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大雪无乡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海滩上没有固定的雀巢。涨潮的时候浑浊的海水抹平海雀觅食的泥滩,群雀就快捷地划出十分紊乱的线条子钻进碧天里去。这样的画面总是那样不胜凄凉。坐在老河口的泥岗子上,我和翎子默默地谁也不说话。金凤最后一次离开我们是早晨七点,锚地的看船佬敲响最后一声铜锣,金凤就在一片喜庆的鞭炮声里钻进了迎亲的彩车。我和翎子为金凤送行,当时我已没有足够的理智挡住满脸的泪水,彩车在我们的泪眼里颤动着消失,铅灰的天空就像压着一片密不透风的老滩。透过薄雾我看到了河口西侧泥岗子上的祠堂。这是雪莲湾唯一留下来的我们米家的祠堂。在日头没有出来的时候遥望祠堂,显得朦胧而神秘,灰色瓦脊像招魂的帆影或谣曲,黄白的纸门紧紧关着,锁住我们家族灰飞烟灭的历史。米家祠堂里有东西,父亲这样说。多少年之后我始终弄不明白,祠堂里有什么东西。祠堂是空的,我曾去过。

    翎子面朝东南方沉思着。

    祠堂在我们的西北方。海滩阴沉的光线压迫着我的目光。祠堂下一条废弃的土道上,一条黄狗叼着骨头十分悠闲地逛荡。船上的渔人正在挂网,眨眼间老船就吐着黑烟颠离老河口,远远地只能瞧见他们沾着污泥的帽子。我是扭着脖子观望的,压根儿就忽略了翎子的存在,直到翎子自顾自吟诵那首诗,我才回过头来,与她并排坐视我们久久神往的东南方。县城和省城都在东南方。我们身后背景的海滩十分沉重与浩瀚。我忆起来了,翎子吟诵的诗名叫《彩色的鸟,在哪里飞翔?》。我抬起头看翎子,无法看到她的整个脸相,只见她头发被海风吹得像堆烂渔网,鼻梁上的小雀斑间含了泪珠儿。我也情不自禁地跟她吟诵这首诗。在乡中校园里,我、翎子和金凤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在同一村庄里长大,上学又在同一班,连我们穿的裙子都是金凤姐统一制作的,裙摆处绣上红雀十分惹眼。我们一起读汪国真的诗看琼瑶、岑凯伦的小说,我们谈人生理想,发誓一定上大学进城市,绝不在乡村草草率率地嫁人。谁知我们高考落榜了,我和翎子进了自费生分数段,家里没钱或是不愿出钱也就断了指望。我们仁仍不死心,刚出校门那阵子再次发誓,我们复课重考大学,谁先退缩了就惩罚谁,没有谁能阻挡或剥夺我们所做的一切。半月之后,我们复课的希望都破灭了,原因十分复杂,而且我们三人各有各的难处,所有誓言的意义都荡然无存,化作了风尘。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们姐妹三个喝了酒在夜滩上站了整整一宿,我们拥在一起抱头哭了。翎子说我们活得这样窝囊还不如跳进海里算了。在翎子眼里最浪漫的解脱方式莫过于跳海了,醉醺醺的金凤点头认可,我们在海边探出脑袋,几乎都从幽蓝的海水里看到各自的面容和影子。在关键时刻我率先醒酒了,卵形圆镜般的水面映着我们三个水月般的脸蛋,我被我自己姣好的面容感动了,学校老师和村里人都说我是我们三人中最漂亮的。我的青春,我的美丽,我的命运不是大海所能承接的,我是活给知识的,活给城市的,东南方的诱惑力是巨大的。我用从没有过的那么大力气将翎子和金凤拽回来,纠缠扭打在一起。我们不能死!我声嘶力竭地喊,狠狠地打了她们两巴掌。一种头晕目眩的争打一直持续到拂晓时分。天亮了,我们都醒酒了,没再制造苍白的誓言。我们默默地走在阴郁凄枪的海滩上,我们常常会望见赶早潮的渔人十分强劲地吆喝着挂网。我们谁也没说话,很狼狈地各自回家了。后来的一些日子,我和翎子常常见面,金凤总是躲着我们。我们找金凤时她总是放不下手中织网的梭子,总是少言寡语。她的脸有些怪,我们不知道她的心思,发现她比先前黑了许多。腊月定亲,开春儿就结婚了。丈夫是十里铺一位开小拖车的农民。四间新房一个大院,没小姑子,婆婆公公年岁不大。我说金凤姐这辈子就完啦!翎子叹口气说,哪家姑娘日子不是这般过?围着灶台转,生儿育女,伺候老人,守妇道尽义务,给子女盖房子说媳妇找婆家,累死拉倒!说着就苦笑。我烦得捂起耳朵叫,别说啦!翎子说不说也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我生气地摇着翎子的肩膀说,你也没骨气了吗?不许你贱口轻舌地取笑咱庄户姑娘!翎子脸色晦暗地说,我哪有权利笑别人,我说的是自己。不说啦,留口唾沫暖暖自己心窝儿吧!闷了一阵子,我皱着眉头将乌黑的头发梢咬在嘴里调整思绪。夜里想出千条道,白天照旧原路行。我与翎子后来达成了共识,人穷志短,得赚钱,有钱就能上大学闯都市。村舍的炊烟在我们的视线里积成蘑菇状,几只红雀快捷地从蘑菇烟里钻出来,又盲目地加入海鸥的队伍钻进云彩里去了。

