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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叶永烈短篇科幻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架雪白的直升飞机,机身上漆着巨大的红十字,正在中国西北部的大沙漠上空匆匆飞行。飞机离地面只有四、五百公尺。

    机舱里,人们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神情严峻。除了响着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外,人们沉默不语。

    半球形的舷窗玻璃像金鱼眼般凸出在舱外,一位姑娘伸长脖子,正透过玻璃细细地观看着脚下的大地。

    沙漠,无边无涯的沙漠,有的看上去像木纹,有的像一大张平整的砂纸。盛夏的烈日喷射着明亮的光芒,在沙漠上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移动着的黑点——直升飞机的影子。

    姑娘那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她长得很丰满,高高的胸脯象征着充满活力的青春。她的脸色红润,鼻子小巧挺直,嘴唇微微噘起,显得十分自信。白帽下,露出一绺棕黄色的烫发。此刻,她双眉紧蹙,无心欣赏窗外的沙漠景象,而在那里搜寻什么。

    突然,姑娘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叫起来:“在那里!在那里!”

    也就在这时,坐在机舱左边的另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

    姑娘发现了什么?在直升飞机左前方,那浅黄色的沙漠上有一团醒目的红白相间的东西,旁边,斜卧着一只黑褐色的锥形物体。

    直升飞机朝左前方飞去,姑娘又大声说道:“是降落伞!是‘银星号’!”“银星号”飞船是中国发射的,它在太空中作了漫长的遨游之后,溅落在大沙漠上。飞船中载有一名宇航员。不知什么原因,在归途中,宇航员与地面站失去了联系。这意味着他发生了意外。

    直升飞机降落在离“银星号”飞船一百多公尺的地方。降落时,螺旋桨像巨大的风扇,搅起弥天黄沙,弄得天昏地暗。

    机舱里开放着冷气。当舱门一开,一股炙人的热浪立即扑面而来。人们戴上墨镜,在松软的沙漠上一脚低、一脚高地奔跑着。每踩下一脚,都立即扬起一股尘沙。

    走在最前面的是宇航救护队队长。他来到指令舱前,十分熟练地打开了舱门。这时,姑娘和几位救护队员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们朝里一瞧,一股刺鼻的蒜臭味直窜脑门。宇航员穿着宇航服,歪着身子,斜躺在指令舱的角落里。头盔、宇航椅都已经碎裂。显然,宇航员早已不幸地被死神夺去了生命。

    队长爬进舱里。当他的脚一踩进去,几乎惊叫起来:地板变得像沙漠似的软绵绵,一脚下去就踏出一个深深的凹坑,扬起一股细尘!

    舱里零乱不堪。队长随手拿起宇航椅的座垫,谁知就像豆腐似的松散,裂成许多碎屑从手中掉了下去。队长走向宇航员,他的手一碰宇航服,竟然马上碰破一个大洞。要知道,宇航服是用十多层坚牢的合成纤维做成的,如今却变得像草纸做成似的!

    “腐蚀!腐蚀!遭到了极为严重的腐蚀!”队长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他退向舱门,正好踩在姑娘的脚上。原来,姑娘也爬进舱里,忍着奇臭,蹲在地上拾取碎屑,装入样品瓶

    二

    无线电波把来自大沙漠的令人震惊的信息,迅速地传递到中国宇航中心的总指挥部。

    “‘银星’号内部遭到严重的腐蚀,原因不明。宇航员早已遇难。”这短短的电文,像一颗猛烈的炸弹,在总指挥部爆炸了。

    是啊,自从一九五七年十月四日人类第一次征服太空以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是啊,中国的宇宙飞船曾多次访问各个星球,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总指挥部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腐蚀?腐蚀?严重腐蚀?特别是“内部遭到严重腐蚀”令人百思不解。

    宇航材料专家手持电文,两道浓眉几乎拧在一起,自言自语道:“跟‘银星’号一样的飞船,不知道在太空中飞行过多少次,从来没有发生‘内部遭到严重腐蚀’的呀!”

