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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自小,我就决定当牙婆,刚开始只因为这工作可以让我们一家子享受到丰盛的食物;我嘴馋,不希望再过回三餐不济的日子。而后,跟著我娘奔走,看到了各形各色的人,恶主、恶仆、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等等。你算幸运,没遇到马吉那样的人,也没给卖入会虐待佣仆的人家。但有好多好多人却没你的幸运,被人牙子剥了一层皮之后,又被主人苛待;有些女子更可怜,明明说要进城当丫鬟的,不料却给卖入勾栏院,我好生气好生气”她深吸了口气,握著缰绳的手指都泛白了。“现在,我还是想当牙婆,即使再虹长大了,我娘也反对我一个姑娘家成日抛头露面,闺誉都荡然无存。不必再为温饱担心,我要当牙婆,是因为看不惯马吉那样的人。”

    “你如何斗得过恶势力?”他一针见血地问。

    她想了下,笑:

    “所以,我得坐大,成为一个有势力的牙婆。”

    “你受得了与那些土豪劣绅勾结?”他不信。

    “不,我要从官夫人下手。我要当官牙!”

    “嘎!”他诧然。

    她看向远方。

    “如果有官府的力量撑腰,马吉这类育小就不敢使下流手段暗算我,到时我就能大展身手了。我要成为山西省第一牙婆,童叟无欺,让每个人适得其所,让穷人不必被剥削,定要教那些害群之马再也无法坑人!”

    灿亮的双眼燃著熊熊的壮志,那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坚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独断。

    茶栈到了,她停下马车,对他道:

    “想吃些什么?我请。”

    他没动,还是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看啥啊?都给看别扭了!别是觉得她刚才那番话是胡吹大气,听得他直想笑吧?她柳眉一竖,就要兴师问罪--

    “我说你--”

    “你只说了伟大志向,那婚姻呢?你摆在哪里?”他严肃地问著。

    她一楞,乾笑:

    “我没想过。反正反正也没人敢娶。我自己知道不是相夫教子的贤良性子,当然也就没男人看上眼。”觉得口吻带著自怜,她连忙以不屑的腔调道:

    “何况,我要丈夫做什么?一旦有了丈夫,我哪能完成自己的理想?当牙婆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要这种烦人事拖累我!”

    “但是--”他有些着急,欲说更多,但却教人打断了谈话。

    几个妇人发现了元家的马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哎,初虹,正想问你呢,你们什么时候跑长平县?我要回娘家探亲,到时载我一程哪!”

    “元小姑娘唷,最近有人家中缺仆妇吗?我什么都能做的。”

    “初虹哪”

    年迴站在一旁,吞下了所有未竟的话。

    原本他想趁回去之前,打探一下她的意愿的

    如果,她想嫁人,想问她若目前没对象也许可以考虑一下他

    但她却说,不想嫁人。

    她想花一辈子去成为首屈一指的牙婆。在她的一辈子里,没有“丈夫”这词儿的立足之地

    心口凉凉的,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不要任何男人。

    报了几天时间,终于将家里打理乾净了。暂且搁下所有私牙的生意,元大娘往官牙方面钻营。差别只在于以往是替大户人家找佣人,现下是替官府找衙役佣仆,同样是跟夫人们建立良好关系,不困难的。

    元大娘也学聪明了,决定搬家。等她打点好官方的关系之后,一定要在县太爷家的隔壁买宅子,不管多贵也要买。如此一来,看谁还敢来她家闹事!

    “那个马吉,最近可真是焦头烂额了。被李大胖放话要揍他之外,又不慎错打到邻县恶霸的儿子,人家说要卸下他一只手臂呢。也好,我们落了个清静。”元大娘缝补著衣服,一边与女儿聊天。

    元初虹蹲在园园里摘菜叶,顺道浇水。

    “那家伙根本是个呆子。我一直在怀疑他怎能横行那么久而不出岔子。捞油水捞得那般过份,莫怪那些大户人家要生气了。”

    想想不免要叹气了,元大娘道:

    “初虹,不是娘要逼。你想当牙婆,我反对也是没用,可你这样孤家寡人没个主儿,出门在外总要吃亏的。你也该合计合计啦!已婚的身分对你有益无害,谁还敢看咱们母女好欺负,随便出手打人的?”忍不住槌了槌尚在隐隐作痛的肩背,那天她也挨了几巴子,可痛得咧。

    元初虹闷声道:

    “嫁人就没事了吗?如果丈夫反对我出门呢?如果公婆要求我成日操持家务呢?娘,我不想把人生交在一个陌生人手上,由著他颐指气使。但为人妻似乎就是这样,一切都要听男人的。”

    元大娘咕哝著:

    “你又哪是任人使唤的性子了?”

    “所以与其当不称职的小熬人,不如就当个嫁不出去的一流牙婆,这不是很好吗?”

    冷不防地,元大娘问出一句:

    “那年迴呢?你不挺锺意那小子的?”

    “什么啊!我和他只是同乡友谊,没其它意思的!”她瞪大眼,不知娘亲干嘛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心口涌上一阵阵不自在,讨厌谈到这个。

    “这些年,我瞧你们一直有往来,这次他还特地上门拜访哩,不是对你有意思又会是什么?”

