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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八仙怪功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过了几世几劫,有支歌子却没烂掉:

    人间本无长生药,舍却生命求自由

    平静的江湖突然在一天里传出了三个恐怖的消息:天下最著名的美女“广清仙子”慕容素被人挖去了一只动人的眼睛,绝世的美容也被尽毁;江陵大侠何澜被人杀死;青城居士柳寒烟被人骗得不明不白。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人心头几乎都有这样的疑问:谁干的?几天后,明洪武一十八年(1385)农历三月初八,从石头城(南京)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太祖迫富翁沈万三敦请张三丰赴京谒帝。

    真是多事之秋,江湖人心头顿时疑云纷呈,皇上寻找张三丰是欲求长生之法还是另有所求?唯有石头城内洞元西巷“淡水精舍”的主人胡元不以为然,这位当世洪儒似乎没有把张三丰放在眼里,真的高人是不慕名利,性淡喜水的。他的修身养性之处取名“淡水精舍”自认就是对他最好的写照“淡水精舍”不是孤立的,它与胡家老宅子是紧密联系的。

    胡家的大宅分四个院落“淡水精舍”就是西南院落的‘头’因为“淡水精舍”是圆形的,并且有条脖子一样的胡同(两丈余)把它和西南院连接在一起。胡元平时就住在西南院东北方的院子里住着他的女儿胡仙,东南院里住着仆役,北方的大院是他的母亲和妻子住的。大院中间有一个长满花的圆水池。

    胡元是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的外玄孙,因是名人之后,每也以名人自居,乃祖的“存天理,灭人欲”几乎被他发到了极至。他五十大寿刚过,淡青色的衣服常年穿在身上,热不换,高瘦的身材似乎有些弱不禁风,两眼却炯炯有神,时就象挂在碧空上的寒星。他生性古板,清心寡欲,三月半载也不到北院和妻子住上一夜,更不许女儿和别的男人接触亦不许被男人看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的大女儿12岁年因向一个乞丐施舍了一点米饭,抛头露面了,他震怒之极迫使女儿自尽以全清誉。小女孩孤身在屋子里哭了半夜,天明时悬梁而死。

    胡元看到女儿娇小的尸体,不但没掉一滴泪,反而连声叫好,仿佛碰到了大喜事。这种毫无人性;作为连他的三个弟子部不寒而栗。若不留情人世间,何必上走一回?许久之后,他的三个弟子似乎才从那恐怖的“气氛中抽身来,但胆子却更小了,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淡水精舍”:圆不过十几丈,十余年,他的弟子没有走出过“精舍”这确乎不近人情。

    “淡水精舍”里到底有些什么故事,外人难以知道。其红墙高一丈,四方开四门。墙内有四室,木制的,都不太大,分别住一人。北室为正,住着胡元;东室次正,住着他的大弟子薛龙;南室三正,住着二弟子文明;西方室未正,三弟子吴畅居其中。“精舍”的南端是片空地,地上刻着“阴阳太极八卦图”八卦的符号是红色的,异常醒目;靠东墙栽着三十二根木桩,高有近丈,碗口粗,依“九宫七屋”方位排列。“精舍”的北端是片极小的树林,干净清雅,有四棵粗树被从底部锯断,大树墩可供坐人,他们师徒四人常在树林中练功,坐的就是这些树墩。

    他们室内的陈设几乎是一样的,除了有张床外就是蒲团和几本书了,无非是大学、中庸、老子的道德经、易经和程朱理学。他们的生活是枯燥无味的,至少吴畅这么想。

    薛龙高大英俊,双目有情如水,骨奇异,是练武的好料子,胡元对他颇为器重。他二十五六岁,博闻强记,悟性尤佳,功夫已达上乘。假如他不是随胡元一边读经一边修练儒家功而是练道家丹功,也许成就更大,胡元的呆板似乎束缚了他的灵性。

    文明,一双多情目动人心肠,胡元拼命要用儒功理学磨灭他的情光,也没有达到目的,反而随着功力的加深更见润滑有神。他漂亮潇洒,身材修长,喜欢穿白衣服,一尘不染,犹如白云一朵,荡游人间;他的气质更妙,灵性十足,清澈见底,仿佛他的人格,诗兴大发时更能挥笔成章,连胡元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分高,才情好。更让胡元看重的还是他的飘逸灵通的轻功,似乎颇得庄禅意蕴。这让胡元有些糊涂,庄禅与理学相差很远,这小子怎么把轻功练得非驴非马呢?难道是无师自通?心存疑虑,但他还是高兴的说天道地,文明是他的弟子吗,他的轻功高说明自己教导有方。

    吴畅与两位师兄相比就差远了,他不但个头不高——中等。相貌也平淡如水,一身青衣衫几乎从来就没变过样,皮肤有些粗糙,两眼亦无神采,终日里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是不会被女人记起的那种人。他也不过二十三四岁,额头上已有了根深的皱纹,从外表看,他比两位师兄要大得多,颇似未老先衰。在三人中,他的胆子最小,功夫亦最差,更谈不上什么灵性,读经学理非常吃力。唯一可称道的就是老实忠厚。胡元想把他赶出门墙,因念吴家对胡家有恩德,终于忍下了。吴畅自知不行,对师傅、师兄格外恭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胡元的教法十分古怪,他教弟子从来都是指手划脚,不做郑重的演练,做他的门徒必须眼好使,心好用,否则你就一事无成。而吴畅恰恰是心眼皆不好用,还能有什么造就呢?儒家功本来讲究至德至信,中和守一,这原是吴畅具备的,可胡元的儒家功很特别,他舍弃了孟子所谓“善养浩然之气”的做法,去寻求一种神秘的“至极”所以他的儒家功有些妖里妖气,他认为那神秘的“至极”就是他高祖大倡的“理”感觉灵敏的文明似乎发现了什么,却不敢言,只好对师兄说:“师傅的神态和动作都比往常有些怪,你看出了没有?”