    尽管原因不明,总指挥部仍然作出了决定:宇航救护队立即返航——因为宇航员已经遇难。

    队长把“银星”号指令舱的舱门重新关上,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直升飞机,准备让全队返航。

    这时,姑娘却突然要队长把返航时间推迟半小时。

    “请允许我用半小时时间,把腐蚀的原因查一下。”

    飞机的舱门敞开着。姑娘闷在火炉般的机舱里,正在用显微镜观察着从“银星”号上取到的样品。队长虎彪彪地站在旁边,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姑娘的一举一动。

    姑娘叫李丽,大学微生物专业的毕业生。她眯着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屏气敛息地专心观察着。

    一刻钟过去了,驾驶员跳上了座位,准备起飞。

    “怎么样?”队长又问道。

    “再给我五分钟。”李丽连头也不抬,答道。

    五分钟终于过去了,李丽霍地站了起来。她的脸色非常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韩队长,我们不能返航!”

    “为什么?”

    “你看看。”队长蹲了下来,把眼睛凑近显微镜的目镜,在他的视野中,蓦地出现了许许多多呈“x”形的鲜黄色的小东西,在不停地蠕动着。“这是什么?”

    “这连我也无法说清楚。”李丽说道“这是一种地球上没有见过的微生物,可能是从太空中带来的。据我推测,‘银星’号就是被它腐蚀掉的。这是一种腐蚀力非常强的微生物。如果

    确实是这样,我们就不能返航——因为我们的救护队员,我们的飞机,都沾染了它。我们飞到哪里,就会把它带到哪里,把那里的一切都毁灭!”

    队长没有马上答话,他又把眼睛凑近目镜。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抬头,对已经坐在那里作起飞准备的驾驶员大声说道:“推迟起飞!”

    队长召开了全队紧急会议。李丽的话,使队员们都感到意外。

    “队长同志”驾驶员说道“李丽同志的意见,我同意。如果确实是从太空来了一种可怕的微生物,我的飞机绝不能带着它到处飞行,污染祖国,污染地球。不过,现在正是中午。根据我的经验,在沙漠里,几乎每天中午三点钟之后都要起风,到了傍晚便飞沙走石。这里一马平川,无遮无挡,狂风会摧毁飞机!”

    “即使明知飞机被摧毁,我们也不能动身返航!”队长刚说完,就觉得浑身发冷。在热浪滚滚的沙漠上,这位关东大汉居然冷得发抖,上下牙齿厮打起来。

    “队长可能感染了太空微生物——烈性腐蚀菌!”李丽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正当李丽打算弯腰扶起队长,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也在发抖!顿时,李丽一点也不觉得热,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向脑门。

    李丽深知自己也受了感染。她推开了扶救她的队员,赶紧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用颤抖的手写下这样的话:

    总指挥部,请立即转告杜微老师,我在“银星”号内查出来自太空的烈性腐蚀菌,鲜黄色,x形,从未见过。全队受感染,无法返回。请不要组织营救,以防烈性腐蚀菌扩散。

    李丽写完,吃力地撕下笔记,抖抖索索地递给发报员。此刻,她已精疲力竭,倒在火辣辣的沙漠上,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烫。

    就在发报员发报的时候,李丽猛然间又记起什么,咬紧牙关挣扎起来,在笔记本上补写了一行字:烈性腐蚀菌似乎不能腐蚀飞船外壳——金属钛。

    李丽写毕,像虾似的蜷曲着身体,即使用双手紧抱脑袋,依然冷得全身直打寒颤。

    发报员的手也开始发抖。他意识到,生命已经非常有限。他伸手拿起李丽补充的几句话,准确无误地发了出去,刚发完,已经没有气力接收总指挥部的回电了。

    无线电波在沙漠上空嘶哑地呼叫着,然而,救护队员一个个倒在沙漠上,蜷曲着,颤抖着,没人理会远方的呼唤。

    渐渐起风了。风越来越大,裹挟着沙粒漫天飞舞。一阵狂风袭来,吹断了直升飞机的螺旋桨。

    紧接着,势头更大的一阵狂风,猛地推倒了直升飞机

    三

    就在李丽生死攸关的时刻,杜微却正在葡萄架下一边喝着龙井绿茶,一边下围棋。

    杜微,瘦小的老头儿,五短身材,花白的小平头,一点也没有教授的派头。他的眼睛右大左小,左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据说这是一种“职业特征”——长期眯着左眼看显微镜所造成的。杜微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微生物专家,曾给李丽上过课。

