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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松说:“我也不是为自己,那材料上不仅仅有我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其他的一些领导同志和一些老同志。”

    居思源点点头。

    黄松丢下的材料厚厚一摞,居思源从头看了一遍,直看得热血沸腾,火气也上来了。材料里对焦天焕这几年运用财政为自己博取名声的开支,一笔笔地记录,居然多达千万元;同时,在房地产开发中,材料上列举的焦天焕涉及的经济数额就有三四千万。一个县委书记,顶着诗人的帽子,居然干了这么多违法违纪的事情,这岂不是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居思源在房间里踱着步,他真想马上把焦天焕找来,好好地骂他一顿。虽然当今的官场,确实也有很多让人失望的地方,但作为一个官员,洁身自好是最起码的美德。何况你还自诩为诗人?这还有诗意吗?还有良知吗?

    走着,想着,心里也骂过了,居思源慢慢地平静下来。说老实话,在官场这么多年,居思源并不是一个对潜规则无视的人,有时,他自己也潜规则过。但那是有基本的原则的,就是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而且,问心无愧地说,即使在领导岗位上,有过一些与原则相背离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中饱私囊。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官员,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是最简单的,吃、喝和玩乐都是有限的,真正能做到无限的就是自己的心灵。而一个贪婪者,他的心灵怎么可能得到安稳?佛家有语:此心安处即故乡。心不安,故乡何在?因此就没有了安全感,就会借另外的方式来装潢本已不安和苍白的灵魂。

    焦天焕是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居思源将材料收好,虽然这材料后面落着一大批人的名字,但毕竟只是材料,是没有经过核实的举报材料。官场上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亦假。不可全信,不可偏信,从来是居思源坚持的判断方式。就单纯从这材料看,居思源就觉得,这些数字从何而来?这么精确,这么细致。这本身就让人生疑。难道焦天焕给了他们账目不成?或者,他们事先已进行了严密的侦探?黄松说,自己纯粹是为了流水的百姓,说为了举报焦天焕的腐败,他给很多领导递过举报信,结果都石沉大海。相反,焦天焕还因此加大了对他的压制,特别是党内,焦天焕几乎剥夺了他作为一个副书记的权利。他给居思源送材料,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的,一是因为早听说居市长在领导岗位上清廉公正;二是因为居市长才到江平,与江平这边特别是与焦天焕他们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这两点,居思源觉得黄松说得都对,都有理。但对待一个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是不能仅仅凭一份材料凭一次举报就能定夺的,要的是事实,是程序,是法制。

    早晨,居思源醒得早,起床后,在大酒店后面的花园里转了转。秋天的早晨,天空明净,空气中,还含着些晚开的花朵的香气与果实成熟的气息。靠近围墙边,一丛菊花正开着,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而远处,透过花墙,他看见正是被征用后而未开工的农田。本来,在这个季节,那些田里应该长着金黄的即将收割的水稻,而现在,那里是一大片荒草

    正看着,有人喊:“思源市长,早嘛!”

    “啊,天焕同志,早晨空气好啊!”居思源边低头看菊花边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诗就写菊花,好!思源市长,昨晚真是”

    “没事,是我的原因。我只是准备随便走走。没事。”

    “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他们,待会儿让他们过来给你检讨。”

    “那就没必要了,他们没有错。执行命令嘛!是吧?”

    “啊,对,对!居老最近都很好吧?”

    “还好。”

    “前年,啊,大前年了,居老八十七,好像是,省级老干部考察团到过流水,我那时刚当书记。居老思路清晰啊,当时还与我讨论过诗歌写作。算起来,我的父亲还是居老从前的部下,抗美援朝时,我父亲在居老所在的师当兵。”

    “老爷子他不懂诗,只懂得带兵打仗。”

    “啊,那是。居老对诗很有见解。另外,他也不仅仅是带兵打仗,后来当省委书记,老百姓多拥护!”

    “哈哈,哈哈!”

    “我记得当时居老还对我说,做人就要像做诗,要干净。说得多好!我们这些后辈,都得干净哪!所以有时我就想,写诗可以清心,练字可以守静。‘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哪!”

    “说得好,一枝一叶总关情。天焕同志如果能思行统一,流水会发展得更快的嘛!”

    焦天焕愣了下,脸一红,旋即道:“我是努力地做着的。思源市长以后会逐渐了解的。这点,渭达书记很清楚。”

    “啊!”“不过,思源市长哪,现在唉,怎么说呢?我和渭达书记汇报过,流水的情况很复杂,特别是个别领导同志,总是将权字当头,谋权谋利。我很痛心哪!这方面以后有机会,我再专门向思源市长汇报。”

    居思源想,焦天焕这“谋权谋利”四个字用得真好,不愧是诗人啊!

