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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他带着情绪过来,却猛不防被那一句“老了”击中了心脏,鼻尖忽然酿出了一点酸意。

    姥姥也挺可怜的,这么大年纪了,妈妈那边的亲戚却都不喜欢她。

    关捷在安慰人上没有才华,嘴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他伤了嘴,索性就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在她满是断发的头顶轻轻地摸了两下。

    “我妈还没下班,不在家,我来接你也一样的,姥姥走吧。”

    大概和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一个道理,老人感受到温情,再度委屈得涕泪俱下,将儿媳妇不给饭吃,饿得她要死的车轱辘话又滚了一遍。

    关捷的手臂被她抓得有点疼,刚滋生的同情便开始在这阵光说不动的吵嚷里慢慢降温。

    以前他听见这些能怒发冲冠,觉得舅妈虐待老人,后来在纠纷中才总结出规律,姥姥和舅妈说的话都不能全信。

    他舅妈对外说什么都没做,可她不想赡养老人,总是骂她,但不给饭吃这种事情应该没有。

    姥姥心里有气,加上脾气本来就不好,疑心病重得厉害,老觉得儿媳妇故意给她吃差的,但其实全家吃得都差不多。

    而且姥姥真的挺挑食的,桌上没肉她就说没胃口,吃了又说胃疼肚子疼得去买药,总之很难伺候。

    关捷不需要伺候她,但光是这来来去去一套词的哭闹就足以让他失去耐心了,很快他就不再回应,低着头蹲到地上去抠鞋带。

    他学着路荣行练琴时的花样,将交叉的鞋带弹来拨去,力道跟着姥姥的音量来,少不经事的心过于不懂事,将长辈老去后的悲愤和无奈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

    十来分钟之后,关捷的动作越来越轻,因为被他当成模板的姥姥慢慢恢复了平静。

    老人左边的眼侧有块很大的老年斑,她睁着被半掩在松垂眼皮下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哭到缺氧,显得有点懵。

    她一不闹了,关捷的不忍心就会诡异地死灰复燃。

    他看见姥姥的眼角有泪,原本很大的一滴,淌进那些乱麻一样的皱纹中再出来时,就只剩下流也流不动的一条细线了。

    这画面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发闷,关捷突兀地顿了顿,接着从裤兜里摸出一颗糖,撕开包装之后塞到了老人的嘴边上。

    “姥姥不哭了,吃个糖就好了,来,”他以己度人地安抚道。

    老人的逻辑已经混乱了,刚哭完又开始笑,一边将头朝后仰,一边虚弱地推辞:“还是我们小捷乖,知道心疼姥姥。姥姥不吃,没牙了,咬不动,你自己吃吧。”

    关捷将硬糖往她嘴缝里塞:“你吃,我还有,不要你咬,嘬就行了。”

    姥姥避了两下拗不过他,将糖吞进只剩下零星几颗黄牙的嘴里,尝到甜味之后眼底又开始泪水泛滥。

    关捷唯恐她再哭一遍,立刻抢答道:“姥姥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走了回去了,我作业都还没写完。”

    老一辈毕生在黄土地上摸爬,最大的心愿就是小辈能靠文化吃饭,姥姥这回不再拖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五分钟的车程差不多是一千米,但回去的路上因为多了个老人,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

    关捷推着自行车,让老人拉着车座上的铁架,回到粮所大院的时候,路荣行已经下笔如有神地写完了作业,开始练琴了。

    他弹的是琵琶,练的是茉莉花。

    少年亟待长开的身影沐浴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和这个普通话里全是方言味道的小镇格格不入的高级。

    关捷对他的羡慕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峰值,他羡慕路荣行的荷包,长得比自己高,成绩不错还有才艺,当然最羡慕的,还要属路荣行的奶奶人好。

    人性好像都是这样,总爱挑出自己没有的东西,去和别人最美满的地方作比,然后比得肝肠寸断。

    这边往家走的关捷心里发酸,被嫉妒的路荣行却弹得稀烂。

    他不是什么天生的琵琶小王子,学这乐器的原因不过是汪杨女士演奏出身,死活不肯让这手艺后继无人,所以按着头勒令他学,还强词夺理说因为他爸是个大老粗,他现在不学点乐器提升气质,长大了就只能当猥琐大汉。