    我们坐的泥岗子一直有风。

    出于对姑娘家赚钱的沉重和代价,我和翎子久久不说话。大概翎子心里盘算家里虾酱坊的活计吧。没话的时候我又不由自主地眺望远处的祠堂,它以一种很威严的姿势伫立了很多年。我从小就惧怕它又轻视它,这种现象使我对我们家族有了浓厚兴趣而深深迷恋不已,这种情感越深就越激发我远离家族。祠堂能诠释我的命运,我有这种感觉。祠堂下的土道杂草丛生扭来扭去,在突兀的锚地徜徉着甩过一个均匀的湾儿。在这个湾儿的土路上,瘸子老季坐着轮椅注视我们已经很久了。老季的亮脑袋在早晨的雾气里闪着一片青光,那张方脸犹如一尊冷硬的石刻,两撮络腮胡翻卷在耳鬓下透出几分粗野。老季是孤儿,从小性格就怪僻,生产队那阵儿他独驾孤船闯海躲着船队走,大风天赶上乱航,两条水牛般健壮的腿就给撞坏了。听父亲说,老季跟我大姐是小学同学,他追过我大姐米芳,大姐看不上他,一直到老季瘸了才摆脱了他的纠缠。老季不到四十并不老,村人都叫他老季。前几年老季只是拄着双拐走路,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双拐就支撑不住了,借钱买了轮椅车。为了维持生计老季在村口租了三间瓦房,每间搞一摊儿,卖书租书、象棋军棋和台球。我们回村的时候闲着没事,就到老季那里借书看,还学会了下象棋围棋什么的。男同学们借金庸、梁羽生的武侠书,在一片血淋淋的厮杀中,村里青年人得到了极大享受。我去借书老季从不收钱。我和翎子跟老季还学会了下围棋。真该谢谢他,村里若是没有了老季先生,那漫漫长夜又该去怎么打发呢?后来我们这些高考“漏儿”都成了老季书屋的常客。老季越发深沉了,他很少跟我说话,我看书或是下棋,他总是在不远处冷冷地瞧着我,一张泥塑木雕般的脸淡淡地映着阳光,脸上有一棱肌肉在扑扑弹跳着。我的目光与老季的目光相撞的时候,我有些不舒服或是害怕。老季的眼睛火辣辣地亮,我读不懂他的眼睛,与他对视的情形是很吓人的。这或许是一种征兆。广受村里青年人推崇和瞩目的老季走进我的生活纯属偶然。

