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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bsp;   我的手脚完全无法动弹,直到清晨——不,睡醒时,还感觉自己始终做着恶梦。

    梦中,似乎皇上出现了,贵妃也好像出现了。

    晁衡先生、李白、黄鹤、安禄山、陈玄礼,以及只剩头颅的杨国忠也都出现了。

    杨国忠甚至只出现一颗头颅,在我睡着了的那整个晚上,一直朝我说:“身体还给我!”“身体还给我!”并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紧盯着我。

    让我把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吧。

    那是我们离开长安、走避蜀地之前大约十天所发生的事。

    正是安禄山大军随时会攻进长安,皇宫随时可能被焚烧之际。

    彼时的慌乱,晁衡先生应该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那时,皇上已决意要离开长安城。

    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贵妃和她的兄长杨国忠是两位知情者。

    当中还要再加上黄鹤及其两名弟子自龙、丹龙。

    可是,无论知不知情,如果我军兵败、安禄山越过山头,那么,要保命别无他策,惟有逃离长安~途,这是众所皆知的。

    我从心腹那里听到消息,据说陈玄礼或许真的会讨伐杨国忠。

    陈玄礼是天生战将,战场上的耀武扬威,使他一路飞黄腾达。

    他与贵妃的亲人——杨国忠立场完全相反,杨国忠是因为身为贵妃兄长才能出入宫廷,大半靠着贵妃撑腰而出头。

    陈玄礼认为,正因为皇上对杨贵妃太过着迷,而将朝政几乎全都交给杨国忠处理,才会发生安禄山之乱。

    我也明白,说不出口但与陈玄礼想法相同的人为数不少。

    就此意义而言,我与杨国忠同罪。

    因为再怎么说,为皇上引见杨贵妃,让杨国忠有出人头地机会的,无非就是我啊。

    因此,站在侍候贵妃的立场,我也对杨国忠的飞黄腾达尽了不少力。

    为了在宫廷生存下去,守护自己的地位,我无法违逆皇上最亲宠的贵妃。再说,随侍明艳的贵妃,为了讨她欢心而做一些事情,我打从心底没有一丝不悦。与其说没有不悦,还不如说根本就是为了取悦她而去做这些事。

    为了博得她嫣然一笑,我不惜远从他国运来冰块为她消暑。

    她可说天生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侍候贵妃,说是侍候一个人,感觉却像是在侍候偶然以人相现世的天人——天女一般。

    一个国家里,或许百年才偶尔会出现一位如此的美人吧。

    皇上和贵妃之间也曾数度发生争执。

    甚至贵妃也曾抱着赴死决心,离开宫中而守在自己的宅邸。

    碰到这种时候,也都是我为他们调停修好。

    不过,玄宗愈沉迷于贵妃,我也愈发忧心。

    因此,对陈玄礼来说,我是杨氏一族的人,而我忧心的一面,又让我像是陈玄礼这边的人。

    让我继续说下去。事关黄鹤。

    如前所述,黄鹤在宫里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是杨贵妃的道师。

    道——指的是道教。

    为化身为女道士的贵妃传授教义,是黄鹤的主要任务。

    但那是表面,实际上,他并未教导贵妃有关道教之事。

    然而,在杨玉环转为杨贵妃的过程之中,这却又是必经的一种形式。

    每个宫殿都建造了太真堂,每逢贵妃移往其他宫殿时,黄鹤与两名弟子也随同动身。

    心血来潮时,贵妃会进入太真堂,与黄鹤讨论道教种种,有时为了解闷,也会和他说起各种闲话。

    至少,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是这样。

    原来黄鹤所要求的,说到底就是这些而已,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因此以为,黄鹤的要求,仅是出人头地,到宫廷当官而已。

    我所想的却是大错特错。

    黄鹤要求的,是更恐怖的东西——他要的是大唐王朝的毁灭。

    先前已提过,而我确知此事,则是在我们走避蜀地的前两天。

    十一安禄山和史思明所引起的天下大乱,逼使皇上和我们一行人逃离长安,如您所知,那天是天宝十五年的六月十三日。

    六月十目,名将哥舒翰镇守的潼关被安禄山军队攻陷,因此,我想事情是发生在六月十一日的晚上吧。我清楚记得那一天,是因为潼关被攻陷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难以置信的消息,让我们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哥舒翰将军会战败。

    想到之后我们仓皇逃离长安的过程,您应该也能深刻体会我们所受到的冲击。

    当时,哥舒翰统帅大约二十万大军。虽因攻陷洛阳而气势逼人,但安禄山军队不过十五万人而已。即使拿不下安禄山头颅,众人都认为,哥舒翰必可击退敌军。

    再说,潼关是天下要塞,古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我们一直认为,只要先将安禄山军队击退至洛阳,此后的事还可再行研议对策。

