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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少林英雄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众人纷纷爬起,见那大石竟深深嵌在对面石阶壁里,俱皆骇异。

    秦琬琬刚才也被压在人堆之中,不知被那几只怪手白摸了好几把,心中羞恼万分,照准铁蛋踢了一脚,骂道:“你还发疯?”

    铁蛋却对著她笑嚷道:“哇,我好大力气!大好大!”

    边叫边率先冲出门外,每一级石阶便都回响起“好大好大”之声。

    众人生恐这满布机关的地牢又变出什么花样,也争相蜂拥出门,一群土拨鼠也似抢上石阶,往地面直跳。

    东宗弟子有的拔下神剑,有的搀起唐赛儿,有的抱起林三尸身,却连看都不看韩不群,默然出门而去。

    “李白怕”李黑昏头搭脑的走在最后,忽见韩不群竟动了动,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李黑心中不忍,挨过去笑道:“还没死呀?难道真个活不腻?”

    韩不群挣了几下,彷佛知道自己没救了,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狞恶之色。

    “小子,帮我一个忙。”

    李黑急急摇手。

    “别找我,我可没钱包你白包。”

    韩不群哼笑道:“我也不想那么麻烦,这里正是我上好的埋骨之所。”

    费力从怀中掏出一帖符咒。

    “用我的血,把我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李黑出身武当,对这些玩意儿自也稍知一二,迟疑著问:“你想害谁?”

    韩不群面如厉鬼。

    “咱韩氏‘白莲’最大的仇人——朱元璋一家老小。”

    李黑寻思:“姓朱的、姓韩的,反正一样坏,让他们去狗咬狗。”

    当即依言写上韩不群的生辰八字,又遵照指示拿去地牢西北角上掩埋妥当,回转来时,韩不群已睁著眼睛死去,嘴角浮出娃娃般甜蜜的笑意,彷佛已然亲眼见到大仇得报一般。

    李黑心忖:“这种邪术有个屁用?”

    然而游目一扫空荡荡的地牢四周,竟只觉浑身阴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他那知后来朱棣为了要镇压元室的王气,将沈渣土和开凿筒子河挖出来的泥土,一古脑儿全堆到此处地面,即是日后俗称的“煤山”

    韩不群埋骨于此山之下,两百多年后,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明思宗被“闯王”李自成逼得自缢于此山之上,两姓恩怨至此作一了断,亦不可谓与姓李的浑头所埋下的符咒无关。

    李黑愈瞧地牢里种种阴怖血腥之相,愈觉寄寒彻骨,被鬼掐住脖子似的闷嚎一声,连滚带爬冲上石阶,混入众人堆中,惹得大家都骂:“酒虫犯阙了是不是?”

    须臾来到洞口,清冽空气迎面扑来,大伙儿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金刚奴卷起袖管,喝道:“咱们彼此之间的旧帐先还别算,先打散了那群猢狲王八蛋再说!”

    众人哄然应是,箭射弩奔,纷纷跃上地面。

    星空雪地之中,只见“魔佛”岳翎空手站在“飞镰”、“神鹰”二堡人马圈内,神态悠间,与脚边的成堆尸体极不相称;张三丰却离得老远,坐在一落石材上咧嘴傻笑。

    老虎和尚姚广孝对面则立著一名身材魁梧异常,须发宛若狮子一般覆盖了整个上半身的白衣老人,眉展目瞬之间,透出十里外都闻得著的鞭炮气味。

    众人心上立刻澎湃起一阵强烈波涛。

    这个五十年前偷盗少林镇寺之宝“如来神功谱”杀害了满门“空”字辈师兄弟的“空法”大师;却又首举义旗,反抗蒙元,四处传布弥勒思想,即连朱元璋亦受其教诲的彭和尚;继而拥立徐寿辉,创建“天完”国,席卷荆襄,称霸一方的“护国大法师”彭莹玉;如今又是声势最为庞大,最教朝廷头痛的“白莲”西宗彭教主,身上究竟负载著多少传奇,胸中究竟蕴藏著多少玄秘,恐怕连神通广大的观世音菩萨都未必搞得清楚。

    大伙儿对他也只是闻名而已,从未见过面,此刻都不由暗暗嘀咕:“这个老家伙那里像个和尚?简直是头毛猩猩!”

