极大愤怒,在鸿胪寺外堵住了岁行舟,忍无可忍地拎着他揍了一拳。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挨揍的岁行舟当然下意识地还手了。

    好在贺渊并未完全丧失理智,还记得岁行舟只是个文官,只怕挨不住他第二拳。于是便没再动,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地受下了岁行舟迎面砸回来的一拳。

    这拳不偏不倚砸在贺渊唇角。

    岁行舟没料到他竟不躲,打中他后自己先吓一跳,愣在当场。“贺大人,您这是……”唱的哪出啊!

    “我先不问你为什么要骗阿荞,说几日前收到你妹妹从松原送回来的信,”贺渊冷冷看着他,“阿荞不识字,你是知道的。她相信你,每次听你转述你妹妹的来信从不质疑真伪。”

    他揍岁行舟,是因为岁行舟辜负了赵荞的信任。并且在她最介意的隐痛之事上欺骗了她。

    岁行舟愣怔良久,眼眶渐红,眼底浮起淡淡痛楚的苦笑:“贺大人,金云内卫还欠我一次人情。记得吗?”

    “你是说,这次还?”贺渊仔细看过他的神情细节,确认他那份克制到极点,却又仿佛痛彻肺腑的悲伤并非作伪,当即疑惑地蹙了眉。

    “对,请帮我暂时保密,从此咱们两清。我承认,近几日我确实不曾收到我妹妹的来信,但我现在暂时不能向任何人解释这其中的隐情。请您放心,只是私事,”岁行舟说着说着,竟就哭了,“只是一个从小被妹妹保护的兄长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对公务没有影响。求你暂时当做不知,等这件事办完后我听凭处置,也会向二姑娘负荆请罪,坦白所有真相。”

    岁行舟虽是个文官,性子也斯文,却并非怯懦怕事之人。半年前在溯回挨了一刀都没掉过泪的。

    “好,我可以答应暂时装作不知,”贺渊静静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但同样的事,绝对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否则我就不是揍你这么简单。还有,你的事情办完后,若无必要,也别让阿荞知道你利用她不识字这件事骗过她。你以为她嘴上说着‘这没什么’时,心里当真是云淡风轻的?”

    在这件事上,好像所有人都被她糊弄过去了,只有贺渊看穿她深藏在心底的酸涩与难堪。

    她重视关于夏俨的一切消息,因为她将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的隐秘希冀偷偷寄托在了夏俨身上。夏俨发光发热,就会让她觉得仿佛自己也在发光发热。

    她但凡在各地置产,一定会捐助当地义学。

    她格外敬重饱学的读书人,不管对方是何出身,哪怕只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学子,她也会以礼相待、尽力庇护。

    她每次去京郊孤儿善堂,总是对那些孩子说,我想法子送你们去读书,只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所有这些事,不过源于她比谁都清楚,读书识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她天生不能识字,没得选,有苦说不出,只能以“不学无术”的面貌在人前假装洒脱,假装根本不在乎。

    可假装毕竟是假装,若知道岁行舟昨日告诉她的那些让她开怀的朋友来信,不过是欺她不识字编的,她定会难过于信任被辜负,更会难堪于自己因不识字而被骗。

    “枉我与二姑娘数年交道,却没察觉她其实是介意自己不能识字的,”岁行舟闭目,残泪簌簌,轻声苦笑,“贺大人,她很好。真的很好。”

    “要你来告诉我?!”贺渊以指按住隐隐作痛的唇角,转身就走。

    “贺渊,你会体察到她一直隐藏的介怀和苦楚,是因为你对她用心至深,心爱到了骨子里,是吗?”

    “关你屁事。”

    贺渊觉得自己没救了,有时说话越来越像那小流氓。

    *****

    贺渊再出现在赵荞面前时,唇角被岁行舟一拳砸出的淤伤就非常显眼了。

    岁行舟问他是不是对这姑娘“用心至深,心爱到了骨子里”时,他不想回答。

    因为他又没被打伤脑袋。这种事,只需要让面前这姑娘知道就好。

    这一次,贺渊不但再无半点冷冰冰的样,反而在她忧心的目光与焦急的关切中,走上了哼哼唧唧,没脸没皮的不归路。

    “嘶……阿荞,求你轻些。上药而已,不用这么大力气……我又没挣扎又没反抗……嗯,你不要趁机偷偷摸我的梨涡……”

    “谁、谁趁机了?谁偷偷了?!谁摸了?!我不是我没有不要瞎说!”

    “阿荞,是岁行舟打的我。”

    “你被他那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打了,不知道自己打回去,却哼哼唧唧来找我告状?!”

    “你就说你管不管吧。”

    “关我屁事。我都不知道你俩为什么事打起来……诶诶诶贺七我劝你别狗啊!我只是戳了你一下,又没打你,你那什么眼神?!活像我欺负你了似的。走走走,赶紧回你自家歇着去。”

    被一路推出来的贺渊站在院中不肯再动,回头看着那个因赧然红脸,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笑得梨涡里盛满了蜜。

    “阿荞,你还没回答,到底管不管我的?”

    “不管!”

    “为什么不管?我们不是朋友吗?你难道……”

    “闭嘴!”赵荞似乎被他一反常态的黏缠逼急了,面红耳赤喝止他后,豁出去地深吸一口气,“贺渊我跟你讲,我和你做不了朋友。”

    “我虽时常与人冲突交恶,却也喜好广结善缘。有些事我确实懵懂无知,但朋友看朋友该是什么眼神我知道。你近来看我的眼神很有鬼,虽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我俩肯定做不成朋友。”

    贺渊有些意外,有些紧张,敛了笑谨慎发问:“你想的是哪样?”

    “贺渊,你是不是想和我……撩撩拨拨地谈情说爱?!”

    贺渊被她这一记单刀直入惊到想扼腕跺脚。这混账姑娘抢先他一步!早知如此,他刚才就不闹了,一来就先说先赢那该多好!

    又是激动又是悔断肠的贺渊面红耳热僵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谁想撩撩拨拨谈情说爱了?我想的是与你谈婚论嫁!大家都说我这人还不错,你……你给个痛快,要是不要?”

    煎熬等待最终答案时,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盯着睫毛颤颤地盯着她的唇。

    “要。”

    当这个如天籁般的字眼裹着蜜落进贺渊的耳中,那胆大包天的小姑娘也踮起脚,抬臂勾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盖章落印。

    又一次,抢在了他前面!

    懊恼、悔恨的贺渊面红耳赤僵了好久后,才掐住她纤细腰肢,像是要将人拆吞下腹似地掠去她的唇舌。

    许多年以后他们都还记得,那天有飞絮游丝在盛夏晴光里悬浮曼舞。

    也记得那天可热可热,晒得两个人头上都仿佛顶着个小茶壶,一直咕噜噜冒着滚烫又甜软的泡泡。

    ——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计划中还应该有一个番外,可是我的眼睛实在撑不住了,这两天一直处在无风流泪的危险状态,再不去手术我好怕会瞎,含泪苦笑.jpg

    熬了个通宵把这个系列完结,这个文就到此为止吧。最近晋江抽得厉害,口口词库改来改去,我真怕哪个词没用对就又被红锁,战战兢兢都快不知道怎么写了。希望等我手术完回来已经好了。

    如果之后写了其它番外,会以免费章的形式发布在晋江专栏的。下个文七月底或八月初开,希望到时候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们~~

    爱你们,以及,谢谢。九十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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