    他的对手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材像绿豆芽似的,又高又细。大抵由于脸色白净,两颊瘦削,眼珠像围棋黑子似的,显得又大又黑又明亮,一望而知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穿着长裤、长袖衬衫,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挥摇着;他叫王璁,外号“小白脸”杜微的得意高足。

    就在这时,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杜师母领着一个年轻人来了。

    这个青年中等个子,三十来岁,国字脸,粗眉大眼,嘴唇显得有点厚。他穿着短袖衬衫,短西装裤,露出黝黑、发达的肌肉。他叫方爽,杜微的另一位助手。

    “杜老师,系里刚收到的加急电报。”方爽说着,把电报递给了杜微。

    王璁见方爽满头大汗,马上把手中的折扇递给了他。

    杜微拆看了电报,眉间皱起像幕布的褶裥似的竖纹。

    “太疏忽了!”杜微长叹了一口气。他记得,在宇宙航行初期,他的老师和另几位微生物学家曾预言过,在太空中,在其它星球上,可能存在着某些可怕的微生物。那时候宇航员天外归来,总是要用“碘氢氧化钠”之类消毒剂严格消毒。后来,经过多次宇宙航行,从未遇上什么“可怕的微生物”人们大意起来,取消了消毒手续,宇宙飞船上也取消了消毒设施,很多人甚至嘲笑杜微的老师是杞人忧天!如今,杜微的老师虽然早已成为故人,而他的真知灼见却被现实所证明。不过,不幸中万幸“银星”号是溅落在沙漠上,烈性腐蚀菌在极度的干旱中难以迅速繁殖、扩散。如果飞船溅落在大海里,那小小的天外怪物将吞噬地球,变万物为齑粉

    杜微把李丽的电报递给两位助手。

    方爽看了电报,这位习惯于未开口先笑的人,脸色变得板滞起来,肌肉仿佛僵化了似的。方爽已是讲师,也曾教过李丽。此刻,他的脑海中闪现了这位爽朗而又执著的姑娘的形象。他仿佛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在火辣辣的沙漠上干枯了,焦萎了,凋谢了。他的心,像灌了铅似的,变得异常沉重。

    王璁看了电报,脸色惨白,双眼变得无神。他同样曾教过李丽,这位迷人而又聪颖的姑娘,使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不过,他身为老师,而在大学里“耳目众多”学生们对这类事情最为敏感,因此他只能对李丽进行“热水瓶”式——内心热而外表冷的恋爱。由于他的“保密”

    工作做得很好,就连杜微、方爽都未曾发觉,只有李丽心领神会。李丽毕业后,他们之间书信来往。别人问起,王璁总是掩饰道:“李丽要我代查文献”如今,这份突如其来的电报,给王璁迎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也使他感到浑身发冷。他仿佛看到,李丽倒在沙漠之中,狂风夹带着弥天黄沙,正倾泻在她的遗体上,把她深深地埋掉

    沉默了一会儿,杜微用缓慢而严肃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是一个关系到全人类安危的重大问题。我马上飞往宇航中心,然后赶往现场。

    “我以为,必须建立专门的实验室,深入地研究这种天外微生物,而实验室必须建立在沙漠深处,以防烈性腐蚀菌扩散。

    “我要亲自去那里建立实验室,从事研究。不过,我已经年老体弱,希望你们两人之中,去一个,和我一起工作。这一去,恐怕要在沙漠里‘隔离’三年五载。谁去谁留,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杜微说完,用期待的目光望着王璁。在老教授的心目中,论才华,王璁在方爽之上。面临着如此重大的研究课题,他当然希望带最得力的助手去。

    “我去!”方爽快人快语,抢先答道。

    “由老师决定吧!”过了一会儿,王璁答道“去是工作,留下来也是工作。我不论去留,都可以。”