    上午,居思源看了两家企业,规模确实很大,都是机械制造企业,一家是浙商投资的,一家是流水民营企业;又看了流水经济开发区,从规划上看,开发区面积近十平方公里,现在已完成征地八平方公里,包括国际大酒店后面那一大片空地,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征下。开发区现有企业总产值占到流水工业总产值的三分之二,税收占到百分之七十。焦天焕一路上兴致勃勃,不断地向居思源介绍,而黄松则一直跟在后面,偶尔插上两句,也都是居思源先问,他才答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的关系,在官场确实是很微妙的,但搞到这样,好像还并不多见。难道徐渭达书记没有察觉?这样的两个一把手怎么能搞好工作?至少不能更好地搞好工作。

    回大酒店后,居思源听取了流水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汇报,都是些面上情况,说好的多,说不好的少。当然,也说到了一些制约因素,主要都是资金和政策。居思源从头到尾只问了一个问题:“开发区的那么多企业,最初的组成是什么样的情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解释说:“一半是从各乡镇民营企业中迁移过来的,另外百分之三十是近些年成长起来的,还有百分之二十,是纯粹外来投资的。”居思源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圈,圈中是开发区,布满企业,而圈外,是各乡镇,企业则大多迁移了。这或许就是开发区建设中一个很大的误区,从好的方面讲,集中了企业,形成了优势产业;不好的方面,增加了投资,削弱了乡镇经济。同时,更重要的是带来了土地的大面积重复使用,土地浪费现象惊人。

    会议最后,焦天焕请居思源市长作指示,居思源没说,只说这是调研,具体意见等开座谈会再说。看得出来,居思源情绪上不是很好,这让焦天焕很是着急。他问华石生:“到底怎么了?思源市长第一次到流水,就这样在桐山是不是也这样?”华石生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桐山,思源市长情绪很高的,还专程去看了万亩山核桃基地。至于到了流水,怎么这样了,谁搞得清?领导的事,特别是刚来的领导的心思,就像女孩子的心思一样,谁也搞不懂的。”

    “你搞不懂没事,我可就”焦天焕忐忑着。

    中餐,居思源提议不要喝酒,饭后也没休息,就直接回市里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先后跑了三个区,到农委、经委、文化、交通等十几个组阁局或职能局进行了调研。每到一个地方,他主要是听和看,基本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即使说几句,也是在桐山和流水说过的话。结果,大部分单位的一把手都悄悄地问华石生或者马鸣:“市长到底是什么态度?对我们工作不满?还是”华石生苦笑了下,说:“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路上都没表态。那就等着调研结束的座谈会吧。”、米、花、在、线、书、库、'book。mi花。net' >book。mi花。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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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居思源先是在江平参加了一个饭局,对口接待省政府办公厅的一个调研组。饭后,回省城。刚到家,就接到老领导王则的电话,问他在不在省城,如果在,明天中午他同安心同志一道,还有其他几位报社的同仁,大家一块儿聚聚。

    居思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王则是原来省报的老总。当年,居思源从复旦中文系毕业,按照当时的分配方向,他应该到学校教书。而教书,他并不愿意,他最乐意的是当个记者。考大学时,为填志愿,父亲差点揍了他。父亲让他报考军事学院,而他执意要上复旦新闻系。父亲最后拗不过他,任由他去,却不想是到了复旦,却录取在中文系。分配时,父亲拒绝给他说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找也是父亲老部下的当时省报老总王则。王则一见他就问:“同居老头弄僵了吧?”

    他只好答说:“是的。”

    “想到报社?做记者。”

    “是的。”

    “回去写篇稿子来,什么内容我不管。只要是新闻稿就行。明天送给我。”

    居思源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掉头就走,回家想了大半夜,写了篇春到省城的通讯,两千多字,用了三个小标题,写了两个人物和一段风景。第二天拿给王则一看,王则笑了,问:“是散文吧?”

    居思源一下子羞红了脸,好在王则马上道:“散文的笔法写通讯,写得不好,则是豆腐渣;写得好,则精彩纷呈。你这篇虽然有些虚构,但整体不错。以后要注意新闻的真实性。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这样吧,到省报来。不过,要是居老生气了,你得自己解释。”

