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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谁主沉浮:从八品乡官到省级高官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目与养鸡厂亏损的数目都已经弄清楚了,肯定是握有真凭实据才传唤他。他现在后悔当初没有及时把张德那个支部书记拿掉。当初马岭村的打井款他贪污了十万,也许就是张德揭发了他,也许是那个姓陈的厂长揭发了他,他现在还弄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又听到“要争取主动”五个字就有些心虚,这无异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孔隙明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应对。他明白交代了也不会从宽处理,贪污一百多万是死罪,不交代抗拒到底也是死罪,干脆把死作为上策。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吞吞吐吐说:“匡书记,这个事情我想请示一下米书记和安县长,我跟他们有话说。”

    匡扶仪笑一笑说:“隙明同志,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纪检委不可能不请示县委领导,领导已经明确表态,要求纪委公正廉明,明晃晃做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迁就。”

    孔隙明听匡扶仪这么一说,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在他与马风的斗争中看来自己是彻底失败了。他深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者的下场:从经济上查你,只要你屁股不干净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孔隙明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打定主意之后,孔隙明反而胆子大了,他梳理一下分发头,摇头晃脑地说:“我孔隙明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多年,一步一个脚印在基层干革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有贪污过一分钱,没有占过公家一点便宜,没有”

    “够啦!”匡扶仪“啪”的将一堆材料往桌子上一甩说:“孔隙明,这是省扶贫办出具的证明材料和一个姓陈的私企老板揭发你贪污扶贫款的揭发信,还有张德同志对你贪污打井款的举报证言,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

    孔隙明这时才知道纪委掌握的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清楚,就不再表功了“我确实贪污了一些扶贫款,但涉及县委主要领导,我不能在这里交代,我请求组织上批准我以书面形式向组织上汇报。”孔隙明想在临死前咬米达文一口,还故意把“交代”换成“汇报”他以为自己落个如此下场都怨米达文,如果米达文让他升任孔庙镇的党委书记,这一切灾难都将不复存在。

    匡扶仪听孔隙明说扶贫款关系到县委主要领导,也觉得事情比较严重,于是就答应了孔隙明的要求。他和纪委的两个同志引着孔隙明到问讯室,收了他的手机和扩机,给他送来了纸和笔,要求他端正态度配合组织,详细书写交代材料。

    匡扶仪走后,孔隙明先是木呆呆地静坐思考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大哭了一场才开始慢慢悠悠地写交代材料。写到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孔隙明的交代材料还没有写完,匡扶仪就带着其他人去吃饭,留下两个同志在外边看守。

    之后,等纪委的看守人员再进屋时,孔隙明已经死了,就赶紧打电话向匡扶仪汇报。匡扶仪闻讯赶来后非常懊恼,把看守人员训了一顿,但是孔隙明确实是上吊自杀了。

    孔隙明的死给匡扶仪弄了个措手不及,他坐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正准备向天野市纪委汇报,办公室的同志送来了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他看过之后更是吃惊,孔隙明的交代材料上竟然说米达文收了他二十万元的贿赂,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确实严重,这种事牵涉原则性问题,牵涉到县委书记,又不能跟米达文说,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拨通了天野市纪委书记廉可法的电话,把情况及时上报给天野市纪委

    天野市纪委的行动非常迅速,于当天下午派调查组进驻天南县,要彻底查清孔隙明贪污行贿一案。米达文确实收过孔隙明的钱,但事后认为孔隙明是安智耀的人靠不住,就把钱交给了匡扶仪让他存在廉政账户上。米达文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有向匡扶仪说明钱的来历。现在天野市纪委来调查这个事,米达文才把原情说了出来。匡扶仪自然是要为他作证的,廉政账户上也确实有这笔钱。既然天南县委书记米达文没有经济问题,余下的事就应该由天南县纪委来处理。天野市纪委调查组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极具戏剧色彩。天南县的老百姓不知道内情,只有几个县领导知道,消息一时还没有扩散,不过县委领导们已经小范围对米达文议论纷纷了。