    “好,等我向杨校长请示以后再定。”杜微说道。

    四

    五年过去了。

    杜微和方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茫茫沙海之中,度过了五个春秋。

    五年前,杜微和方爽坐着直升飞机,在“银星”号溅落点上空款款低飞,亲眼看到许多穿白大褂的人蜷曲着身体,倒毙在黄沙上,有的遗体已被黄沙埋掉了一半。他们俩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沿着杜微眼角深深的皱纹滚了下来,轻不挥泪的方爽,也止不住热泪纵横。

    直升飞机继续向前飞行,杜微选中了沙漠中心作为实验基地。直升飞机一次次在那里降落,宇航中心调派了一批年轻人,在几天之内,就建造起一座实验室。实验室一半埋在地下,一半露出地面。实验室是圆形的,看上去像座碉堡。

    实验室银光闪闪,四壁、天花板、地板、器具,绝大部分是用金属钛做的。

    钛,是一种具有英雄气概的金属,银亮,轻盈,坚牢。在化学上,大名鼎鼎的强腐蚀剂“王水”

    能够吞噬白银、黄金,以至把号称“不锈”的不锈钢侵蚀,变得锈迹斑驳,面目全非。然而“王水”对钛却无可奈何。在“王水”中浸泡了几年的钛,依旧锃亮,光彩照人!在十八世纪,当人们发现钛的时候,就把它作为英雄,用希腊神话中巨人族中的英雄——泰坦(titan)来命名它。在古希腊“泰坦精神”就是勇往直前的同义词。由于李丽临终前的提醒,杜微选用了这种英雄的金属来对付来自天外的恶魔。

    银亮的碉堡建成之后,杜微要年轻人坐着直升飞机一批批撤离。最后,那里只剩下杜微、方爽,还有一架微型直升飞机。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杜微和方爽穿上特制的保护衣。这种保护衣的样子像宇航服,表面镀了一层金属钛,就连头盔上也镀了钛——尽管从外面看过去像镜子一般,从里面却能看见外面的一切。杜微和方爽相视而笑,他们浑身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杜微说像中世纪披着铠甲的武士,方爽则用大白话来形容——像只热水瓶胆!

    方爽平素喜欢体育运动,会开汽车、摩托车、摩托艇,也能驾驶直升飞机。他在驾驶椅上坐定之后,忽然回头对杜微说,他忘了带水壶,请老师替他去实验室里拿一下。

    方爽从来没有支差过他的老师。杜微以为他真的忘带水壶,便下了飞机,朝实验室走去。

    这时,杜微猛地听见身后传来轰鸣声,回头一看,微型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在急速转动,扬起一股黄沙。一转眼,微型直升飞机腾空了,把杜微孤零零地撇在沙漠里。

    方爽从来讲话实打实的,这一次怎么撒起谎来呢?望着逐渐远去的直升飞机,晶莹的泪花,又一次从杜微的眼角落下来。杜微心里明白:方爽怕到溅落点取样很危险,故意把老师支开,独自以“泰坦精神”赴汤蹈火去了!

    渐近中午,寸草不生的沙漠上热不可耐,真的像西游记里所写的“就是铜脑盖,铁身躯,也要化成汁哩”可是,杜微没有躲到地下室去,呆呆地望着连一只飞鸟也没有的万里碧空。

    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响起隐隐约约的轰鸣声。杜微循声望去,只见小黑点渐渐变大,果真是方爽平安归来。

    杜微忐忑不安的心放下来了,急切地朝飞机奔去。谁知方爽刚下飞机,就像怒狮般朝老师猛吼道:“闪开!”

    方爽穿着银光闪闪的保护衣,拿着一只银光闪闪的样品瓶,朝实验室的消毒间走去。他随手把门反锁,消毒液朝他上上下下喷洒。按照沙漠的“惯例”下午三点以后,起风了。呼啸的狂风,吹毁了那架轻盈小巧的微型直升飞机。直到傍晚五点多,方爽经过极为严格的消毒,这才脱掉那件甲壳似的保护衣,走出消毒间。

    “菌种取来了!”方爽见了老师,马上报告道。不过,他的脸上没有笑意,而是浓眉紧锁,两道眉头差不多拧在一起了。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全都牺牲了!”

