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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情剑山河(天龙八部续)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林先生现下又受了伤须得从长计议才是。”张叔夜点了点头道:“上官前辈此话不错咱们先去看看情形再说罢。”

    可待二人回转厅中,方腊却早被群豪围在了当中——“方右使武功出神入化,今日力挫强敌,果真是名不虚传!”“方右使心思机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真给咱们武林人争了口气。”如此赞叹之声不绝于耳。方腊却手中托着宝刀,看着刀身上“大夏龙雀,名冠神都”那八字铭文,满面皆是疑惑之色。

    “方才究竟是哪位朋友暗中相助?”他突然高声问了一句,登时满座寂然,只见他将宝刀双手平托,朗声道:“今日方某武功不济,遭遇险境,多亏有这位朋友借刀相助,方才免于一死,大恩大德,方某感激不尽这口大夏龙雀宝刀乃是上古神兵,武林中罕见的奇珍,现在方某原物奉还,还请这位朋友现身一见。”

    可他连呼数声,竟是无人答话。方腊无奈,手托宝刀,仰天叹了一声:“二弟,难道当真是你阴灵显圣,救我于危难之中不成?”说话间,一双虎目之中,竟自淌下了两行清泪。

    “大哥”周桐身在人群之中,心中暗道:“难为你心中还记挂于我,馨妹有你这样武艺超群,情深义重的好男儿照料,周桐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宝剑赠烈士,廖大侠的这口上古神兵此番既然重现江湖,就让他跟着你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吧也只有你这等英雄豪杰,才配做这等神兵利器的主人”

    想至此,周桐又望了望厅上邵云馨的倩影,狠了狠心,回过身去,默默地退出了华山山门之外。厅前,方腊手捧宝刀,虎目之中泪光莹然,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周桐魂不守舍般地离了华山山门——毕竟,邵云馨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梦,即便是他在那与世隔绝的桃源幽谷中与另一个少女耳鬓厮磨的那五年中,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这个梦;他能攀上那百丈高崖,也是因为这个梦的缘故,可现在,要让他亲手将这个自己在心中珍藏多年,从不敢有丝毫毁损的梦亲手砸个稀烂,却叫他怎生收得了?

    他就那么垂着头,懵懵憧憧地走着,脑中满是邵云馨的影子,是邵云馨的一颦一笑。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向哪里去,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向哪里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只觉身上冷飕飕的,猛然一抬头,发觉四周的景物颇为熟悉,再一思索,却不禁摇头苦笑——原来自己浑浑噩噩地走了这半日,非但没有下得华山,反而走上华山后山的思过崖了。

    “这段山路甚是险峻,我那么浑浑噩噩地一路走来,竟然没有摔到山涧里去,倒也真是奇怪了”周桐自言自语着,四顾的目光猛然停在一棵松树之上,便再移不得离开了——那这是当年他和邵云馨趁着雪夜偷跑出来吃山鸡的地方——他仿佛又看见邵云馨用一只纤纤素手将一只鸡腿递到他手里,仿佛又听见她那羞涩娇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问道:“六师哥,这鸡好吃么?”

    “好吃,好吃。”周桐呆呆出神,随口说了一句,这才恍然想起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两行清泪却不自主地淌了下来;他想拔腿离开这个勾起他回忆的伤心之地,可是两条腿却似灌了铅般再迈不开半步;他想闭上眼睛静一静,可是双眼却也似不听他使唤一般,贪婪地睁着,似乎要把这个伤心之地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中一般。

    忽然之间,一阵幽幽的箫声划过天际,流进了他的耳中——这曲调是何等的熟悉,自己当日与邵云馨雪夜定情。吹的便是这一曲鹊桥仙;但这曲调又是何等的陌生,如此幽怨,如此哀婉,直如一个未嫁的少女在早夭的情郎墓前哭诉相思一般。

    “这里怎么会有箫声?”周桐一呆,连忙循声望去,却远远地望见就在那棵松树下面,竟然添了一座孤坟。坟前,一个少女,一袭白衣,正自出神地吹着手中的那管紫竹箫。那娇小纤细的身影,任周桐死过百次千回,也难从他心头磨灭——却不是邵云馨又是谁?

