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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泛红,泫然欲泣。李景风安慰道:“三爷不会跟咱们为难了。”不知不觉,他话语中也与饶刀山寨站在一块了。

    白妞哭道:“下了山还怎么活?要能活,爹也不会上山啊……”

    李景风转念一想,觉得白妞这话有理,山寨解散,这帮人若无出路,又得再落草为匪,届时无饶刀把子统领,只怕要杀伤人命。且山寨要撤并不容易,这些矮屋篱耙、低墙哨所虽然简陋,却也是苦心建造。他又想起后山那块荒地,饶刀把子只盼着有天能垦荒,让饶刀寨变成饶家村,这一散伙,多年经营俱作烟消云散。

    他望向棚外,棚外众人似乎也作此感想,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少人握紧了兵器,准备上场一阵厮杀。可他们方见过齐子概一身能为,莫说单打独斗,便是一二十个人上去怕也是一时半刻便被打发掉,唯有大伙齐上才有些胜算。这又回到之前群殴的模样,顶多只是不伤性命,免不了伤筋动骨,皮肉挨疼,更不知胜算几何。

    齐子概见众人不动,朗声道:“没人想要上前一试吗?难道偌大的饶刀寨只有刀把子一名好汉?!”

    祈威一个眼神,向三当家杨青、四当家李岳示意,两人点点头,祈威上前一步,举起手中大刀,杨青李岳各自举起惯用的双枪与狼牙棒,跟在祈威身后。至于老赖皮,他手臂骨折,不能再战,仍也跟在三人身后。

    祈威举刀道:“三爷武功盖世,我等不敢小瞧。饶刀寨大伙是兄弟,同进退共生死,没分彼此,就与三爷分个高低!”说完,转头对同伴高声喊道,“诸位弟兄,向三爷讨教几招!”

    这是一班亡命之徒,听到二当家这样说,各自举起兵器,齐声喊,声动四周,气势壮阔,要与齐子概一拼生死。齐子概见他们重振气势,兵器、马匹俱齐,知道此仗不同之前,也自凝神戒备。

    李景风见局势紧张,正焦急间,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对白妞说道:“我有办法,不知道灵不灵。”白妞讶异道:“你有什么办法?”

    李景风走向前去,大声道:“三爷,我想先跟你比一场!”

    齐子概听他这话,又讶异又好笑,问:“你要跟我比一场?”

    饶刀把子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见李景风上前,说道:“景风小弟,别胡闹!”

    李景风道:“三爷没说只能比一场吧?我要输了,您再跟二当家他们输赢。”

    齐子概笑道:“你又不是山寨马匪,凑什么热闹?退一边去,晚点我带你走便是。”

    李景风道:“我今日加入了饶刀寨,也算是寨里人了。”

    他原先死活不肯加入山寨,此刻竟然答应,众人都感讶异。齐子概道:“你要加入山贼?那我可不带你走了喔。”

    李景风道:“寨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先报恩,再想办法逃走便是。”

    齐子概笑道:“你这死脑筋,得吃不少苦头呢。怎么不想着先逃走,再来报恩?”

    李景风又问:“三爷比不比?”

    齐子概走到李景风面前,歪着头看着他,忽地一抬手,李景风见他摸向自己额头,本能地一缩,觉得额头一痛,齐子概已拔了他一戳头发。李景风愠道:“你做什么?”

    齐子概见他后闪,也觉讶异,问道:“你刚才是……闪我?”

    李景风道:“你抓我头发,我当然要闪!”

    齐子概摸摸下巴,似乎觉得有趣,又道:“就你那套罗汉拳,这样吧,我让你两只脚两只手,就坐在那板凳上。你要是能让我下板凳,我就算你赢。”

    李景风摇头道:“我不用你让这么多,让你用两根指头,我也用两根指头。”

    齐子概甚觉古怪好奇:“两根指头?”又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笑道,“难道你刚学完罗汉拳,就领悟了捻花指?从罗汉到世尊,你也跳得太快。”

    李景风道:“我不跟你比打架,比功夫。”

    齐子概奇道:“不打架怎么比功夫?”