    彭莹玉的目光也正朝这边扫视过来,彷佛两道火焰,烫得众人眼睛生疼,赶紧低下头去。

    铁蛋心脏也自狂跳不已,却硬是收不回视线,一迳瞪著那覆满毛发的狮子面庞发愣。

    彭莹玉目芒映夺,终于落定在铁蛋身上,眼中立刻露出一抹极端怪异的神情,张了张嘴巴,又强行按捺住语,只轻叹一声,喃喃道:“还是没有破,可惜可惜,还差一点。”

    张三丰嘟嚷道:“真要破了还得了?咱们都没得混啦。”

    姚广孝面容凝肃,沉声道:“空法师兄的‘如来神功’终于找到传人了,真不简单,连心狠手辣的功夫都学得青出于蓝。”

    铁蛋身上这种古里怪气的“贱骨头神功”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究竟算是那门子功夫,不过大家都自心忖:“本有人说是藏边‘七毒门’的‘吸功大法’,如今看来显然不对。‘吸功大法’不但能吸走对方的内力,且会令对方中毒死亡,咱们刚才打了他这半天,除了累,根本一点异状都没有,由此可见武当‘摩云剑客’徐二侠也决非‘铁蛋恶僧’所杀。”

    心中本已很感激铁蛋,此刻更不由争相替他说话:“你才他奶奶的心狠手辣!就算他身负‘如来神功’又怎么样?经书不是他偷的,人也不是他杀的,少林弟子身怀少林绝技,本就天经地义,要你姓姚的放什么屁?”

    彭莹玉哈哈大笑。

    “你们别为这件事情伤脑筋啦,全都是胡猜乱想。‘如来神功’虽为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首,但在那个小家伙面前,根本一文不值,何须费劲去学?”

    众人都唬一跳。

    “难道还有比‘如来神功’更厉害的功夫不成?”

    只听金刚奴大吼道:“什么都别噜苏,先宰了那些龟儿子再说!”

    大伙儿早已怒气填膺,纷纷掣出乓刃,就待一涌而上。

    张三丰突地一响断铁大喝:“且慢!”

    直将众人震退了好几步。

    张三丰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肃穆神情。

    “凡事总有解决之道,用不著多伤人命。”

    姚广孝眼珠转动,笑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口气已大不如先前霸道,颇有商量的余地,实因他盱衡局势,不得不然。

    “飞镰堡”本仗著马必施与“飞镰五雄”才得以横行江湖,在“三堡”之中势居首位,但自从那次激烈内讧之后,可谓菁英尽去,只余下一大堆专会拚命、全无功夫的堡众,此次又只来了两、三百名,战力十分有限;“神鹰堡”则因往常太爱卖弄花拳绣腿,一旦真刀实枪硬拚起来,只觉招多而用少,式倍而功半,不反挨人打便算不错。

    罢才岳翎独斗二堡人马已然游刀有余,现在又放出这许多条大虫,显而易见,消灭二堡只在指顾之间。

    姚广孝心念电闪,面容依旧一片轻松,悠悠道:“邋遢老儿的意思,可是一个对一个?

    这我赞成。姚某人今日就凭这一双肉掌,会会天下英雄。”

    这一下避重就轻,倒也耍得漂亮。

    他眼见对方阵中高手虽多,但真能与自己抗衡的也只彭莹玉和岳翎二人而已,纵然战之不胜,起码也能全身而退,还可保住二堡人马,徐图再起,当即亳不考虑的开口搦战。

    “四天王”金刚奴立刻大步上前,一派黑影团团滚动,好像在地下泼了一层墨。

    “先让老子教训教训你这小子!”

    巨掌叉开,遮星暗月,直如一张饺子皮,把姚广孝的脑袋当成饺子馅儿一样的兜头包落。

    姚广孝喷口大笑。

    “边区土匪也敢在老夫面前放刁?”