    方爽讲述了现场目击的惨相:他从“银星”号指令舱里取出烈性腐蚀菌菌种,放入用金属钛做成的样品瓶,然后,去看望救护队员。他们都遭到了强烈腐蚀,连面目都难以辨别,有一具尸体的白帽下露出一绺棕黄色的烫发,他认出是李丽,捧起黄沙把她掩埋了

    长时间的缄默,耳边只响着狂风的呜呜声,只响着沙粒打在实验室金属钛墙壁上的噼哩啪啦声。

    “如果刚才消毒不彻底,我们会遭到和李丽同样的命运。”杜微一边这样说,一边闪动着明亮的目光,他的声调并不低沉“研究科学就跟打仗一样,有时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换取胜利的成果。当年诺贝尔研究炸药,他的弟弟被炸死,他自己受了重伤趁现在还活着,你赶紧把现场所见所闻写下来。万一我们遭到不幸,这些白纸上的黑字也许会给后人以启示。”

    从那天起,他们每天写下了详细的工作记录,他们随时都作好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准备。

    方爽兼做报务员,用无线电波与宇航中心经常保持联系。他们需要什么,就请宇航中心派直升飞机空投。不过,杜微决不允许任何一架飞机在这里降落,也不许任何人前来访问,以杜绝任何造成烈性腐蚀菌外传的机会。当然,他们俩也绝不离开那里。

    沙漠里的生活,就像沙漠本身一样枯燥。这里的水,比金子还贵。水,全靠空投。杜微和方爽除了把水用于实验之外,差不多把每滴水掰成几瓣用!每天临睡前,师生俩总是光着脚在沙漠里散步,以沙“洗”脚,去掉臭味,以省掉洗脚水。

    他们的唯一消遣,就是在实验之余,杀上一盘象棋或者围棋。

    地球不断地打滚,日子一天天有一天,我站在了科学与幻想的分界线上,突然一阵颤动,分界线消失了,科与幻合为一体

    飞快地流逝。杜微和方爽小心翼翼地把天外恶魔囚禁在金属钛容器里,研究它的形态、构造、习性、生活史、繁殖方式。花费了一年多光阴,初步查清了这些问题。

    紧接着,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耗费了他们许多精力:烈性腐蚀菌为什么具有那么强烈的腐蚀性?能不能利用它为人类服务?

    辛勤的耕耘,会获得丰硕的果实;汗水和不眠之夜,会铺平通往科学之巅的道路。杜微和方爽经过几年苦斗,终于查明:烈性腐蚀菌的秘密,在于它能分泌出一种烈性腐蚀剂。它的腐蚀本领,来自腐蚀剂。尽管烈性腐蚀菌会传染,毒害人类,而它所分泌的烈性腐蚀剂除了会腐蚀许多物体之外,并不会贻害人类。这正如青霉菌分泌的青霉素,能够作为药剂,治病救人。

    历尽千辛万苦,杜微和方爽提取到纯净的烈性腐蚀剂——一种淡黄色的油状液体。用水冲稀几百亿倍之后,在岩石上喷了一点点,好端端的岩石便被腐蚀,变成一堆细土!喷在保险柜上,它被腐蚀成一堆铁锈!它不能盛在玻璃瓶中,转眼之间,玻璃瓶便化为乌有!就连白银、黄金,无不被腐蚀,失去光辉。

    夜间,杜微和方爽在那“碉堡”里,望着天幕上历历可数的星斗,浮想联翩:在不久的将来,要拆除水泥钢筋大厦,只消喷一点烈性腐蚀剂,便把它化为一堆细土;筑铁路遇上大山,用烈性腐蚀剂可以化峭壁为通途;成千上万吨城市垃圾已成为一种越来越重的负担,一旦化为细土,可以用来垫平低洼田;要开采地下深处的宝藏,也不必凿竖井、挖坑道,只消用烈性腐蚀剂腐蚀表面岩层,便可以露天开采

    憧憬着美好的前景,使杜微和方爽忘记了因干燥而皲裂的嘴唇和手、脚,忘记了沙漠的单调和寂寞,忘记了他们的生命随时可能“报销”他们争分夺秒,连“杀一盘”的闲暇也没有了。

    五

    这五年,王璁是在滨海大学度过的,是在非常愉快的气氛中度过的。

    然而,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却使王璁感到莫大的不快。

    那一天不比往常,杨校长在几天前就通知他,有一个重要的外国科学代表团前来访问,要他参加接待。

    在与外宾见面时,杨校长介绍道:“这位是生物系代系主任王璁副教授。”

    一刹那间,在王璁的脸上,闪过不愉快的神色。虽然他很快就出现了笑容,与外宾一一握手,可是这一天他的内心一直闷闷不乐。

    一个“代”字,一个“副”字,刺痛了他的心!