    “馨”周桐心神一荡,便欲开口呼唤,但随即想到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倘若现身,怕只能给方腊和邵云馨徒增烦恼,当下强自忍住心中澎湃的波澜,真气一提,悄没声息地跃上了身旁的一棵松树,随即连纵连跃之间,已然跃至了邵云馨身后的一棵松树上。

    是时正职金秋十月,草木已然纷纷凋落,可惟有这凌寒傲立的苍松,树冠却依然颇为荫密,周桐藏身其间,竟是毫无破绽。况且他轻功既高,又有邵云馨的箫声遮掩,纵跃之间,竟是半点声音也听不出来。

    周桐凝神望去,只见坟前的石碑之上,赫然刻着:“华山义侠周桐衣冠之冢”数个大字,旁侧还有四个小字,周桐定睛看时,却是“妹馨泣立”四字。他不觉心头一酸,险些从树上倒栽下来。

    邵云馨一曲鹊桥仙吹毕,痴痴地站在坟前,手中抚弄着那管竹箫,轻叹一声,幽幽地道:“桐哥,馨妹又来看你了,你听得见我的箫声么?当日你给我吹这一曲鹊桥仙,告诉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你为何又要不告而别,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你留了这一管箫给我,难道是你早就知道你这一去,咱们便会阴阳两隔?果真是那样,那你当时为何不叫醒我,让我再看你一眼,哪怕就是一眼也好啊”她渐渐说到动情之处,声音颤抖,最后终于泣不成声。树上,周桐望着她微微耸动的背脊,两行清泪,却也早已淌了下来。

    正在这时,周桐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之声,慌忙稳了稳神,定睛望去,却见方腊缓缓走了过来,停在了邵云馨的身后。他脚步甚轻,似是惟恐惊动了妻子一般,而此时邵云馨正自哭得伤心,竟也没有察觉。

    好半天,方腊见邵云馨哭声稍弱,这才伸臂轻轻拢住了她的肩膀,柔声道:“小师妹,三弟和韩氏兄妹接了朝廷公文,这就要下山去了,你要不要去与他们道个别?”

    邵云馨一惊,回头一看,见是丈夫,当下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将头轻轻靠在了他宽厚的肩头之上,却依旧是低声啜泣。

    “小师妹,”方腊轻轻抚着邵云馨微颤的肩头,柔声道:“你你别再伤心了,二弟在天有灵,看到你为他哭干了眼泪,也必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辜负了他的嘱托。”

    邵云馨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将手堵在方腊的唇边,颤声道:“五师哥,你别这么说这么多年来,你为了答应桐哥的那一句话,为了照顾我这个原本不是你心上人,而且始终没爱过的小师妹,却伤透了你真正心上人的心,更不知惹了多少流言蜚语今天百花姊姊的师父如此对你,还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方腊听着,摇头淡淡一笑,默默地抬手抹去了邵云馨脸上的泪痕。

    “原来大哥至今心中牵记的也仍旧是百花姑娘!”树上周桐一听邵云馨此言,心中不禁一颤:“大哥与百花姑娘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而且听馨妹话里的意思,那他为何即便是要照顾馨妹,也不必非要与她成婚,而让百花姑娘徒然伤心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想至此,他心头疑惑顿生,当下屏息凝神,聆听二人的说话。

    只听邵云馨轻声道:“五师哥,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好恨那个洞庭湖边的老怪物”“药隐?你恨他做什么?”方腊随口问了一句。邵云馨颤声道:“我恨他多嘴。倘若当年他不对你说那一句话,那咱们就不会知道那事,我便早就可以了无牵挂地去见桐哥,你也不会如此为难,更不会和百花姊姊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害她一生伤心”

    “小师妹,你快别这么说,”方腊柔声道“即便没有药隐那句话,我既答应了二弟,又岂能看着你白白地糟蹋自己?况且你即便死了,九泉之下,又怎对得起二弟?”