    翻掌竖立胸前“丝丝”刀风破空,只一砍剁,金刚奴立觉浑身都著起火来,忙不迭向后退避,头顶仍不免一凉,大把头发在银天雪芒之中根根散落地面。

    这一手委实俐落至极,不论敌我双方都鼓掌喝采,连金刚奴也不禁一翘大拇指。

    “姓姚的,我服了你,这辈子再跟你作对,我‘四天王’不是人!”

    双掌一摸头皮,将满头头发尽皆削去,昂首退回阵中,照样也赢得了一片叫好之声。

    “大天王”何妙顺一抱拳道:“在下领教少师高招。”

    正待越众而出,忽听“魔佛”岳翎抢道:“何兄,稍等一会儿。”

    他不管在“三堡”或“白莲”东、北二宗之间,都具有无上的威严,何妙顺当即止步,扭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岳翎目注姚广孝,缓缓道:“咱们干脆一点,用不著拖泥带水,也免日后说咱们用车轮战法战你。”

    抬手一指铁蛋。

    “这个东西才只十九岁,我赌他接你五招不成问题。”

    姚广孝阔嘴飘出微笑。

    “如果接不下?”

    岳翎目射寒光。

    “岳某人终身供你驱策!”

    众人胸中不禁齐打一下鼓。

    “虽说小家伙已非昔可比,但姓姚的何等老辣高强,接他五招实在难说得很。这赌注下得太险了一些。”

    铁蛋更是大吃一惊,连连向师父抛出求饶的眼光。

    姚广孝虎目圆睁,两颗眼珠子水车般上下直滚,才想开口答话,彭莹玉却已先抢道:

    “何止五招?接他十招都不碍事。空性,咱们就以十招为准,小家伙若接不住,咱‘白莲’西宗全听你号令,但如果他接下了,你却要怎么样?”

    姚广孝仰天大笑。

    “姓姚的十招之内拿不下那个小蛋,要这一身武功也是没用!”

    彭莹玉击掌道:“好!一言为定。小家伙,上!”

    须发飘飘,大步往旁移开,神色笃定得有若磐石。

    岳翎笑道:“彭教主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倒显得我小气了。好吧,舍命陪铁蛋,我也赌十招。”

    身子不知怎地一转,早脱出二堡包围,恰与姚广孝、彭莹玉鼎足而立,伸手一指三角形的中央。

    “扬名立万正在今朝,快来快来!”

    铁蛋叫苦不迭,只觉肩膀压上了两座小山,弄得腰干都有点挺不直,硬著头皮走到姚广孝对面七尺之处站定,脑中兀自发晕。

    彭莹玉哼道:“见不得大场面?没出息!”

    声若钟槌,狠狠敲入铁蛋脑袋,不由得清醒过来。

    又听“搏命三郎”左雷一旁大叫道:“师父,你怕什么?反正输了也不赔你的本,就让那两个老鬼去当姓姚的奴才!”

    大伙儿俱皆忍俊不住,喷笑出声。

    铁蛋心中顿感一阵轻松,蛰伏在血管底层的那股永不服输的狠劲,便又如同溃闸洪水一般冲涌到全身每一处角落,他的瞳孔开始收缩,经脉开始跳动,肌肉开始膨胀,甚至连指甲都发出“必必剥剥”的炸响。

    姚广孝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妙的兆头,一向懒倦的病面庞倏地露出蓄势猎杀的样相,只喝了声:“注意了!”

    天地就陡然变起色来。

    有一刹那,铁蛋几乎放弃了招架的念头。

    铁蛋从小佩服观音菩萨,因为少林寺“大雄宝殿”内供著一座千手观音像,铁蛋每次望着他,就觉得天下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

    “只有一个人,我不敢跟他打。”

    每当铁蛋把师兄弟打得落花流水之后,都会指著佛像,说上这么一句。

    然而此刻,铁蛋眼中却似看见了一千尊千手观音,使他觉得自己仅有的这两条手臂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他瞧觑来势,彷佛全为硬手,便立即寻思:“我又不怕打,就给他打一下又怎么样?老家伙不用兵刃、又不用点穴擒拿,算他倒楣。”

    铁蛋只有两只手,两只手却正好护住一颗头。

    只觉胸口一阵电触雷殛,躯体便随著狂风乱舞起来。

    换在以前,铁蛋纵有神功护身,也禁不住姚广孝半掌的力量,但他现在身怀当世一四二名拔尖高手毒打之功,内息雄浑,实己与姚广孝相差不远,这一击虽打得他飞出七、八丈,却丝毫未伤著内腑,反而感到真力又增强了许多,半空中一个鱼跃,稳稳站落地面,脸皮宛如钻石一般放出异样光彩。

    众人立爆一片欢呼:“一招啦!”

