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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凶犯(天狗原著)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34

    那是在乡里的一个集市上。他们声称他们抓住了一个贼。他们簇拥着的首领正是老三钰龙!据说那个贼偷了他们的木材。他不明白,他们得到木材的方式同这个贼得到木材的方式又有什么不同。那个贼有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穿着一件很是干净的白衬衣。然而他见到这个贼时,贼正被几个人揪住头发,反架住胳膊,跌跌撞撞地在集市从一头拉到另一头。潮水一般的人群好像都被惊呆了,顺顺当当地让开一条大道,由着他们拉着那个贼在大街上任意示众。

    老三威风凛凛地被人簇拥着,腰板挺得笔直,一脸的杀气,两眼喷射着吓人的闪光。所有的人都带着一种恭顺和畏惧的表情瞅着他。

    那贼最后被带到村旁的一个广场上,四周霎时间就围满了成百上千的人们。

    他以前总以为人在受到攻击时,第一个反应应该是叫喊。攻击愈甚,叫喊就愈烈。这是一种最自然的反应。但从那天起,他就感到那种想法是错的。

    那个贼根本就喊不出来。一个人在前头揪住头发使劲摁下去摁下去,两只手被强力拧死,于是腰就缩不下去,只好躬起来,露出更多的可以挨打的部位。围住的人用穿着皮鞋、尖皮鞋、凉鞋、布鞋等等各种各样鞋的脚没头没脸地从下往上踢。用掌、用拳头,用各种各样的器械,砖头、石块、木棍、铁条、钳子、扳手,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从上雨点般地往下砸。

    几乎听不到被打人的喊叫声,偶尔能听到一声两声被打狠了砸重了像是从腹腔里挤压出来的沉闷的叫“噢”“喔”

    再就是那种踢哩踢通像石头砸在土袋上的撞击声,还有周围人群喊打声。

    “打!打!打呀!打死他!往死的揍!打死他!打死那个家伙”他不清楚四周的人众对眼前的这个贼何以会恨到那种程度。他甚至看不到丝毫的人对人的那种怜悯和同情。好像唯有的只是一种激愤和暴怒。狂热的情绪好像吞噬了人类所有的善良的感情。对眼前的凶暴和残忍,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即使是站得更远些的人群,也只是冷冷地,麻木地观看着,欣赏着,就像是在看杀猪,看宰羊,甚至像看耍猴,看斗鸡。

    几分钟过去,那个贼就彻底垮了。两条腿整个地拖在地上,揪住头发架住胳膊的手,也都由往下摁压变到了往上提拉。渐渐地,那个贼便失去了知觉。受到一次大的撞击,嘴里便大大的呕出一口鲜血,但踢哩踢通的响声和喊打声依旧不断

    老三钰龙始终威风凛凛,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人们都说他练了一身好功夫,一掌能碎七八块砖。但他始终都显得很平静,始终都没动手。一直等到最后,眼看着那个人就要完了,这才轻轻地摆了下手,示意不让再打,然后头也不回地让人簇拥着走了。

    踢哩踢通的响声一下子没了,四周喊打的人声一刹那间也静了下来。那个贼直挺挺地躺在场子中央,围着的人一哄而散。

    他当时以为那个贼肯定是死了。和动物相比,人的生命力实在太脆弱了。在这种可怕的打击下,不可能有人能挺下来。即使能挺下来,也只能是在长久的昏迷和抢救之后。他甚至想着怎样想法子把这个人弄到医院里去。

    但他又一次想错了。

    仅仅只过了几分钟,也许更少,那个人就动了一动,紧接着就一下子抬起脸来!一张染红了的血淋淋的脸!四周的人群轰一声就惊叫起来,又有了叫骂声,又有人掷过砖块、石头来。突然,一大块石头正好砸中那个贼的后脑勺,那贼“吭”的长长地哼了一声,身子就猛地一纵,于是所有的人全都惊呼起来。

    那贼一阵痉挛,噗通一声又趴在了地上,那样子就像遭到枪击一样。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然而也就是一两分钟,那人居然又动了起来!陡然间,那人竟坐了起来!几分钟过后,那人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好怕人。浑身一片血色,那件白衬衣整个变成了红色。一个血淋淋的连眼睛、连牙齿也被染红了的人。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顿时便四散开来。

    四周依旧死静死静。所有的眼睛都死死地瞅着。

    那人好像随时都会栽了下去的样子,浑身猛烈地抖着。也许是血糊了眼睛,过一阵子,就在脸上抹一把,其实手上也满是鲜红的颜色,于是越抹脸上的血色就越重。

    那贼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紧接着人群又轰一声发出一片惊呼。那人竟走了起来!一步,又一步,最后竟走到一棵极粗极老的柏树底下,翻身贴在树上,把一身一脸的血全都亮给围观的人群。

    十几分钟后,贼竟那样踉踉跄跄地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群,拉了有半里长。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那种由于震惊和恐怖带来的思绪久久无法平静。他从来也没见过这种对人的公开殴打和游街示众一般的凌辱。

    他只在书中读到过,并没有亲眼看到过文章中游街批斗的场面。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同那绝无两样,也许更为可怖更为残酷。

    35

    这是“文革”留下来的,还是旧社会留下来的,还是祖祖辈辈就有的,他想不明白。

    他看得出来,那个贼虽然遭受到这样的毒打和羞辱,但从心底里已经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完全认可了,屈服了。他甚至没说一句不满的话,更没有到派出所,到乡政府去报告的意思。也许他毫无办法,只能面对现实,不可能有任何别的选择。

