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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深渊上的火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bsp;  一下子全跳下去,最好一下子全跳下去。他鼓起勇气,笨拙地一头扎进大海。头脑一阵混乱,几个头在水里钻进钻出。全都埋进去。他脚爪乱舞,所有脑袋埋进水里。每隔几秒钟,一只鼻子便探出水面。我能游!六个他甩开乌贼的纠缠,分头滑出那些绿色的触手。到处是哗啦啦的水声,像一个熟睡的巨大的共生体,不断发出组合内部交流的思想声。

    过了几分钟,他发现了一块挺不错的平地,全是沙,还可以避开波涛最凶狠的拍打。他叭嗒叭嗒划着水,随着海浪向珊瑚礁游去——险些在礁石上撞折腿。全体同时出水是不可能的,只能一个个单干。“喂,这边来!”他向绿茎和拉芙娜喊道。两人踏着白色沙石走过来,他则坐下舔着被礁石擦破的皮毛。“找到个好地方,比那儿的浪小多了。”他朝下面喷波吐沫的海面挥挥手。

    绿茎向水边滚近些,又迟疑着停下了。她的枝条沿着起伏的海滩摆动着。是不是需要帮忙?行脚正想走过去,却见拉芙娜在车手旁坐下,斜靠着车轮。行脚来到她们身边,三人静静地坐了片刻,人类望着大海,车手望着哪里他说不大清楚,他自己则望着四面八方一派祥和宁静,就连隆隆潮涌和海浪声也破坏不了这里的寂静或许寂静正是大海的声音造成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放慢了,在阳光下懒洋洋的。每只组件的皮毛上都沾着一层海水晒干后留下的盐粉。舔舔毛,修饰修饰,味道还不错,可哎呀,干拉拉的盐舔得太多了。这也是过去留下的记忆片断,早就知道这滋味不好受。绿茎的枝叶轻轻横过他头顶,太细、太窄,遮不了多少阳光,只能算一种安慰。

    他们坐了很久,久得行脚的几只鼻子上晒出了水泡,连深色皮肤的拉芙娜都晒伤了。

    车手轻轻哼唱起来,良久,哼唱变成语言:“这片大海很好,岛也很好。正是我需要的,坐下来,待一阵子,恢复本来的生活步伐。”

    拉芙娜说:“多长时间?我们会想你的。”不是客气话,人人都会想念她。虽说迷迷糊糊,绿茎仍旧是纵横二号首屈一指的专家,在处理残存的自动化系统方面没人比得上她。

    “按你们的标准,恐怕很长,几十年”她凝视着(?1)波涛,过了几分钟才重新开口。“我真恨不得马上下去。哈,哈,这种情绪挺像人类的拉芙娜,你知道,我的记忆体现在很混乱。我和蓝荚在一起两百年了,有的时候,他有点小气,招人烦。但他是个最了不起的商人。我们享受过许多美好时光。至于勇气,最后那一刻,连你们都能看出来。”

    拉芙娜点点头。

    “这一次旅途中,我们发现了一个最可怕的大秘密。我想,它深深刺伤了他,和最后那场火一样。你保护了我们,谢谢你。现在我希望能好好想一想,让海浪和时间拍打我的记忆,理出个头绪。有了这两者,连这辆落后的慢车也能把记忆体整理清楚。说不定我会整理出一份记录,把咱们这次冒险记下来。”

    她摸摸行脚的两只脑袋“还有一件事,行脚阁下,你们把属于你们的这片大海交给我但你们应当知道,蓝荚和我怀孕了,我身上带着许多我俩共同的种子。让我留在这里,许多年后,这里便会出现许多新的车手。请不要认为我想欺骗你们,我只是希望有蓝荚的孩子,看见他们,我会想起他。我们的种族十分温和,遍布千万个世界,从来不是坏邻居只有一个坏处,但那件事在这里不会发生。这个秘密,拉芙娜会告诉你的。”