    心中却都忖道:“姚广孝若一连打他十掌,小家伙不晓得要变得多厉害呢!”

    回想起自己数十年来争胜逞强,心头不由蒙上一层惘然与颓丧。

    姚广孝脸色更是变得怕人,时青时红,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飞镰”、“神鹰”二堡人马尤其悚惧万分,他们刚才已被岳翎一阵狂飙杀得魂飞魄散,只因姚广孝尚能硬撑在那儿,方才稍微保持住一点胆气,不料现在竟又冒出个铁蛋,一副神勇难当的模样,眼看就要逼使姚广孝认输,更加上那许多条大虫在旁虎视眈眈,衡情度势,显然凶多吉少。

    只听“翘遥鹰”秋无痕大声道:“柳堡主,这儿没我的事,我先走一步了。”

    当真就要转身离去。

    柳翦风怔了怔,急道:“秋兄,你这是什意思?”

    秋无痕一翻白眼。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我可犯不著为‘神鹰堡’送上这条命。”

    柳翦风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道:“‘神鹰堡’待你不薄,你怎能在最危急的时候一走了之?日后传扬出去,你姓秋的还能做人吗?”

    秋无痕冷笑连连。

    “你这话好生奇怪,我本来就是人,何须再做什么人?况且,我为‘神鹰堡’出了那么多年力,对‘神鹰堡’又何尝薄饼?你的想法未免太一厢情愿。若论你我之间的私交”

    语声稍顿,一指“王蔡吴洪”四个老头儿,续道:“他们给我一万两黄金,叫我推你为堡主,我难道没有一切照办?我对你早已仁至义尽,再没什么好说的。”

    一语方毕“蹁跹鹰”燕衔翠立刻大声咋唬:“一万两?我才只拿五千两,更没理由为‘神鹰堡’买命了。”

    柳翦风暴跳如雷。

    “姓燕的,你说话莫味著良心,你明明也拿了一万两”

    燕衔翠笑道:“口说无凭,收据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这种交易自然不会有收据,当下“步虚鹰”云含烟叫道:“我才只拿三千两,去他的去他的!”

    “舞月鹰”花团簇嚷嚷

    “我更少了,欺负人嘛!”

    大名鼎鼎的“神鹰堡”六大支柱果然轻功绝佳,就在论斤论两声中,一下子走得影儿都不见了。

    其余“神鹰”堡众俱各心忖:“人家一万两、五千两的都走了,咱们这些三百两、一百两的还留著干什么?”

    不管大鹰、小鹰,一齐走得精光。

    柳翦风顿时气呆在当场,作声不得。

    却听一人叫道:“喂喂喂,你们别走,你们跑光了,四年后谁来推我当堡主?”

    原来是“摘星玉鹰”桑梦资刚刚被老子救醒,竟比谁都发急,放足尾随众鹰而去,只闻得“没了你们,谁来推我当堡主?”的悲凄叫喊,在黑夜之中久久不散。

    金刚奴等人见状,都不觉失笑,唯独岳翎神色黯然,欷不已:“当初创建‘神鹰’,本是想让每个人都能活得自由自在,不意如今居然落得这般收场。”

    一瞬间,只觉得人世乏味至极。

    忽闻“铁面无私”马功喝道:“‘飞镰堡’忍辱卧底,只为诛除这些奸贼,今日果然大功告成。弟兄们,上!”