    “五师哥,你不明白的。”邵云馨淡淡的道“倘若没有那一段牵挂,任你和七师哥武功再高,头脑再灵,我若是一心求死,你们又岂能拦得住我?我若是那时便死了,百花姊姊又怎会如此伤心?”

    “馨妹”周桐心中一热,随即暗自思量:“洞庭湖边?药隐?那是什么人?他又说了句什么如此紧要的话?那究竟是什么事情?难道这便是大哥娶馨妹为妻的真正缘故?”他如坠五里雾中一般,脑中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简直有些头昏脑涨了。

    方腊紧紧搂着邵云馨的肩膀,长叹一声道:“百花妹子对我情深意重,我负她之深,这一辈子怕是也还不清的,纵使是让剑南认她做了干娘,又能如何?何况剑南又不是咱们的骨血?”树上周桐听方腊这句话,心中突地一颤,但随即恍然大悟,暗道:“今日大哥和馨妹既然已将孩子过继给了上官前辈,这世上便只有上官剑南的名字,再无方剑南其人。此后孩子见了他们,连一声爹爹妈妈都叫不得,却又怎么还能说是他们的骨血?”

    却听邵云馨问道:“五师哥,今天出了这么多事情,百花姊姊怕是更伤心了你却不能给她个交待么?”方腊凛然道:“小师妹,我既答应了二弟,便要好好地照顾你。况且本教教规:无论在教中地位如何尊崇,也不可三妻四妾。是以我是绝不能有什么别的念头的。百花妹子再伤心,现在却也只能由她去况且咱们成婚之日,不是就有约在先么?有朝一日,咱们灭了神霄派,为二弟报了大仇之后,我便全了你的心愿,送你下断魂崖与二弟相会,而后我便在百花妹子面前说明前因后果,然后自行了断,以偿她这一份情债。”

    “大哥,馨妹你们究竟为何要如此?我明明尚在人间,你们这又是何苦?那个什么药隐所说的又究竟是一句什么话,竟然如此要紧,值得你们陪上自己的性命?”周桐听了二人这一段誓言,登时血脉贲张,几乎当时便要现身与他们相见。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道:“神霄派来头古怪,内中高手如云,却又怎是那么容易灭得了的?等他们灭了神霄派之时,却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即便到时大哥和馨妹这要如此的当口,我再现身相劝,却也不晚。”

    他在树上暗自盘算,树下方腊和邵云馨却也是一阵好长的沉默。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山间偶尔传来几声猿啼。

    良久,方腊忽然问道:“小师妹,倘若二弟真的尚在人间,你却将要如何?”邵云馨双眼一亮,随即黯然道:“桐哥被万俟元忠打下断魂崖,至今已经足足五年,却仍是音训杳然,却又怎还能在人间呢?”

    方腊自言自语般道:“话是如此,可今天掷刀救我的那人着实古怪?而且看那掷刀的手法,却明明是先天遁神剑中的那招‘飞剑斩黄龙’,如今通习这路剑法的,怕只有我兄弟三人,三弟当时正与那东瀛人交手,我却是实在想不出别的人来了”

    他沉吟片刻,见邵云馨紧紧咬着下唇,一个劲地摇着头,当下一边轻轻抚着邵云馨的背脊,一边柔声续道:“小师妹,我在想,倘若二弟果真还在人间,我便写一纸休书休了你,而后再成全你和二弟的好事,你说好么?”