    薛龙向四下扫了一眼,小声说:“我老早就觉不对劲了,只是不明就理。”

    文明庄重地说:“师傅可能在追求某种境界时偏离了正轨,要么就是另一种武学正在向他渗透,他不想丢弃旧的,新的诱惑力又极强,他只好来个折衷,或者是”

    薛龙不住地点头,他不能不佩服师弟的高明见解,小声问:“你说师傅走火入魔”

    文明连忙伸手捂他的嘴,极低沉地说:“我们只能心照不宣,不能外讲。”

    薛龙笑道:“我们去问一下那傻瓜去,看他怎么说。”

    文明摇了摇头,似嫌师兄说话刻薄。薛龙意会到了,连忙说:“开个玩笑吗。”

    他们走进吴畅的住室,吴畅正在翻弄老子的道德经,看来他正被什么困惑着,不然不会显而易见地烦躁,仿佛谁正与他过不去。

    薛龙低声笑道:“师弟,好禅性,又有什么进境?”

    吴畅忙站起来说:“师兄,我正想着你们呢,禅性全在书里,我没有。”

    文明一拍吴畅的肩膀,笑道:“师弟,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吴畅心里一乐:“师兄,我真的又进步了?”

    薛龙笑道:“你只要回答一个问题,我就能知道你又进步了多少。”

    “什么问题,我是最怕问题的。”吴畅不悦的说。

    文明微笑着说:“师弟,师傅的神奇武功你不想学吗?”

    吴畅一怔,说“我以前学的是三脚猫的功夫吗?”

    文明说:“当然不是,不过师傅现在修炼武学更深奥、更迷人,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吴畅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怪不得师傅的动作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是练更厉害的功夫。”

    薛龙抓住时机,连忙向:“有什么不一样?”

    吴畅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对这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有些怪,谨慎地说:“师傅的动作太慢,现在的动作快而好看,如行云流水一般。”

    文明微笑摇头:“师弟,你的感觉不对,高深的武学动作没有这么明晰的。

    吴畅连忙点头,说:“对,师傅的动作好神秘,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薛龙点头笑道:“师弟,你是真人不露相呀,这一切你不都也明白吗?”

    吴畅欲辩解,文明连忙止往他,极其严肃低沉地说:“师弟,什么也别说了,师兄是给你开心玩的,别让师傅知道我们的谈话、否则全完蛋,师傅的疑心越发重了。”

    吴畅不傻,知道文明的话有理,便沉默不语。

    三人在一起静坐了一剑儿,忽见胡元出现在门口,吓了一跳。他们不知他何时到达的门口,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胡元似乎没有发觉他们的异样。笑容象跳在脸上跳了几下,说:“你们的‘心’是大了,连师傅的活也不听了,我不是告诉你们一般不要聚在一起吗?”

    三个人仿佛犯了大罪似地连忙跪下,齐声说:“弟子知罪。”

    胡元似乎懒得与他们生气,摆手道:“起来吧,到我居室去。”他转身走了。

    三个人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胡元走进术室坐到蒲团上,三个弟子跪拜在他的前面。胡元看了他们一眼,神秘地笑道:“你们一定还记得我讲过的关于八卦汕经的掌故吧?”

    三个同时一惊,忙说:“记得。”

    他们没法不记得,八卦仙经、碧月逍遥录、“青玉内经(景)石镜”为武林三大瑰宝,震荡着无数武人的心魂,都想得之而心甘,谁会忘记呢?他们虽然住在“淡水精舍”之中,对这三件宝物视之如水,功利之心时常浮起。

    也难怪他们,这三件宝物实在太珍贵了,尤其对武林人。八卦仙经是修炼内功的奇经,碧月逍遥录是习轻功的珍诀“青玉内经(景)石镜”更为珍贵,是块“奇石”它不但能照出人体脉络,看清人体内气的走向,更能照出人体肉的沉菏,并能以自身的青气消灭疾病。够了,这足以让武林人朝思暮想了,胡元怕也难以免俗。

    果然,他没把一切都青得清淡如水。在三个弟子诚恐诚惶中,他感到了欢乐:“八卦仙经当世神经,你们想看一下吗?”

    三个弟子顿时睁大眼睛,互相对视着这不是幻觉吧?师博何来八卦仙经呢?

    “想看。”他们异口同声。

    胡元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有一尺见方的黄竣子,上面有用朱砂写的字和图。他把黄竣子展开,膘了一眼,轻轻扔洽薛龙。

    薛龙接在乎中,心里乐开了花,能一窥仙经,此生无憾也。文明和吴畅连忙扭头去看。

    等他们看清上面的一切,刚才的欢喜已消失干净,也精神不起来了。在他门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傻过眼。有过他们相似的心情。绫子上的字倒是十分清醒,看的人怕十有八九不知所云,因为上面根本就没有所云。绫子上开明宗义写道:

    “黄竣是空物,九华深处观,若悟其中意,逍遥在世间。”

    往下是朱砂红线画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圆圈,线串着八颗星,圆圈里是先天八卦图。在图的下面是一个赤脚道人仰天大笑,画得栩栩如生。如果是细心人、也许还会发现道人的眼睛是八个模糊的点画出来的。道人左下角有几句诗:

    “不恨不怨不用看,执着儿女别修炼,五老峰下清泉水,多少血泪洗不完。”

    下面落款是:

    “荒觉寺荒唐道人。”

    准能想到这就是让武林儿女为之疯狂的八卦仙经呢?薛龙皱着眉头说不出活,文明也毫无发现,吴畅更是如看天书,什么也不明白。

    薛龙许久没有说话,满脑子里都是字与图。直到胡元叫他才回过神:“你看懂了多少?”