    孔隙明虽然畏罪自杀,但问题仍然是要查清楚的。天南县纪委查抄了孔隙明在天南县的家,从家中搜出现金五十一万元,存折一个,存款五十三万元。又查抄了孔隙明弟弟的家,什么东西也没有查出来。据孔隙明的弟弟交代,他哥哥根本没有给过他一分钱,仅仅出钱给他盖了十几间猪舍,那完全是做样子的,一头猪也没有养。这样看来,且不说孔隙明筹建养鸡场花的一百万,仅二百万扶贫款除名正言顺给陈孚的侄子三十万和米达文上缴的二十万,还有一百五十万元没有下落。检察院的同志在审问孔隙明老婆的时候,她则哭着说孔隙明曾养了一个情妇,是葡萄酒厂的下岗女工,他花了三十多万元给情妇买了一辆轿车让她跑出租,一个月前出车祸车毁人亡。其余的钱大概是送礼或者挥霍了,她并不知道具体去向。案子查到这里已经无法再往下查了,检察院和反贪局只好草草结案。

    陈孚像个万事通似的继续说:“孔隙明一案在天南县轰动很大,对米达文震动也很大,他原以为在孔隙明身上肯定能查出安智耀的受贿问题,可以以此扳倒政敌安智耀,除掉强劲的竞争对手,但查来查去就是没有真凭实据。看来安智耀还真能居安思危,办事不留一点儿痕迹和把柄王乡长,你得跑跑啊,现在的官场不跑不送坐在家里等着被提拔可不行,你干了十二年副乡长为什么升不上去?就是因为你不跑不送,太正直了。现在孔隙明死了,孔庙没有镇长,机会难得啊。”

    王步凡见陈孚醉了,就偷偷把陈孚碗中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这时陈孚媳妇推门进来,笑吟吟地向王步凡点头示意,王步凡嘱咐她好好照顾陈孚,自己告辞。

    他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里,见舒爽和孩子们已经睡下,他不想去搭理舒爽,就坐在已经烂了的皮革沙发上点一支烟猛吸几口,看着昏暗的电灯泡发呆。

    王步凡兄弟姐妹八个,他上边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下边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父亲王明道为他们起名时寄予厚望,盼望他们长大后都有点出息,谁知八个子女一个比一个平庸。只有王步凡混了个副乡长还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现在又处于停职赋闲时期,空让老爹花费心血。

    他的家在过去也算是个名门望族,父亲王明道在国民党时期当过省民教馆的副馆长,等共产党把国民党赶到台湾之后落下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一戴就是几十年。一直到一九七八年拨乱反正时才摘掉那顶压了他大半辈子的坏分子帽子。在几十年的灰暗岁月里,王明道自修中西医,是个乡村医生,医术还算不错,经常为乡邻们治病,在十里八乡威望很高。王步凡只读完初中,因父亲的原因没有资格上高中,只好回家务农。他是在父亲摘掉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后于一九七九年到高中通过复习考上天野大学走出穷山沟的,他们父子对十年动乱有着切肤之痛

    王步凡酒喝多了,有些醉意,心里想着这些陈年旧事,没有睡意就歪在沙发上想心事。

    舒爽突然梦呓般地嘟囔道:“神经蛋,什么时候了还不睡?”

    王步凡说:“心里乱,不想睡。”

    舒爽披衣坐起来埋怨道:“你心里乱,我心里才乱呢。我说王大侠,我今天晚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你说啥叫人生价值?现在以我看能够升官发财的人才叫有本事,能让妻子和孩子们享福那才叫有人生价值。这年头有点儿本事的人谁会副乡毛当了十二年还升不上去?嘿嘿,现在又莫名其妙让你歇了,唉,其实我也不比你强,什么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荣的事业,狗屁!去年欠了我半年工资,今年又是四个月没发,连吃盐的钱都没有啦!教师们苦,可人家镇长书记不是照样坐着桑塔纳到处风光?也就苦了你们这些副乡毛了!哎,我想起石云乡的事就想笑,你们吃那么多饭,饭条子都一公斤,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娘仨吃过一顿?”因王步凡写了“匕首与投枪”式的杂文,舒爽便戏称他是遇见不平拍案而起的大侠。

    “那些饭条子没有我的一张,我都没有吃怎么让你吃?”

    “就你清正廉洁?好咱不说吃饭的事了,说一说那个妓女吧。你说人家徐来搞妓女碍你球疼蛋痒了?你仗义执言个啥?结果没吃着麸子挨了一磨棍,美了吧?为此还落了个刺头人物,可能就因为这个谁也不肯重用你,不然早升正科了。再说了,人家徐来是一把手,你老和人家顶什么牛?现在倒好,只会一天到晚在家歇着,别的啥事也干不成,连工资也领不到手。哎,王乡长,我们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喝西北风吗?也太窝囊了吧!”

