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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欧罗巴英雄记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个身著灰色罩袍的瘦肖修士不知何时已站在广场入口的水井之旁,他左手持根栗木杖,右手平端着一个暗黄陶碗,头顶只在边缘留了一圈圣保罗式的短发,一枚简陋的木制十字架挂在胸前,原来是个云游四方的托钵僧。

    托钵僧隶属罗马教廷麾下托钵僧团。团中修士与寻常教士不同,崇尚俭朴,口称“清贫得救”以苦修入道,常云游欧罗巴、托钵乞食,兼而布道。这等偏僻小村,一般教会不屑一顾,只有托钵僧时常来传教。

    这托钵僧划了一个十字,道:“圣经有云,天主有好生之德,阁下何不就此弃手,以全己德。”言罢展颜一笑,满面皱纹荡漾开来,说不出地宽厚舒心,众人方知他虽然面色枯槁,年纪却不苍老,最多不过四十。阿尔帕德大王皱起眉头,托钵僧与教廷渊源极深,他不愿与教廷平白起了龃龉,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位教爷,快快去行你的路罢。”

    托钵僧又道:“摩西十诫第六云,汝不可杀人。天主之约,犹言在耳,阁下还不改悔么?”阿尔帕德大王怒道:“少来说教,谁让你多管闲事!”托钵僧不以为忤,依旧喋喋不休道:“天下之事,无不奉天主意旨,岂有闲事乎?在下承传教播化之责,不敢有丝毫懈怠。”阿尔帕德大王见这瘦小干枯的修士纠缠不休,生出狠念来,心想我只消把在场之人杀得干干净净,便不怕教会来寻我的晦气。

    此时布朗诺德已经垂倒在地,遍体鳞伤,被一圈长刀钉锤之类的物什架在脖子上,周围围着十五六人,倒地的却还有七、八个,可见他何等强悍。阿尔帕德大王屈指示意,立刻有三个人从布朗诺德身旁抽身,朝着那托钵僧走去。

    托钵僧浑然不觉大难临头,兀自喋喋不休道:“我们皆是罪人,凡动刀剑者,他日必死于刀剑之下”那三个人平日凶悍惯了,听这些唠叨十分不顺耳,一个抽出匕首,两个去抓那僧人的双肩。

    这一抓之下,那二人觉得这托钵僧体内凭空涌起一团劲气,手掌弹开,把他们硬生生推去三四步开外。那拿匕首的见状不妙,连忙去割僧人的咽喉,刀锋未至,他忽觉小腹一阵火热,双膝一软,整个人不由自主咕咚一声跪到了地上。

    众人一看,无不大惊,各执兵刃凶霸霸地扑上来。托钵僧叹了口气,在胸口又划了一个十字,摇头道:“以暴止暴,非我所愿,天父请恕我。”那些贼兵数十把刀一齐朝他身上招呼,眼见这托钵僧人万无幸免,那栗木手杖却似有了灵性,行云流水一般轻轻转动,诸多兵器滑过杖面,纷纷落空。

    托钵僧且走且挥,他这几杖看似信手挥起,却不多不少,恰能敲到敌人关窍。只几个照面,众人便纷纷倒地,捂着关节疼得呲牙咧嘴,却无一人伤得性命。托钵僧好整以暇,胜似闲庭信步,手中托着的陶碗不曾有半点倾斜。

    阿尔帕德大王见手下如此狼狈,情知今天碰到硬手了,饶是他天性凶悍,也不禁后退数步。托钵僧诵了声天主之名,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转瞬已到了阿尔帕德大王跟前。那栗木手杖平平递出,并无半点出奇之处,可阿尔帕德大王却觉得自己周身都在杖尖威胁之下,难以闪避。他欲行反击,手杖却如同窥破他心思一般,早早抢到要位,把他攻势彻底封死。

    托钵僧没有半点抢攻之意,只守不进。阿尔帕德大王连变数招,尽展生平绝学,托钵僧却总能料敌先机,以手杖屡屡封掉来路。阿尔帕德大王处处受制,两把万钧之斧在这小小的木杖压制下难以出手,狼狈异常。他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如山熊困在笼中,青筋根根暴起,不由得暴喝道:“你到底是甚么人!”