    翎子,那不是老季吗?日光升起来的时候我对翎子说。翎子扭头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看海的老季,说,老季做啥呢?我说老季看我们来的。翎子说无聊,太无聊了。我远远地瞧见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卖书生涯给了他一双迎风落泪眼,日头不高好像压在老季宽厚的脊背上,逆着日光看老季正巧叠合在我家祠堂的背景上。老季扭过脸来了,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们,嘴里不停地打着口哨,翎子说,秀子,老季这号人都活得劲劲儿的,咱跑这儿发啥愁?翎子的一句话真将我的心说宽了。坎坷难熬的日子将老季冶炼得这般老成。日子熬人,日子也炼人呢。我想,读书好读书高,书读死了也就没有用了。老季也读了好多书呢。忽然,我看见老季的轮椅朝我们这边走来,他饶有兴味地笑了笑,这时候我方觉得老季没啥好怕的,拿他调剂调剂日子吧。翎子脸上现出很复杂的意味说,老季朝你笑呢,老季喜欢你,真的!我迭了声反驳,死丫头,屁话,我才不要他喜欢呢!那样我比金凤姐混得还惨!我是这样说说,但内心的阴郁之气没有了,就朗朗笑起来。翎子也跟着笑,朝老季摆摆手。老季轮椅车已经摇到我们脚下的河堤了,他清晰无比地暴露在我们的视线里。翎子说,老季哥,大清早的跑这儿荡啥野魂?

    我来看看你们。老季说。

    翎子说,说清楚,是看我们还是看秀子?

    我横了翎子一眼,别瞎白话!

    老季说,这会儿还闹心吧?

    我们看日出,谁说闹心?我说。

    别辩解,越描越黑!金凤可惜呀!

    翎子说,你快别提金凤啦。

    是啊,再说,你俩差不多又要哭啦!老季说。

    黑馍泡白菜,各取心头爱,金凤有金凤的道理。我故意挺起精神来说,拿话噎他。当时老季脸色就沉下来,他心里如何我不知道。老季跟翎子和金凤说笑很随便,唯独跟我话稀还脸生。老季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看我的时候脖子和上身一齐扭动,拿手指不断擤鼻子,许久他说,秀子翎子你们听着,你们是咱村有文化的人,人生关键处只有几步,可得挺住,城里和乡下活法就是不一样。丹麦思想家克尔凯郭尔说,人是精神。凡是精神都要忍受痛苦或被嘲弄。精神就是自我,自我需要超越!咱渔村不是你们精神驻足的地埝啊!快回学校去,复课考大学,我是个粗人,当老大哥的愿意帮助你们!老季说完就抬脸看苍黄的天,仿佛看见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翎子静静地呆坐着听直了眼,直怕老季不说话了。我听着心里没有反应,这话够叫人上火的。老季假门假势地独坐在轮椅上装成哲人垂首冥想,或是抱着叔本华、尼采和克尔凯郭尔的两本书死记硬背,逮住不懂的人就来几句唬人,特别是唬小姑娘,搜刮一些佩服他的目光和蜜语,来弥补身体和精神的残缺。老季的思路没啥不对头的,可我却十分反感,我不吃这个,找错了对象。老季太可怜了,老季又太可恶了,他先前对我不这样。我把他看成豆腐渣堆在那里,睬也不睬,拽起翎子的手,起身甩手就走。老季以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看我们。翎子挣着身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你个米秀子,听老季大哥把话说完,老季大哥真有学问。我撒了翎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下泥岗子。老季哥别介意,秀子又犯倔啦!翎子说着朝老季苦笑一下,颠儿颠儿地追我而来。老季沉下脸,有怨气,还是很亲切地喊了句,二位小姐,抽空到我那儿下围棋呀!然后就像羔羊一样笑。老季瘫了之后笑声越发女人气了。我感觉到海滩的泥腥气在空气中纠缠不休,走上河堤的时候,看见了我家院里的那株石榴树,心里一热,树上有好多红雀筑巢呢。翎子跟在我身后像位多嘴多舌的妇人叨叨,秀子姐,老季心眼儿不错,你别伤他的心!我说我没说他心眼儿坏吧!翎子说,老季会帮我们的,至少能帮你!我说,轮到一个瘸子帮我,还不如死了好受!翎子脸颊红了,气得嘴唇打抖,说,秀子姐,少摆臭架子,你本事大咋没考上正规大学?你高你能,读过多少书?不就琼瑶、岑凯伦、玄小佛那几本嘛!老师说严格讲这不叫好书,好书是《红楼梦》,是《围城》!我收住脚步怔住了。我发现翎子第一回跟我急,急得可爱。日光贴在她圆圆的脸蛋上,红亮亮的像燃烧起来。翎子的话如铁锚戳着了我的痛处,我内心清高,委实没有清高的资本,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浅薄,但我自信我能崇高起来。我爱面子,腿软心跳,嘴皮子永远是硬的,我寒了脸骂翎子,你少来教训我,你看着瘸子好,就嫁给他得啦!翎子气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说了句我恨你,就哭着扭身跑了。我呆呆地站在村巷一间老屋的山墙下,心情坏透了。阳光照在我半面脸上,脸颊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凉的。村巷愈加空寂,几只麻雀在地上觅食。四月的小村,我同落日一样孤独。