    薛龙老实地说:“弟子愚顽,什么也没看懂,这哪里象练功的仙经呢,分明是胡说八道。”

    胡元又笑了起来:“乖孩子,看过的人都这么说,没见过的人还想争呢。这仙经不同一般,肯定别有机巧。”

    薛龙连忙附和:“师傅说得是,这图如此珍贵绝不会没有缘故。”

    胡元看了一眼文明,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文明忙说:“弟子永远不会比师傅想得更多,这仙经有些怪得偷偷摸摸。”

    胡元淡然一笑,没有问吴畅,他知道问也白问。吴畅大松了一口气。

    胡元把图收起来,沉默了片刻,低沉而淡漠地说:“江湖上最近不平静了,有些歹人胆大妄为,你们也该出去长一下见识了。”

    “师傅,我们舍不得离开你呢。”薛龙说。

    吴畅不由轻“哼”了声,你小子假惺惺个什么劲儿?他若因此改变主意,那才倒霉呢。

    文明却胸有成竹,既然师傅让走,他就不会改变主意了,做点戏糊弄一下老头子也是应该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

    胡元还真的有点感动呢,低声说:“我们师徒相处十几年,怎舍得分手呢?可你们不磨练一下也不是办法,只有经风雨才能长大智。你们出去千万不要和女人打交道,大英雄往往毁在女人手里,只有灭尽色欲、物欲,才可有大成就,这也算师门的一条戒律,违者,为师绝不容情。”

    三个人顿时凉了半截,若没有欲望还出去闯什么江湖?但他们不敢顶撞师傅,只有遵命。

    室内静了一会儿,胡元道:“你们将来有何打算,如实讲来,不许欺骗为师。”

    薛龙低头说:“弟子想广大师门,为师傅争气。”

    文明说:“让天下武林人都灭欲存理。”

    吴畅想了一会儿,小心道:“弟子想超过师傅,无人能比。”

    胡元顿时脸色铁青,真想给他一嘴巴,你小子说实话也不能实到这种程度呀?

    吴畅却觉得不这么说就是不老实,因为他确实经常想超过师傅。这真是:“越是秃子越叫唤头上毛长”

    薛龙和文明替他捏了把汗,在师傅面前是不能不有所保留的,大诚实就是傻了。好在胡元让他讲实话,不好怪罪,冷淡地说:“其志可赞。只是不切实际,以后还是少做梦吧,要学你两位师兄。”

    吴畅仿佛被骗了似的,后悔不及。

    胡元冷漠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说:“你们可以走了,不过不许向外人提起八卦仙经的事。”

    三个人没说什么,向胡元跪下磕了三个头,退出木室。他们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很快就打好了包裹,不约而同地向师傅的木室看了一眼,快速出了“淡水精舍”

    外面的世界好精采,外面的世界好无奈。

    外面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出了胡家大宅,就感到一种舒畅的欢乐,十几年囚禁似的生活如在梦魔里一般。石头城是繁华热闹的,人来人往,你呼我叫,他们与世隔绝十几年,突然来到闹市,倒大有不适之感。三人顺着小巷往东走,拐了个弯儿,进入了丰华街,眼里顿时一热,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他们一种陌生的亲切感。

    街道两边是林立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摸签算挂的先生颇有生意可做,旁边围着一些人,企图好运降临;挑担子的小吃难也有人光顾,客人拿个凳子往旁边一坐,又吃又看;卖狗肉的、卖煎饼的,生意也挺红火。在丰华街算不了什么,最有名气的要数丰华酒家。

    他们三人游游荡荡,走进丰华酒家,仿佛进人了一个香味浓那的世界、不想走了,佳肴美味颇能勾起人的食欲,眼前的场面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酒家,这么多的吃客,他们都很感兴趣。三个人在众多的吃客中走了几趟,大着胆子走进了里院,东瞅西望了一会儿,轻轻推开一问有雅座的房门,见里面的桌子上摆好了酒菜,屋子里却空无一人,三个人有些眼馋,刚要有所作为,一个跑堂的走过来,没有好气地悦:“雅座今天不待客,请到门面上去吃。”

    三个人没敢吭一声,立即退了回来。他们找了一个空着的桌子坐下来,刚想倒点茶喝,忽又有人来撵:“这是我们的座,你们到一边去。”

    三个人二话没说,马上又站起来,小心地走到一边去。屋子大着呢,有的是座位,犯不着与人呕气。他们找了个靠墙边的桌子坐下,欲招呼跑堂的给他们上菜,可没有人理睬他们,似乎今天酒家里的人都很忙,顾不了他们。

    吴畅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师兄,他们好象认为我们没有钱呢,一里面的桌上酒菜都摆好了,我们吃完给他们钱也不算错吧?”

    他向来是嘴硬,可什么也不敢带头干。

    薛龙笑了一下,说:“吃它一次又何妨,反正是他们不会待客引起的。”

    文明更不反对。笑道:“香味有‘道’性,不吃是罪过。”

    三个人嘿嘿一笑,趁人不注意,又溜进内院,轻而易举地推开刚才那间摆上菜的房门,一闪身走了进去,随手又把房门关上,

    桌上的菜是十分丰盛的,他们只见黄澄澄、红鲜鲜一片,至于是些什么菜,他们是叫不上名的,不过他们却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菜,一定很名贵,因为每盘里的莱都有形有状,是活物做成的,奇异的香味扑鼻而入,他们顾不了许多了,十几年的清淡寡味促使他们要从今天得到补偿。

    薛龙笑道:“我们也别客套,放开胆吃吧。”

    三个人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少顷,桌上已杯盘狼藉。他们正得意时,房门突然破人推开,两方顿时都僵住了。门外有五六个人,推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可能他就是丰华酒家的掌柜的,他身后的人衣着十分华丽,神情傲慢,象是大有来头的人。

    “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瘦高挑儿恼火地问,他似乎是个头儿,两目凶光毕现。

    那掌拒的额头顿时出了汗,青筋都凸绽出来了,厉声问:“谁让你们吃的?!”