    托钵僧一脸淡然:“在下是托钵僧团的帕菲卡瓦纳修士,矢志以侍奉大能为任,愿主护佑。”阿尔帕德大王道:“莫非教廷也对双蛇箴言起了觊觎之心么?”卡瓦纳修士一怔:“双蛇箴言?”阿尔帕德大王冷笑道:“此书一出,欧洲响震,我便不信教廷那些老东西还能安坐罗马,你就不要装傻了。”卡瓦纳修士道:“修士从不打诳语,我托钵僧团以苦修为道,传福音为任,从不涉俗世纷争。上帝指引在下路经此地,只是为了救人性命罢了。阁下多心。”

    阿尔帕德大王道:“管你是真言还是假话,反正今日只有一死!”他凶性勃发,双腿一顿,整个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朝着修士扑去。这个托钵僧招数精妙,阿尔帕德大王自度难以匹敌,索性以拙破巧,以自身为武器。这等沉重健硕的身子砸下去,任你甚么招式都没用,只能硬抗——这位修士瘦小干枯,此番一定会被压得筋骨寸断了。

    不料卡瓦纳修士身形不变,双臂运转如环,枯枝样的手指疾风般拂过巨躯。这一拂之下,阿尔帕德大王顿觉去势一变,被他几下点戳扭转了方向,整个身子冲劲不改,轰隆一声平平撞进修士身旁的一处红砖小屋内。小屋被这一撞,塌成一片废墟,广场内一时烟尘飞扬,阿尔帕德大王倒在断垣残壁之间,生死不明。

    这乃是圣子耶稣所创一招“扫罗回头”扫罗本是一法利赛浪荡子弟,曾当街欺辱基督徒,后来他路经大马士革时耶稣显圣,让他盲眼三日,扫罗方大彻大悟,皈依圣教,改名为保罗,成就一代圣徒。这一招意在扭转恶行,回头是道,是借力打力中最是一等一的功夫。

    卡瓦纳修士面上不见丝毫喘息神色,悠然道:“你们走罢。”群贼早已这手神功惊呆,听他一说,如蒙大赦,纷纷转身欲走。修士又道:“带上你家大王罢,英格兰人来巴尔干作山贼,着实辛苦。”群贼顾不得他语中讥讽,连忙把不省人事的阿尔帕德大王从瓦砾中挖出来,加上躺倒在地的其他几个同伴,半扶半拖,仓皇而去,连落在地上的兵刃都没捡起来,转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大敌既退,广场上一片肃然。赛戈莱纳浑然不知自己刚才命悬一线,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着卡瓦纳修士哨声阵阵,对他的手中木杖大感兴趣。卡瓦纳修士见这孩子行为古怪,大有兴趣,把木杖伸过去,赛戈莱纳抓住杖头,拿牙啃了啃,大皱其眉,看来这东西委实难吃。他又回头去看布郎诺德和杜兰德,双目有些忧虑,冲卡瓦纳修士口中含糊道:“生病草吃”他一人在城堡独居之时,偶尔得病就嚼些药草,如今见他们二人负伤,以为也得了怪病,需用草药才能治愈。

    卡瓦纳修士暗自点头:“这孩子看似古怪,倒是个有情义的人。可见上帝造人,早种了良善之根在心中,真是令人赞叹。”他转头对隆柯尼道:“几位,可有药酒给这位救治?”隆柯尼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招呼随从取来伤药和绷带,七手八脚给布郎诺德敷起来。好在布郎诺德虽受伤很重,可都是些外伤,神志倒还清醒,嘴里连珠价地不断用土话骂着那些英格兰贼子。赛戈莱纳见众人在那边喧闹不已,好奇心起,也三跳两跳过去凑热闹。

    卡瓦纳修士走到杜兰德子爵身前,子爵周身四液尚未调匀,不能轻动。卡瓦纳修士微微一笑,把陶钵揣入袍中,伸手按在他腰间,暗暗计算天时。腰间肾脏属天秤宫,乃是人体四液调和的要穴所在,此时按天象所示,火星正入天秤宫,正是调息生养之机。杜兰德觉得一股热流顺着修士手指涌入腰间,旋即分开两支,一支自大腿人马宫至脚踝宝瓶宫,一支自肠胃室女宫至脸颊白羊宫,两道内劲沿黄道十二宫在体内遍流一圈,复又交汇在肾间天秤,内力所及,星命点中原本沸腾如火的四液无不平复。他出身教廷,一身内力乃是圣门正宗,根基厚重,此时正显出奇效来。