    假如那个贼就是自己,你又会怎样?你会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他当时曾跟身旁的两个人议论起来,问他们这种事为什么就没人管管?乡政府就在跟前,派出所就在跟前,怎么就没一个人去报告?他们当时全都若无表情,似乎早都习以为常地说:

    “嗨,这种事,谁管!一来没人命,二来没人告,三来你晓得是谁动的手!挨打的又是一个贼,到那会儿了,谁还管你是贼不是贼,只要有人说你是贼,咋打也没人管的。咋打也是白打!除非给打死了。不过人家既是要打他,那就打不死。就是打手,晓得该咋打。说让你躺半个月,你就得躺半个月。说要打坏你哪儿,就一准坏了你哪儿。就是打死了又要咋的。人家又不动手。一说是贼,在集市上转一转,人就围满了。引逗得那些愣小子发了傻,一下子就打乱了。到时间你能查出那是谁打死的?就是查出来还不是老百姓吃家伙!人家屁事也没有。对了对了,就是要杀鸡给猴看!我们见多了,也就看出些意思了,还不是拿着老百姓压老百姓。就是让你们都瞧瞧,谁敢反对人家,谁就是这下场,你说说,像这样子,谁还敢去报告,那还不是明摆着要去吃家伙。就是报告了,又能咋的,乡政府、派出所的,是能管了贼,还是能管了人家”

    两个人说到这儿,声调不禁就低了下来,然后东瞅瞅西瞅瞅,就缩头缩脑地走开了。

    也许他真是少见多怪,人生的经历还太少太少。八岁入学,十多年的学涯,六年军龄,一年半医院生活,然后就作为光荣军人的形象而进入社会,包围着他的都是崇拜和赞誉,都是理解和支持。虽然也有着诸多不尽人意的苦恼和困难,在婚姻上也有过挫折和不幸,但毕竟都经受住了。对他来说,这些属于个人的事情毕竟都只是暂时的,迎面而来的依然是和谐和平静。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一直置于纯洁和善良的海洋里,才把眼前这个复杂纷纭的社会看得太简单太浅显了?才会这样毫无经验和防范,于是才铸成了这场大悲剧

    他不能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了。

    二十日十二时一刻

    “老三也死啦”村长突然间就像松了口气似的自言自语道。那样子不禁让一窑里的人都怔了一怔。

    再看村长脸上时,脸色显然就平和了许多。连刚才频频不断的擦汗也骤然停止了。

    窑洞里良久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乡长才有些不安地瞅着书记说:

    “看来老大也没什么希望了。”

    书记没有吭声,只是一脸的沉重。公安局长则很内行地说:

    “就是活着也彻底完了,他的脊柱和中枢神经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即使活下来,也很可能是个高位截瘫。人是废了。”

    窑洞里又是一阵沉寂。

    “天不早了,咱们吃点东西吧!”村长冷不丁地喊了一声“我刚才让他们给咱捏肉包子吃,这会儿大概差不多啦!”瞅着村长说话的样子,大伙面面相觑,并无人吭声。过了一会儿,乡长才说:

    “那就让送些来吧,最好再闹点喝的。”

    “弄好啦弄好啦,枣儿米汤,一大锅哩!”村长的脸上竟显出些笑意和自得来。一边大声说,一边就往外走。乡长随后喊道:

    “让别人去拿,你接着汇报。”

    “晓得晓得,我出去吩咐一下再回来。”村长果然跑出去没几分钟就又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咱接着说,咱接着说,我刚才说哪儿啦?”声音很硬朗,声调里甚至还掺和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松和快活。与方才那种吭吭哧哧,怯怯懦懦的样子迥然不同。

    没人吭声。所有的人都像不认识了似的瞅着他。他眨巴了一阵子眼睛,终于回忆起来:

    “对啦对啦,想起来啦。”但看他那样子,似乎没有想起来刚才书记和乡长对他那严厉的斥责。“四兄弟和护林员,两下里的争端,也就是从吃水这儿来的。一个要喝水,一个不给喝。那还恨不起来!两下里又谁也不让谁。刚才不是说那家伙买饮料了,他没喝的不买饮料咋办!可见也是个硬性子家伙,宁可买饮料也不给你掏钱!这四兄弟自然也有他的理,那井是村里的,村里决定了要交钱。你一个外地人凭啥不交钱,你想想,这还不斗起来,刚才张书记也说了,说狗子那家伙买那么多饮料干啥,没别的,就是顶水喝。你们也不必查,没查的。那家伙硬是硬,狠是狠,坏的地方咱绝不能说好。但你说那家伙赌博,我看就不会。那家伙不是那号人。”说到这儿,村长突然笑了一笑,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说远了说远了,咱再说回来。狗子那家伙一家三口,整天买饮料喝,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咱先不说,只说这村里的小卖部,能有多少存货,架得住他一箱一箱地买!昨天后晌那家伙又来买,兴许当时真给卖光了,可你想那狗子咋的会相信!一个说没有,一个硬要买,三下五除二当然就吵了起来。一吵起来,那话还有好听的。肯定会骂起来,一骂起来,可就免不了动手动脚的。一打起来,事情就闹大了。你想想,虽说你少条腿,可人家是个老头儿,又是个罗锅。你就是再有理,人家也说你没理。你就再说你没打,人家也没人会信。那小卖部偏又是四兄弟家开的,打狗还看主人面哩,还不是欺负到人家头上去了嘛。真是冤家路窄,你想这一下还有个好。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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