    春季捕捞期结束后的最初几天,我悄悄躲在屋里读完了《红楼梦》,厚厚的三本书,是从老季那里借来的。父亲见我不出屋,吃饭又少,脸蛋又白又瘦的,以为我跟家人怄气呢,就说,咱们家族从来与书无缘,怎么偏偏来你这么一个爱书如命的丫头。你能读到高中就不赖啦,该识举就识举,你两个姐姐读完小学,还不照样挑家过日子嘛!我看你是读书读懒了身子。父亲的话在我耳里飘进飘出。自从两年前母亲病逝之后,父亲从没有跟我动过肝火。父亲的心火压得很深,将那张干皱的长脸灼黑了,脸如刻了粗糙螺纹的树根。父亲是个地道的瘦汉,个子高,显得苍老,早早谢顶,稀稀的一绺头发抹在额顶上。父亲跟我说话的时候认真地翻弄着地上湿漉漉的渔具,不时地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我知道父亲的舢板船很长时间没捕到鱼了。年景儿不好,村里企业亏损市场疲软,连海里的鱼虾蟹也跟着捉弄人。其实严格意义上讲,父亲不是一个地道的渔民。他年轻时就很少出海,他是跟爷爷大叔在醉蟹铺里滚大的,父亲说,吃醉蟹是我们家族创造的。翻开我们米氏家谱的血脉卷就有这样的记载,乾隆八年是秋,蟹乱村灭,房倒屋塌,匪蟹没顶,米家老祖携族人逃难,误入蛮荒地带,水尽粮绝,濒临灭族。是夜四更天,斜风裹来一场细雨,匪蟹爬来,其声嗡嗡成韵,四野阵阵鲜气。族人大惊。老祖食欲引逗而出,望着眼前铺出的青蟹,吼了句,拿酒来。族人抬来成化年间出窑的黑釉大酒瓮。老祖别出心裁将螃蟹装进酒瓮,拿老酒浸透泡熟,族人就很鲜美地吃起来。醉蟹拯救了我们的家族,使我们米家人丁兴旺,支脉广布。吃醉蟹是我们家族的传统,雪莲湾人都吃起来,现在还通过外贸部门出口到海外。父亲说,以我们家族为核心的醉蟹节流传好多年头了。前些年过节,都由我们家族德高望重的七爷将螃蟹倒进酒瓮里,浸泡七天七夜,然后由七爷将醉蟹装进无数小瓦罐里,零零散散地埋进村头的土堡。过节的时候,村里男女老少拿锹在土堡里挖罐子,谁挖到谁吃,村人管找醉蟹叫找福,讨的是来年的好运气。由于醉蟹节的特殊意义,就在老河口西侧的泥岗子上筑造了我们米家祠堂。祠堂背靠老河口劈出来的没有规则的土崖,前面是奔放的大海,它的两侧是平缓狭长的海滩。

    父亲说,当初建祠堂是风水先生相中的,祠堂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也是村人虔诚的依托。百年祠堂被人膜拜和祭祀而衍成古老礼仪,于是它存在的意义伴随时光早已让文化将它从实物中异化出来,记录和昭示着我们家族的荣光。后来我们米家就衰落了,醉蟹节没了,就连父亲经营多年的醉蟹铺也给卖掉了。父亲很痛苦,我理解父亲,他是为母亲治病才被迫卖了醉蟹铺的。从此,我们米家祠堂也被闲置冷落了。父亲委实不解吃醉蟹的强悍家族怎么说败就败了呢?而且我们家族出现的明显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