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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洛阳,仅次于长安,是大唐帝国的第二大城。

    空海和橘逸势,正走在洛阳的街道之上。

    供应京城长安一切粮食的正是洛阳。长安这个大都城,昕需要的米粮都得先集中到洛阳来。

    当然,经由洛阳运到长安的物资,不仅是米粮而已。

    举凡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各种货物、地方工艺品,也和米粮一样,先经过洛阳才转运到长安。

    大唐帝国的许多运河,几乎都能以水路连接黄河等各大川名河。

    各地物资无不以船只运送,经由运河再溯黄河而上,运送到洛阳来。

    然后,或继续以水路船只、或陆路牛马运达长安。

    当时的中国,由一地运送物资到另一地,最广为利用的就是水路了。因为水路船只容易大量运送物资。

    因此,大唐帝国有好几条水深流长的大运河。

    来自日本国、由藤原葛野麻吕所率领的遣唐使一行,从杭州到汴州约一千公里的距离,走的就是运河。

    十一月三日,一行人辞别了遣唐使船漂流所至的福州。

    从福州到杭州走的是陆路。杭州起开始搭船,走的是运河。

    船只时而张帆、顺风而行;时而摇橹、欺乃前进;时而沿着河岸由牛只拉纤拖行。

    中国的长江大河,都是由西向东流;联络大河和大河之间的运河,则是南北走向。

    空海所搭乘的船只,首先从杭州顺着运河到达扬州;越过长江之后,继续沿着运河北上到达汴州。

    渡海抵唐以来,最长的这段距离,走的是水路。

    从汴州到洛阳,则是陆路。

    若不走陆路,仍以运河前进,进入黄河地界,溯黄河北行也可以。不过,汴州经洛阳到长安有一条官道,以马车行走,速度会比较快。

    藤原葛野麻吕的内心比谁都焦急。

    无论如何,他希望过年之前能够抵达长安。

    日本国的遣唐使团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洛阳。

    空海与橘逸势,和各种货物一样,被吸卷入来自大唐帝国各地的人潮之中。人来马往纷纷攘攘,黄土飞扬,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

    逸势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被熙来攘往的行人及各种建筑物所吸引。在他身旁、出生于赞岐(译注:今日本四国香川县)的留学僧空海,则是把兴奋之情按捺在心中,悠哉游哉地漫走着。

    “喂,空海。你看!那就是天津桥了。”洛阳被洛水一分为二,当他看到架在洛水上连接南北的大桥,以手肘碰了一碰空海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座天津桥。

    逸势的声音和表情,充满感慨。

    不仅是逸势,每个赴任长安的遣唐使,对于大唐帝国的相关知识都有概略的认识。

    从大唐传入日本的书物,他们大致上都已看过了。

    在尚未踏进洛阳之前,关于洛水及横亘其上的天津桥等知识,早已深植于脑海里了。从书本获得的知识——异国之都的情景,此刻千真万确呈现在自己眼前,这种兴奋之情让橘逸势几乎陷入半迷醉状态。

    ——橘逸势。

    和空海同年龄的儒生。他到大唐的目的是学习儒学。渡唐至今尚未如此这般赤裸裸表达出心中的喜悦。

    对于运河的壮观及其工程之伟大,他曾几次发出惊叹之声,但都异于此欢喜之声。

    逸势很少将自己心中的感情流露颜表。这逸势,现在却很直率地把兴奋给表现出来。

    “唔。”空海抿嘴微笑。

    “有什么不对吗?空海。笑什么?”逸势问道。

    “不。因为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欢喜的模样。”空海一说完,逸势脸上忽然一改而为严肃的神情。

    “不好吗?”“不。没什么不好。”这是好事。如此一说,空海径自往前走。

    为了要追上空海,逸势说道。

    “我啊,空海,在船上时也跟你说过啦,其实,当初我不是很想来大唐的。”“那又为何而来呢?”“只是想来镀金而已。”逸势毫不犹豫地说。

    “镀金?”“若是能来大唐学习儒学,我讲的话就会更有分量了。”“嗯。”“譬如说,从大唐回去的我,若有机会向皇上进言时——”“什么机会呢?”“哎,到时候的情况,摆明应该是这样”逸势开始说明想象的状况。