    最后发现,绿茎对范找的那片可以避开风浪的大海完全不感兴趣:那么多好地段,她想要的居然是那片风急浪高、澎湃汹涌的地方。几个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觅路走下那片险恶海滩,又过了半小时,才将车手和慢车稳稳当当浸进海水里。这个险地方,行脚连下去游一番的念头都没敢起。到处是陡峭的珊瑚礁石,深色底子上一块块滑溜溜的暗绿,边缘如剃刀般锋利。礁石重重叠叠,一争雄长,互不相让。只要在这个绞肉机待五分钟,恐怕他行脚便再也没力气爬出来了。真奇怪,这里的海水中竟然有这么多绿色,海草和蜉蝣将海水变成了不透明的翡翠般的一块。

    拉芙娜站得稍远,正好在潮头处。但多数时间里她依然站得很稳,挺立在喷着白沫的浪潮里,帮助车行树越过礁石。一翻过珊瑚礁,小车砰地砸进水里,稳稳停在人类身旁。

    拉芙娜仰头望着行脚,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蹲下身,帮绿茎调整小车的位置。浪花溅在两人身上,挡住了她们的身影,行脚只能看见绿茎伸在空中的枝条。浪头退了下去,只见车手位置靠下的枝条轻轻搭在人类的后背,还能听到语音合成器的嗡嗡声。周围太嘈杂,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人类直起身,在齐腰的水中朝礁石上的行脚涉来。行脚的组件一只只串起来,爪子伸向下面的拉芙娜。她爬上长着滑溜溜绿苔的珊瑚礁。

    拉芙娜一瘸一拐向热带植物中走去,行脚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一块遮阴处,她坐下来,倚着一根粗壮的蕨根。拉芙娜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那天的约翰娜一样狼狈。

    “你还好吧?”

    “还行。”她伸手拢拢披散的头发,看看他,笑了起来。“咱们俩看上去一副丢盔卸甲的伤兵样。”

    嗯,还真是这样。待会儿他得找个淡水洼好好洗洗。他互相看看,又看看环礁下安顿绿茎的地方。拉芙娜也在向下看,没理会自己身上的一道道伤痕。

    “她怎么会喜欢那个地方?”行脚真搞不懂“想想,一个个浪头,被那样砸来砸去,谁受得了?”

    拉芙娜脸上浮起一抹笑意,眼睛仍望着下面的海浪,嘴里说:“宇宙中有各种各样的奇事,行脚。有些最诡异的你还没读到呢,还是不看那些的好。浪头打上海滩处,那是块奇妙的地方,存在落差,那就是能量,许多生物可以利用这种能量,像植物利用阳光一样。阳光、海浪,加上浮游生物不过我们还应该多观察一会儿,看绿茎的情况如何。”每次潮头落下,他们便能望见绿茎的枝叶。行脚过去知道,那些枝条没多大力气,现在他才明白,它们一定非常坚韧。“她很好,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那个没用的慢车撑不了多久。可怜的绿茎,最后很可能连一点自动化系统都剩不下她和她的孩子们,都成了最低级的止树。”

    拉芙娜转过身来,看着共生体,脸上仍然挂着笑意。悲喜交集?“你知道绿茎所说的那个秘密吗?”

    “木女王把你对她说的事告诉我了。”

    “木女王竟然允许绿茎来这里,我真高兴,也非常吃惊。为了这种事,中世纪的想法——对不起,绝大多数种族的想法——是宁愿杀人,也不肯冒丝毫危险。”

    “要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告诉女王?”小车可能被异化的事。

    “这里毕竟是你们的世界。扮演全知全能的上帝角色,独自把秘密藏在心里,这一切我已经受够了。我这么做事先取得了绿茎的同意。万一女王拒绝她的要求,她也可以进入纵横二号的冬眠箱。”也许永世长眠,永远没有苏醒的机会。“但女王没有拒绝。不知为什么,但她理解我所说的一切:有可能异化的是过去那种真正的小车,但绿茎的小车已经毁了,她只有慢车。十年之后,这里的海岸将出现数以百计新一代车手,但没有征得当地人的同意,他们不会离开这个群岛,向外开拓。危险很小,越来越小但木女王愿意冒这个险,还是很出乎我意料。”