    李景风道:“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众人见他信心满满,俱是好奇,都跟着他去,饶刀把子也对饶长生说道:“扶我过去。”

    众人来到牢房前,李景风开了牢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明明早上才清理过,这下午又有味道。齐子概奇道:“你来这里干嘛?”

    李景风道:“我跟你比赛打苍蝇。”

    齐子概讶异:“打苍蝇?这算什么功夫?”

    李景风道:“这是比拼指力功夫,当然也算功夫。我们挑个地方坐下,一炷香的时间,看谁打下的苍蝇多。”

    齐子概哈哈大笑:“你这比试古怪,你真以为这能赢我?”说着顺手一抓,再张开时手上已握着一只苍蝇。

    李景风道:“说好了是比指力,只能用两根手指头。”

    齐子概一愣,这倒是自己把话说满了,又道:“两根就两根。小兄弟,你还真把你哥哥看轻了。”说着将手中那苍蝇弹起,拇指扣住食指一弹,那苍蝇啪的一下在木屋上糊成一摊绿沫。

    白妞刮脸臊他:“谁是你弟弟,不害臊!”

    李景风道:“比了就知道。”说罢走进屋中,“你先选地方。”

    齐子概见他成竹在胸,反倒起了疑心,心想:“难道他真是打苍蝇的绝世高手?”他身份地位武学各方面都远超李景风,不好意思占优势,于是选了疯汉右边的屋壁。那些苍蝇聚集在疯老汉周边,这距离不近不远,李景风站到左边去,两边与疯汉的距离相等,既没占齐子概便宜,也没吃亏。

    李景风盘腿坐下,要了一块石头,在身前身后半尺处划了一个圆,示意齐子概照做,又让妞在两人中间点一炷香。齐子概不用石头,伸出手指在地上一捺,凹了一分深浅,依样划了一圈,比李景风所划的更圆。李景风说道:“我们在这里打苍蝇,只有在这圆里头才算。一炷香烧完,谁的苍蝇多,谁就赢。”

    子概道:“行,你怎都好。”

    “开始吧。”话声一落,李景风扣指一弹,一只苍蝇应手而落。齐子概见他手势,吃了一惊,知道这场比试不简单,但他毕竟是当今少有的绝世高手,耳聪目明,屈指一弹,也有一只苍蝇落在身前。

    李景风见他这么轻描淡写便击落一只苍蝇,也自心惊,他打小跟人比赛弹苍蝇没输过,但三爷显然不是他那些童年玩伴猪朋狗友可以比拟。李景风屏气凝神,见一只苍蝇飞来,伸指弹去,又是一只落下。

    饶刀寨的众人都提着灯笼聚在门外观看,饶刀把子是头,白妞的父亲是二当家,自然占了最靠门的好位置。祈威跟在后头探头探脑,其他人则忽跳忽伏,看里头动静。众人见李景风弹苍蝇的绝技,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若只比弹苍蝇,当真未必会输给齐子概。然而齐子概也不含糊,苍蝇飞进身边圈内,立即打落,也无失误。两人你一只,我一只,将靠近周围的苍蝇击落。

    这房屋中本有许多苍蝇,然此时天寒,今早打扫过后又少了许多,那香烧不到四分之一,小屋中的苍蝇已去了一大半,算起来双方数量相差不多。

    双方既然都无失误,那就比飞到谁身边的苍蝇多些,饶刀把子暗自祝祷,望那些苍蝇都往李景风身上飞去。白妞暗自悔恨,帮李景风洗衣时多花了心思,要是多留些味道,指不定能多吸引几只逐臭之虫。

    双方斗了一会,飞向齐子概那边的苍蝇渐渐多些,李景风暗自心急,可不知为何,那些苍蝇便似讨厌李景风般,总是多去齐子概那送命,少来李景风这寻短。

    饶刀把子与白妞虽看不清他们打落几只苍蝇,但看李景风弹指少,齐子概弹指多。白妞惊道:“唉呦不好!那苍蝇怎么都不去景风哥那?”饶刀把子把祈威叫来,说道:“老二,你让老赖皮去李景风身后的屋外拉泡屎试试,看能不能多吸引几只苍蝇到景风那。”祈威皱眉道:“这行吗?”过了会又道,“我瞧一泡不够,我让老杨老岳也去拉一泡。”