    周桐闻言,惊喜交集,暗自埋怨自己:“周桐啊周桐,你怎么却没想到?”想到即刻便能和邵云馨重聚,他心中不禁砰砰大跳,当下连大气也不敢出得一口,紧紧盯着邵云馨,只待她微微将头点上一点,便立时跃下树去,与他二人相见。

    哪知邵云馨竟微微摇了摇头,二目含泪,颤声道:“五师哥,漫说桐哥根本不可能还在人世,即便是他现在便站在我面前,我心中虽然想他念他,却也是再不能与他有什么情分的了。”说话间,眼泪已经簌簌而落。

    她此言一出,无论是树上的周桐还是树下的方腊皆是大吃一惊。“馨妹你怎么能如此?难道你竟忘了咱们往日的情分不成?”周桐只觉一阵椎心大恸,丹田一热,一口血竟不自主地涌了出来。

    “五师哥,”邵云馨见方腊满面愕然之色,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颤声续道:“师父在日,常对我和四师姊讲为妇之道,还说大师姊和二师姊就是因为不守妇道,受了蒙骗,做出了丧德败行之事,这才被他逐出了华山门墙我虽然年幼调皮,却也知道做女子就应当恪守妇道,从一而终,既以做了你的妻子,这一生一世,便只能跟着你”“傻妹子,咱们江湖儿女,怎么还能被这些世俗礼法绑住了手脚?”方腊满面通红,大声问了一句。

    邵云馨轻声道:“当年你为了护我周全,不惜辜负百花姊姊对你的一片真情,但一来你那时没有如今的地位,二来百花姊姊终归与你无名无份,是以江湖之中对你却也没什么议论。可如今汪教主独自下华山去找百花姊姊和她娘,因为你修习乾坤大挪移有成,所以特地留书指你暂摄明教副教主之位,以你今时今日在武林中的声望,倘若因为儿女私情,要成全我和桐哥,便必定会招来许多风言风语,说你始乱终弃,薄情负心。而且桐哥也会因此背上勾引有夫之妇的恶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是宁可死了,也不愿见你和桐哥如此的唉,其实桐哥早已不在人世,却还痴痴地说这些做什么?我只盼早日灭了神霄派,雪了大仇,便可安心与桐哥泉下相见了”说至此,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边浮起一丝微笑,满面皆是向往之色。

    须知两宋年间,最重的便是纲常礼法。华山派上代林庸乃是一代大儒,昔年他门下弟子秦红棉、甘宝宝因与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有了私情,暗结珠胎,被他一怒之下,逐出华山门墙。林庸对此深以为忤,惟恐再有二次,是以平常更少不了教方腊周桐邵云馨等一干后续弟子讲究礼法。是以邵云馨如此一说,非但方腊张口结舌,就连树上的周桐也是一时没了计较——虽觉如此大大不妥,但却也不知究竟如何驳斥,方能劝得邵云馨回心转意。他强压着胸中起伏的波澜,生怕被方腊和邵云馨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可眼泪却是止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小师妹”方腊还待要开口争辩,邵云馨却默默地挣开了他的怀抱,淡淡地甩下一句:“我现下已是你的妻子,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非要休我,我也没有办法。可即便如此,我对桐哥也还是方才那一句话。”说罢,便径自转身下崖去了。小师妹,你等等我!”方腊一呆之间,发觉她已走开好远,连忙喊了一声,便也发足跟了下去。

    直望着二人走远,周桐这才一跃下树,却早已是泣不成声。“老天爷,你为何对我周桐如此不公?我与馨妹原本两情相悦,你却为何没来由地从中横生出这些事端,偏要毁了我们这一桩美满姻缘才甘心?你要拆散我们,就干脆让我死了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留着我一条性命,让我和馨妹虽然只有数步之遥,却仍是不能重聚?你究竟安的颗什么心?”他越想越是愤懑,伸掌向身边一棵齐腰粗的松树狠劲一拍,只听喀嚓一声大响,那树竟然应声而断。周桐呆呆立了片刻,口一张,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馨妹既不肯与我再续前缘,这天下之大,却哪里还有我周桐的容身之处?”他陡然心念一动,想去洞庭湖边去找药隐,问他究竟对方腊说了什么,但想到适才邵云馨的那一番话,随即断了这个念头:“馨妹既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心转意,我即便知道了药隐的那句话,却又有何用处?况且正如馨妹所言,倘若我与她重聚,势必有损大哥在江湖上的清誉,我却又怎能如此?”