    薛龙感到大事不妙,但事已至此,只好假作镇定,笑道:“吃饭喝酒我们付钱,还要听别人的吗?我们所以要吃这桌菜,是因为你们招待不周,怪不得我们。”

    那掌柜的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乱颤,口齿不清地说:“你们岂有此理!这桌酒席是我请刘大爷的,你们毁了”

    瘦高桃儿“哼”了声,进了屋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三个小子真是活腻了,敢扫大爷的兴!”

    文明不悦地说:“你是哪家的大爷,口气这么大,吃顿酒菜也犯王法吗?”

    那掌柜的急忙说:“你们三个小子真是有眼无珠,没听说过锦衣卫的刘七大爷吗?要想活命赶快磕头赔礼,求刘大爷宽恕。”

    锦衣卫的人虽然个个如凶神恶煞,惹不得,但让他们向锦衣卫下跪磕头那是办不到的。

    吴畅的胆子最小,恐怕刀不压到脖上。他也不会干。薛龙这时“嘿嘿”一笑:“掌柜的,我们吃酒给钱,向人下跪是什么道理呢?”

    那掌柜的肚子一鼓,想说这是为了你们好,话还没有出口,刘七阴笑道“耽误了大爷的工夫,磕头就能了吗?我要让他们把吃的吐出来!”

    吴畅忽然说:“那明天吧,吃的还没消化呢。”

    文明“哈哈”地笑起来:“师弟,你真是个大玩家,以前倒小看你了。”

    薛龙也有同感,点头说:“师弟,这场面还是你应付吧。”

    吴畅一反常态,大方地说:“对付几条恶狗还有什么难的?”他扬了扬手,摆出要大打出手的样子。他是个孤儿,父母十几前被朱元璋的部将杀害,所以对官府的人充满着仇恨。

    刘七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岂能示弱,朝旁边的一个手下说:“去把这小子给我劈了!”

    那人应了一声,纵身冲过去朝吴畅的面门就是一掌。吴畅的身手着实不行,又无临敌的经验,刹那间竟不知应付,连跑也没想起来。眼看一掌就要挨到脸上,文明侧身一斜,犹如鬼魅一样到了那人身边,出手就是一拳击向那人的下巴。“啪哧”一声,那人的头颅被击得稀烂,鲜血迸溅,死尸被抛到一边去。

    众人大骇!文明也心惊肉跳,想不到竟失手杀了一人。这是他缺乏临敌经验之故,一下子用了全力对付一个普通的锦衣卫,哪有不失手的?他的武功已达到上乘,但运用起来还不能收发自如。刘七见死了一个手下,又怕又怒,脸上的肌肉突突乱跳,一时忘了说话。

    薛龙见闯了大祸,终于明白了一道理,与其坐等待毙,不如溜之大吉。他身子向前一纵,伸手抓住刘七“嘿嘿”笑道:“你小子不是想吃吗,冷汤菜羹还足够你一顿。”

    他用力一拉,把刘七的头按进一大盘菜汁里,刘七喘不过气,只有拼命挣扎。薛龙一用力,把他扔到一边去。

    文明怅然若失,没有动手,吴畅傻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薛龙说:“这里不是好地方,我们还是下扬州吧,”

    文明苦笑了一下,走出屋门,吴畅这时充满了对师兄的歉意,马上也跟了出去。三个人出了丰华酒家,混人人群中去。文明眼里含着忧郁,心里十分不痛快。薛龙对吴畅没有好脸色,但也不好斥责他,事情来得突然,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呢?

    三个人好久没有说话,急急慌慌出了石头城,这个繁华的京都他们无法呆了。到了荒郊野外无人之处,他们停下来,薛龙叹了一声说。“两位师弟,我们就此分手吧,呆在一处目标太大。”

    文明没言语,轻轻点点头。吴畅有些不想分开,可又说不出口,眼睛有些湿润了。片刻,地说:“两位师兄,祸是我惹的,你们别往心里去吧。”

    文明摇头道:“师弟,别这么说,我也想开了,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打杀呢。”

    吴畅再无话可说,薛龙内功深湛,转眼间就远大了。唯有吴畅行走不快,慢腾腾的他顺着一条小路往北走了不到十里,见后面飞奔而来几匹快马,他大吃一惊,连忙蹲下,快速爬到草丛里。草很浅,但他趴在那里还是可以挡住别人的视线的。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共四个人,刘七也在其中。吴畅的心“怦怦”直跳,要是被抓住可全完了。他们到了吴畅藏身的旁边,把马勒住了,刘七说:“刚才这里好象有个人哟。”

    旁边一个阴沉着脸的说:“他就不能跑到别处去吗?”