    王步凡也懒得与她计较。舒爽看王步凡不吭声,只管皱着眉头抽烟,也没精神说了。她三十四岁,又黑又矮,两只眼睛还特别小,笑的时候总是眯成一条线,只有吃惊或愤怒的时候才能看到瞳孔。因此王步凡戏称她的眼睛是“一线天”她反而自诩眼小聚光。王步凡看舒爽不说话了,就玩世不恭地撩拨她“我说爽美人,这年头升官得跑,得花钱,没钱送礼谁提拔你?我看你还是死了享福那条心吧,嫁给我王大侠只要不饿死就是你的造化了。”因为舒爽人样儿长得丑,王步凡故意说反话,戏称舒爽为爽美人。

    舒爽经王步凡一撩拨,话又多起来“王大侠,你看看你那些同学同事们,现在局长的局长,书记的书记,还有一两个成了大款,你也不动心不眼红,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人家在县里都弄了独家小院儿,咱连一套三室一厅居室也遥遥无期。嫁给你也十几年了,现在仍住在公家分的两间破屋里,夏天热冬天冷,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我看舒大小姐这一辈子嫁给王大侠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人家有些人送礼毛逐(遂)自存(荐)已经升官发财了,你就只管自命清高,淡白(泊)名利吧,儿女可是一天天长大了,将来上大学找工作都是要花钱的,儿子将来娶媳妇我看你让他娶到哪里去。”

    王步凡暗笑这女人学问不大,说起话来错别字一大堆,还好玩斯文,便调侃着说:“爽美人,你没听人家说‘嫁给县长,吃辣喝香’。可惜你们舒家没有那个福气啊,天生穷命。你妈嫁给你爸是个教书的,你嫁给我当初也是个教书的,你妹妹舒袖在葡萄酒厂当个工人,前几年酒厂效益好,又觉得自己的脸蛋儿漂亮,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现在下岗了只好嫁了个在天南县教书的。哎,你说你和舒袖一个爸一个妈,怎么一个像白天鹅,一个是丑小鸭呢,我怀疑你可能不是亲生的,别是当初从其他地方抱回来的杂种吧。”

    舒爽知道王步凡是个甩子,对他这副玩世不恭的嘴脸早已习惯了,并不生气。也调侃道:“你才是杂种呢。本小姐可是正宗的舒氏一号,是经得起检验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绝不是混进革命队伍中的阶级异己分子。哎,说点正经的,现在当官需要跑,跑你知道啥意思吗?你不是经常说,又请又送得到重用,光请不送原地不动,不请不送永远光荣。你没有听人家说村干部是打出来的,乡干部是跑出来的,县领导是送出来的,市领导是要出来的,省领导是跟出来的,啊,这个,这个王甩子”

    “跑官送礼得要钱,十几年省吃俭用存了点钱,计划生育罚了咱一万五千元,也就剩那三千块钱,你让我把小二割掉去送礼?”

    舒爽白了王步凡一眼“滚蛋,就会拿我寻开心,真要能从裤裆里开发出个镇长书记还轮不着你王步凡哩!我还去开发那些会甜言蜜语讨本小姐欢心的小白脸呢。再说了,你也不用讽刺挖苦我,我知道自己长得丑,不然能嫁给你?如果哪个县领导能够看上我,咱免费伺候,当个二房也可以,总比下岗的副乡毛强。”

    “唉,要是三千块钱还在的话也能解解燃眉之急,送给县委书记,说不定我王步凡也能弄个镇长当当。”

    “呸,三万还差不多!啊,三千块钱哪还有啊?”舒爽一听王步凡又提三千块钱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脸说呢,你们家牛被偷了,你爹一来,你这孝子贤孙一下子给了两千。你打麻将让公安局抓住,找了人说情还罚了一千,现在还有一分钱吗?”舒爽总是专揭王步凡的伤疤,让他很丢面子。舒爽见王步凡不说话就继续唠叨“反正十几年就省吃俭用攒了那一万八千块钱,当初因为生女儿你跟人家计生办主任吵架让人家报复了一下,损失了一万五,还被降了工资,反正财去人安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破嘴!”