    行脚在拉芙娜周围坐下,只有一双眼睛继续望着海浪中出没的绿茎枝叶。最好向她解释解释。他一只头向拉芙娜偏了偏“你说得对,拉芙娜,我们仍然是中世纪的人——不过正在飞速发展。我们敬佩蓝荚在大火中所表现的勇气。这种勇气理应得到酬答。至于说风险,我们中世纪蛮子早就见惯不经了。危险大得足以弥漫宇宙?又怎么样?对我们来说,再大的风险也大不过我们自己世上的风险。我们是些可怜的蛮子呀,每天都跟危险打交道。”

    “去你的。”她被他的利嘴逗乐了。

    行脚也咯咯咯笑起来,脑袋上下点动。他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全部实话,甚至没有提到最重要的部分。他想起自己和女王决定怎么答复绿茎的那一天。木女王起初很害怕,面临历史长达数十亿年的大邪恶,治理国家者当然应该心存惕惧。这样一种事物,连让它进入冷冻箱都是大风险。按中世纪的做法,他们应当先答应下来,过几天再悄悄摸回去,干掉绿茎。

    行脚坐在女王身旁,只有伴侣才能坐在这么近的距离,再近一分就会混淆思想了。“可你对维恩戴西欧斯十分宽宏大量。”当时他这么说。杀害写写画画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完整无缺,几乎没受到任何惩罚。

    木女王的头在空中啪地一甩。行脚知道,女王不得已才饶了维恩戴西欧斯,一提起便恨恨不已。“对。而这些车行树呢,我们看到的只有勇气和尊严。我不会伤害绿茎,但我很害怕。留下她,这是一个我们子子孙孙都必须面对的巨大风险。”

    行脚大笑起来,也许是他浪游者的疯劲儿在作怪吧,但——“我的女王,我们应该想得到。大风险才有大收获。我喜欢跟人类在一起,喜欢接触另一个生物、同时保持自己的理智。”他向前一探身,拱了拱离她最近的木女王,然后迅速后退到能让头脑保持清醒的距离外“就算没有带来飞船、数据机,他们仍然能让我们的世界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注意到没有他们掌握的知识,我们学习起来是多么轻松自如、得心应手。即使现在,拉芙娜好像还没明白我们学得是多么快,即使现在,她仍然不明白我们对数据机的研究是多么彻底。还有,我的女王,他们的飞船很容易掌握。我不是说自己弄明白了飞船背后的原理,星星上的人也没有多少能彻底弄清。但那些设备,虽然有不少损坏了,但还是稍加学习就能掌握。我想,恐怕拉芙娜永远不可能飞得像我一样好。”

    “唔,因为你能同时控制所有操纵杆和面板。”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我觉得,我们爪族的头脑比人类更灵活。等到我们造出更多无线电斗篷,造出自己的飞行器,那时的情景,你想像得出来吗?”

    木女王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忧伤:“你又在做梦了,行脚。这里是爬行界,反重力垫过几年就会用坏。不管到时候我们能造出什么,都比你现在摆弄的机器差得远。”

    “那又怎么样?看看人类的历史吧。尼乔拉只用了不到两百年时间便摆脱蒙昧,重新掌握了空间飞行技术。当时他们只能依靠考古学家的发现,而我们掌握的资料比他们的考古学家全面得多。我们和人类可以结成最佳组合,他们向我们敞开了大门,向我们展示了无限的可能性。”一个世纪,造出爪族自己的空间飞船,也许再过一个世纪,造出亚光速星际飞船。总有一天,他们可以飞出爬行界。不知到了超限界后,爪族共生体能不能拥有超过八位成员。

