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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偶发空缺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br />     “奶牛的脸?什么意思?”

    “前面比后面收得窄,这很吉利。可惜对着一个丁字路口,这个又不太吉利。”

    “这么说,就是扯平了。”巴里说。

    他脑袋里的动脉说不定那时候已经开始鼓胀起来了,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

    帕明德漫无目的地从厨房走进昏暗的客厅。客厅里光线永远昏暗,都是拜前面花园里那棵高高的欧洲赤松所赐。她不喜欢那棵树,但是维克拉姆和她都知道一旦砍倒,邻居会怎样大惊小怪,所以它便一直立在那里。

    她没法安静下来。穿过客厅又钻进厨房,抓起电话拨给特莎沃尔。没人接。她肯定在上班。帕明德浑身发抖,坐回餐椅上。

    悲伤袭来得如此汹涌,如此狂野,令她自己都吓得措手不及。就像一头邪恶的野兽从地底以千钧之力挣脱而出。巴里,小个子、络腮胡的巴里,她的朋友,她的盟军。

    她父亲也是这样死的。那时她十五岁,他们从城里回来,发现他脸朝下倒在草地上,身边是割草机,后脑勺被太阳晒得发烫。帕明德恨极了突如其来的死亡。许多人害怕慢慢老死,这却是令她感到安心的图景:有时间安排后事,有时间道别。

    她的手指还紧紧按在嘴唇上,凝神看着软木板上钉着的那诺上师严肃又甜蜜的面容。

    (维克拉姆不喜欢这张画。

    “放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喜欢。”她挑衅似的说。)

    巴里,死了。

    她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力量压住了想哭的巨大冲动。这种残忍曾经令她母亲伤心,尤其是在父亲死后,在母亲的另外几个女儿和姑姑以及表弟表妹都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时。“你还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但是帕明德把未曾流出的泪水死死地锁在心底,泪水在那里好像发生了某种炼金术似的反应,再度返回时,变成了火山熔岩一般的愤怒,每隔一段时间便对着她的孩子或者医院的前台接待员喷泻而出。

    霍华德和莫琳在柜台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个硕大无朋,一个骨瘦如柴。在她心里,他们宣布朋友的死讯时,似乎是站在高地朝下俯视着她。怒火掺杂着仇恨奔涌而来,她几乎要喜欢这种感觉了,心想:他们高兴了。他们以为自己这回赢定了。

    她一跃而起,大步走进客厅,从最顶上的架子取下一册阿底格兰特,她崭新的圣书。随手翻开一页,读到如下一句话。丝毫也不感到意外,而是如同从镜中看见自己满目疮痍的脸:

    噢,请记得,世界是暗黑的深渊。死亡从四壁撒下他的网。

    9

    温特登综合中学的教导处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在学校图书馆旁边。没有窗户,全靠一盏条形灯照明。

    特莎沃尔是教导主任,也是副校长的妻子。十点半她走进办公室时,累得几乎麻木了,手上端着一杯浓浓的速溶咖啡,是从教工休息室带过来的。她是个矮胖结实的女人,脸宽宽的,谈不上有什么姿色。日渐斑白的头发是自己剪的,所以刘海总是显得生硬,而且左右不齐。衣服是手工织布、裁缝剪裁的那一种。戴首饰则偏爱珠子和木头材质的。今天身上这条长裙大概是粗麻布织的,上头配了件又厚又笨的开襟羊毛衫。特莎几乎从来不照全身镜,对进去了就避不开全身镜的商店,则是坚决抵制。

    为了让教导处看起来不那么像一间囚室,她在墙上挂了一幅尼泊尔壁挂,壁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她自己的学生时代,五彩缤纷的织物上缀着亮黄的太阳,还有一轮散发出波浪般光晕的月亮。墙上其余空白地方则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有的是“增强自信心的有用小贴士”有的是各色电话号码,不论身体还是精神出了毛病,都能对症下药似的拨通求助。校长上次到访时留下了一句稍带讥诮的评论:

    “万一这些都不顶用,他们就打儿童热线,我明白。”她指着最显眼的那张海报说。

    特莎坐进椅子里,低低地吁了口气,把勒得有点太紧的手表取下放在桌上,旁边是一堆工作表格和笔记。她有点怀疑今天安排的各项工作能不能正常进行,她甚至疑心克里斯塔尔威登到底会不会来。克里斯塔尔一不高兴,一生气,或者一觉得无聊,就常常溜出学校。有时还没走到校门就被逮住,按着头押回来,一路叫骂不停,有时成功逃脱,就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十点四十了,铃声响起,特莎接着等。

    十点五十一,克里斯塔尔一阵风似的冲进来,重重摔上门。她在特莎面前一屁股坐下,双臂抱前,环住丰满的胸脯,廉价耳环晃来晃去。

    “你告诉你丈夫,”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他妈根本没笑,行不行?”

    “请别对我说脏话,克里斯塔尔。”特莎说。

    “我根本就没笑,明白吗?”她尖叫道。

    一群捧着文件夹的六年级学生来到了图书馆。他们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望,其中一个看见克里斯塔尔的后脑勺,咧嘴笑了。特莎起身拉好百叶窗,回到月亮和太阳跟前的椅子上坐下。

    “好啦,克里斯塔尔。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你丈夫说菲尔布拉泽先生什么什么的,没错吧,我没听清,没错吧,尼奇就跟我说了,我他妈简直不”

    “克里斯塔尔!——”

    “不敢相信,没错吧,所以我就大叫了一声,但我没笑!我根本他妈的没——”

    “——克里斯塔尔——”

    “我根本没笑,听到了吧?”克里斯塔尔大吼一声,双臂紧紧抱在胸前,跷起二郎腿。

    “好,克里斯塔尔。”

    特莎见多了学生在教导处的怒气,也习惯了。他们大多连最普通的是非观也没有,撒谎、做坏事、作弊都是家常便饭,可是一旦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愤怒就会真心涌出,无边无际。特莎觉得克里斯塔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完全不同于她以往擅长的种种假意表演。再说,大会时特莎听到的那声大叫,也觉得是震惊和悲伤的喊叫,而非高兴取乐。科林当众判断那是一声大笑时,她心下觉得不妙。

    “我看见鸽笼子——”

    “克里斯塔尔!——”

    “我告诉过你那个死丈夫——”

    “克里斯塔尔,请不要说脏话,下不为例——”

    “我跟他说我没笑,跟他说了!他还他妈的放学把我留下来!”

    女孩描着浓重眼线的眼睛里,愤怒的泪光一闪一闪。血气上涌,脸红得如同一朵芍药。她瞪着特莎,好像随时准备夺门而出,破口大骂,或者对她也竖起中指。两年来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在两人间织起了细如蛛丝的信任,这会儿似乎拉扯到了绷断的边缘。

    “我相信你,克里斯塔尔。我相信你没笑,但在我面前请还是别说脏话。”

    忽然之间,粗短的手指开始揉擦污迹斑斑的眼睛了。特莎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纸巾,递给克里斯塔尔。她也不说一声谢谢便接了过去,先擦擦眼睛,再擤起鼻涕。克里斯塔尔身上最叫人心生怜悯的便是她的手:指甲又短又宽,指甲油涂得乱七八糟,手上所有动作都是莽撞又幼稚,完全像个小小孩。

    等克里斯塔尔喘着粗气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些,特莎说:“我看得出来,菲尔布拉泽先生去世,你很难过——”

    “是的,很难过,”克里斯塔尔还是气势汹汹“那又怎样?”

    特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巴里的影子,他在听眼前这场对话。她看见他悲伤的笑脸,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保佑她的心灵”特莎闭起刺痛的双眼,说不出话来。她听见克里斯塔尔不耐烦地扭来扭去,在心里默数到十,睁开眼睛。克里斯塔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红红的,眼神里还是挑衅。

    “我也为菲尔布拉泽先生感到很难过,”特莎说“其实我们跟他是老朋友了。正因为此,沃尔先生才”

    “我跟他说了我没有”

    “克里斯塔尔,请听我说完。沃尔先生今天非常难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他才误会了你的举动。我会跟他说的。”

    “他才不会改变他那狗屁”

    “克里斯塔尔!”