    路荣行并不觉得自己的气质有什么问题,他剑眉星目帅得要死,长得压根不像他爸。

    但是生就一脸横肉的路建新听了这话之后瞬间没了表情,闷不吭声地从外地给他带回来一把酸枝琵琶,一家三口二比一,路荣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起来,弹着弹着就四年多了。

    按理说他即将毕业,不用再参加六一表演了,但琵琶在镇上是个稀罕乐器,全校能弹的就他一个,校领导们一看节目单,清一色的朗诵、歌唱和群舞,登时就觉得很需要他。

    对于弹琴伤成绩这个问题,校方也给出了完美的答案,承诺只要他肯表演,那就给他开后门,只要考得不是那么差,一中的重点班就不是梦。

    汪女士看了看他的数学成绩,感觉这简直就是在占便宜,笑成一朵花似的答应了。

    茉莉花路荣行其实弹得挺熟了,他就是没上心,他对琵琶的感情和学习如出一辙,属于没什么爱但又应该完成的任务,敷衍了事便成了常态。

    好在汪女士对他的要求只停留在提升气质和未来把妹上,从不强求他必须练成一代大师。

    路荣行瞎弹一气,曲不成曲,纯粹是为了保住手感,因此看见关捷回来,立刻抹着琴弦一心二用地说:“怎么弄了这么久才回来?”

    关捷抬起撑在车把上的左手,竖起食指朝身后一指,然后移到自己的两边眼睛下面画波浪线。

    那意思就是他后面的人在哭,路荣行看了眼那位驼得厉害的老太太,关捷没出声,他也就没接话,只是切换着指法看关捷到处蹿。

    关捷停好自行车,根据物以类聚的原则将姥姥牵到墙角送给了隔壁奶奶,让她俩去唠,接着又回头去还车。

    这一次他任务完毕,路过乱弹琴的身边的时候心情已经多云转晴了,有闲心将胸口压在车头上批评路荣行:“你这弹的都是什么玩意,严肃一点,给我好好弹!”

    路荣行掸灰一样扫了下弦,驱赶道:“走你的,写你的作文去。”

    关捷碰了个钉子,没来得及反驳先打了个哈欠,打得两眼饱含热泪,他眨着眼眶里的水汽说:“我不想写。”

    路荣行露出了矜持而又附议的笑容:“我也不想好好弹。”

    关捷的眼睛忽然一亮,提议道:“那我帮你弹,你帮我写,好不好?”

    路荣行欣然答应:“好啊,赔给我的钱你准备好了吗?”

    “没钱,”关捷想起自己以前手贱扒断他琴弦的黑历史,连忙学着武侠剧里的英雄仰天小笑道,“哦哈哈哈哈,只有一条命。”

    路荣行来者不拒地说:“不要紧,命也行。”

    关捷作势要打,嘻嘻哈哈地推着车越过了他:“想得美!我的命才不给你。”

    然而两分钟后,弹着他不心爱的土琵琶的路荣行就听到了一声来自于自家屋里的咆哮。

    “路荣行,救命!”

    他的声音不像是在闹着玩,路荣行连琴都来不及妥善安置,起身抱着就往门口跑,跑起来就见关捷缩脖子扭头地杵在自家门槛后面,左手握成了一个直捣前方的拳头。

    直觉让路荣行将注意力率先放到了关捷的拳头上面,定睛一看重点还真在这里。

    只见关捷下面那个拳眼里露出了一条不断拍打的土褐色小尖尾,那尾巴每扫一下他的手面,他手掌根部的肌肉就会猛然收紧,然后空气里就会冒出一串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叽叽声。

    路荣行怎么看他都不该是被救的那个,腾出一只手撩了下那只表达挣扎的尾巴,惊奇地说:“壁虎爬得那么快,你是怎么用手抓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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