    抖出飞镰弯刀,没命向柳翦风扑去。

    众人大大一楞之后,都摇头不迭,直想不出老天为何会造出这等卑鄙无耻的家伙。

    “飞镰堡”徒更被这个新堡主的种种行径搅得目瞪口呆,再也不跟以往一样振臂响应,反而把双手都缩到了背后。

    只见马功黧黑精悍的面庞上,挂满了正义凛然之气,纵刀直劈柳翦风头颅。

    “梳翎神鹰”虽因变起肘腋,颇有点措手不及,但终非易与之辈,纯金双枪翻自腰间,左枪险险架开弯刀,右枪扎向对方胸口。

    马功手腕倏转“哗啦”一声铁链响亮,早缠住柳翦风右手短枪,弯刀由上而下划个弧形,眼看就要跌落地面,却又诡异绝伦的往上一跳,倒钓柳弟风下阴。

    柳翦风忙横过左枪来拦,又吃弯刀刀刃咬住,抽拔不得,马功手腕再抖,铁链兜出一个大圈儿,套向对方颈项。

    柳翦风狗急跳墙,索性撇下手中双枪,猛然往前一扑,抱住马功腰肢,双双滚倒在地,纠扭作一团。

    马功手中的飞镰弯刀反而碍事,也忙甩开兵刃,伸手去掐柳翦风的脖子。

    两人却似一对泼皮无赖,踢咬叫骂全用上了,打得满地生烟。

    “千面罗刹”何翠尖叫道:“早就叫你把这个不肖狗种毙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姚广孝凛冽一笑,虎牙森森,似欲啮人。

    “反正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多一个少一个根本无所谓。”

    扭头朝向铁蛋,喝道:“小子,再来!”

    铁蛋刚才硬挨第一掌,已知自己的功力不比他差多少,畏惧之心尽去,脑中早拟好对付他的策略,口里笑道:“这回可不让你了!”

    虎跳上前,双拳撼岭碎山,直如一具攻城铁梃,没天没地的只管捣向对方身躯,去势迅若疾火,逼得姚广孝毫无回旋余地,只好举掌硬架“砰”地裂石之声才起,铁蛋略退一步,第二拳却又紧接著击出。

    铁蛋明白姚广孝著数之精奇远胜于己,因此一上手便采取硬拚之势,不让对方有任何取巧的机会,双拳收放有如闪电,已一连击出七拳。

    姚广孝嘿嘿出声,也一连还了七招。

    只见地面上的雪石砖瓦全蹦上天空,几将二人身形完全淹没,众人只能从那一串雷鸣声中,默计二人交手的次数:“五、六、七、八八招了,小家伙真了不得!”

    其实铁蛋攻到第六招上时,双臂已然酸不可耐,手骨更痛得似已根根折断,勉力支撑著攻出第七拳,浑身上下立刻剧烈抽搐起来,彷佛就要萎缩成一球极小的肉丸子。

    铁语眼昏花,手脚发软,暗喊一声“完蛋”实在没有力气攻出下一招,然而想到师父今后的命运全操纵在自己手上,不得不拚尽全力,像从豆渣里出最后一滴油似的提起最后一口气,连同身体一齐推了出去。

    这本是电光石火间事,旁观众人并不觉得有丝毫异状,还当铁蛋愈战愈勇,都不禁大声呐喊:“九招啦!”

    铁蛋却只感苦不堪言,他的双拳正抵著姚广孝的双掌,脸庞正对著姚广孝的脸庞,他的眼睛看见一只冰冷惨酷,且正发出无尽嘲弄光芒的透明眼球,他的身体已无法动弹,几乎全靠姚广孝身体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然后他的耳朵依稀听见姚广孝的声音:“小子,我一根指头就能叫你死,但这又怎么样?武术根本是个可笑的东西,你我周身也都是一些可笑的人。我改变主意了,小子,你来吧。”

    铁蛋顿觉姚广孝双掌往后一收,自己的双拳便不由自主的打在对方胸口上。

    大夥儿立爆一片叫嚣:“十招了!姓姚的,你输了!”