    “好吧。就假设皇上正在和他所信任的几个人无聊地闲扯好了。”“唔。”“此时,不经意谈到所谓的‘诚信’,自己的臣子到底有多少诚信?该如何去试探呢?”“然后呢?”“当然是众生喧哗,大家都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嗯。”“不过,就只有我一人默不作声。该说话的人都说过了,我依然保持沉默。皇上察觉后,就问道——逸势啊,你一直不吭声,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见吗?”“喔。”空海嘴角泛起笑意,仔细聆听逸势的话。

    “这时候,我就说啦——恕臣冒昧奉告,依臣之见,以皇上之尊,实在不宜去试探臣子。皇上就问我为什么?”“嗯。”“我就继续说,我曾在大唐听过‘试三狗失三狗’的故事。”“试三狗,失三狗?”“这是我现在创作的啦。”“原来如此。到底是何事呢?”“听着!空海——”逸势微笑道:“地点,就在这洛阳吧。”在洛阳,有三个非常爱狗的男子,狗儿也很眷恋它们的主人逸势开始叙述。

    有一次,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相互吹嘘自己的狗儿对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忠实。

    第一个说:“就算没吃没喝和我关在一起,我家的狗也不会因为饥渴难耐而攻击我。”第二个说:“非但如此,我家的狗还会先主人而死,让主人吃自己的肉。"第三个说:“我家那只,一看到有人攻击我,立刻奋不顾身去撕咬袭击者。"于是,大家决定来试一试所言是否属实?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各自建造一间小屋子,把自己和狗都关在小屋里。

    两个人不愿饿肚子,把狗丢在小屋里,自己每天都跑出去吃喝及大小便。

    到了第七天,第一个人的狗,饿得伸出爪牙准备攻击自己的主人。主人深感危险,毫不犹豫拔出怀中短剑剌死那只狗了。

    第二个人的狗,果真如他所说,第十一天便饿死了。

    第三个人,在自己的狗面前,让好友假装袭击自己。狗儿果真奋不顾身去追咬主人的好友。好友的脚被狗紧紧咬住。

    主人想阻止,狗却紧咬不放。主人终于大怒,拿起棍子把狗狠狠打一顿,狗儿才松口放开好友。

    三个月后,第三个人在某次夜行时碰到贼人劫袭。同行的狗儿非但不去咬盗匪,甚至吠都不吠一声。结果,男人的钱被抢走,还被尖刀刺进胸部,受了重伤。

    “再没有比这只更不中用的狗了。”说完后,第三个人就叫家人把狗给杀了。

    “结果,三个男人失去了三只狗。”逸势模仿对皇上说话时的口气,非常严肃。

    “嗯。”“总之,就算是这种捏造的故事,从大唐归来的逸势,讲起来就是铿锵有力,不是吗?”“所谓朝廷这种地方,确实会有这种偏见。”“哪里?”“朝廷啦。”空海若无其事地说。

    “总之,应该可以抬高身价。不过”逸势喃喃自语。

    “不过?”“不过,二十年实在太长了。”逸势说。

    “真的太长了。”空海也同意。

    不论是空海还是逸势,留学时间都得住满二十年。

    当时日本朝廷规定,遣唐使僧在大唐未居留满二十年,不准回国;提前回国,重者死罪。像逸势,若是违反此规定,如果只是一辈子被贬至地方为官,都还算好的。

    “其实,在我决定启程赴唐时,就开始后诲了。为何得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二十年呢?”逸势如此告白。

    “不过,走在这洛阳之都,眺望对岸的天津桥之际,竟差点把那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唔。”“空海,都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又想起这些事。”“想起之前的后悔?”“是的。”“对不起。”空海的语气很冷淡。

    逸势早已习惯和空海如此对话。

    像逸势这般有才华的人,最难忍受的是愚钝之人。

    “哎啊!空海——”在前来洛阳的途中,当船行运河时,逸势曾对空海说过。

    “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莫过于笨蛋了。”逸势说话方式很直接。当然,他并非在众人面前口出此言。当时他站在船舷附近,趁同行人等不在跟前时,才说出此话。