    木女王的幼崽站起来,绕着其他组件走来走去。女王被吸引住了:“看来你跟铁先生的想法有某种相通之处:我们爪族是个很特别的种族,注定要在飞跃界大显身手?有意思,却有一点缺陷:和上界的其他种族相比,人类处于什么地位?上界生物中我们只知道人类,而且只有这几个人。这个问题数据机无法全面回答。”

    “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女王,所以绿茎才极其重要。我们需要与其他种族接触的经验,不仅仅是人类。车手一族显然在宇宙中分布极广,见多识广。我们需要和他们对话,了解他们,看他们是不是跟两腿人一样有意思、有用!即使危险比现在想的大十倍,我仍然希望能够满足绿茎的心愿。”

    “你说得对。前景很美妙,但要将这些前景变为现实,我们必须知道更多东西。应该冒冒险。”她停止踱步,所有眼睛转向行脚,显得有点吃惊。突然间,她笑起来。

    “怎么?”

    “笑咱们从前想过的一件事,亲爱的行脚。现在我才明白,咱们当初的设想真的实现了。你变得更聪明、更有条理了。以后,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民族前途的规划者。”

    “但仍然怀着浪游者的灵魂。”

    “一点不错还有我,我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瞻前顾后、以策万全了。总有一天,我们会飞升到群星之间,拜访星星上的人。”幼崽们晃动身体,欢天喜地敬了个礼“现在我也有点浪游者的成分了。”

    她趴下身子,向他爬来。清醒的意识渐渐化为一团甜蜜的爱的渴望。行脚只记得她的最后一句话:“咱们真是碰上了天大的机遇:我已经老了,又被环境所迫,重新开始,再作新人。而你,正是我们这时最需要的人。”

    行脚的思绪回到现在,转回拉芙娜身上。人类向他微笑着。她伸出一只手,抚着他的头:“你们呀,可真是中世纪的家伙。”

    他们在树荫下坐了几个小时,看着潮头涨起。已经是下午了,太阳的位置却只相当于木城的正午。这里最奇怪的就是光线和太阳的运动。太阳那么高,落下去时那么陡,不像北极的下午,太阳只是缓缓斜过天际。有黄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已经快忘光了。

    潮水已经涨上来了,从绿茎所在的地方深入内陆三十多码。随着太阳西沉,天边升起一弯新月。潮水不会再涨了。拉芙娜站起身来,手搭凉棚望望西沉的落日。“咱们该动身了。”

    “她不会有事吧?你觉得呢?”

    拉芙娜点点头:“如果水里有什么毒物、凶猛的鱼类,这么长时间,绿茎也该发现了。再说,她还有武器。”

    人类和爪族人取路向环礁上走去,把高高的蕨类植物抛在身后。行脚一双眼睛注视着背后的大海。潮水淹没了绿茎,但泡沫般的浪花中还时时见得到她的枝叶。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绿茎正处在两个浪头之间。相对平缓的潮水被她最长的两根枝条激起一星水花,枝条尖梢轻轻摇摆着。

    夏季缓缓离开了秘岛所在的地区。时有阵雨,森林再也没有发生火灾。虽然有战争、干旱的侵扰,但还能收割一季庄稼。每一天,太阳都在群山后隐得更深。现在这里也有黄昏了。再过几个星期,午夜时分便会出现真正的夜晚。已经能看见星星了。

    事情多得数不清,但夏季的最后一晚,拉芙娜还是带着孩子们来到飞船山城堡外的原野看星星。

    这里没有城市的烟雾,近地空间也没有工厂卫星。仰望星空,除了北面一抹淡淡的红色外,视野无遮无阻。也许那是偶然出现的黄昏的微光,也许是极光。四个人在开始结霜的地苔上坐下,遥望四周。拉芙娜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没有一丝烟气,清清冷冷,预示着冬天的来临。