    “谢谢王总。”居思源没想到这就算通过了。

    后来在报社十年,居思源没少得到王则的关心。当然,有时也会受到严厉的批评。他改行时,王则是最支持的,亲自为他到省委宣传部说话,一过去就弄了个级别。另外一位王则提到的老领导查安心,是原来的省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这人是老革命,理论水平也高。居思源跟他后面,着实学到了不少。查安心临退下来时,提议居思源当了处长。这两位老领导能让居思源如此上心,关心他是一个方面,两位的人格魅力是更重要的方面。他们之间,既是忘年交,更是君子之交。居思源记得起来的,就是每年春节请两位老领导在一块儿聚一次,下半年如果有空再聚一次,其余时间,他们都是打打电话,或者到办公室坐坐,喝杯茶,聊一些时事。二老都不抽烟,少量饮酒,与居思源一样,喜欢茶。因此,居思源每有好茶,总记着让人送一点过去。他们之间的物质来往,这就是最大限度了。王则老还送过他一方镇纸,一边白色,一边黑色,上面无字,但是其意自明,乃是指人生就得如黑白一般,要分明,要清亮,要立得住。这镇纸,居思源是一直带着的,这次到江平也带过来了,就放在房间的书桌上。每每一看,心里总有诸多感慨。这纷纭复杂的人世和官场,要做到黑白分明多难啊,一个清亮的人,如同浊世之缸中的荷了。

    周六中午,居思源找了个安静的不大不小的饭店,提前十一点就和池静带着淼淼一道过去了。他特地带了瓶茅台,这是上一次一个大学同学到江南来时带过来的,那同学在贵州,说这是正宗的茅台。正宗的茅台可是太少了,市场上三分之二的茅台都是边缘产品。三个人喝一瓶茅台,应该正好。

    刚坐下,居思源又接到电话,是李远打来的,问居市长在不在江平。居思源说不在,在省城。李远说开发区那边有部分群众因为征地问题同开发区的干部们闹起来了,伤了个人。

    “伤了人?”居思源一下紧张起来,问道“现在呢?人怎么样?”

    “我们正在组织要送医院,120也来了,但老百姓围着不让抬走。估计问题不大。不过现场的群众不少,我已经跟文远书记汇报了。他到现场去了下,刚回来。也向渭达书记汇报过了。”

    “有多少人?公安去没去?”

    “千把人。公安到了,但是进不去。他们围住了开发区的办公楼。”

    “这一、千万不要发生正面冲突,特别是公安不要强行介入。二、立即通知开发区,组织人员和你一道,与群众代表进行沟通。三、想法对受伤人员救治。四、在新闻媒体上发布通告,在进入开发区的主要路口设置人员,在现场向逐渐聚集的人员解释事件真相,并且进行疏散。五、密切注意网络等新兴媒体的舆论动向。同时,请转告渭达书记,我稍后就赶回市里。”

    放下电话,池静问:“怎么?要回市里?出什么事了?”

    “有点事。等王老和查老来了,我向他们解释后,就走。我马上打电话请王河过来,让他陪二老。”

    “什么事这么急?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不行,这是大事。”

    正说着,王则和查安心来了,还有一位,是老的省直工委书记李天明。上了茶,菜也上了,居思源道:“今天本来想好好地陪三位老领导喝一杯,可是”

    “有事?”王则道“有事尽管说,当市长了,忙了,正常。不忙才不正常呢。安心,是吧?”

    “是啊是啊,则老说得对。没事,说吧,思源。”

    “是这样,刚才江平那边打电话过来,开发区一些群众因为征地与干部发生冲突,伤了人,现场已经有千余人,我怕事态扩大现在,群体事件十分敏感,处理不好就会引起相当不好的后果。”

    “这是大事,你是市长,当然得去。群众利益无小事,征地嘛,现在确实存在着方法问题、补偿问题,还有就是后续失地农民养老问题都是大问题啊!这些不解决,农民怎么可能放心地把地交给你?我们三老在,有池静在,就行了。何况还有淼淼,有老有少,你就放心地回江平吧!”

    “这真的我已经打电话给王河了,他马上就到。”

    “没什么的。”王则声音依然像当年在报社一样洪亮“你居思源要是放下江平的事,专门陪我们,那就是让我们这些老头子犯错误了。你不想我们犯错误吧?啊!”查安心也在边上道:“思源,就快点走吧。群众事件发展难以预料,早处置一分钟,就早有利。”

    居思源听着王则和查安心的话,鼻子一酸,他想这些老同志果然都是要是换了自己的父亲,这时候也应该是这样说话的。在他们的心里,确实都是工作第一位的,群众第一位的。比较起来,现在的官场上,这样纯正的风气,还到底有多少呢?这样纯正的干部,又能有几个?

    五分钟后,司机到了。司机昨晚住在宾馆里,过来也就二十分钟。临上车前,居思源倒了杯酒,敬了三老一杯。路上,他又给家里打了电话,问父亲怎么样。保姆说都还好,正在院子里看花呢。他叮嘱保姆注意点,特别是吃药,一定要按时。人老如童,居老爷子九十了,越来越像个孩子,有时耍起小性子,连居思源看着都觉得天真。

    车子飞速地向江平驰去。

    而江平那边,开发区聚集的群众正不断增加,喧闹的声音,把这秋天也搅和得一片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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