    采声未落,就见姚广孝退开两步,阔嘴一咧,一连吐出几十块比拳头还大的血块,宽壮雄健的躯体竟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众人只道铁蛋一拳打得他功力尽废,又自叫好不已,唯独铁蛋心中明白,见他毫不犹豫的将数十年的功夫毁于一旦,不由惊得呆住了。

    “空观”大师高唱一声佛号,蓝眼闪动,缓缓道:“空性师兄,但愿你从此断尽一切贪嗔痴妄,未始不是你的福气。”

    却见姚广孝依旧神采奕奕,满脸挂著鄙夷不屑之色。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的计画就决不中止。”

    仇占儿尖笑道:“你还夸口?如今你已是废人一个”

    姚广孝咧嘴大笑。

    “你们这群三流笨蛋,老以为武功就是一切。其实这等莽汉之技,根本不值个大屁!我这一身武功,要不要都无所谓,你们少在那儿洋洋得意。”

    在场诸人俱将武功视作第二生命,乍听此言,都不禁楞了楞。

    姚广孝望着仇占儿,悠悠续道:“你刚才说我没了武功,就是废人一个。好,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让你杀!”背负双手,摆出一副待宰羔羊之态。

    大夥儿都被他搞得摸不著头脑,暗暗寻思:“难道他是故意输的?他为什么要故意输?

    为什么要把一身武功废掉?难道他竟用这种方法向我们示威?”

    满心觉得不可思议,自度己身决无胆量在强敌环伺的情形下废掉武功,便都不由望着对方脸庞发起怔来。

    姚广孝冷笑道:“怎么著,连个废人也不敢杀?你们不是一向以武功自豪?就漂漂亮亮的杀我一次,给我看看。”

    众人又都心忖:“姓姚的花样多,说不定武功根本没有废掉,还是别上他的当,反正他已经认输,咱们也用不著逼人太甚。”

    东思西想,只没半个人敢贸然上前。

    却听“铁面无私”马功叫道:“我来杀你!”

    奋力摆脱柳翦风的纠缠,狠命扑向姚广孝。

    老虎和尚连动都不动,嘴角兀自挂著微笑。

    彭莹玉抢上一步,喝声:“凭你也配?”

    大手一挥,把马功震得倒飞回去。

    柳翦风恰恰翻起身来,顺手一掌打中马功后背。

    马功口中鲜血狂喷,凶悍异常的将身一转,双手紧紧掐住柳翦风的脖子。

    柳翦风掌不停击,打得马功胸口骨碎肉裂,马功却死也不放手,螃蟹钳子一般愈收愈紧。

    “千面罗刹”何翠急叫:“风儿!”

    冲上前去想要扳开马功的手掌,竟然扳之不动,急得嘶声哭喊:“姚郎,快来,那个来帮帮忙,求求你们”

    姚广孝视若无睹,转脸对著岳翎缓缓道:“当初你创建‘神鹰’、‘飞镰’,曾否想到有今天?我可是早就算准了有此下场。”

    岳翎面色惨黯,摇头不语。

    秦琬琬抽出背上宝剑,向何翠掷了过去。

    何翠急急接剑在手,猛然斩去马功双臂,柳翦风却已舌尖微吐,气绝多时,尸体向前一倒,又和马功的尸体撞在一起,两人僵仆在地,仍然难解难分。

    姚广孝毫不动容,冷笑道:“没有用的东西,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

    目中涌出透骨寒光,续道:“我的错误在于一直把江湖人物估计得太高,还希望你们能助我成就一番大事业,岂知你们竟都是些眼光如豆、胸无大志的猪狗!老夫从今日开始另起炉灶,再也不跟你们这些上不了抬盘的小丑打交道!”

    却向岳翎一抬下巴。

    “只有你,等你那天雄心再起、锐气复萌的时候,你来找我。”

    言毕转身,大步而去。

    何翠抹掉泪水,叫道:“姚郎,等等我!”