    “好吧,他才不会。”

    克里斯塔尔的脚尖踢起特莎的桌腿来,节奏飞快。特莎把手肘从桌上移开,免得被震到。她说:“我会跟沃尔先生谈谈的。”

    她摆出一副自认为公正不阿的表情,耐心等待克里斯塔尔扑向她。可克里斯塔尔坐着一声不吭,敌意满满,继续踢桌腿,时不时咽一口唾沫。

    “菲尔布拉泽先生是怎么死的?”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认为是脑子里的一根动脉爆裂了。”

    “怎么会爆裂的?”

    “天生就有问题,只是他一直没发现。”特莎回答。

    特莎明白,对于突如其来的死亡,克里斯塔尔比她熟悉得多。克里斯塔尔妈妈那个圈子里常常有人年纪轻轻就暴毙,大概是他们当中进行着某种秘密的战争,只是世界上没有别的人知道。克里斯塔尔曾经跟特莎说过,她六岁时曾在妈妈的浴室里发现一具陌生青年男子的尸体。她后来多次被送给曾外祖母凯斯照顾,也都是由于这种事情。克里斯塔尔讲起自己童年的故事,里面隐隐约约总有凯斯的影子,似乎既是她的保护神,又是她苦难的源泉,两种角色奇怪地融合在一起。

    “我们队这下要操蛋了。”克里斯塔尔说。

    “不会的,”特莎说“别说脏话,克里斯塔尔。”

    “就是会。”克里斯塔尔说。

    特莎还想反驳,但疲倦袭来,压住了反驳的本能。克里斯塔尔说得没错,特莎心里一处理性的角落想道。八人划艇队要完了。除了巴里,没有谁能让克里斯塔尔威登加入哪个团体,并且留下不走。她会离开的,特莎清楚,克里斯塔尔自己大概也清楚。她们坐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特莎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什么来改变这种气氛。她觉得浑身发抖,无法抵挡,冷入骨髓。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萨曼莎莫里森十点钟从医院打来电话时,特莎刚刚从浴缸里湿漉漉地爬出来,准备看bbc的新闻节目。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听见科林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还跌跌撞撞地碰上了家具。他们往楼上喊了一声,告诉儿子他们要出去,便冲出门去开车。往亚维尔赶的路上,科林开得飞快,仿佛只要他能以开天辟地头一回的速度开到,就能超越现实,令它乖乖重来。)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克里斯塔尔说。

    “请别这么粗鲁,克里斯塔尔,”特莎说“今天早上我太累了。沃尔先生和我一整晚都在医院陪着菲尔布拉泽先生的妻子。他们夫妇俩是我们的好朋友。”

    (见到特莎时,玛丽已经彻底垮了。她伸开双臂抱住特莎,一声哭号,脸埋在特莎的脖颈间。特莎自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落在玛丽瘦瘦的背上,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玛丽发出的才真是悲恸的哀嚎。那具常让特莎艳羡的娇小身体此时在她的怀里颤抖,命运令它承受的悲伤,它几乎承受不起。

    特莎不太记得迈尔斯和萨曼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跟他们不熟。她觉得他们应该挺高兴能走吧。)

    “我见过他妻子,”克里斯塔尔说“金头发,她来看过我们比赛。”

    “是的。”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咬起指甲尖儿来。

    “他本来叫我跟报纸的人谈谈的。”她突然说。

    “什么?”特莎问,不知她在说什么。

    “菲尔布拉泽先生。他本来叫我接受采访的。就我一个人。”

    本地报纸曾经报道过温特登八人划艇队在地区总决赛中摘得桂冠的消息。识字不多的克里斯塔尔把报纸带来给特莎看,特莎大声朗读了全文,时不时停下来惊叹一番,或者赞赏几句。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堂指导课了。

    “还是采访你划艇的事吗?”特莎问“划艇队?”

    “不是,”克里斯塔尔回答“别的事。”她又问“什么时候举行葬礼?”

    “我们也还不知道。”特莎说。

    克里斯塔尔又咬起指甲来,特莎也没力气打破周围越来越明显的冷漠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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