    既然如此,为何哥舒翰还会被安禄山所打败呢?我想您也晓得原因。本该守住潼关等待敌军来袭的,没想到将军却开关直攻敌营。

    宜守不宜攻——关于这点,哥舒翰将军应该十分清楚。

    那为何还要出关迎战呢?原因出在杨国忠身上。

    哥舒翰将军曾被再三要求出关决战。

    “出战!”主张出关决战者,正是杨国忠。

    杨国忠既是贵妃兄长,又是天宝十一年继李林甫之后的宰相。

    杨国忠与哥舒翰不和,事实上,正是潼关失守的主因。

    他深怕哥舒翰立功,扩张势力。另一方面,他也怀疑哥舒翰与安禄山密约,串通伺机进攻长安。

    因此,他才会刻不容缓要求哥舒翰与安禄山决战。

    禄山虽窃据河朔,不得人心,请持重以弊之,待其离隙,可不血刃而擒。

    虽说洛阳已陷落,安禄山却尚未掌握人心,此时固守潼关,待其军队疲弊、民心背离之时,再一举成擒——哥舒翰如此上奏。杨国忠却出面阻止。

    听闻此事,哥舒翰再次上奏:贼远来,利在速战。王师坚守,毋轻出关,计之上也。且四方兵未集,宜观事势,不必速。

    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打算速战速决。我方坚守潼关,毋轻率出兵,落人敌人圈套。当以顺势观望为宜。

    哥舒翰的奏书,读来令人心痛,杨国忠却依然故我,坚持出战。

    迫不得已,哥舒翰只得开关出战,结果兵败被俘而死。

    我方死亡数万人。

    如果杨国忠不起疑心,长安就不会落人敌手。

    再加上深孚众望的高仙芝,虽突破敌围进入潼关,却又因为与宦官边令诚交恶,遭致谗言而被斩首。

    就这样,多位名将死在我方之手。

    因此,对于毫无作战经验的杨国忠代行指挥战局,武将仃倍感失望。

    以陈玄礼为首,留守长安的武将发出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来安禄山所以叛乱,原因也出在杨国忠身上。

    如果他不那么嫌恶安禄山,或许不致引发叛乱。

    杨国忠非常讨厌安禄山,逮到机会便上奏:“安禄山有窃取天下之心。”此前也曾数度传出安禄山出任宰相的消息,破坏其事者也是杨国忠。

    “彼不谙文书,外使谒见,以彼为相,岂非颜面尽失——”杨国忠如此主张,断送安禄山为相之路。

    其次,杨国忠要求安禄山入京晋谒。

    “入长安拜谒朝廷。”杨国忠三番两次诱劝安禄山进京请安。

    当然,这是杀害安禄山的借口,安禄山一来,杨国忠肯定不问有无而将之杀害。

    安禄山深知杨国忠计谋,当然也不肯轻易进京就范。

    他编造了日程不宜、患病等各种理由,拖延进京拜谒,然而,杨国忠却执意要他来参拜皇上。

    “不进京拜谒,等同谋反。”被杨国忠逼到如此地步,安禄山也就不得不下定决心。

    安禄山知道,一旦进京拜谒天子,自己就将被捕杀头。因此,最后手段只有造反了。

    安禄山就这样举旗叛变。

    他召集谋反的麾下武将这样说道: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

    说来,举兵叛乱的安禄山,所高举的旗帜正是:“讨伐杨国忠。”由此观之,他绝不是要杀死皇上,改朝称帝。

    “安禄山那家伙,终于动手了。”杨国忠听到安禄山造反消息传来,在我面前开心地这么说,即使到了今天我都还深深记得。说他惧怕叛乱,不如说他庆幸结果正如自己所料。

    总之,在这场叛乱之中,安禄山终于攻陷潼关。

    接下来,安禄山何时将会进攻长安,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此,当天我们反复研议到深夜。

    舍长安就蜀地,或是留在此地奋战到底?连皇上都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入夜,疲惫的我倚靠在长生殿石壁上休息。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今后该怎么办?我的头自然而然触及石壁,这时——“事情变得好玩了。”有声音传来。

    是谁?!我将头部移离石壁,朝四周搜寻人影,但是察觉不出任何动静。

    是男声,而且仿佛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可是举目四望,却不见一个人。

    是我听错了吗?这么想过后,我又把头贴在石壁上。

    “安禄山终于有动静了。”声音再度传来。

    然后,我才察觉一件事。

    那声音,我一把头贴在石壁就听见,一离开就听不见了。

    声音很细微,像是呢喃,但我确实听见了。

    啊,原来如此——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种石造建筑,有时可以透过石头传来极为遥远的声音。大概是石头与石头重叠时的状态吧,碰到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某个石头边说话的声音,可以传到远处的石头上。

    虽然明白了这一道理,我却又开始挂念,到底是谁说了这番话?我把耳朵紧贴石壁之上,想要更清楚听到那个声音。

    “话又说回来,事情进行得真顺利。操纵杨国忠,根本轻而易举——”听到那声音,不知为何,我内心竟莫名地骚动起来。

    看样子,我现在似乎正在窃听某人的秘密对话。

    十二“我们先挑拨杨国忠与安禄山不合,再让杨国忠与哥舒翰反目”声音传人我的耳里。

    我惊吓得仿佛心脏将进裂出声。

    真是令人震惊!挑拨杨国忠与安禄山反目,促使安禄山叛乱的人是我,那声音的主人如此说道。还说,使哥舒翰将军与杨国忠反目的人也是自己。

    到底谁说了这样的话?那声音实在太小、太微弱了,以致初时完全听不清是谁的声音。

    不过,那声音我确实曾在哪里听过。

    难道顺着石头传音到这里时,那音质中途改变了?“喔——”从仿佛点头一般的上扬声音可以判断,这绝不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声音主人正和某人对谈。虽隐约还可听见对方声音,但即使将耳朵紧贴石壁细听,也听不清楚那声音在讲些什么。

    或许声音与传声石头之间的距离,以及说话者的位置,存有微妙差异,才会造成如此结果吧。也或许石头和声音主人之间,有所谓的适性吧。更或许某种音质,只有某种石头才能清晰传递吧。