    抛还秦琬琬的宝剑,匆匆赶到姚广孝身边,想要伸手去搀,却被姚广孝虎地摔开,只得低头尾随在后。

    星光下,只见老虎和尚直挺身躯,愈走愈远,踏在雪地上的步履似乎有些颠踣,背影却依然庞大慑人,恍若一尊金刚神像,渐渐消失在银辉漫洒的元代宫殿废墟之中。

    他来时像团白色的谜,去时仍旧像团白色的谜,更在众人心底种下永远也解不开的疑惑。

    岳翎不知怎地蓦然一惊:“他这么做,难道竟是不想让我下不了台?难道他真要等我再像从前一样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不觉背上冷汗狂流,脑中一片迷惘。

    彭莹玉喃喃道:“他的计画若果实现,到底是大汉民族的幸还是不幸?”

    皱眉半晌“呸”地一口口水吐出老远,把头一甩,啐道:“十年不出山,一出山就碰见这种鸟事,真够闷气!邓老,吕老,回去啦!”

    当先行出几步,忽又转过头来,冲著东、北二宗诸人道:“‘白莲’三宗各行其是数十年,实乃本教一大憾事。老夫来日无多,若不能亲眼见到此事圆满解决,死了也不甘心。”

    东宗器量狭窄的韩不群已死,北宗也势力日蹙,这一句话,正正打中诸人心坎。

    “大天王”何妙顺和东宗大弟子王弘道当下齐一躬身。

    “近日内必赴荆山,听您老人家裁夺。”

    彭莹玉一点头,又目注铁蛋,道:“这事跟你也有关系,你可一定要来。”

    铁蛋正心绪杂乱,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只胡乱应了声“是”

    彭莹玉又点一下头,正想转身离去,忽一眼瞥见“王蔡吴洪”四个老头儿兀自站在一旁发呆,忍不住圆睁狮目,大吼一声:“你们这四只傻鸟,还不快滚回家啃窝窝头去?”

    左足踢起一片雪花,洒得四个老儿蒙头遮脸,哇哇乱叫,拚老命拔足飞奔。

    彭莹玉哈哈大笑,又一脚把雪花踢向“飞镰堡”众,喝道:“滚!宾得远远的,都是些鸟,死鸟!臭鸟!”

    走一步,骂一步,踢一脚,满天银光乱闪“悉沙”碎玉争鸣声中,数百名堡众四散遁逃在前,他老兄大嚷“打鸟”在后,眨眼就都没了影儿。

    “西宗”二老和邓佩、吕孤帆等人也向众人匆匆一抱拳,快步而去。

    “独角金龙”秦璜大咳一下,举起手,兀自想要召集堡众,风风光光的离开,扭头却只见所有部属早已走得精光,连死对头桑半亩、马必施二人都不见踪影,心中之窝囊简直难以言宣,又赶紧轻咳两声,连建文太子都不顾了,昂头背手,迈著游人观赏月色一般的步伐,慢吞吞的向城内走去。

    秦琬琬叫道:“爹!”

    她不叫还好,愈叫反而逼使秦璜走得愈怏,到了后头几乎是用跑的。

    秦琬琬跟了两步,又不由住脚,怔怔望着父亲背影,大颗泪珠顺著面颊缓缓流下。

    铁蛋此时方才回神,叹口气,抠抠脖子,走到岳翎面前,苦笑道:“我输啦。”

    岳翎摇摇头,脸上露出比铁蛋更苦的笑意。

    “是我轮了。”

    一摸铁蛋脑袋。

    “算你们倒楣,有我这么个几十年来一直都是输家的师父。”

    忽然纵声一笑,星光陡暗,人已不知去向,只闻悠长的语音自空中传下:“别忘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

    铁蛋心忖:“师父说得不错,他一直都是输家。出身白莲,却不见容于白莲;一手创建三堡,却又被三堡追杀;跑到少林寺,长老可又觉得他讨厌,去年独力逐退天竺番僧,保全了本寺,结果不但没奖,反而被罚去菜园种菜;十几年费心调教咱们七个师兄弟,却一个一个都是笨蛋。唉,师父真够倒楣!”

    冰风刮来,遍体寒凉,心上涌起一阵莫名的凄迷,铁蛋仰面向天,忽又想道:“什么是赢?什么是输?这世间又何尝有谁赢过?师父总是输,却总是输得漂亮,这其实也满不错。”

    只觉夜空辽阔,天地忽荒,心中颓丧一扫而光。

    左雷笑道:“师父,输的滋味不赖吧?”