    李景风见齐子概弹指不停,自己却少收获,正焦急间,见一只苍蝇飞近,正要伸指去弹,那苍蝇忽尔停在圈外不动,不一会便往齐子概那飞去。李景风正觉失望,又看另一只苍蝇飞来,他屈指待发,那苍蝇忽又停住,往齐子概那方向飞去。

    一连两只都是如此,李景风自认倒霉,见一只苍蝇飞到近处,伸指去弹,应手而落。这短短时间,齐子概弹了三只,自己只进帐一只。他又见一只苍蝇飞来,正定好目标,那苍蝇又忽地不动。李景风怪想,他自小打苍蝇,就没见过苍蝇飞得这么古怪,正纳闷间,突然一股臭气飘扬,李景风忍不住掩了鼻。只听齐子概忽地又是干呕,又是咳嗽,骂道:“操,景风小弟你怎么放屁?还这么臭,比这房子里还臭!娘个*,知人知面不知屁!”李景风心想,这屁可不是我放的,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人,堂堂齐三爷竟然嫁祸别人放屁。他俩人可不知此刻外头正堆着三泡屎,新鲜热辣得很。

    说也奇怪,齐子概一咳嗽,那只原本停住的苍蝇便飞了过来,李景风大喜,伸指弹下,又不禁疑惑了起来。过了会,齐子概又咳了几下,李景风起疑:“就算再臭也是鼻子难过,怎么一直咳嗽?这苍蝇飞得如此古怪,难道是他动了什么手脚?”他侧眼望去,只见齐子概嘴唇微开,上下唇略嘟,一只飞向李景风的苍蝇便如之前一般停住,随即慢慢飞向齐子概那边去。等飞到齐子概面前时,齐子概嘴一闭,将那苍蝇弹下。

    李景风目瞪口呆,原来苍蝇不来竟是被对手吸住,方才臭味飘扬,齐子概吸了大口浊气,这才不住咳嗽干呕。他第二次再吸,仍不住恶心咳嗽,直到现在方才习惯气味。

    他千算万算,料不到对手还有这一招。他两人相距足有六七步,这口气还能控住苍蝇飞行,气息精准,绵长悠密,他不知道这有多难,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齐子概见他愣住,知他看破,洋洋得意道:“要能再放三个屁呛我,我就服输!”

    李景风涨红着脸道:“你这是作弊!”

    齐子概一派悠然,道:“说比的是功夫,比气长也是功夫,你瞧……”说着吸了一口长气,一只苍蝇被那气息困住,便似困在逆风一般。那齐子概有心显摆,嘟着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苍蝇也被他控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齐子概又猛一吸,将那苍蝇吸到面前,他索性更加显摆些,猛提一口气,呼的一声,一道细致绵密的气团吐出,那苍蝇便似撞到一股气墙般颓然摔下。他显露了一手上乘武功,又对李景风做了个鬼脸,甚是骄傲。

    原来齐子概这吸气功夫是崆峒派最精深的内功混元真,弹指用的是弹指乾坤,这两门俱是最精深的武学,多少绿林豪杰欲死在这两大神功之下而不可得。这些苍蝇也不知是造孽还是有福,竟要用这两大神功扑杀。

    此时屋外的饶刀把子也知道齐子概使了手段,但却不知是什么手段,见李景风渐渐落入颓势,眼看那香已烧去三分之二,难以逆转,不由得焦急起来。

    只听李景风忽道:“白妞,把门关上,把灯笼都熄了,别漏光,快!”

    那白妞听他催促甚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忙将门掩上。李景风又催促道:“还有灯笼,把火都灭了,快!要不就要输了!”

    饶刀把子听他说得急促,连忙让人把灯笼都熄了。今日是除夕,窗外无月,屋内一片黑暗,唯有一炷香的微光亮着,一屋子嗡嗡的苍蝇飞舞声。齐子概眼力虽好,此刻灯火突暗,一时也不能适应,更遑论在细微光芒中找苍蝇,于是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就没辄了吗?”说罢伸指一弹。他这一弹破风声甚响,就像是用弹弓弹石子一般,原来他听音辨位,仍能听出苍蝇位置。

    李景风却不搭话,齐子概甚觉古怪,细细听去,那李景风仍在弹指,难道在这微弱亮光中,他竟然也能看见?