    “不过,我先声明,绝非我硬将那种感情灌注人心之中。说起来,那是他们内心本来就有的”声音主人说道。

    我本想确认对话是在何处进行的,所以刹时从石壁抽身,但是立刻又打消念头了。

    我担心,离开此地会漏听对话内容。再者,如果我开始搜寻他们,万一被察觉动静,或许他们就会停止交谈。

    如果这伙人是危险人物——不,从谈话中已确认这伙人非常危险,若是让他们察觉我在偷听,那我将会有生命危险。

    我想了又想,原地不动继续偷听他们谈话,才是上策。

    “杨国忠本来就对安禄山起疑,我才能培养他的疑惑啊。”感觉听到这话的人——或是这伙人,做了点头动作。

    “我只是培养杨国忠心中本有的东西而已。正因为杨国忠看哥舒翰不顺眼,我才能利用这点。那个高力士,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那声音主人竟然点到我的名字?而且从话里头听得出来,高力士——也就是我,已遭到声音主人操控了。

    “因为想要守护自己的地位、权力,那男子才会如我所愿,安排杨玉环与玄宗见面——”听到这话时,我终于知道声音主人是谁了。

    黄鹤!说出这些话的就是黄鹤。

    一点没错。

    那声音、口吻,都是黄鹤所有。

    既然如此,黄鹤交谈对象必定是白龙和丹龙。

    “安禄山已攻克潼关——”黄鹤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就会毁灭。”令人恐怖的声音响起。

    “如此一来,大唐王朝就会毁灭”什么?!黄鹤究竟在说什么?唐朝的毁灭?大唐王朝即将毁灭吗?他是说,是他促使事情如此演变的吗?怎么可能?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不,一点没错,黄鹤确实说了,是他促使事情演变至此的。

    他分明说到,不但是他挑起安禄山之乱,也是他逼使哥舒翰将军战败的。

    啊——而追根究底,事情会演变至此,全都因为杨玉环登上贵妃之座引起的。

    因为皇上看上贵妃,黄鹤这伙人才能以随侍道士身份,进入内廷。

    啊,只是——啊,只是,晁衡大人。

    黄鹤这帮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个吗?大唐王朝的毁灭——难道他们正是为了此一目的,才将杨玉环之事告诉我们,然后借此深入宫廷?若是如此,事情的源头,就是从我将杨玉环之事禀告皇上开始。

    如果我没禀告此事,如果我没安排两人见面,杨国忠也不会成为宰相吧。如果没有这些,杨国忠自然也不会跟安禄山反目成仇,长安也不至于陷入险境了。

    唉,可是,晁衡大人。

    当时那样做会演变成这样,又有谁会知道呢?当时该怎么做才是上策,并非神明之人,又哪能事先预知呢?不论是谁,人的一生多半填满了无法挽回的物事吧。

    不过,再仔细一想,如果我不曾安排杨玉环与皇上见面,就不可能拥有那些宛如梦境的欢宴时光。

    乐师奏乐、吟唱、舞蹈——在座的皇上、贵妃、李龟年、李白。

    在我的生命之中,有幸而能体验那种日子,该说是一种无上的喜悦吧。

    不过,也或许是面临生命即将结束的今日,我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在长生殿偷听到黄鹤的声音时,我只是惊慌失措,根本无暇思考自己的人生等等。

    多少事都是黄鹤主谋的——这且不论,那黄鹤为何非这么做不可呢?如果对皇上怀恨,他其实不乏杀害皇上的机会。若是黄鹤想杀死皇上后一走了之,想必也可以策划得万无一失吧。

    由此也可知道,黄鹤是如何深入内廷了。

    身为道士——且是杨玉环的道师,只要贵妃同行,他可以随心所欲踏入宫里任何地方。

    然而——我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当事者之一的杨玉环,对于黄鹤阴谋,到底了解到何种程度呢?我再次将耳朵伏贴在石壁上,不知是否对方正在低语,有一阵子,完全听不到黄鹤的声音。

    不久——“别一副不满的模样。”黄鹤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责备白龙或丹龙或两人。

    “那女人什么也不知道。正因为杨玉环一无所知,事情才得以顺利进行——”黄鹤如此说道。

    呵。

    呵。

    呵。

    黄鹤那低沉的笑声,响了好一阵子,接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之后,任凭我如何凝神倾听,如何将耳朵紧贴石壁,再也听不到任何语音或响声了。

    不知黄鹤一伙人停止谈话,还是转移阵地了。总之,从此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回到房里,我根本无法入睡。

    方才听到的事,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本来应该立刻禀告皇上此事,但当时的情况实在糟透了。

    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我禀告这件事,皇上会相信吗?若非当时状况紊乱,或许他会相信。

    可是,即使我坚持听到黄鹤如此说,黄鹤也可以装胡涂说不知道吧。

    既然只是石缝微微传出的声音,声音如此微弱,为何能听出声音主人是谁?在此问题之前,彼方说话声音,真的可以顺着石壁传送,让此方听见吗?皇上恐怕无法信服吧。

    此事端视皇上到底相信我,还是相信黄鹤所说的话了。如果只是我和黄鹤的事,皇上当然会相信我。

    不过,问题在于中间还夹着杨玉环。

    如果杨玉环站到黄鹤那一边——事情或许就会演变成我为了诬陷黄鹤而说谎。

    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杨玉环不存在——我可以立即逮捕黄鹤一帮人,砍他头或把他关进牢里。