    “雪会深到你的肩膀,拉芙娜。”杰弗里一想起这个便兴奋不已“你准喜欢。”昏暗中,他的小脸只能见到白白的一团,仰面朝天,东张西望。

    “有时候天气挺糟。”约翰娜奥尔森多说。今晚大家出来她倒是没反对,但拉芙娜知道,她其实更想留在秘岛,操心明天要做的工作。

    杰弗里发现她有点坐不住——不对,说话的是阿姆迪。两个小鬼总喜欢假扮另一个,这个毛病看来是改不了啦。“别担心工作的事儿,约翰娜,我们会帮你的。”

    大家一时谁都没有开口。拉芙娜看着山下。天色太暗,六百米外的山下已经看不清了,更别说远处的峡湾和更远处的岛屿。只凭城墙上的火把才能辨别出城堡的方位。过去铁先生的内城现在成了木女王的治下,还能正常运行的冷冻箱都在那里。一百五十一个沉睡的孩子,斯特劳姆逃亡飞船最后的幸存者。约翰娜认为绝大多数都能复活,越早解冻,机会便越大。女王对这件事十分热心。秘岛城堡的很大一部分正在按人类的需求紧急装修。秘岛的位置很好,虽说挡不住冬天的大雪,至少不会受到风暴袭击。孩子们复活之后在那里生活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拉芙娜十分疼爱杰弗里、约翰娜和阿姆迪,但再来一百五十一个孩子,她能带好吗?看来木女王对人类没什么猜忌之心,她计划成立一所学校,在那里,爪族向人类学习,人类孩子们也可以了解这个世界看着杰弗里和阿姆迪,拉芙娜开始看出未来的轮廓。这两个比她认识的所有孩子更加亲密,可能也更加能干。不仅仅是幼崽的数学天份,两人合在一起,在各个方面都非常能干。

    人类和爪族非常合得来,经验丰富的木女王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拉芙娜喜欢女王,更喜欢行脚。但她也知道,到头来,最大的受益者将是爪族。聪慧的木女王明白自己种族的弱点。爪族有记载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一万多年以前。这么悠久的历史,但他们的文明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总是到了相当于现在的水平便止步不前。这是一个智力高度发达的种族,却有一个压倒其他一切优势的致命弱点:他们无法既保持智力,又与他人紧密合作。他们的成就是由一个个单独共生体取得的,先天条件迫使他们成为一个个封闭的个体,成就达到一定限度后便再也无法提高。行脚、斯库鲁皮罗还有其他人是多么急于接触人类啊,这种急迫之心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从长远上看,我们能够让爪族走出这个死胡同。

    阿姆迪和杰弗里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小共生体的一个成员远远跑开,几乎到了保持意识的极限距离。几个星期以来,拉芙娜明白这种顽皮胡闹才是真正的阿姆迪,起初的迟钝只是受了铁先生那件事的刺激。真不对劲儿,像铁先生这么一个魔鬼,却有人这么爱戴他。但是,这种爱却又是多么神奇。

    杰弗里喊道:“你能四下里看,看到了一定得告诉我。”寂静。过了一会儿,又响起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杰弗里的声音“那儿!”

    “你们俩玩什么呢?”姐姐温和地问。

    “看流星。”两个孩子中的一个说“我朝四面看,等流星来的时候——那儿!又是一颗——提醒杰弗里。”

    拉芙娜什么都没看见,只见男孩按照朋友的指点飞快地转来转去。

    “绝了,绝了。”传来杰弗里的声音“高度大概四十公里,速度——”两个声音嘀咕起来,听不清楚。虽说组合有几个各自独立的视野,但他们是怎么判断流星高度的?