    他茫茫然站在那里,脑中一幕一幕,想着自己和邵云馨的旦旦誓言,想着自己与方腊的兄弟情义,却陡然想到了雁门关前他兄弟三人的誓言,屈指一算,不禁轻轻叹了一声:“果真是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之间,竟已然快到萧大侠的十年忌日了也罢,既然我与馨妹无缘,这江湖之上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不如趁着萧大侠的十年忌辰,先去雁门关外拜祭了他老人家的英灵,然后便回鸡公山桃源谷找星儿妹子,在那里终老一生,也便罢了。”

    主意既定,周桐不再迟疑,当下将心狠了一狠,头也不回地下了华山,直奔雁门关方向而去。

    雁门关位于山西代县,与华山所处的陕西华阴县相去并不甚远,加之周桐身有武功,脚程颇快,是以不几天便到了。到了这宋辽边境,他这才听说辽道宗耶律洪基已然一病归天,其孙耶律延禧即位登基,朝政昏乱,心下不禁慨叹:“耶律洪基一代枭雄,雄心勃勃,觊觎中原,图谋西夏,一生之中杀伐无数,最终却也难免埋身黄土人生在世,功业浮名,情愁爱恨,到头来怕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一路走在雁门关内,看着街边种种熟悉的景物,十年前自己与方腊和张叔夜一同到此投军,月夜论国事,邂逅吴长风,拦惊马巧救钟灵、邵云馨等种种往事,无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一般。可一想到邵云馨,他胸中不禁登时又是一痛,当下不敢多想,慌忙迈开步子,径自出关而去。

    出了关,他顺脚一路走来,却渐渐有些辨不清东西南北,不知身在何处了——毕竟他在雁门关外的时间甚短,而且又是十年前的旧路,即便是他头脑清醒之时,也未必能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此时他脑际之中百缠千结,却如一团乱麻一般?

    他心中本就郁闷难堪,现在发觉迷了方向,更添了几分烦躁,暗道:“周桐啊周桐,你怎么如此倒霉?竟然连路也走迷了?”他只觉胸中窒闷,头更是胀得仿佛要破开一般,当下仰起头来,纵声长啸,仿佛多喊出一分声音,胸中便能畅快一分似的。

    此刻周桐内功既深,仰天长啸之间,竟震得山间树页簌簌而落。足有半盏茶的光景,啸声方才渐渐只歇,可是余音袅袅,却仍在山谷之间回荡不绝。

    周桐啸毕,觉得胸中窒闷之意虽然略略减了些,头脑之中的思绪却仍是纷乱如麻,心中暗道:“今日便再也走不出这山,活活困死于此,倒也能与萧大侠的英灵为伴,总胜过了俗事间的千般苦楚了罢?”他生了这份自暴自弃之心,当下更不去辨别方向,见路便走。萧峰归天之处原在离雁门关不远处的一座高崖峭壁之上,可他顺着一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下,竟然是愈走愈低。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桐猛然抬头向上一望,却见两侧黑森森的峭壁直插云天,不由摇头苦笑道:“明明是要上高崖,却怎么偏偏下了谷底?老天爷,你究竟要消遣我到什么时候?”说话之间,脚下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心下本就烦闷难耐,这一跌之间,不由怒火更盛,随手将那东西拾起来一看,才知竟是一节白森森的大腿骨,当下随手将之丢在一旁,随口骂了一句:“如今时运不济,连这区区的一节骸骨竟也来和我作对!”

    周桐口中说着,放眼四顾,却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身前身侧的地上,竟然都是白森森的骷髅人骨,数来竟有十数具之多!“此地清冷若斯,分明是个人迹罕至的所在,怎么竟会有如此多的骸骨,难不成此地竟有什么吃人的妖怪么?那倒也好,索性让他将我吃了,倒也干净。”他心下胡思乱想之际,竟然开口叫道:“兀那妖怪,你就索性出来也将我吃了罢!”