    心里懊恼,口气不觉坏了起来:

    “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朋友,您别扯些有的没的,人家对我压根没意思,别再说这种让人尴尬的话了,教我们以后怎么自在聊天交朋友?你女儿又不是天仙绝色,随随便便就能让男人心仪。”

    “唷!口气那么坏做什么?”元大娘叉腰瞪过去。“我是瞧他上门得勤,八成有那么点意思。你不给人家机会,只会说不要不想的,再好的姻缘线也给你踩断了。”

    元初虹捧著一手的菜,气嘟嘟的走到小盆那端挑洗菜叶,水声哗啦啦的,泼溅了自己一身。

    不理女儿的闷气,元大娘接著道:

    “唉,真想不到六年前那小澳子似的男孩,会长成如今这般魁伟模样,而且还挺有成就的呢。有人当了一辈子奴才,也得不到主人的赏识提拔,可见他是个努力又上进的孩子,能在京城大户人家当上管事,多么了不起,真是光宗耀祖哪。此番回来,媒婆怕不踩平了他们家门槛喔。”西平县是个苦哈哈的农业县,除了县城还算热闹繁华外,其它八村、六屯、五庄,都被这些年的天灾给折腾得苦哈哈。而年迴算是所有出外工作的青年中,大有成就的人,家里的破宅子翻修了好几遍,还添了三间房,全赖他寄回来的银子。

    别说他长相端正了,光他现在赚了大钱、未婚,才十八岁,就已是所有少女眼中心中的第一佳婿人选了。附近几个穷县,有哪户人家是月收入三、四两以上的?年迴目前一年就可赚到五、六十两的天价,可不要羡煞人又吓死人吗?

    “他来吃喜酒那天,我私下问他,这次回家,老爷给了多少盘缠?我的天哪,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这还不包括赵老爷吩咐要给年家二老的礼呢!可见他被倚重到什么程度,将来前途无限呀!”她家这种普通程度,一年所花用的有时还不到二十两,一般穷人更别说了,一个月一两银子还有得剩咧。

    “娘,别说了,他发达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怎么无关?家中有待嫁闺女的母亲,都会注意他的。我瞧他日后还会更好,不趁现在身分相当缔结姻缘,等他更发达,眼光就不会放在我们这种小家小抱身上了。到时多得是千金小姐由他娶哩,我们可高攀不上。”

    不想再谈,她冷淡作结:

    “男人一旦发达了,哪个不薄幸?到时对糟糠妻怎么看怎么的不顺眼,恨不得一休了事,好立即去娶个如花美香回来,成日看着好不舒心快意。娘啊,我们是什么姿色?没那个清闲富贵命的。”

    讪讪地,元大娘意兴阑珊的咕哝:

    “我生的女儿又多丑了?”

    但也不美就是了。

    元初虹摸了摸已消肿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为了自己长相平凡而感到些许惆怅--

    当男人有条件去做选择时,眼光投向的,自然是娇妍丽色,而非平凡的小草。

    她一向务实,所以从不自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他,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三保太监郑和领皇命将要第二次出使外洋!

    这至大的消息飞快的传遍全国上下。

    第二次下西洋的日期是永乐五年的十二月,仍是从苏州的刘家港出发,不仅率兵二万馀人随行保护、宣扬国威,并且欢迎商人同行出海做生意--

    这对年迴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机会!

    由于出海不易,所以任何由海外买回的货品都被哄抬成天价,人人抢著要。要不是倭寇、海贼横行,有其安全上的顾虑,每一个商贾恨不得常常出海到各国做生意以赚取暴利。

    有官方的军力保护,此趟出海可说是万无一失,不必愁海贼们的掠夺了,所以全国响应的商人非常多。当然,人一多,货也就多了,于是连带的必须雇请大量工人帮忙运货、搬货事宜。

    而出海过两次,略懂外国语言的年�还没亲自去找差事前,便已教赵大爷快马召了回去。他现在已是自由之身,尚未与赵家签合同,赵大爷生怕他先让人聘雇过去,于是高薪请他一同出海之外,更给了他一笔钱办货,同意他在帮赵氏商号管理货物的同时,亦可自个儿做些小生意,得以在这趟长途旅行中赚取包多利润。

    十二月就要出海了,现在已是八月,时间非常急迫,让年迴什么私己事也没能做,可以说才回家住了两天,床还没睡熟,饭也没吃几顿,甚至来不及应付第一个踏上门说亲的媒人(以及其他更多的媒人),就要打包上路了。

    赵大爷非常的急,所以派来的千里快马送来了信,也是要载他回去的,等不及让他搭驿站马车,一站又一站的牛步行程,要采办的东西可多著呢!

    跨上了快马,迅捷的蹄声敲击在石板路上,故乡的景物飞快自他眼帘下掠过,他心中有一些难受

    就这么走了,一出海就要两年,他连说珍重的时间都没有。

    但,能说些什么呢?一去要两年呢。

    原本他想再去拜访她的,想再确认她的意思,明白的问她:嫁给他可好?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他不会阻碍她的牙婆志向,愿意支持她的

    两年呀他没有资格要求她等他,没有权利耽误她,谁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回来呢?要是她同意嫁她,岂不是要害她守寡?如果他有个万一的话

    “嘶--”

    倏地勒住缰绳,一人一马停伫在宛平县城外,遥望着城门

    懊去吗?去道别。但见到又如河?要是他忍不住脱口说出要她等他的话呢?不,不行。

    “叱!”脚下一踢,千里马像飞箭般的奔驰,转眼已数十里。

    眯著眼,抵挡强烈的风势,却抵挡不住胸口一阵阵的闷疼,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要错过了吗?

    错过了,错过了

    才知道心中的影子来自牵挂的原由,却得割舍。

    错过了啊!

    那疼,必须时间来冲刷。

    冲刷得淡了后,就叫--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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