    拉芙娜重新在一丛丛地苔之间坐下。当地人替她做了一件非常不错的皮大衣,几乎觉不出地上的凉意。头上就是星星。该好好想想了,明天还有无数事情等着她,趁这时先静一静。带着一百五十多个孩子的童子军辅导员我还以为自个儿是资料库管理员哩。

    在老家时她便十分喜爱夜空,一眼可以望尽斯坚德拉凯的其他行星、其他世界。故乡就在星空中:一念及此,夜晚的寒气仿佛成了无尽寒冬的一部分,蚀入肺腑,缠绕不去。父母、林恩,直到三年前,他们还是她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别想了。星空中的某处是她最后的同胞,基耶特斯文森多,台罗勒,格利姆弗雷勒。她认识他们只有几个小时,但他们是斯坚德拉凯人啊——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拯救了多少人。他们会活下去的。斯坚德拉凯商务安全公司舰队中有许多装备着冲压发动机的飞船,他们会找到适于他们的世界,不是在这里,而是战场附近的某处。

    拉芙娜头向后一仰,漫无目标地搜索着天空。会在哪儿?也许甚至不在这里的地平线之上。从这个世界上望去,碟形银河的光芒几乎正好被挡住了。探索它的真实形状和位置没有什么意义,大字宙已经收缩为近处闪出辉光的星群,一串串,一簇簇,仿佛凝固在天幕上闪着微光的珍珠。但就在南方地平线偏下的地方,有两团云雾般的星光。麦哲伦星云。骤然间,地理知识复苏了。头上的苍穹不是完全陌生的。阿丽亚娜舰队的位置一定在——

    “不、不知能不能从这儿看到我们斯特劳姆。”约翰娜道。一年多以来,她一直扮演着成年人的角色,到了明天,她又会恢复这一角色,持续终生。但是现在,她的声音中充满孩子气的渴望。

    “说不定行,说不定行。”是阿姆迪。小共生体聚拢自己的成员,友好地拱着人类,暖烘烘地挺舒服“瞧,我一直在读数据机里这方面的事儿,寻思从咱们这儿看应该是在哪个方向。”两只鼻子冲着天,形成黑乎乎的剪影,像一位人类的雄辩家朝天挥舞手臂。“最亮的都是附近的星星,不能作为定位参照。”他指着一两处星云,声称它们和他在数据机上看到的资料对得上号。阿姆迪早就注意到了麦行伦星云,推想出来的也比拉芙娜多得多。“也就是说,斯特劳姆文明圈过去是在——”过去是在!小家伙,你可真会说话。“飞跃上界,很接近碟状银河。所以说,瞧见那一大片星星吗?”鼻子指指点点“我们管那一片叫大方块。从左上角再往外飞六千光年,咱们就到了斯特劳姆。”

    杰弗里跪起身,一声不出望着那个方向。过了一会儿,道:“那么远,咱们能看到吗?”

    “看不到斯特劳姆星系的星星,但离斯特劳姆四十光年的地方有一颗蓝巨星——”

    “对呀。”约翰娜轻声道“斯托里斯。亮极了,晚上都能看见它旁边的阴影。”

    “嗯,那个角上亮度第四的星星就是。看见没有,几颗星都快连成一线了。我能看见,你们肯定也能。”

    很长时间,约翰娜和杰弗里一言不发,凝视着那方星空。拉芙娜嘴唇绷得紧紧的,心里愤怒不已。这些都是好孩子,历经劫难,他们的父母为了阻止魔头英勇奋斗,带着能够摧毁瘟疫的东西逃了出来。但是飞跃界中数以百万计的种族都曾经试图探索超限界,想与魔鬼做交易,由此被摧毁的种族也数以百万计。可斯特劳姆人偏偏不汲取教训,硬要钻进超限界,唤醉某种能够一举摧毁银河的邪恶事物。

    “你觉得那上面还有人活着吗?”杰弗里问道“是不是只剩下咱们了?”