    他连喊数声,除了山间的回音之外,却是一团死寂。周桐不禁摇头苦笑,自己也知道所谓吃人妖怪云云不过是自己的荒唐臆想。但他究竟耐不住好奇之心,当下弯下腰去细细的看那些人骨。这才发觉这些骨骼多有碎裂,分明是从上面的崖顶坠下来的。

    “想必此处上面的山崖十分险峻,行人路过,每每失足跌落,便为这里添了几根白骨也罢,我便发发慈悲,将你们入土为安,好让你们的亡魂早升天界罢哎哟!”他一边口中自言自语地叨咕,一边随手将人骨拢在一处,却冷不丁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指,疼得叫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定睛看时,才知划伤他的原是一柄断剑。“原来这里竟还有习武之人”周桐随口说了一句,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禁又是略一环顾,才看清地上竟然有十余柄各色兵刃——这竟都是些武林中人的骨殖!

    他心中一凛,忙再仔细检看看那些人骨,却不由越看越是心惊——有些臂骨腿骨从中折断,断处参差不齐,竟分明是被人硬生生拗断了的。

    “难道崖上曾发生过一场什么惨烈大战,这些武林人事,竟都是被什么一个大高手打下山崖的么”他一边叨念,一边回头一望,却不禁呆呆地怔住了,只见他身后一具粗大的骨骼旁边,竟赫然丢着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杖。他记得这竹杖十年前他曾在吴长风手中见过,这分明便是丐帮帮主的随身信物——打狗棒。

    “此物怎么会也丢在这谷底?”周桐怔了一怔,陡然想起十年前中原群豪齐赴南京救出萧峰之后,吴长风是当着大家的面,将打狗棒交还了萧峰的。

    “萧大侠接了打狗棒后,不久便在雁门关前逝世,而别人尚未来及去碰他的尸身,阿紫姑娘便抱了他跌落了悬崖,如此说来,这副人骨竟是”周桐心中一凛,这才知道他现下所在的却正是十年前萧峰归天的那悬崖的下面。

    他登时明白了其余那许多人骨的来由——这其中除了当日一同坠崖的阿紫和游坦之之外,其余却均是数十年前雁门关前血战之时,被萧峰之父萧远山的打落悬崖的中原武林上代高手!

    想至此,他心下顿时一片豁然,当下跪倒身形,对着萧峰的尸骨拜了三拜,随即珍而重之地将搬到了一旁,以免与其他骨殖相混。可甫一搬开尸骨,他便发现下面竟压着一本册子,纸色虽有些发黄,显然却不甚古旧,上面斑斑点点,染的尽是鲜血。

    “这却又是什么?难道也是萧大侠的遗物?”他心中好奇,当下轻轻将那册子捧在手里一看,却不禁惊得张大了口——封皮上笔力胸劲,墨迹淋漓,写的赫然竟是“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精要”十一个大字。

    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是丐帮的镇帮神功,向来只有丐帮帮主会得。虽则帮主偶尔也将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半式传于帮中某个功劳极大的弟子,已示嘉许之意,但除历代帮主之间外,却从没有整路外传之说;而打狗棒法的着数、口诀和心法更是毫无文字记载,全由上代帮主向其继承人亲口传授。这件事早已是武林皆知,是以今日周桐见了这本册子,竟是惊诧万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或许这是当初死在萧远山手上的武林人留下之物这人或者曾经见过丐帮的这两大绝技,便依自己的记忆胡乱录了一些在上面也说不定可看这纸的颜色,分明只是十数年前之物”他心下越是狐疑不定,便越是好奇,当下壮了壮胆子,轻轻揭开了那册子的第一页。