    遣唐使一行当中,最早发现空海具有不可思议才能的,就是橘逸势。

    空海所搭乘的遣唐使船,曾在海上遭遇风暴。

    当船只遭到风浪席卷,即使眼看船只就要断裂成半时,只有一个人超然以对,那就是空海。

    在海上漂流几十天,也只有空海,用水浸泡着每天只分配一小把的干粮,默默地咀嚼着。

    卜者和阴阳师,不断在船头作法、看方位,找寻船只应该前进的方向时,空海只是静坐船上,整天眺望蓝天和大海。

    空海仿佛发呆一样,眺望着白昼的天空和云朵、夜晚的星星。

    风暴来袭时,空海不采任何措施,仅是静坐着,让身体随着风浪上下摇晃。

    “喂,你是和尚,此时不是应该念经吗?”逸势问空海。

    “念经,可以撼动天地吗?”空海坦率回答。

    “卜者的法术也罢!阴阳师的法术也罢!都难以撼动这天地。”“那么,你的佛法可以撼动吗?”逸势问。

    “佛法也不例外。”空海依然坦率回答。

    “就是说,毫无办法哕?”“正是。”空海向逸势答道:“因为毫无办法,我只能静坐。”“你全然不在意吗?”“并非不在意。只是决心一切由天命安排。”“天命?”“就是命运。若是我有赴唐的命运,这船一定可以平安抵达。”“若是无此命运呢?”“船大概会沉没。”“那一切不都没改变吗?”“并非如此。”“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命。”“什么?”“你只要相信我的天命即可。”“天命?”“是的。原本我搭不上此船,最后却搭上了。”空海所言,确有其事。

    遣唐使船原本应该在去年夏天出发。船团从难波津(译注:大阪的古称)出航的第六天便遭到暴风雨,船只毁损,只得把出发日期延后一年。

    空海所说,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搭上这艘船的。

    “因此,你相信自己有赴唐的命运吗?”“可以这样说。”空海不假思索地说。

    “不过,不管我相不相信你的天命,船可以抵达大唐,就会抵达,船不能抵达,就不会抵达,不是吗?”“嗯。”“信不信都是同样的结果?”“正是。”如此一说,逸势无言以对。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只要相信,无论船沉没、还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内心始终平静。”“什么?”“这就是佛法。”空海如此一说,逸势内心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在海上,曾有过如此对话。

    从那时候起,空海这位有着四方下颚的怪和尚,让逸势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魅力。

    总之,由于命运的安排,从日本出发的四艘遣唐使船只当中,空海所搭乘的第一船和最澄(译注:平安初期的僧人,日本天台宗的开山祖。)所搭乘的第二船,历经干辛万苦终于抵达大唐。第一船的一行人,日后才知道第二船已经先行抵达大唐。在此顺便一提,第三船遭遇大风暴而沉没,第四船则连是否沉没,至今都不得而知。

    话又说回来,空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其实,逸势也不明白。

    船只在海上漂流了许多日子,好不容易才到达闽地。那是个穷乡僻壤。

    当地官吏不知该如何处置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船,一心一意只想甩掉这颗烫手山芋,一行人只得从闽地再出发,将船驶往福州。

    纵使如此,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空海依然气定神闲。看来,他深信自己可以安抵长安的天命。

    沿着海岸南下,进入闽江口,摇橹溯闽江而上约三天之后,终于抵达福州港,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是过着答案遥不可及、不断得与官员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闽地——赤岸镇,是八月十日。抵达福州则是十月三日。

    漂流至大唐已两个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摇荡。

    而且,一直无法取得福州的登陆许可。

    从日本带来的粮食也已告罄。虽然,在赤岸镇曾补充粮食,却不太够。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体变得虚弱,牙龈也出血,几乎只靠水在维持生命。

    只要能够吃到大量新鲜蔬菜,牙龈出血、手脚浮肿的现象应该都可以改善。可是,粮食非常不足。

    虽然还不致于像地狱图,不过也相去不远了。

    载满一百二十人的船只行走到此,当中真正还能动弹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几乎全员都因身体或精神状况出问题,个个显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从二十出头到三十一岁,将近十年的岁月里,空海曾遍历日本各地。其中半数的时间,都花费在所谓的“山岳修行法”上面。

    因此,练就一身异于常入的强健体魄及惊人的毅力。

    然而,登陆申请总是不被批准。

    虽然人已在河口湿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说是登陆了。

    因为船被查封,一行人起居只得在潮湿的沙洲上。

    身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吕,好几次呈递请愿书给福州地方长官,登陆许可书还是不下来。

    地方长官好像不把那些请愿书当一回事,随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为文笔很糟的缘故吧。

    身为遣唐大使,虽有一定程度的汉文能力,却不足以流畅使用汉文交涉。

    对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过于那个可以证明自己是“国使”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船判官菅原清公那儿。