    齐子概不由得心急起来,此时不由他戏耍,他专注听音,伸指弹去,然而耳力终究不如目光灵敏,加之这房屋甚小,苍蝇甚多,围绕周旋,扰人听力,远近只需差着半寸便是中与不中之别。

    又过了段时间,那炷香燃烧殆尽,李景风喊道:“可以点灯开门了!”

    众人这才点灯开门,齐子概道:“别抢进来,踩乱了我不认账!”

    饶刀把子与白妞两人提着灯笼走进,见李景风与齐子概周围都是苍蝇尸体,数量一时难辨。齐子概先算了算,一共是七十九只,再去看李景风,也不知是老赖皮三人那泡屎有用,还是以耳代目终究不灵,最后这三分之一炷香竟给李景风追上。只听白妞数道:“七七……七八……七十九……七十九只!”

    众人都是一愣,竟是平手,饶刀把子搔搔头,问:“这怎么处置,再比一场?”

    齐子概可不上这当,忙说:“要比也是祈当家这边先来。等山寨里其他人比完一轮没输,才轮得我跟景风小兄弟比第二轮。”

    众人见是平手,甚是失望,最有机会的一局尚且没赢,真要论其他功夫又哪里比得过这功力通神的齐三爷?眼下只能一拥而上,实打实,硬碰硬了。

    李景风也感无奈,自己终究没帮上饶刀寨,不由得低下头,忽又一惊,说道:“三爷,你瞧!”

    齐子概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堆苍蝇尸中有一只突然醒转,正在苦苦挣扎,忽地翻过身来,颓弱着飞去。

    白妞喜道:“有一只没死,有一只没死!你输了,是你输了!”齐子概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事,难道当今天下还有苍蝇能接他一记弹指乾坤而不死?难道这苍蝇竟是苍蝇中的达摩祖师,虫类里的张三丰,一身浑厚内功,高深武学?齐子概不可置信,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景风拍手道:“我知道啦,他不是你弹死的,是你吹晕的那只!”

    齐子概幡然醒悟,原来是他一心显摆,用混元真击落的那只苍蝇。那气本是无形之物,力量不大,那苍蝇被那口真气冲撞,只晕不死,他未补上致命一击,此刻醒来,便即离去。

    齐子概领悟此理,苦笑道:“是在下输了。景风小弟果然是天下第一弹苍蝇高手,下次若见着少林觉空大师,定要请他与你一争高下。”

    众人见李景风赢了,大声欢呼,一拥而上,将李景风围在当中,不停推攒夸赞。白妞更是喜得抱住李景风,趁乱偷亲了一口,李景风不由得一愣,白妞羞红了脸,退到一旁去。唯有饶长生站在一旁,露出厌憎之色。

    李景风甚是不好意思,忙道:“大家别挤了,让让,让让。”说着排开了众人,走到齐子概面前道,“你输了,就当没来过饶刀山寨,崆峒的齐三爷是响当当的好汉,言出如山,绝不食言。”

    齐子概正色道:“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我虽不说,”他望向饶刀把子,道,“戚风村的案子我会帮你查清,你早转正途,其他铁剑银卫找上你们可不像我这么好打发。”

    饶刀把子不语,他心知齐子概所说是真,但饶刀寨三百余口又要去哪找生计?

    齐子概又问李景风:“你有夜眼?为何不一开始便关上房门,熄了灯笼?”

    李景风反问:“什么是夜眼?”

    齐子概道:“你在无光之处也能视物?”

    李景风摇头道:“若全然无光那是不可能,但只要有一个香头的光,那便足够。我一开始不要求关门熄灯,是想跟你公平竞赛,谁知你……作弊。”

    齐子概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是有趣。”他走到李景风身边,忽地抓住李景风棉袄后心,说道,“你也不是真心想当马贼,我便救你出去吧。”说罢脚尖一点,提着李景风百多斤的身子掠过饶刀把子身边,手一伸,顺手夺过初衷,随即腾空而起,踩上屋檐,几个大跨步已在数丈之外,便如驭风而行,飘然远去。

    李景风只觉脚下一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茫茫然,混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到“景风小弟!”“景风哥哥!”那是饶刀把子与白妞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呼喊声中,渐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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