    过了约莫一根蜡烛的光景,卡瓦纳修士手掌忽撤。杜兰德长吁一口气,浑身气息流传无碍,说不出地受用。他缓缓睁开眼睛,深知此番治疗耗费卡瓦纳修士心神不少,倘若没有修士义施援手,自己就算活得性命,只怕也会落得终身残疾。他念及至此,大为感激,单腿跪地要谢救命之恩。卡瓦纳修士一声“不必”伸手搀住,杜兰德觉得一阵柔和内力将自己托起,竟然跪不下去。

    卡瓦纳修士道:“爵爷有伤在身,这礼还是免了罢。”杜兰德子爵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此番若非修士相助,我等一干人都要断送在这普鲁特河畔了。”卡瓦纳修士又道:“我适才只能平复你体内剧乱,却无法使四液平衡归位。爵爷四十天内不可移动,每日调息,良加疗养,才能恢复如初,不留后患。”

    杜兰德急道:“多谢修士好意,但我身负重任,不可耽误。”卡瓦纳修士道:“莫非是那英格兰人口中的双蛇箴言么?”杜兰德面露为难之色,他沉默一阵,缓缓抬头道:“对救命恩人不敢乱言,希波克拉底的双蛇箴言就在我身上。我的职责是把它送去苏恰瓦一位大人手中,此关乎法兰西国运,兹事体大,还望见谅。”

    卡瓦纳修士浑身一震:“果然是那一本书,它竟现世了?”杜兰德道:“正是。”随即闭上嘴,似乎不愿多提。卡瓦纳修士压下心中惊异,道:“我曾听僧团中的长老提及,说古希腊曾有一位绝世名医希波克拉底,此人学究天人,智慧海深,于医道与武道都极有创见。他纵横希腊六十余年,败敌无数,也活人无数。后来希波克拉底临终之时,把一生心得写入箴言一书。他惯用的兵器乃是一根双蛇之杖,于是后人又将箴言一书称为双蛇箴言。”杜兰德不置可否,却凝神听着。卡瓦纳修士又道:“如今刊行于世的箴言,只是医典,记录了希氏在医道上的见识。殊不知此书既名双蛇,自然就有两本,一本谈医,一本论武。后一本书知情者极少,据说萨拉丁大帝曾有幸亲见,此后便不知所踪。倘若在下推断无错,爵爷你身上的便是这本记载了希氏武学的双蛇箴言的武典了。”

    杜拉德见他侃侃而谈,不由警惕心大起,试探道:“修士您却知之甚详。”卡瓦纳修士笑道:“欧罗巴举洲之地,唯有教会藏书最丰,我又好读,知道这些掌故也不足为奇。”他见杜拉德起了戒心,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肃然道:“爵爷不必疑惧。希波克拉底虽是先贤大哲,可他信奉希腊旧神,于我道而言,实是拜偶像者。圣经所蕴所藏,已经受用不尽,又怎会去舍本逐末去修炼这种异端之术。”

    杜拉德面色少霁,其实假如卡瓦纳修士想动手抢夺,他丝毫还手之力也无。卡瓦纳修士本想问他那些冒牌山贼究竟是什么来历,见他一涉到箴言一事就敏感非常,便闭上了嘴,伸出手去捏他手腕、肩胛与心脏,观察一阵血液流动,郑重告诫道:“爵爷你受伤实重,如果再象今天这样与人动手,四液必会自周身星命点一起涌出,肆意奔流,祸及心脏狮子宫——届时除非圣子复临,否则必有一死。”杜兰德以手按胸,慨然道:“若不能完成誓愿,虽生犹耻。”

    卡瓦纳修士叹道:“如今谨守骑士美德如爵爷者,实在太少,令在下十分感佩。”他少顿了顿,又道:“普天之下,信主者俱是兄弟。今天能无意中救得爵爷,一定是天意昭然。如果爵爷不嫌弃,我愿护送爵爷一段路程到苏恰瓦,你看如何?”