    不携带国书,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这种通例对大唐地方官吏却是有理说不清。

    当时的中国——大唐,是个“文章之国”以文章凭断人的高葛野麻吕本来就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他是凭借派阀力量才居于目前此地位。而“文才”这玩意儿,却非靠派阀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连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势把空海叫到芦苇丛生的暗处,向空海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呢?空海。”“想什么办法?”空海说着,微风吹过水面、穿过夏日繁茂的青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呀。你应该可以解决问题的。”此时,逸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已深感兴趣。

    从形式上抵达大唐以来,空海不必透过通译,就能操着流利的唐语和当地人交谈。对此,逸势瞠目结舌。

    空海在日本时曾学习杂驳的密宗佛法。

    从大唐陆陆续续传人的密宗,几乎都是自学而成,此次正是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宇宙的轮廓。感觉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论和自己的肉体已经合而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学的不仅是密宗,唐语也包含其中。

    在日本,他拜访过不少的归化人(译注:当时称国籍归化为日本的韩国或中国人为“归化人”),向他们学习唐语。

    话虽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够和当地的唐人——带着浓厚乡音的乡下人——流利交谈,而不是使用长安的官话,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日本小岛文化中,出现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当推空海。

    同一船团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轻时代其才能就已备受肯定,但这个最澄,在入唐之际,还得备有专用通译——由此一并考量,空海理应被大书一番,此处也可窥见其才华之片鳞。

    此外,空海不仅自学而成,渡唐的费用也是自行筹措。这和由国家出钱的最澄,截然不同。

    从不同角度看来,当时默默无闻的空海,是排解众多困难才得以渡唐的。不过,空海具有排解~切艰难险阻的才能,也是事实。

    总之,逸势把空海给叫了出来。

    “嗯。”空海点头,含糊其辞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你的笔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话下。”逸势说。

    船旅无聊之际,空海和逸势好几回模仿大唐文人,兴之所至地在船上写下些以汉诗、汉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诗文,让自信才高八斗的逸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那种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二百篇也不会有回音。”逸势悄声道。

    所谓的庸宫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吕。

    逸势对毫无才能、只能靠着门阀庇荫而得到官位的人,似平不抱好感。

    “请愿书由你来写,如何?”浼势说。

    “说的也是,其实,我也想过。”空海迎风回答:“只是,若我先说出来,恐怕有点问题。”“什么问题?”“不过,看样子那问题现在也解决了。”“你在说些什么啊?空海。”“逸势啊,对你,我才说。我的文笔和文章,确实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说出口,那个男人就失去立场了。这就如同挑明说‘你实在不行啊’。”“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总可以想出个法子”话一说出口,逸势好像察觉什么似的戛然而止、看着空海。

    “是吗?原来你也在意我。”逸势说。

    如同空海无法对葛野麻吕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逸势也无法对葛野麻吕建议让空海写请愿书。而空海更无法对逸势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空海考虑到,如此一来也等于伤到逸势的自尊心。

    因为,逸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负。为此,逸势才对空海说“原来你也在意我”

    “原来如此。你刚刚说,问题已解决了,指的是此问题?”换句话说,不是空海自己先说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势主动请空海写请愿书,所以问题解决了。当逸势对空海如此说时,问题便已解决了。

    “空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确实不如你啊。”逸势坦率地说道。

    有所谓“三笔”之说:这是日本书道史上,对书法俊秀的三个人——空海、橘逸势、嵯峨天皇——的称呼。这三个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译注:平安朝指日本历史上,约公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后四百年之间的这个时代.约当中国唐、宋两朝。),属同一时代的人。

    然而,三人当中,无论笔势、技巧、品格、文章,空海更胜另外二人一筹。

    不仅是文章,书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这位才子逸势,是否真的如此认为?以逸势的个性,就算不是书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这种话是否真说得出口呢?逸势果真说了。

    “你啊!真是不可思议啊!”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

    “有何不可思议呢?”“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的。特别是书法和文章方面。”“唔。”“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

    “空海啊!那你愿意写哕。”逸势说。

    “写啊!”“我去对那个男人说。”逸势在称呼藤原葛野麻吕时,已变成用“那个男人”了。

    “是吗?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

    “要怎么说呢?”“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喔。”“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嗯。”“我看他不必透过通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这事阁下您一定也看到了。对啦,像请愿书那样的事,何必一定要阁下亲自动笔呢?——”“为什么不下令叫空海写?”逸势接下空海想说的话。