    只见上面字体虽然颇为潦草,但却刚劲有力,显然与封皮上是一人所书,周桐只一看落款,便不禁“呀”了一声,险些失手将书掉到地上——这一篇序言末尾,竟赫然写着“契丹人萧峰”五个大字。“这果真是萧大侠亲笔所书”周桐心中一凛,忙由头至尾将这序言细细读了起来。

    须知萧峰本是个粗豪汉子,文笔自然稀松平常,加之那时时间紧迫,是以这一篇序言非但字迹颇为潦草,而且其中多有语句不通之处,好在周桐曾听吴长风讲过萧峰往事,对其中不少细节知之甚详,是以反复推敲之下,倒也明白了其中的大概意思。

    ——原来当日萧峰本是丐帮帮主,也便是江湖上唯一全部通习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门武功之人。彼时他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又怎生想过继任帮主的人选。因此丐帮之中,除宋、吴二位长老曾得他每人传授一式降龙十八掌外,其余弟子却皆未学过半点皮毛。岂料后来风云突变,萧峰的身世揭破,被徐长老等丐帮首脑逐出了丐帮,而这两门神功,却也不免随之在帮中失传。

    此后,萧峰虽然数履中原,也曾与丐帮诸长老多次相遇,但那时的他既已成了中原武林的公敌,丐帮诸长老又哪里容得他再将这两门神功传与丐帮弟子?是以萧峰心中也不免常常对此耿耿于怀。后来萧峰因为力阻南侵,遭耶律洪基设计暗算,被囚于南京,他自思不得脱身,知道如此一来,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必将绝迹江湖,而丐帮也难免会因此大乱,是以才借被囚的这段光景,将两门神功的种种招式变化以及运用心法一一笔录了下来,希望能由阿紫或是别的什么亲信将之设法送还丐帮,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愿——丐帮帮规原是严禁帮主将这两门神功加以笔录,与旁人私相授受的,但一来此事关系重大,甚至关系丐帮此后的生死存亡,二来萧峰既已被逐出丐帮,并非丐帮弟子,却也便不用受帮规所限了。

    周桐看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门神功的背后竟有如此大的干系。他心下暗自盘算:“我自从在鸡公山蒙难之后,已然五年未履江湖。却不知丐帮失落了帮主的信物打狗棒以及这两门镇帮神功,这五年间出没出什么乱子,吴长老、陈长老,还有钟相兄弟他们现今却怎样了?”

    想到憨直豪迈的吴长风,周桐心中不禁一热,暗道:“丐帮向来与少林同为江湖领袖,现下既然被我发现了这关系丐帮兴衰的两件物事,我便该将其速速归还丐帮才好正好萧大侠的十年大祭就在眼前,届时吴长老他们定来拜祭,我便趁此机会将之物归原主,不也算是替萧大侠了了这一桩未遂的遗愿么?”

    计议已定,周桐方欲寻路上崖,陡然想到让萧峰以及众多武林前辈的遗骨暴于荒野实属不敬,当下用长剑在地上掘了一小一大两个坑,将萧峰与和其余尸骨分别浅浅地掩埋了。而后他又折了两段松木,分别刻上“大侠萧峰埋骨之处”以及“中原已故群豪埋骨之处”的字样,插在前面,做个标记,以待日后移骨别葬。

    至于阿紫和游坦之的骸骨,因为年深日久,与这许多骸骨混在一处,已然无法分辨,便也与群豪的骨殖被周桐一并同穴埋葬。游坦之苦恋阿紫半生,却始终没有结果,哪知到头来非但得以同穴而葬,而且彼此的骸骨竟也混在了一处,再不可分,这却岂非是天数使然?