    铁蛋用力点头。

    “不赖不赖,好得很。”

    惹得无怒等六个师兄大呼“不要脸”

    却见建文太子低头走向“空观”大师,合掌为礼。

    “弟子来迟,长老恕罪。”

    空观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直在铁蛋身上打转,终于未发一言,领著太子和“杀生和尚”

    方戒默然而去。

    张三丰轻叹一声,喃喃道:“同样是‘空’字辈的,差得真多差得太多了”

    慢慢站起身子,向罗氏兄弟招招手。

    “你们的师父也死了,还是跟我来吧,看我把你们一刀两半。”

    罗全、罗奎怦然心动,仍不敢自作主张,面现哀求之色的望向东宗大弟子王弘道。

    王弘道笑道:“想去就去,唐教主想必不会不答应。”

    众人都听得一楞。

    “那儿冒出来个‘唐教主’?”

    却见王弘道将天书神剑恭恭敬敬的一并放在唐赛儿身边,肃然道:“小师妹,师父已死,老三也死了,老四已脱离‘白莲教’,往后东宗何去何从,就全看你的了。‘荆山’最好还是去走一趟,至于是否与其他二宗合并,或者大家散夥,也全由你做决定。”

    唐赛儿匆匆抹干泪珠,仰面急道:“你和二师兄呢?”

    王弘道黯然一摇头,辞别众人,领著简金章悄悄离开。

    后来他回返老家滦州石佛口,继续传习“白莲”教义,并且另造经书,俨然自成一系,子孙族人世代相传不绝,影响及于关内各省,并衍生出许多支派,诸如“天理教”、“义和门”、“大龙八卦教”、“白阳教”、“红阳教”、“青阳教”、“红莲教”、“青莲教”、“黄莲教”、“清茶门教”、“大乘教”、“西来教”、“静空教”、“烧香教”、“顺天教”、“先天教”、“摸摸教”、“衣法教”、“天香教”、“老佛门”、“一注香门”、“五荤道”、“悄悄会”、“龙华三会”大大小小数百支,多半只是传宣教义,劝人为善而已。

    迨至万历年间,族人王森自称“闻香教主”聚众二百余万,飞竹筹报机事,一日数百里,徒众蔓延山东、山西、畿辅、河南、四川、陕西各地,后事发被捕,死于狱中。

    其徒徐鸿儒乃率众作乱,僭号“中兴福烈帝”以东宗的老标志红巾为帜,蹂躏山东全境,终被官军减,石佛口王氏“白莲”一脉遂衰。

    唐赛儿回顾身边寥寥数名东宗弟子,废然长叹,眼泪又落了下来,轻轻抱起林三尸身,就待举步。

    铁蛋连忙赶上,捡起天书神剑,塞到她臂弯里。

    唐赛儿凄凉一笑,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行去。

    娇小的身影起初显得有些软弱乏力,却渐渐露出一种刚硬的样态,一直走往雪天线上。

    铁蛋再回头看时,张三丰也己带著罗氏兄弟走远了。

    老少三人数年内遍历名山大川,采集灵药,而后张三丰刀一割,将两兄弟分开,终因当年韩不群不予治疗,拖延日久,两人都不长命。

    但他俩自幼濡染弥勒净士思想,又经张三丰传授道教教义,两者融会贯通,竟尔自成一格。

    扮哥罗全早死,遗有一子,由弟弟罗奎抚养长大,即是“罗教”始祖罗清。

    “罗教”影响既深且广,上下数百年,后世赫赫有名的“青帮”及“一贯道”均脱胎于此,不在话下。

    “快剑”关晓月忽然想起一事,高叫道:“师父,掌门人是不是也已来到北京?”

    张三丰远远答道:“早就来啦,带著一堆人鬼鬼祟祟的在城东转来转去,不晓得想干什么”

    铁蛋闻言,蓦然惊悚,暗喊一声“糟糕”连话都来不及说,撒开短腿就跑。

    仇占儿尖笑道:“小家伙胆子真小,一听见武当道士就吓成这个样子,莫非‘摩云剑客’徐苍岩真是你杀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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