    刘七干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似有些怕那人。

    “你们下去搜一下。”阴沉着脸的人说。

    此人四十来岁,高而瘦长,脸色青紫,黑长衫上绣着一只大鹏,目如鹰眼,放着冷光,周身透着一股冷气,犹如一段铁。

    吴畅不认识他,这就是大明朝赫赫有名锦衣卫三大高手之一的“铁人”葛青。他人如其名,铁石心肠,钢筋铁骨“七心红玉”神功使他的汗毛都硬如针,他已达到和佛家功相当的“金刚不坏身法”的境界,他抓过不知多少人,杀过不知多少人,所以抓人杀人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的目光似乎会闻、会感觉,很快就落到了吴畅藏身的地方,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在他脸上泛起奇特的光采,旋即他“哈哈”地笑起来。

    刘七一怔,葛青跳下马来,慢慢走到吴畅的身边。吴畅脸色苍白。身子凉了半截。刘七冲上去想踢他,被葛青拦住。葛青以心狠手辣出名,对被抓的人这么温和还是第一次。他冲吴杨笑道:“朋友,你趴在这里有点不成体统吧?何况你还是个会家子呢。”

    吴畅艰难地苦笑了一下:“我练趴功呢。”

    葛青微微一笑:“你练的功夫都是用来挨打的,打人一点也不行。你师傅是哪位高人?”

    吴畅一愣,心里斗争开了,反正逃不掉了,死活难料,不如抬出个厉害的师傅唬他们一下,也许能蒙混过关:“我师傅是张三丰。”

    葛青顿时愣住了,他无法相信张三丰会有这样的弟子,但习武之人是不能乱报师门的,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为师门所不容。他哪里知道,吴畅是为逃过灭顶之灾,顾不了许多了。

    葛青自然不是傻子“嘿嘿”一笑:“张真人乃当世第一奇人,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弟子?”

    吴畅辩道:“我还没出师呢,等我学成艺业,不就厉害了吗?”

    葛青仍然平静地说:“不错,可你现在若突然间死了呢?死人还能练武,还能厉害吗?”

    吴畅没话说了。少顷,又道:“你不怕我师傅吗?”

    葛青笑道:“天下只有我敬重的人,没有我怕的人,——你若老实的话,我会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否则,现在我就敲掉你三根肋骨。”

    吴畅大骇,忙道:“你想怎么样呢?”

    葛青一乐:“告诉我,你师傅到底是谁?”

    吴杨连忙低下了头,他还没有傻到家,如果说出师傅朱一元也许会连累他一家呢。灵机一动,说:“我师傅没有什么名声,他很普通,说出来你未必知道,唇来他让别人引荐我做张真人的记名弟子。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说谎也是真的。”葛青淡淡他说“就算你是他的记名弟子,那个引荐人是谁?”

    吴畅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下,说“朱祖真人。”

    葛青冷笑了:“你倒会套近乎,那是我师傅,我还没听过他和张真人有过什么交往呢。”

    吴畅立即发誓赌咒:“我没骗你,不信你可问你师傅吗,假如我撤谎,你们会放过我吗?”

    葛青“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这样的事他还没碰到过,这小子鬼话连篇,不可信也不可不信,若是师傅真与他有什么瓜葛,倒是不可莽撞的。

    他当然还不知道吴畅在信口胡诌,不过吴畅抬出朱祖来倒是耍了点小聪明。因为他听说朱祖与朱元璋不错,那自然与锦衣卫也有关系了,他倒不知朱祖与眼前的葛青有什么相干。

    葛青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凭感觉,吴畅的话无一可信。好在事情有了眉目.不必急在一时,回去同一下师傅,一切真相大白了,到那时收拾他也不迟。现在若用强,弄错了就麻烦了。

    吴畅这时也打定了主意,对方再威肋也不能改口,反正朱祖与他们有关系,只要咬死不改口,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事情败露还要有一段时间呢,这段时间里自己也许有可为。

    葛青和气地说:“跟我们走一趟吧?也许你能呢。”

    吴畅无奈,只好打起精神佯装欢喜地说:“能见到李真人吗?”

    “你不会失望的。”葛青冷漠地点头说。

    吴畅再也想不出拖延时间的办法,只好跟他们一起回城。出城时他欢天喜地,再回城时他感到眼前一片灰黑,那黑暗里仿佛有父母在向他招手,他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等他走进一个大花园,看见了个六十多岁身穿道氅的道士时,知道进了朱祖的住所。

    这是个清雅幽静的地方,各种花草剪得有形有状,没有楼台殿阁,只有几间普通的房屋,花园的中心是座不大不小的假山,靠在它东边的是方圆几丈的水池,水池里只有一样东西在动,那就是大小不一的龟。

    道上仙风道骨,慈眉善目,正盘坐在一只大龟上练功。

    葛青走上前去、躬身施了一礼,轻笑道:“师傅,弟子打扰您了,有个小子说是您把他引荐给了张三丰真人的。”

    朱祖脸上浮出几丝笑容,闭着的善目慢漫睁开了。吴畅顿时感到一种水一样清澈纯粹的温和之光扫到了身上。他心头一颤,不知是凶是吉。

    出乎吴畅的预料,朱祖的回答有些莫名其妙:“往事如烟,露雨飘飘,我已不记得许多了。”

    葛青顿时怔住了,师傅的记忆力一向是丝毫不乱,十分良好的,怎么突然说记不得了呢?他犹豫了一下,说:“师傅,那他是否先跟我回去,等您老人家想起来了再作料理?”

    朱祖微微一笑:“不必要了吧?我挺寂寞,他既然从张真人那里跑回来,就在我身边当龟奴吧。”

    葛青有些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不该把他押到这里来。现在师傅开了尊口,他没办法了。

    “师傅,他十分刁顽呢,您老人家”

    朱祖摆手止住他:“一切我都明白,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葛青无奈,只好退去。他出了花园,刘七见没了吴畅,连忙问:“那小子呢?”

    葛青不快地说:“我师傅留下了。”

    刘七急道:“那小子绝不是张三丰的什么弟子,他们师兄弟三人呢,张三丰难道有三个他那样的弟子不成?”