    杜兰德大喜过望,又要跪拜称谢。卡瓦纳修士上前一把托住,缓声道:“何必称谢,我主慈悲,一定护持正念信徒的。”二人言罢双双跪倒,向天默祈。祈祷既毕,杜兰德又向卡瓦纳修士说了赛戈莱纳的遭遇,修士沉吟片刻,实在想不起何人曾在那荒山之中筑起这等恢弘的城堡,最后摇头道:“在下不知。不过托钵僧团的修士游乞天下,耳目众多。待我把爵爷送到苏恰瓦,再去僧团请长老询问,必有所得。”他又望了眼赛戈莱纳:“想不到这孩子竟然有这等遭遇,真叫人唏嘘不已。爵爷这一义举,等若拯救这幼小灵魂于水火,否则他象禽兽般地了此一生,空使灵魂堕落!”

    不多时,布郎德诺已经包扎完成,浑身密密麻麻缠得都是白布,动弹不得,只能搁在一户人家的木床之上。商队的人在村里四下搜寻,发现菲兰尼亚村的村民都被锁在村口数口地窖之内,再晚发觉一阵,恐怕会全员窒息,无一幸免。这些村民听说那些凶神恶煞被卡瓦纳修士逐走,无不对他敬若神明。

    当夜他们便在菲兰尼亚村中暂歇。村民大难得脱,纷纷捧出山羊奶酪、麦酒、蓝莓干、莳萝干肠、腌渍哲罗鱼、抹了蜂蜜的烤鹿肉等珍藏的饮食与商旅同飨,载歌载舞,其乐融融。卡瓦纳修士是苦修之人,不饮酒也不食肉,便趁着聚会的当儿,给村民们作了一番布道。讲到兴酣处,台下有人仆倒啼哭,亦有人悄悄找到修士,希望能作告解。赛戈莱纳见如此热闹,兴奋难抑,跃入场中学着别人模样起舞,博得阵阵叫好。哨音不时响起,比乐师的七弦琴更具魅力。

    杜兰德身上带伤,不能多吃,只斜倚着门边,端了碗掺着奶油与橄榄的浓汤,慢慢啜着。这时隆柯尼披着长袍走到他身前,俯身关切问道:“爵爷身子可好些了?”杜兰德略一点头:“已没什么大碍。”隆柯尼道:“我等明日就得上路,我已吩咐他们给爵爷留下大车一辆,骡马两头,您去苏恰瓦一路上也能舒服些。”杜兰德瞥了他一眼,怔道:“无功不受禄,我这一路受你馈赠不少,怎能再收呢?”隆柯尼连忙道:“爵爷今天义拒山贼,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点东西不足以谢爵爷大恩。只盼日后有机会再与爵爷相见,届时再报答不迟。”他又道:“卡瓦纳修士身怀绝技,有他陪爵爷,必定无虞。”杜兰德咽下一口汤,击节叹道:“见了修士武艺,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隆柯尼看了眼兀自疯舞的赛戈莱纳,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再三犹豫方才道:“爵爷,如果你觉得一路麻烦,我可将赛戈莱纳少爷带在身边。待我去莫斯科公国清完货,会把他带去威尼斯。那里贤师不少,只要良加教育,定是个可造之材。”他对这孩子确实喜爱,杜兰德此去苏恰瓦凶险不小,倘有个不测,赛戈莱纳还有个着落。这番意思苦于不好明说,只得委婉道来。杜兰德看破这老商人的意思,淡淡道:“我已许了无名夫人,要把这孩子扶持长大,还是跟着我方便些。你们作生意的整日奔波,也不必添这个累赘了。”

    隆柯尼见杜兰德意已决,也不再坚持,又寒暄了几句伤势,便转身离去。杜兰德放下汤碗,转头去看,屋内漆黑一片,布郎诺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眉头愁郁渐浓,暗叹一声,不知是内伤之故还是别有忧虑。

    这场聚餐直闹至半夜,人们方才纷纷散去。次日一早,隆柯尼等威尼斯商人辞了杜兰德,匆匆上路。杜兰德又多歇了半日,由卡瓦纳修士运功助他又调息了一番,这才驾着大车离开了菲兰尼亚。