    将这诸多骸骨一一掩埋之后,周桐跪在萧峰的墓前,絮絮地道:“萧大侠,请恕晚辈怠慢,但仓促之间也只得如此,晚辈一定将此事告知虚竹子先生和段皇爷,请他二人为您风光大葬说来惭愧,十年之前,我三兄弟曾在您面前立誓,‘在朝则尽职尽责,在野则行侠仗义’,可事到如今,大哥三弟各有成就,晚辈却是胸无大志,只是围着一个‘情’字打转,是以虽然武功小有进境,却仍旧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不过这是晚辈天性使然,却也没有办法晚辈会尽快将打狗棒和秘籍交还丐帮中的朋友,而后便回桃源谷与星儿妹子隐居终老,再不踏武林半步,今日别过之后,怕是再不能来拜祭您老人家了。请您再受晚辈一拜。”说着,当下恭恭敬敬地向着萧峰的墓前拜了三拜,随即将打狗棒和萧峰所书的秘籍装在包袱之中,起身寻找出路去了。

    先前周桐本来一直为情所困,因此不免颓唐昏乱,现下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登时觉得精神一振,头脑也清爽了许多,却也没费什么力气,便轻轻易易地出离了谷底,三转两绕,便即攀上了那座插天的孤崖。一路之上,他随处用剑刻下记号,以免日后荒疏,再忘记了通往那崖底的小径。

    周桐站在崖顶,任凛冽的山峰吹着面颊,听着那滔滔不绝的万壑松风,长久郁闷的心情不禁也为之一畅。他见周围冷冷清清的,略一盘算,不禁哑然失笑——现下距离萧峰十年大祭的正日子却还足足有一月之遥呢。

    “这一个月却叫我如何打发?”周桐心道“我可再不愿回雁门关,再不愿想那些伤心之事了这崖顶高可接天,却正是个修习内功的绝佳境地。既然现下身上的干粮还够,不如就在此与萧大侠的英灵为邻,静心练武,等此间事情了结,再回桃源谷去便了。”

    想至此,他当下找了块光挞挞的大青石,在上面盘膝一坐,伸手到包袱里,想再拿出天缺神功的秘籍读上一读,可拿出来一看,却误拿了萧峰留下的丐帮武功。他心中不禁一颤,暗道:“久闻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威震江湖,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如偷偷记上几招,等日后我与星儿妹子在桃源谷中闲极无聊之时,拿出来做耍子也好。”

    本来偷学别派的武功是江湖中的大忌,可此刻周桐既一决心退隐江湖,加之好奇之心太盛,便也顾不得这许多,忙不迭地翻开书页,照着上面降龙十八掌的图形,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奇怪!降龙十八掌名满江湖,怎么会如此容易?”周桐才照着图谱练了数个时辰,便已然毫无窒涩,心中不觉有些奇怪。“也罢,且从头到尾打他一遍,看看这路掌法到底有多厉害。”周桐心念一动,随即掌上运劲,从第一招“亢龙有悔”开始,一掌一掌打了出来。打到第六掌“时乘六龙”之时,周桐一个收掌不及,左掌重重地拍在了一块大石之上,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那大石竟轰然而裂。

    “原来这降龙十八掌如此好练,威力又如此之大,真不愧是武林绝学!”周桐大喜之下,赞了一句。他可不知降龙十八掌以内力为体,招式为用。他身附天缺神功,现下不过学几招打法,自然得心应手了。

    他只道降龙十八掌容易,打狗棒法也必不难,当下便去看打狗棒法的着数,那知只看了第一招“獒口夺杖”额前便已是冷汗涔涔——天下竟有如此繁复花巧的武功!

    周桐资质本来甚佳,可就这区区一招,他竟看了足足半日光景,非但未能领悟,反而觉得头痛欲裂。他慌忙将书合上放好,盘膝打坐,想要运功入定,可是非但静不下心来,反而觉得四肢百骸之间压抑了许久的阴寒真气竟又一丝一丝的聚拢起来,逐渐汇成一股洪流,直向丹田内涌了上来。

    “糟了!”周桐低呼一声,忙运天缺神功的纯阳真气与之相抗,那知这两股真气竟然又是彼此纠结缠绕,在他体内冲突拼斗不休。他只觉天旋地转,随手在那青石上一划,包袱中天缺神功的秘籍却应声掉在了地上,想要伸手去捡时,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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