    他的姐姐伸手楼住他:“也许有,也许斯特劳姆文明圈已经但宇宙的其他部分——你看——它们还在。”轻轻的笑声“爸爸和妈妈,拉芙娜和范,他们挡住了瘟疫。”她的手向天上一挥“他们挽救了大部分宇宙。”

    “是啊。”拉芙娜道“我们还活着,安全了。现在要做的事就是重新再来。”虽说这是个渺茫的安慰,但也许是真的。飞船的界区探测器还能正常工作。当然,只依靠一个探测点,无法精确探知界区地理情况。但她还是从中发现,他们目前深陷于最近形成的新的爬行界,这是范的复仇造成的后果。更重要的是,纵横二号没有发现界区密度发生丝毫变化,几个月以来的波动已成过去。这个稳定的新局面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座大山,只有岁月才能侵蚀它,改变它。

    沿银河方向偏移五十度是一片无法辨认的空间。她没有指给孩子们看,但那里的情况跟他们关系更密切,距离也更近。仅仅三十光年之外,便是瘟疫舰队。陷在琥珀里的飞蝇。在范发动巨涌之前,以飞跃底层的跃迁速率,只需几十个小时便能赶到.但现在如果那些战舰装备着冲压发动机,他们可以在五十年内越过这段距离。但阿丽亚娜舰队作出了自己的牺牲,听从了范的天人裂体的安排。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但瘟疫舰队确实被粉碎了。那支舰队里没有剩下一艘可以穿行爬行界的飞船——每秒数千公里的亚光速飞船。在这里,他们再也无能为力了,不可能一挥魔杖便完成创造、带来毁灭。瘟疫的舰队终将抵达爪族世界,在几千年之后。留给他们的时间足够了。

    拉芙娜靠在阿姆迪肩头,他舒舒服服地在她颈下蜷成一堆。最近两个月里,这窝幼崽长大了不少,铁先生以前显然一直在给他服用某种阻碍生长发育的药物。她的视线迷失在黑暗的星空中,望着遥不可及的各个界区。界区分界线现在在哪儿?范的复仇真是太可怕了。也许应该说是老头子的复仇?不,远远不止。老头子只是瘟疫最近一次复活的牺牲品,不过是一名助产的护士。真正的反制瘟疫者一定和瘟疫本身一样古老,它的威力甚至远在天人们之上。

    但是,不管它是什么,巨涌带来的后果远不止于复仇。拉芙娜研究过飞船探测得来的界区密度数据。只能作个大致估算,她认为他们目前陷在新形成的爬行界一千到二万光年深处。巨涌将爬行界推到了什么高度,恐怕只有天人们才说得清说不定有些天人都被它摧毁了。许多原始文明都有对于行星毁灭的恐惧,而这一次更是比行星毁灭的规模高了许多个数量级,达到了银河级。银河的一大块被爬行界一口吞没了,一个下午的事。陷在琥珀里的飞蝇远不止瘟疫舰队。为什么?这片苍穹覆盖的一切地区——除了麦哲伦星云和更远的远方——完全被埋葬在爬行界的坟墓中。也许有不少幸存者,但陷在群星间的飞船有多少?千百万艘?多少个自动化系统崩溃,多少依靠它们生活的人就此丧生?宇宙中一片死寂。从许多方面说,这次复仇带来的灾难比瘟疫更加可怕。

    还有瘟疫,它怎么样了?不是追逐纵横二号的舰队,而是瘟疫本身。它是飞跃上界、超限界的事物,远在他们所见的天空之上。范的复仇真能打倒它吗?肯定会的。否则这一切牺牲全成了无意义的浪费。如此凶猛的巨涌,将爬行界上推了数千光年,推过飞跃底层和中界,冲过上界的无数伟大文明直抵超限界。难怪它如此急于阻挡我们。被爬行界淹没的天人已经不再是天人了,甚至不能存活。只要、只要、只要范的巨涌能推到如此高的高度。

    这些事,我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了。

    密级:零

    接收方:

    语言路径:奥普迪马语

    发自:理性调查组织

    主题:探测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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