    空海接着又继续说。

    “这样好了。我替阁下传令,把他叫到这里来。命令他写就可以了。”空海说完,和逸势相视而笑。

    事情果真如此进行。

    空海带着笔、砚、墨和木板,独自一人走进沙洲里高大繁茂的夏草之中。

    没多久,空海就从夏草丛中走了出来。

    那时,逸势和葛野麻吕还在猜想,他是否已经动笔了呢?手持早已书成的请愿书,空海笑容满面地站立在风中。

    “就是这样哕。”空海说。

    流传干古的名文。

    贺能启。高山淡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

    这段文章,即是请愿书的起始。

    所谓“贺能”指的是“葛野麻吕”

    译成白话文,其意就是——高山虽然静默,乌兽为仰慕山之高而来聚集;深水虽然不言不语,鱼和龙仰慕水之深而群聚。与此同理,西羌越险阻之山,聚在德君之下。南蛮渡深水,来到不用刑罚的明君之下。

    空海首先点出大唐国的文明如此优越,以这华丽耀眼、格调出众的文字进入主题。

    这是空海众多文章中,文笔卓越、格调特出的名篇之一。

    轻快的笔调,带着洒脱的文辞,至今仍留下如乐音般的跫音。

    接着继续下去: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

    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武,圣帝重兴。

    掩顿九野,牢笼八绂。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

    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

    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舵。高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哉?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

    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乡,君子之国。盖为此欤。

    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检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扬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段勤。左右任使,不检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

    底下愚人,窃怀惊恨。

    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辐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启。

    “嗯,嗯。”出声赞叹的,不仅逸势。连葛野麻吕也连连叫好。

    名家空海所留下的所有文章中,这篇请愿书特别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才华横溢的词藻里,论旨明确、格调高超。仿佛用耳朵就可以从文章里听到空海书写此文时的呼吸。

    当空海所写的请愿书送达后,竟有如做梦般,一切的事情开始顺利起来了。

    空海这篇文章,让福州官员刮目相看,也导致一行人所受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你好像施了什么法术一样。”在运河船上,逸势对空海如此说。

    总是逸势在开口说话,空海几乎都是默然点头。

    “在看什么呢?”逸势问。

    “运河。”空海简短回答。

    “看来很有趣吗?”“有趣。”“如何有趣呢?”“雄伟。”“雄伟?”“原来如此。人的力量竟可以至此。”空海的声音充满感慨。

    “指这水路吗?”“是的。”眼前这巨大的人工运河,空海和逸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运河建造于隋炀帝时代。

    数百万的农民,被迫挖掘水路,连接黄河和长江那令人咋舌的距离。

    运河竣工后,炀帝命人在扬州和洛阳之间行驶龙船,几度在船内酒池肉林,豪宴取乐。有人说,隋朝就是因此灭亡的。

    在运河上,空海干思万想,随着脑海浮现的思索,而不断赞叹、感喟着。

    话再说回到洛阳街头吧。

    “大唐真是不错!”逸势漫步在杂沓的洛阳街上,走着走着,逐渐发出如此赞赏。

    哦——每当自己曾在书本上读到的街道及情景出现在眼前时,逸势就会忍不住低声呢喃——在什么什么书上所记载的,不就是这个吗?逸势具备不少这类让人大为惊叹的知识。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儒生的缘故?逸势的知识和兴趣,稍稍有些偏颇。

    逸势对于事实或现实的现象和知识,比对哲学性的思考更具兴趣。

    原本,儒家就是——“不语怪力乱神”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不谈论uf0、幽灵等超能力之类的事物。

    这是比空海更早千年之前、儒家的开山鼻祖孔子所说的话,可见中国这国家有多深奥。

    逸势曾为试探空海的知识,问他淮南子记载的这个那个,难不成就是这回事吧!对于这些问题,空海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

    “难道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逸势从和空海的谈话发觉,不仅唐书,好像连情色类的杂书,空海也都读过。

    偶尔,一碰到空海不知道的事情,逸势就会欣喜地说道。

    “安心了。原来空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逸势早已察觉,连自己最拿手的儒学,这出家人也具有比自己更深奥的知识。