    偏偏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立刻逃离长安,在这种紧急时刻,我竟然遭逢这样的事。

    如果有谁跟我一起听到了这件事,我一定立刻禀明皇上。当时的我,却无法这样做,只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开始感觉有些迷糊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声音。

    “高力士大人、高力士大人”蓦地醒来,只见床边站了一个男子。

    “高力士大人”那男子一面说一面俯视我:“是我,陈玄礼。”十三借着窗口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一看,床边之人确是陈玄礼。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这男子因某种理由前来杀我。

    咽喉几乎要进出惊叫声,好不容易我才打消这念头。

    因为陈玄礼语调沉稳,如果他打算杀我,根本无需打招呼,趁我睡着时直接一剑剌入我的胸部或咽喉也就够了。

    我从床上抬起身子,说道:“陈玄礼大人”“贸然如此唤醒高力士大人,请容我先向您致歉。”陈玄礼压低声音说。

    陈玄礼官拜龙武大将军,自哥舒翰将军阵亡后,他是长安现役将军中最具实力者。

    皇上已暗中决定逃离长安,届时授命护驾的,将是这位陈玄礼。

    “应该有警卫才对——”‘‘今晚负责警卫的,都是我的部下。我已下令他们退下,再无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了。”陈玄礼虽然如此说,却始终压低声音。我想,这恐怕是件大事吧。

    “我要说的事很急迫,也不能让别人听见。不得已才对您失礼。”陈玄礼继续低声说道。

    “什么事呢?”我问。

    “为了今晚之事,我是冒死前来的——”说毕,陈玄礼慢慢拔出垂挂身旁的腰剑。

    床上的我本能地往后缩身。

    陈玄礼果然是要来夺取我的性命——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陈玄礼反持剑刃,而将剑把递交给我。

    黑暗中,剑刃仿佛闪烁出蓝色光芒。

    “这个——”陈玄礼说道。

    “这个?”“请拿着剑。”“——”“此刻起,我要对您坦述一件事。说完后,会要求您当机立断。

    到时如果所言不合,就请您杀了我。”“你在说些什么?”“我是当真的。”声音虽小,陈玄礼却说得斩钉截铁。

    事情到此地步,我终于也有所觉悟。

    我在床上整理装束,然后说:“说吧,陈玄礼大人——”陈玄礼几次调息后说道:“我已经压不住了!”“压不住了?”“是的。”“压不住什么呢?”“我的部下。以及——”陈玄礼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我自己。”此时,我已明白陈玄礼想做什么了。虽然明白,却无法将那骇人的事说出口来。

    万一说出来,进而成真的话——“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

    “您应该已经明白了。”“你想由我说出来吗?”我如此说时,陈玄礼接道:“我要申讨杨国忠。”陈玄礼真的说出那事了。

    “这一、二天我们就要逃离长安。跟随我的将士约有二百骑。我想我们绝不会失败。”黑暗中,陈玄礼那无礼的目光,丝毫不放过我脸上任何表情,直盯着我看。

    “龙武大将军——”我故意如此称呼陈玄礼:“你说的事,我明白了。可是,为何要告诉我——”“——”“你想要我加入吗?”我说。

    “不,不是。”陈玄礼慢慢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高力士大人——”陈玄礼捏持住我手握的剑身,缓缓往上举起。

    “在某种意义上,您比杨国忠更亲近皇上。或许您是仅次于贵妃,最接近皇上的人。”“没错。”我坦然颔首。

    “加上,您又是个冷静明白的人。”“冷静明白?”“这是赞誉。得罪之处,请您原谅。”“——”“皇上身边,再没人比你看得更透彻了。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事,你总是比谁都清楚。”“——”“这次我要做的事,您应该比谁都明白才对。”诚如陈玄礼所言。

    陈玄礼为何要申讨杨国忠,我心中一清二楚。

    “不是要您加入我们。只要起事之时,恳请高力士大人将我们的本意转达给皇上——”“转达?”“此事绝非谋叛。都是为了申讨杨国忠,我们才决定行动的。”“然后呢?”“事情发生时,请您如此转告皇上,我们绝对不想伤害皇上。讨伐杨国忠之后,我们会立刻护卫皇上前往蜀地。”“不过——”我望着陈玄礼说道。

    “什么事呢?”“你打算如何处置贵妃?”“——”“她并没罪。”“她罪在深受皇上宠爱。她本身无罪。可是——”“——”“高力士大人,如果留下贵妃活命,您想事情能顺利进行吗?”经他这么一问,我无言以对了。

    陈玄礼所说的意思,我十分明白。

    “我们杀了杨国忠、他的妹妹杨贵妃却随侍皇上身旁,您想我们能安心吗?”“——”“日后或许贵妃会突然向皇上进言,我们是杀她兄长的仇人,而要求皇上杀死我们。明知可能会有这一天,还要留下贵妃活命——”之后的话,陈玄礼没有说出口。

    然而,正如陈玄礼所说。

    杀了杨国忠,留下贵妃的话,不知何时将惹来杀身之祸。

    “您是明智之人,事情也看得透彻。我所说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陈玄礼说完,把按握着的剑身往上一提,将剑尖紧抵在自己咽喉之上。

    “请您当机立断!”他静静地说道。

    “此时此地——”陈玄礼的眼睛直直望着我。

    “如果您稍有迟疑,或想拖延决断,就请用这把剑刺入我的咽喉。”我握着剑把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杨国忠、贵妃的性命,系乎我此时的判断了。