    葛青苦笑了一下,说:“世上的事很难说呢。没进花园前我信心十足,不过想玩一下那小子而已。谁知入了花园,一切就由不得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太对了。”

    刘七见葛青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就不好再言语了。明知吃亏的事多着呢,照样得吃。他们并不知道朱祖留下吴畅并非出于赏识,而是出于一种古怪心态,他好久就想找一个“龟奴”了。

    吴畅稀里糊涂脱了葛青的魔掌,以为一时半会儿他许死不了了,心里万分高兴,忙向朱祖躬身施礼,诚实地说:“多谢前辈相救,吴畅永世不忘。”

    他不知道龟奴要干些什么,否则就不会谢了。

    朱祖哈哈一笑,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做龟奴吗?”

    吴畅忽觉“龟奴”有些刺耳,这不象是什么好差事呀!他小心地问:“前辈,‘龟奴’是干什么的?”

    朱祖说:“终日与龟相伴。”

    吴畅吓了一跳,这不是逃出狼穴又人虎口吗?他勉强笑道:“前辈,你的恩情让我以后报答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呢,耽误不得。”

    朱祖“哈哈”地笑起来:“小子,你以为我在救你,那就怪你自作多情了。我没有理由成为你的恩人,我这里需要一个龟奴,如果你不愿做,我可以给你选择的权力。”

    “选择什么?”吴畅感到大难临头。

    “你可以闭上眼睛,那样什么也不用干了。”

    吴畅长叹了一声,看来道士也未必都是好人,这老东西样子善良兮兮的,谁能想到心如铁石呢?到了这步田地,只有自己委屈了。

    “好吧,我做龟奴。”他妥协了。

    朱祖笑道:“聪明人都会这么做的。”

    吴畅懊伤之极,正要说什么,突见朱祖右手一扬,发出一枚暗器。吴畅猛地感到左肾部被射中,一枚有寸长的小铁钉扎进他肉里。他两腿一抖,猛然抽搐起来,会阴穴仿佛被打开了一般,周身的气一下子泄光,小腹一片冰凉。他顿时感到一种陷向地狱的恐惧。一切全完了,吴畅的两眼里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朱祖的这一招确是够毒的,一枚小小的暗器毁了吴畅男儿身,他的性机能荡然无存,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阉法,任你医道多么高明也救不了他了。

    吴畅似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心中的欲望尽皆毁灭,世界再不是以前的世界,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终于,从他口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尖笑,任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也想不到有一天要成为“太监”呀!这无情的现实突然落到一个对新生活充满向往的青年身上,那是怎样的灾难呀!

    朱祖似乎没有被吴畅的泪水感动,仍然面带微笑。即使他动了侧隐之心也晚了,破坏是容易的,复原就难了。他也是回天乏术。

    “小子,做一个龟奴,并不比死更难,你的选择是没有错误的,但你能否活下去,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失去了一件珍贵的东西,但也得到了你想保留的,你并不亏。挺起身往下活吧。”

    吴畅木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脑中空空的,不知他的话是否正确,但感觉还是有的,他似乎不能违抗朱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傻笑着点点头,说:“活下去,成了这模样,才想到死,那谁也对不起了,龟奴也许挺有干头。”

    “有志气。”朱祖赞道“龟奴自有龟奴的造化,就看你怎么做了。”

    吴畅怪笑了一声:“你的话是不会错的,那我该怎样做呢?”

    朱祖笑着说:“要学会忍耐,只要能忍天下难忍之事,就一定大有作为,谁也不能打倒一个会忍耐的人,忍者无敌。”

    “对极了?”吴畅古怪地哼了一声“谁也打不倒死人,忍与死又有何分别呢?”

    朱祖乐了“小子,你的悟性倒高,终非池中物,还是先从忍开始吧。

    吴畅点点头,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

    “跟我来。”朱祖挥动了一下右臂,带着吴畅绕过假山,向西边的那间房子走会。

    房子里挺乱,里面全是中草药,各种药味混杂一起,飘散在空气里,使吴畅有些受不了,但他没有忘记“忍”皱替眉挺住了。朱祖把他带到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药前,说:“你把它们分开吧,相同的药归在一堆,我要看一下你的辨别能力。”

    吴畅没有吱声,蹲下去就埋头分药,心里的奇怪还是有的。这老杂毛搞什么鬼,难道还要让小爷当“龟医”不成?吴畅对中药还是认识一些的,所以分药对他不是一件难事,即便不认得中药也没什么,只要把相同的挑在一起就行。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吴畅把药分完了。

    朱祖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些药没有什么稀罕的,配在一起再加一样名药,效果稀罕了,你按说的去做。当归、五加皮、杜仲、银花、连子、龙胆草、白发、天冬、龙骨,再加一样地玄子。这些放在一起服用,好象是胡闹,那是不懂药的人的看法,地玄子乃地之灵丹,有它君临诸药,效果之神奇,不可思议。你把它们放到壶里熬去吧。”

    吴畅无语,马上遵命行事,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这老东西又没有病,别人也不要吃药,这药熬好了给准喝呢?这一次他还没有学聪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理出个头绪,最后只好想”也许还有外人要喝吧”不了了之。

    他把熬好的药端到朱祖面前,说:“药熬好了,你喝吧。”

    朱祖“哈哈”地笑起来:“我有病吗?”

    吴畅吃惊地说:“那你让熬药干什么?”

    “给你喝,我不能亏待你吗。”朱祖笑道。

    “我也没病呀?”地相惊讶地说。

    “你真的没病吗?”他的目光冷了起来。

    吴畅打了一个寒战,不错,自己已经不完全了,怎能说没病?可朱祖是不会好心肠的,他让别人喝药,绝不是为了治病。世间竞还有他这样的道士“道”又何在?他极其无奈地苦笑了声说:“病在我身上,怎么就忘了呢?我实在该喝,不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药喝进了我的肚子,竟治的是你身上的病。”

    “对极了!”朱祖兴奋地笑起来“你终于成为一个聪明人了,但不知你的运气如何?”