    托钵僧本来讲究以双脚行走,方显苦修诚意。可眼下布郎诺德动弹不得,杜兰德需要运功调整,赛戈莱纳野性难驯,卡瓦纳修士也只能事急从权,临时作起车夫来。子爵主仆的两只坐骑不愿与骡马为伍,于是都拴在大车后面,远远跟着,倒也自得其乐。

    从菲兰尼亚向东是伯利兹平原,多有丘陵与原野,道路平坦,加上卡瓦纳修士驭术高超,大车这一路上走的十分平稳。此时已近深秋,两侧栎树不住后退,不时有金黄色落叶簌簌落在车边,颇有些萧索之意。极目望去,不曾见半户人家,唯见大雁一行行飞过碧空,鸣声清越。

    大车紧沿普鲁特河一路奔南而去,行了三、四日光景。眼见即将进入摩尔多瓦公国境内,路上行人渐多起来,还有几处瓦拉几亚人设下的路卡。奥斯曼帝国即将对君士坦丁堡用兵,东欧诸国皆惶恐不安,盘查也严格起来,生怕土耳其间谍混入。好在凭着杜拉德的子爵身份,他们一行倒没受什么为难。

    杜拉德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气色逐渐好转,布朗诺德也勉强可以支起身子骂几句粗话。赛戈莱纳这段时间与卡莱纳修士混的极熟,总不离他左右,语调里于是又掺了些拉丁腔。卡莱纳修士也颇喜这少年一派天真,浑如璞玉,总说这灵魂未经俗世污染,实在难得,常教他些圣经句子。赛戈莱纳虽不明其意,鹦鹉学舌却毫不费难。卡瓦纳修士明白“经读百遍,其意自现”的道理,倒也不急着给他解释其中微言大义。

    不一日,大车行至巴拉涅什特山的科德雷尼斯波山口,这里是瓦拉几亚与摩尔多瓦公国的天然界线,绵延数百里,险峻异常,只有几个山口可以通行。翻过此山,便能进入摩尔多瓦地界,再顺锡雷特河一路南下,便可直到苏恰瓦。

    大车一路沿着山路徐徐盘行。科德雷尼斯波山口的两翼群峰参差不齐,如惊涛拍岸,有丛丛乱云穿凿其空,陆峦超壑。教人大开眼界的是,高山之上竟有无数涓涓细流,在跌宕起伏的峰峦与丛丛榉树之间爬梳而过,七折八弯,流成纵横交错的条条谷壑,加之山势起伏不定,直壁连云,与层层灌树构成一团繁复精致的黛绿图案,直如阿拉伯绒毯,使人望之迷乱。

    这条山路蜿蜒曲折,左侧立起千仞岩壁,右侧却是条深不可逾的河涧,远远可听得涛涛水声,两下落差少说也有百五十丈。卡瓦纳修士紧握缰绳,勒着骡马,只许大车徐行。任凭他武功再高,在这种路上也不得不小心从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坠下山涧去。

    杜兰德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四、五成,此时他紧靠着赛戈莱纳,双目微闭。与其说是养神,倒不如说看管着这野孩子,免得他一时玩性大起,弄出什么意外。

    大车隆隆而行,路面颠簸不已,不时有石子被车轮迸飞。布郎德诺躺在车上已经数日,百般无聊,于是勉强抬起头,随口道:“修士您到了苏恰瓦,之后有什么打算?”

    卡瓦纳修士抖抖缰绳,哈哈一笑道:“游方之人,四海为家,本无所谓目地。摩尔多瓦是希腊教派的领区,我把你们送到苏恰瓦,便从多瑙河回去了。”杜兰德知道罗马公教素与希腊东正教不合,旗下众人老死不相往来,这一次卡瓦纳修士肯涉足东正教区护送自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于是连忙截口道:“不如修士与我们同回法兰西,这时节正是用人之际,有我向上峰举荐,修士可以一展壮志。”卡瓦纳修士早已猜中他们与法国皇室的渊源,一扬马鞭,长长叹道:“教廷意见纷攘,一派援法、一派通英,哪里轮到我们这些托钵僧决定。只可怜百姓罹此兵祸,不知何日才是个尽头。”