    我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如果——如果方才没有听见黄鹤的声音,或许我会一剑剌进陈玄礼的咽喉。

    可是,我不但听到黄鹤那番话,还决定要对皇上隐瞒到底了。

    几次我想出声却又闭嘴无言,闭上了嘴却又想开口说话,就这样反反复复着。

    最后——我终于说了这句话:“明白了。”我点点头。

    “你打算做的事,在那天之前,我会保密。”说完此话,我放下剑来。

    十四晁衡大人。

    此后的事,一如您所知悉。

    十三日我们逃离长安,接着在马嵬驿发生了那起事件。

    当时,杨国忠正与巧遇的吐蕃使者说话,陈玄礼趁机起事,杀了杨国忠,然后胁迫皇上处死杨贵妃。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然后,黄鹤在贵妃后脑所扎的针被放松,也是我动的手脚。

    我一直以为,这么做,贵妃就会身亡。谁知放松针只减弱了扎针的效力,这点您也晓得了。

    话又说回来,为何我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呢?现在回想起来,我仍会自问,如果当时没听见黄鹤那番话,我是否会这样做呢?黄鹤欺骗了我——那股强烈的怒气,的确是让我对扎针动手脚的原因。

    我上了黄鹤的当,将杨玉环引见给皇上,才会导致长安这场大混乱。

    上当了大概就是那份悔恨,让我做出那样的事吧。

    再说,我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彼时,众人已商议妥当,准备让晁衡大人于日后带领贵妃东渡倭国。皇上那时也真的如此打算吧。可是,我长久随侍皇上,对皇上的心思一清二楚。

    若干年后,从坟内挖出贵妃时,假使贵妃一如往昔那般平安无事,皇上一定又会改变主意。

    他会说,不愿意让贵妃远渡倭国。

    这么一来,陈玄礼将会被捕,且惨遭斩首示众吧。而陈玄礼也可能泄漏他和我之间的事。那么,我明知陈玄礼将在马嵬驿兵变,却没禀告皇上,这秘密也将败露出来。

    我之所以对贵妃后脑的扎针动手脚,正因内心有着上述想法。

    所以,让我老实告诉您吧。

    对我而言,为了自保,让贵妃就此身亡,那才是最好的。

    这番告白,晁衡大人恐怕会惊讶不已。

    不过,这是我毫无伪饰的真心话——不,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这是真心话。

    我对贵妃与皇上的嫉妒。

    对黄鹤欺骗我的恨意。

    对自己的爱怜。

    这些情绪日积月累,才让我做出了那样的事吧。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思索出来的结果,事到如今,我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到底在哪里呢?唉——话虽如此,人心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打从心底爱恋皇上和贵妃。

    贵妃是如此可爱。

    世上大概罕见那么任性娇纵的女子,但世上也真有这种例子,愈是任性娇纵,就让人愈发爱上她。

    或许见到贵妃的第一瞬间,我就一直爱恋着她。因为我已非男人之身,所以或许我一直都透过皇上爱恋着她。

    可是,事到如今,我的真心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明白了。

    我想,所谓人的真心,一定不只一个,此一时彼一时都会有不同的真心。某个时候的真心,碰到不同机遇时,又会变成别的东西再说,人也可能同时拥有两个、三个一好几个真心或矛盾的心。

    唉,人心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过,不论我的真心在哪里,我松动了贵妃后脑扎针,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喔,对了。

    我还没提到不空和尚的事。

    不空和尚为何牵连进来,我也打算向您说个明白。

    不过,写了如此冗长的信,我已疲惫不堪,提笔分外艰辛。

    不空和尚的事,如果我一息尚存,明朝还能苏醒过来的话,那时我再好好写下吧。

    十五晁衡大人。

    我又有一件事非跟您说不可。

    我知道这条命只剩一、两天了。不,必须跟您说的事,并非指我这条命。

    那是有关昨晚所发生的事。

    我在遥望长安数百里之外,卧病朗州某驿站,而写下了这封信。

    说来我会病倒此地,全都因为皇上的死讯;一名来自长安的流人告诉我的。

    我是如何期待与皇上重逢啊。即使是已注定无法重逢的今天,我对皇上的思慕却愈发强烈了。

    若有可能,真想在皇上还在人世之时,由我直接告诉他这封信里所写的一切。

    就算因此而遭到皇上憎恨甚至被杀,我也会这样做。

    晁衡大人——既然我在信中已提过不空和尚的事,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对您有任何隐瞒了。

    在生命之灯即将熄灭之前,我要尽快说出来。

    那是昨晚的事。

    我点亮烛火,一面揉拭模糊不清的双眼,一面写这封信。

    为了透风,我打开窗子,让舒畅的夜气流通进来。

    建巳之月(四月)已过大半,长安以南的朗州,夜里就算打开窗子,也不觉得寒气了。几只小虫从窗口侵入,在灯火四周飞舞,对于我这已觉悟将死的入来说,让人倍感苍凉。

    突然——不知是否风向改变,火焰竟晃动了起来,映在信纸上的我的手影,摇摆不定。

    仿佛有某物挡住窗口吹来的风。

    抬头朝窗口一看,吓了一大跳。

    圆窗外出现一张脸孔。

    那脸孔一边笑一边望着我。

    正是那位告诉我皇上死讯的老流人的脸孔。

    正当我想出声问他有何贵干时,老流人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孔。

    一瞬间,流人的容貌改变了。

    同样是老人脸孔,却是另一个人。

    那张脸孔,我曾经非常熟悉。

    细长宛如鹤鸟一般的颈项。

    秃得精光的头顶。

    缠绕耳朵左右的白发。

    那脸孔在灯火掩映下,从窗外笑着、凝视着我。

    那是黄鹤。

    五年之前——贵妃、丹龙、白龙忽然从华清官消失后,也随之失踪的黄鹤,他那张脸孔又出现在这里,一面看着我一面得意洋洋地笑着。

    “黄鹤”我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高力士大人,原来你那天晚上听到我说的话了”黄鹤低声笑道。