    吴畅不解地问:“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朱祖得意地说:“是你的脑袋永远想不出来的法子,普天下懂得‘借物存丹’的人少之又少,有的即使明白也未必会做、这里要极其高超的药理智慧和捕捉丹田开穴的先机,‘火候’不老也不能嫩才好,功力差一点儿也不行。”

    吴畅说:“我还是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

    “明天朝日东升时你就明白了,那时你也许会觉得有趣,但你现在别乐,世事难料呢。”他神色悠闲,宛若浮云,让吴畅心里没底。

    “世间若有乐事,那一定是人家的,我乐什么呢?”吴畅忽然又哀伤起来了,好象他属于一个见不得人的世界。

    吴畅无法,一咬牙,把药汤喝了下去。药太苦了,药汤冲进他的喉咙,眼前顿时泛起一片黑花,刹那间,他感到周身的肉部变苦了,从汗毛孔向外冒苦气,这沉重而残酷的苦味仿佛一下子把他以后的岁月败坏了,苦进他的灵魂里去,他忙张开嘴,可什么也吐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感到身体发热发涨,肚子仿佛要鼓起来一般。慢慢地心也热了,两眼也有些发烫,身体软了起来,竟至不能站立了。躺到地上后,他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消失,他的生命象一块冰一样在阳光下消融。

    朱祖开心地笑了。笑声很奇怪,吴畅觉得那一声声笑不是从别人的口中发出,而是来自他身体的内部,来自某个未知的神秘角落。

    “小子,你就躺在地上吧,没有什么床铺比大地适合你睡了,明天你会有一番特殊的经历。”朱祖说完,高兴地离开了药房。

    夜慢慢降临了,吴畅沉沉地睡去。这一夜他睡得很死,一点火星一样的念头也没有在他的脑袋里诞生,他仿佛成了一块炭,里里外外一片漆黑,什么动静也没有。

    黎明刚抬头,朱祖就精神饱满地走进药房。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他已进行了两个时辰的吐故纳新。每天的寅时他都准时练功,接受大自然的精微。他的丹田已经结丹,黄澄澄有鸡蛋那么大,但要把它变成“紫金丹”还需不懈努力。“金丹大道”的最后完成是“紫金丹”能从“印堂穴”自由逸出,这是得道的关键。如果“紫金丹”逸不出去,不能和天地灵气混融一体,金丹就是死丹“紫金丹”光芒再好也不能算功成“得道”因为“紫金丹”

    在人身体里发挥不了它的巨大作用。

    朱祖想速成“紫金丹”所以把希望放在吴畅身上了。吴畅的功夫不行,但他却不是普遍的人,否则朱祖没有必要选择他,活蹦乱跳的青年有的是,他完全可以任意抓一个来当龟奴。吴畅在胡元身边苦心修行十几年没有练出什么名堂,但不等于没练,只能说他的功夫不知练到哪里去了。而朱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功夫在哪里。而且也知道“怪”在哪里,而他正需要这种“怪气”只有借助这种“怪气”他才能速成“紫金丹”至于“紫金丹”是否能从他的“印堂穴”自由逸出,那是以后的事,他自信有米不愁没饭。

    他细心地端详了一会儿沉睡的吴畅,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掀了一下吴畅的眼皮,食指在吴畅的“印堂穴”上轻点了一下,吴畅顿时醒了过来,朱祖“嘿嘿”一笑:“你睡得一定很好,什么动静也进入不了你的身体。”

    吴畅呆愣愣地点了几下头,说:“你怎么知道?”

    朱祖道:“因为你已成了一个‘实人’了,‘实人’昏睡时,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哪怕是天惊地动也不行。”

    吴畅大惑不解:“什么是‘实人’?”

    朱祖轻轻一笑:“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跟我走,你要去做龟奴了。”

    吴畅无法,只好站起身来,他上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心稍安,和朱祖一同走出药房。过了假山,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朵充满生机的水嫩黄花。霎时他想到了自己,心中一阵酸楚,情绪一落千丈。两位师兄不知哪里去了,他们也许正满怀欢喜呢,我却坠入了暗无天日之境,他们也许把我忘了,谁让我大无能呢?苦学武功十几载,怎么就不长进呢?难道这是天意吗?他正胡思乱想,忽见朱祖练功时的坐龟爬进了水池里。

    朱祖转身一笑:“你把衣服脱下了,跳进水池和龟玩一会儿,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吴畅不干:“我和它们交什么朋友?清早下水,也太凉太冷了点儿呀。”他忽然感到许多凉意。

    朱祖顿时火了,嘿嘿一笑:“你小子现在才想起来讲条件就太晚了。还是乖乖下去吧,免得我动手把你扔下去。”

    吴畅见他十分严厉,露出狰狞之相,有些怕了。这老杂毛功夫甚好,闹下去怕不会有什么愉快,看来自己还得就范。这种时候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使自己解脱,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脱去身上的衣服。这时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的,特别是早上下水是不适宜的,所以吴畅脱光了衣服还是不想跳下去。他用脚尖试了一下水,好凉,忙把脚又收了回来。

    朱祖十分不悦,说:“你等一下。”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往水池一撒,突然出手如闪电,用锐利之器在吴畅的身上扎了三个血孔,几乎是同时,他的右手“劳宫穴”拍到了吴畅的“气海穴”上,微用真力。