    空海原本和逸势一样,是名儒生。

    十八岁时,进入大学学习儒学。从十五岁跟随叔父阿刀大足算起,到人大学当了二年儒生的时间里,以空海的天纵之才,早已把儒家的精髓尽数吸收。

    空海二十出头时,就与儒学诀别。

    当时还名为“真鱼”的空海,以二十四岁的弱冠之年,写下了三教指归全三卷。

    三教指归采用戏曲的叙述手法,比较儒家、道教、佛教三家的学说思想,文体则是六朝风尚的华丽骈文。

    这是日本最早的比较思想小说。

    在三教指归中,真鱼——年轻时的空海,将佛教置于比儒家、道教更高的地位。

    换言之,这是他和儒家诀别之书。

    在这本著作中,空海巧妙地从文选、礼记等诸多汉籍中引经据典。此时的空海,可以说,已精深钻研过汉籍了。

    然而,空海何以舍弃儒家呢?理由非常明确。

    就思想性、现实性、感情性、肉体性来说,答案不一,不过,追根究柢,真正的理由应该汇集在这句话中:“儒家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的问题。”这应该就是空海舍弃儒教的原因吧。

    所谓儒教,说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为人处世之道罢了。学习此道,或许可以获得俗世高官厚禄,但终归只是如此而已。

    儒教和道教当然是有所差异的,但即便是道教,在“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这一问题上,也和儒教一样。

    不过,信步于洛阳街头的逸势,自是无法知晓空海的三教指归。对于这个唐语如唐人般流利、学识渊博、与自己同龄的男人的才能,他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二人走进了南市一隅,也就是市场。

    文武百市栉比鳞次,有人直接把肉摊和菜摊摆在路上,有人卖丝绸,也有卖活生生的鸡、马、牛的。

    “好热闹啊。”空海喃喃自语。

    人潮及其喧嚣声,漩涡般笼罩着空海和逸势。

    走着走着“喔”的一声,逸势叫了出来。

    前方一棵大柳树下,围拢着一群人。

    “江湖卖艺的吧?”逸势一眼看出是江湖卖艺。

    拨开人群,处身于观众中,只见有个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柳树下,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留着白胡须、有一对细长眼睛的老人。

    右手拿着拐杖。

    “到底说些什么啊?”逸势问。

    逸势几乎听不懂当地的唐语。只知道看似在卖什么东西。不过,到底在卖什么?老人四周,看不到像是要叫卖的物品。一旁只有个大桶子。桶子很深,但看不出里面摆了些什么。

    然而,桶沿摆了个像柄勺的东西,让人联想到,里面或许盛着水吧。

    “他说要不要买西瓜?”空海把老人的话翻译给逸势听。

    “瓜果?根本没看到啊,难道放在那桶子里吗?”逸势问。

    “别急”空海愉快地眯起眼睛。

    老人所说的话,空海毫无困难就能理解。

    “咦,有谁吗?都没人要买西瓜吗?”老人说。

    空海边看边把情形说给逸势听。

    “好吧,”有人大喊:“我来买!”那人看似生意人。应该是到南市做买卖,顺路走人人群中。

    “请问要几颗?”老人问。

    “两颗。”商人答。

    “好!”黑衣老人夸张地点点头,左手伸入怀里,取出某物。是个小东两。

    老人以左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东西。原来是个黑颗粒。

    “好像是瓜果种籽。”空海对逸势说。

    老人以右手的拐杖,开始挖掘脚下的泥土。

    “把瓜籽撒在这里,立刻就会结成瓜果。立刻结瓜!”说着,就撒下西瓜籽。

    “立刻结瓜。立刻结瓜。”边说边用拐杖掩土覆盖种籽。

    “结瓜。结瓜。”老人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握住柄勺把子,舀起桶子里的水,开始把水撒在埋着种子的泥土上。

    “立刻冒芽。立刻冒芽。”老人唱歌般地低声道。

    “哇啊——”空海身旁的逸势惊叫出来。

    同样的赞叹声,也从群众当中喊叫出来。

    “冒芽了!空海。”逸势道。

    从还湿湿润润的泥土当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那是植物的绿色嫩芽。

    空海边对逸势点头,边带着微笑,注视那个老人。

    “方士吧?”空海低声自语。

    对话当中,嫩芽渐渐长高起来。

    “快长大喔快长大。快快长高起来——”老人说道。

    “长出芽来。”果然长出芽来。

    “看吧!开花了。是两朵呀。”开出两朵小小的花。

    那花立刻凋谢,眼看着花蒂的部分慢慢鼓起来。

    “快呀!再大些。”果然,长得更大了。

    已经看得出瓜果的形状了。

    “植瓜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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