    虽然笑着,但那脸孔憔悴且瘦肖0,过去那种傲慢神情已不复可见。

    他的脸上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哀伤神情。

    “而且,松动扎针的也是您高力士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已经读过了。”“读过了?”“你写的那封信,昨晚趁你睡觉时,我潜入屋里读过了”“什么——”我高声说道。

    “我本来打算通知你玄宗太上皇死讯之后,当晚就把你勒死,所以才潜入这里。”“——”“可是,不用我下手,你也快死了。”“你说的没错。这条命已来日无多了。”“再仔细一看,我发现你正在写很有趣的东西呢。所以每次都趁你睡觉时潜入,全部读了。”“所以,你全都看过了——”“是的,全都看了。”黄鹤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脑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我的声音加大了起来:“难道是你杀死太上皇的?”结果,黄鹤的身体宛如痉挛般开始抖动摇晃。

    咯呵。

    咯呵。

    咯呵呵呵黄鹤宛如痉挛般低声嗤笑着,脸上也流下泪来。

    原来黄鹤正一面笑一面哭着。

    十六“怎么可能”黄鹤一面流泪一面笑道。

    “怎么可能”黄鹤游离的视线投向远空,像是说给自己听,他自言自语着。

    “为何我非杀那男人不可?”“——"“光只是要杀他的话,我随时可以下手。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诚如黄鹤所言。

    他确实深入内廷,每每陪侍皇上身边。如果打算这么做,杀死皇上的机会多得是。如果杀死皇上后连命也不要,那么,陪侍皇上身边的许多人也有这个机会吧。

    问题是,杀了皇上之后,自己能不能逃得掉。

    如果是黄鹤,利用下毒或法术,让众人无法查出是谁杀了皇上,应该办得到才对。

    “你听好,那男人是自我毁灭的。”“自我毁灭?”“可以说是被儿子所杀的”“什么?”“你也知道的。今上一直怠慢玄宗太上皇,不是吗?挑拨你和玄宗太上皇的人应该也是他。离开长安之前,你不是想尽办法要见太上皇一面吗”黄鹤说道。

    真是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啊。

    诚然如此。

    唉,诚然如此。

    我多么想见太上皇一面啊。

    那时,如果有人可以制止我的黔中行,那就只有太上皇一人。

    即使不能制止我被流放黔中,我也想见太上皇一面。

    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那男人没被安禄山杀害,却被儿子给杀了”“喔”“一个弃置不理也会自我毁灭的人,而我,竟然还特意我真的是干下无聊的事——”黄鹤有气无力地自嘲说道。

    “说来李辅国那家伙”“是啊。我也没想到李辅国会那么狠。”说到李辅国,在黄鹤一伙人深入内廷时,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天宝年间,职司闲厩使的王供赏识李辅国的畜牧才能,推荐他为东宫属官,方才开始发迹的。

    皇上得知这个李辅国之后,便日渐宠爱他——“李辅国那家伙,跟皇太子沆瀣一气。”“一点没错。”我附和道。

    李辅国和皇太子日益亲近后,便操弄了这件事。

    因安禄山之乱和杨国忠的事,导致我没注意到李辅国这人。

    当我们为这些事焦头烂额之时,李辅国已计划夺权了。

    马嵬驿事件之后,皇太子与避走蜀地的玄宗分隔两地,他与群臣一同迁往北边的灵武,在背后出主意的正是李辅国。

    玄宗、我往南走避蜀地——皇太子与李辅国向北迁驻灵武。

    抵达灵武之后,皇太子立刻登基为天子,不消说,也是受到李辅国强力影响。

    皇太子登基,玄宗变成太上皇时,我已全然失势了。

    登基之后,皇太子改元至德,李辅国也登上现在的位子。

    使我和太上皇疏远的,也是这个李辅国。

    正因为背后有太上皇撑腰,才有我的存在,而且,这话虽然听起来很夸张,但也可以说,正因为有我,才有玄宗皇帝的存在。

    将太上皇与我隔离开,那么,我就不是高力士,玄宗也不是玄宗了。

    “连我也没考虑到李辅国的事——”黄鹤低声喃喃自语道。

    他的脸上、唇边已不见一丝笑意。

    “想摆布别人,最后却被人摆布。”“被人摆布?”“嗯。”“被谁?”“谁也不是。想摆布你却被你摆布,想摆布玄宗却被玄宗摆布,想摆布白龙却被白龙摆布,想摆布丹龙却被丹龙摆布——”“——"“结果,我是被我自己摆布了——”“你们不是同一伙吗?”“不!”黄鹤摇头:“不是同一伙。不是同一伙的。那些人、那些人”“怎么了?”“从我这里逃走的那三人。”那三人——指的是杨玉环、白龙、丹龙。

    “逃走?”“我被他们背叛了。”“背叛?”“没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追问,他像是要说什么,张开嘴后却又闭上,看似痛苦地在那里扭动身子。