    吴畅突觉有一股火流进入了身体,同时也有一种说不清的什么东西从身上流走,不用说,进入了朱祖的体内,吴畅本能地感到不妙,想争扎却毫无力气;他心里苦恼之极,知道朱祖肯定在捣鬼。

    片刻,吴畅感到自己周身火热,口干舌燥,似乎不入水就会燃烧起来。

    这时水池中的龟也有了变化,它们都浮到水面上欢腾雀跃,似乎在进行盛大庆典。

    朱祖这时也放开了手,他面红润,眼睛里闪动着紫色的火焰。很显然,他得到了自己要得到的东西。

    吴畅极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怒恨不已。但他无法报复,朱祖绝不是他可以侵犯的,贸然出手,定然自取其辱。他还想犹豫,身内的燥热顿时猛烈起来。别无选择,他只好猛地扑进水池中去。

    在瞬间里他忘记了水池的龟,以为是自己进入清幽的小河里去洗澡呢。万料不到,他一入水,龟就向他猛烈进攻,这么好战的电恐怕是少见的。吴畅不识水性,又面对着一群疯狂的欲噬他的龟,那处境苦不堪言。

    水池中的水并不太深,但有的地方还是能没了他的。他没有办法,只有拼命向浅水处冲。那些大龟小龟紧追他不放,哪个地方也不咬,专门寻找他身上被朱祖扎的血孔吮血。吴畅惊骇万状,用手抓住一只扔到一边去,另一只龟又把头伸到了他的伤口上,他拼尽全力抵抗也不能把龟赶开。精疲力竭时,只好听之任之了。

    那只朱祖的坐龟赶开一只小龟,把头伸向吴畅的伤口上,吴畅顿时感到周身的血。急速外流,仿佛逃难的一般,不愿留在他的身体里。随着血的外流,他的感觉越来越轻,流血不再是一种痛苦而是飞扬的解脱。

    慢慢地,他听到了一种清脆的声音,仿佛来自大脑深处的那片死海,又似乎从骨头里传出。声音开始是连续的,犹如一线流水,但很快就有了间断,成了滴水一般,那声音越来越沉闷,象是愈来愈遥远,渐渐地模糊了,留下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空无。

    朱祖见吴畅低下了头,没有了挣扎,再也不拒绝水的拥抱,知道他的精气已竭,纵身向水池里一跳,踏到龟背上,伸手抓住吴畅的右臂猛地一带,他和吴畅同时飞离水池,落到高水池有半丈远的地方。朱祖把吴畅放到地上,右手在他的“膻中穴”上揉按了几下,吴畅艰难睁开了眼睛。朱祖笑道:“你太没用,几只龟都对付不了,你这个龟奴太不合格。”

    吴畅的眼珠转了几下,连恨的念头都起不了,他虚弱到了极点,说话都力不能胜,只觉得身如鹅毛似地到处飞扬。他两眼无神地看着朱祖,大脑里却空空如也。不知为什么,思想也不见踪影,也许他连想一下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祖在他身边转了几圈,说:“你比我想象得要差,我以为你能挺一会儿呢。不过我不会让你死,你还有用处。”

    他用食指点了几下吴畅的“气海穴”吴畅感到一股温流进入体内。他的精神顿时好多了。朱祖见他的脸上有了神色,也许能表达喜怒哀乐了,就停住了手。他微微摇了一下头,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意,轻轻地长叹了一声“丹道难求”这话有多么对呀!纵然功高如我,欲修成正果也这般不易,世上还有谁能呢?张三丰也未必能如意。

    他的情绪有些波动,看了吴畅,慢慢走到有些不明白,象他这样的天才,上苍为什么就不青睐?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饿其体腹,乏其筋骨,这真是浑话,人又有多少好年华呢?既然委他重任,就该助他一臂之力。转念一想,这也许正是道之所在,于是只有感叹了。

    东方的朝霞这时已红透了半面天,他仰望一会儿,淡泊一下心志,盘腿坐到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闭目垂帘,调息起来。一旦他进入神奇的功境,俗事就会抛开了。他的功力毕竟不同凡响,等闲之人这时根本就不能练功,心念狂乱,气息不定,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太阳终于如火轮飞到了中天,吴畅感到渴望的温意,他象条僵硬的蛇开始复苏了。他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慢慢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虽然他感到了一阵眩晕,但还是站住了。他轻轻走到假山石旁,手扶一块大石闭目而立。他也想调息一番,可周身毫无回应,他身上内气已消失干净。他回头看了眼仍在练功的朱祖,真想拾起一块石头向他的脑袋砸去。一个臭道士,表面是人背后是鬼,根本不配修道,你若能修成正果那就滑稽了,世上再不会有修道之人。

    他的神思这时飞扬开来,十几年来的往事历历在目,但没有一件是他要记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倒霉,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裆,那个东西仿佛已缩进了肚皮里去。一股无名火,顿时升上心头。他奶奶的,这比“马阴藏相”还到家呢,可我不要这样呀!他眼里又滚出冰凉的泪水,心底的呐喊几乎要使他疯狂起来,身体一阵怪异的颤抖。

    朱祖功行三百六十周天,气满百穴肌理,缓缓收功而起中有数这时的心境极好,对万物充满了爱意,对吴畅自然就格外亲切,仿佛祖父对着小孙,和蔼地说:“你感觉好些了吗?”

    吴畅啼笑皆非、这种假惺惺的面孔让人生厌,不过他还是答了一声:“我已站起来了。”

    朱祖轻微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你的气脉很弱,要少动,我已救过你一次了。”

    吴畅笑了两声:“我会再记住你的一次,除了记住你,我还能做什么?”

    “能喝药。”朱祖和气地笑道。“你至少喝三次药,跳三次水池。你还是有潜力的,别灰心,我这老头子的耐心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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