    正说间,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两块飞石,来势又准又狠,卡瓦纳修士刚刚觉察到破风之声,车后那两匹骏马的臀部已然中石。马匹猝然受惊,双双抬起前蹄一声长鸣,开始朝前发足狂奔。它们本来是拴在车后,这一奔不要紧,连带着那两匹拉辕的骡马也惊慌不安,车子被这四匹畜生拉扯的东倒西歪,越转越快,眼见就有倾覆的危险。

    卡瓦纳修士当机立断,把缰绳飞快地塞到杜兰德手中,喝道:“拿好!”然后一拍车辕,整个人如一头巨鸟飞了起来,三两跳就跃上了狂奔的两匹坐骑,双腿站在两鞍之间,任凭下盘如何颠簸,依然稳如阿尔卑斯山。他知道此时马匹倘若陡然收步,后面车子就会撞来,最后仍免不了是个车翻人死的结局,于是暗暗运起玄功,伸开双掌,分别笼住两个马头,两道劲气贯注而入。

    须知畜生虽不懂人言,却也有七情六感,任凭它如何发疯,只消主人轻抚鬃颈,往往就平复下来,这是心有所感的缘故。卡瓦纳修士所练的是圣门正宗,气劲宽和柔慈,正如主人悉心呵护一般,这两匹畜生受了他的内劲扫过,惊惧立时少减,蹄子放缓下来。

    这时突然又有三枚石子飞来,两枚分取双马,一枚直奔卡瓦纳修士后心而去。杜兰德叫声小心,卡瓦纳修士猛一后仰,石子堪堪擦着鼻尖飞过。那两匹畜生刚定了心神,此时又中一记,不由得又开始狂奔起来。大车在其后“咣咣”摇摆不定,一侧车轮数次滚出崖边,亏着杜兰德控住笼头才勉强回来,惊险万分。

    这时又有石子连连飞出,卡瓦纳修士大袖一卷,使一招“参孙贪天”把石子全卷入袖中。他情知若不找出发石之人,便会处处受制,扭头大叫一声:“断缰绳!”杜兰德如梦初醒,伸手拔剑,才想起佩剑尚在行囊之中,他双手紧扣缰绳,腾不出空。正在危急之时,一声尖利哨音突然响过,赛戈莱纳“唰”地飞过车辕,寒光一闪,缰绳立断,旋即跳回车上,前后不过一瞬之间。

    杜兰德又惊又喜,想不到赛戈莱纳在紧要关头竟能领会意思,救下大车。前面二马没了大车牵系,愈加奔如烈火。在这崎岖山路之间收不住蹄,前方陡然一个急转,它们霎时四蹄踏空,竟飞出崖边数丈,划出一道弧线跌入深谷。两头骡子被惊马缰绳绊住,本已收住蹄子,也硬生生被一发扯了下去。只听山涧间传来数缕嘶鸣,随即寂静无声。

    卡瓦纳修士早跳下马背,双臂架住车辕,使出对付阿尔帕德大王时的“扫罗回头”把车子去势带去一旁,免得一头冲下去。只见大车在路上滴溜溜转了数圈不停,掀起无数烟尘,一直转到崖边,方才停住,半个车身悬在外面,摇摇欲坠。

    杜兰德急忙横抱布朗德诺,抓起行囊跳离大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卡瓦纳修士收住招式,面色泛红,头顶热气腾腾,可见刚才耗力甚钜。他与杜兰德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阵悚然后怕。只有赛戈莱纳在一旁笑嘻嘻,浑然不知凶险,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忽然头顶传一个人声道:“不愧是教廷弟子,这一手力阻千斤的手段着实利害,佩服佩服。”两个人急视去,看到来路上站着一位锦袍男子,这男子三十余岁,肤色白皙,一头油亮卷发高高翘起,十分轻佻,唇边两撇胡须修剪的十分齐整,腰间悬一把缀着宝石的细身剑,俨然是哪家贵胄的公子哥儿。他说的是法语,流利纯正,纵然是杜兰德亦听不出任何破绽。

    这锦袍男子道:“适才小可随手丢些石子顽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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