    究竟这男人和那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个黄鹤,究竟为了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此人会如此苦闷地扭动身子,至今为止,根本无法想象。

    当我这样看着他时,黄鹤觉察到了“你看到我这副落魄模样了”黄鹤说道。

    “唔”我点点头:“可是,黄鹤啊——”我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落魄又如何?若说你此刻落魄了,那我又该如何说呢?曾经在宫里呼风唤雨的我,如今这模样,又该如何说呢”“——”对于眼前这个人,或许可以说,与黄鹤初次见面以来,我第一次对他萌生一股类似亲密的感觉。

    为何会如此?自己的性命可能因为此人而缩短的眼下,我内心竟然萌生一种既非恐怖,也非畏惧,更不会不快的感觉。对于黄鹤,竟然怀抱一种类似亲密感的莫名感觉。

    原来这人也跟我一样,不但共同生存在同一时代,且在自己无法左右的巨大力量面前,一起垂头丧气。

    我不知道,这到底该说是力量还是命运,总之,在那力量或命运当中,曾经倚恃其才气而翻云覆雨之人,如今竟也跟我一样,在此互相暴露其龙钟老态了。

    唉——此时,我的眼睛也涌出温热的东西出来了。

    晁衡大人。

    那是泪啊。

    我哭了。

    “高力士,你为何而哭?”黄鹤问。

    “不知道。”我回答:“不知道。不知道却泪流不止。”我凝视着黄鹤。

    “听好——”我的声音变得大声起来。

    “听好,黄鹤!”然而,那或许不是向着黄鹤,而是对自己的呼喊吧。

    不只是黄鹤,我也想说给自己听的吧。

    “这世上岂有不落魄之人?这世上岂有从未遭遇不幸之人?或是不受命运摆布之人?”“——‘“听好,黄鹤啊。”“我们意外地又在此相逢了。就算是你,对于又能在此相逢,我还是感到很高兴。”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本以为将独自一人死在这里,没想到竟还能与你重逢。

    即使现身在我面前的是安禄山,对于此刻的我来说,还是会觉得很开心吧。”黄鹤沉默不语。

    “说,黄鹤。”“说什么?”“说你的事。”“我的事?”“为何你要带杨玉环入宫?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那是当时的我最想知道的事。

    “说完后杀了我也行。那么,知道你所说的事情的人,将从此消失于人间。即使你不下手,我也会死。对于将死之人,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经我这么一说,黄鹤又像往昔般哧哧地笑出声来。

    “喂,高力士,刚刚提到的今上也已经死了,取庙号为肃宗。”黄鹤突然说道。

    “什么?!”“如今已是广德皇帝之世了。”(译注:广德皇帝即代宗,肃宗之子。)“——”“好吧。我就说给你听。让我来告诉你吧。”“喔。”“让杨玉环入宫的目的,是为了将我的血脉注入大唐王朝。”“什么?!”“好好听着。”此后,黄鹤说出了让人惊吓不已的话。

    “杨玉环,说来是我的女儿。”十七剁那之间,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这是什么话呢?黄鹤竟然说,杨玉环——贵妃是自己的女儿。

    “怎么可能!”我失声大叫。

    再怎么说,她都是大唐帝国皇帝玄宗的贵妃。而且,事前我还曾派人调查过杨玉环的身世,也收到报告了。

    在成为寿王府女官之前——杨玉环于开元七年出生在蜀地。

    父亲是蜀州司户杨玄琰。

    我也曾听贵妃亲口谈过杨玄琰的事。

    根据调查记载——贵妃父玄琰,少时尝有一刀。每出入道涂间佩之,或前有恶兽盗贼,则所佩之刀铿然有声,示警于人也。故名日警恶刀。玄琰视之如宝。

    不论父亲玄琰或母亲,早在贵妃年幼时就已病逝,二者都已非这世上之人了。

    孤苦伶仃的杨玉环,便被叔父杨玄墩收养在身边。

    “那么,你是说,你是已亡故的杨玄琰?”“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那你是说,杨玄琰其实不是贵妃的生父?”“没错。”“你才是贵妃的生父——”“是的。”黄鹤以悲怨的声音点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我问了,黄鹤却没有回我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寿王会被立为皇太子。”“什么?”“寿王生母武惠妃不是深受玄宗宠爱吗?我一直以为,只有她的儿子寿王才能当上皇太子,日后成为大唐皇帝。”“可是,当时的皇太子是李瑛——”“那也没什么。这种事,只要玄宗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变更——高力士大人,你清楚得很,不是吗?”正是如此。