    这五年间,王璁一帆风顺:发表了好多论文,从讲师提升为副教授,当上生物系代主任——这“代”字,是由于系主任杜微教授还在人世。

    王璁记起了已经被他渐渐淡忘了的系主任杜微教授

    五年前,当杜微和方爽初到沙漠,他们与王璁之间的联系是非常频繁的。杜微三天两头到宇航中心发电报,请他们转告王璁,要往沙漠里运什么仪器,要代查什么文献,或者询问系里的工作情况。那时候,王璁常为自己未跟杜微一起奔赴沙漠而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负疚,所以他对杜微的托付总是尽力去办。特别是在杜师母病倒的时候,王璁日夜守候在她身边,劝慰师母,请她宽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当王璁知道杜微和方爽困守在沙漠之中,没有多大进展,与他们的联系就慢慢减少。在王璁当上代系主任之后,工作忙碌,就很少顾及杜微和方爽了。杜微仍不时由宇航中心转来电报,要查阅文献,王璁忙不过来,把这些事儿交给了自己的助手。

    尽管这样,每逢过年过节,王璁总是记起了杜微。公务再忙,他无论如何也要抽空去拜访师母,问候一番,以尽师生之礼。

    在杜微的“桃李”之中,杜师母最喜欢的,莫过于王璁了。她觉得王璁文质彬彬,既聪明,又很懂人情。这天,当王璁拎着一盒月过来看望时,杜师母不由得记起六年前的往事:在中秋之夜,王璁和方爽一起来了,杜微请他们吃“团圆饭”杜微自己动手,做了一碗红烧鱼,而她则做了一碗清炖鱼汤。杜微问起助手们的“食后感”方爽说红烧鱼太咸,清炖鱼太淡,王璁则说红烧鱼肉美,清炖鱼汤鲜

    王璁放下月饼,关心地问候师母的身体健康,问起系里的会计是否每月把杜微教授的工资送来。想不到,师母告诉他:杜微在几天前来过电报,说是研究工作有了重大进展!

    尽管杜师母说不出“重大进展”的具体内容,然而,王璁马上意识到这是不平常的信息。

    在回家的路上,月明如洗。王璁望着银球般的月亮,那上面出现的不是嫦娥的形象,而是杜微的形象。王璁暗自思忖道:“难道他们是‘几年不鸣,一鸣惊人’?”

    王璁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突然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助手的家走去。

    王璁细细翻阅着助手收到的宇航中心转来的杜微的电报,他明白了:杜微和方爽正面临着重大的突破!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妻子和三岁的小女儿,正在清凉的月光下等着他吃“团圆饭”妻子是个俊美而贤慧的女性,生物系的助教。

    王璁无心赏月,吃了几口月饼,就独自到书房里去了。他背剪着双手,来回踱着方步——这是他陷入沉思的习惯动作。王璁的心情,是复杂的。这几年,他一直暗暗地为自己没有陷身沙海而庆幸。如果当年跟随杜微去的话,今天他不会成为代系主任、副教授,也没有温暖的小家庭。

    然而,如今他猛然发觉,经过几年苦心经营,沙漠深处已经竖立起高高的发射架,即将把一颗震惊世界的科学明星发射出去!王璁是很懂得科学“行情”的人,他相信自己从电报中所作出的判断是准确无误的。他明白,如果天外恶魔真的在沙漠深处被制服,这将意味着什么?

    王璁对那颗科学明星一旦发射成功以后的形势,作了这样的估计:对于杜微教授来说,倒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国内微生物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新的胜利将会提高他的国际声望。俗话说“名师出高徒”老师名望的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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