    正如黄鹤所说,日后李瑛不但垮台了,还遭生父玄宗下令诛杀,死状凄惨。

    此事发生时,晁衡大人您也在长安,想必亲自目睹耳闻了。

    在幕后操纵此事的,正是武惠妃。

    当时朝廷分成两派。

    一派是皇太子李瑛与其生母赵丽妃。

    另一派是寿王与其生母武惠妃。

    而这也是拥立李瑛、以张九龄为首的科举官僚,与拥立寿王、以李林甫为首的门阀官僚之间的斗争。

    对于玄宗疼爱武惠妃之子寿王更胜于自己,皇太子李瑛早就心生不悦。

    只要一有机会,他便时常与同为玄宗之子的鄂王、光王见面,发泄心中不满。

    武惠妃就是因此而向玄宗控诉,三王有谋叛之心。

    结果,此事成为导火线,皇太子李瑛、鄂王、光王三人最后都遭玄宗赐死。

    “我判断寿王会当上皇太子,才暗中布局将杨玉环送去他那里。

    其后,为了除掉碍事的李瑛,我又操控了武惠妃。皇太子李瑛死后,寿王如我所愿即将被册立为皇太子之前,没想到武惠妃竟然亡故了。”黄鹤以干涩的嗓音,淡然对我如此说道。

    “即使如此,我仍然以为寿王会当上皇太子”黄鹤的声音突然带着一股阴郁的激动。

    “这时,中途冒出来的人,你说,到底是谁呢?”黄鹤那闪烁着黄色妖光的眼眸,直直瞪视着我。

    “你说,是谁呢?高力士大人——”黄鹤如此问我。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

    “你说说看啊,那是谁呢?”黄鹤再度逼问。

    我还是闭口不说。

    “回答啊,高力士大人——”黄鹤说完,喉咙深处发出痉挛似的笑声。

    “就是你。”黄鹤说道。

    “中途冒出来碍事的,正是你,高力士大人——”“——‘’“你突然从旁杀出,向玄宗申荐忠王李玛。让寿王唾手可得的皇太子地位拱手让给李屿的,不就是你吗?”“——”“我也没料到事情竟然演变至此。既非张九龄,也非李林甫,我真的没想到身为宦官的你,高力士大人竟会做出这种事来——”黄鹤以愉悦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他那双黄色眼睛,仿佛要窥视我的神情,正朝我这边凝视着。

    “就是这样,是你让李屿当上了皇太子。”黄鹤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人生真是有趣啊,高力士大人——”“——”“结果你却被你所拥立的李屿是有趣啊。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这样,人间世才会这么好玩”黄鹤的眼睛再度溢出眼泪。

    “对于你拥立皇太子这件事,其实我并不恨你。”“——”“因为当时,我改变了想法。不能视高力士为敌。我要合作的对象应该就是高力士大人——”“因此,你将贵妃送往我这里——”“没错。”黄鹤说道:“因为你给了我主意。”“主意?”“你让我想到,玉环也可以嫁给皇帝啊。”“——”“所以,我才暗中策划,让杨玉环能嫁给玄宗。”“——”“然而,还是有一个地方失算了。”“失算?”“嗯。”“是什么呢?”“就是贵妃没有子嗣。”“——”“贵妃没有怀上玄宗的孩子,说是我的失算,也真的是失算--”十八原来如此,原来事情真相如此,我总算恍然大悟。

    如果贵妃生子,而且是男孩子——加上若没有发生安史之乱的话,或许那孩子会成为大唐天子。

    “高力士啊”黄鹤说道:“你也坦白招认一件事吧。”“招认什么?”“你到底跟不空谈了些什么?不空又跟你说了什么?”黄鹤如此问我。

    晁衡大人。

    这正是到此为止,我一直想在这封信里提起,却迟迟没机会写下的事。

    “此前你所写的信我都看过了,可是你还没写出这点。”被他一问,霎时我陷入沉默之中。

    结果——“说吧,高力士。”黄鹤沉稳地说道。

    “你这条命剩下没几天了。早晚你将会死去”“——”“而我,也将死去。将死之八对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我明白了。”听了黄鹤的话,我下定决心:“那我就说吧,黄鹤——”说毕,我察觉黄鹤的身子在黑暗中往前探出。

    晁衡先生,那时我对黄鹤所说的话,我原封不动地写下来。

    因为这些话,本来就是想说给你听的。

    十九陈玄礼来到我的住处,吐露要在逃离长安时申讨杨国忠,这件事我已提过了。

    此事我深藏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过,在此我可坦言,其实有关那事,我只对一个人说过。

    如今,那人也已作古了,现在无论我向谁说出此事,也不至于冒犯他吧。

    我想您大概已经知道,那人就是不空和尚。

    事情发生在我偶然听到黄鹤声音,且陈玄礼到访的翌日。

    那天,不空和尚凑巧到宫里来。

    本来他人在河西的开元寺,当天是应皇上召唤进宫的。

    为何召他人宫,是皇上想让他作法镇压叛贼安禄山的气势。

    因为离开长安在即,又听到黄鹤的谈话,加上陈玄礼吐露秘密这些事,吓得我惊慌失措,以至于不空和尚到来时,我也胡里胡涂忘记了。

    在宫内见到不空和尚时,当下我便下定决心。

    我想对不空和尚全盘说出藏在我内心的一切秘密。

    要将这一切都藏在我心里,压力未免太大了,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找人商量,而将此事告知宫中某人,只怕不消多少时间,此事便会传遍宫里。

    长久以来,我一直信赖不空和尚。

    如果对不空和尚明说之后,还是事迹败露,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此前,我经常私下找不空和尚商量,也说过一些秘密,他都没有泄露出去。

    但其实这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昨晚之事无法对人诉说,才真正令人痛苦不堪,我非得找个人诉说不可。

    我招呼不空和尚到我房里,支开旁人,对他说明昨晚所发生之事。

    然而,关于陈玄礼的事,我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仅对不空和尚说了黄鹤的事。

    当我开口说明之时,不空和尚偶尔随声附和,之外,便仅默默倾听我说话。

    待我全部说完,不空和尚才说道:“关于黄鹤,其实我也一直隐瞒着一件事。”“什么事?”我问。

    “高力士大人既然对我坦言昨晚之事,我也没理由保持沉默了。”不空和尚如此声明之后,慢慢说出了以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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