    王步凡听舒爽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不该提那三千块钱。他见舒爽一脸怒容,就更生气,很烦躁地说:“别再烦人了,想卖淫快去卖淫吧。看看你那啥长相,贴钱养汉也未必有人稀罕!舒爽,舒爽,真不知你哪一点舒哪一点爽!当初你爹不知发啥神经,给你取了个看似浪漫实则恶心的名字,也就姓王的图便宜买破鞋,别自作多情了。”王步凡本来不想再刺激舒爽了,可不知为啥话到嘴边就管不住,说出来的话比刚才的话更让舒爽难以接受。

    舒爽被王步凡奚落了一顿,气得平时很小的眼睛也瞪大了“我破鞋破在哪里了?难道嫁给你王甩子的时候不是原装货?看你多标致,跟刘罗锅也强不到哪儿去!当个副乡毛吧还下岗了,真无能,无能至极!现在我才明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无能儿笨蛋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王步凡听见妻子讽刺他最尊敬的老爹,怒火不由升起来了,他扔掉烟头,站起来指着舒爽的鼻子吼道:“舒爽,我看你是活腻了,讽刺谁啊?”吼了舒爽,他的鼻子开始发痒了。

    舒爽知道王步凡的脾气,不依不饶地说:“就是说你!知道你不爱我,你那么爱扬眉人家咋不嫁你哩?就是人家爹看你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现在得到证实了吧?”

    “你少拉扯扬眉,你怎么千年记着大粪堆?”

    “你以为我愿意提狗男女的毛事情?睡觉了,不搭理你,人怕三不理。”舒爽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说漏嘴了,怕王步凡再发脾气,就重新躺下睡觉,不再理睬丈夫。

    4

    王步凡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他洗着脸忽然想起昨晚陈孚说新任县委书记米达文是东南县芙蓉镇人。他曾经听父亲说过早年在一个叫芙蓉镇的学校里教过书,莫非就是那个芙蓉镇?他在脑子里边又回忆了一下,只有东南县有个芙蓉镇,其他地方好像没有芙蓉镇,他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这种希望是渺茫的,也是模糊的,就像想起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那样,他没有太在意。他算算日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正好是星期天,也该回家看看。想到这里他草草擦了一把脸,胡子该刮了他也懒得刮,穿上旧西装就往外走。舒爽开腔了:“王大甩子,又去哪里视察工作?还是去组织部报到?不吃饭了?”

    “我回老家看看去。”王步凡听见“视察工作”几个字一脸不耐烦地说。昨晚舒爽提起扬眉,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气现在还没有彻底消,不想和舒爽多说话。

    “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回家不给老人捎点东西,白养你了?就这还口口声声以孝子自比,天下的孝子哪有像你这样的?要不我去张校长家借二十块钱吧?”舒爽似乎忘记了昨天晚上斗嘴的事,一会儿甩子一会儿大侠地说着风凉话。

    王步凡斜了舒爽一眼也不搭理她只管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埋怨舒爽笨,恨这女人认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去向校长张扬声借钱,说不定他会对着别人嘲笑你,说你无能,难道姓王的身为副乡长现在已经弄到借钱度日的份上?话说回来,舒爽这种女人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晚上才和他吵了一架,今天仍然这么体贴人,丑是丑了点,但不能不说是放心型、善良型的女人。想到这些王步凡觉得丑妻家中宝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王步凡这时心中的一切不快早已淡去,好像昨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一如平常。他还是他,妻子还是妻子,儿子含愈仍然是班里的三好学生,女儿含嫣总是那么乖巧,都令他视若掌上明珠。但这种心情随着口袋里没钱的现实忽然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一无所有,前途渺茫。

    来到车站,王步凡想起该给爱抽烟爱喝酒的老爹捎点烟酒尽尽孝心。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两口酒,抽点烟。王步凡想要给父亲买点儿烟和酒,一摸口袋里边只有五元钱,仅仅够坐公共汽车的,脸都羞红了。他只好找个和店主认识的商店,赊了两条烟和两瓶酒,才来到路边等车。左等右等不见客车的影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车上人太多又不停。他就骂公共汽车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正骂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来了个急刹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正疑惑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从摇下玻璃的车窗里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望着王步凡笑。王步凡一看原来是在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乐思蜀。在高中复习考大学时,乐思蜀和夏侯知学习最差,上课总爱睡觉,同学们就给乐思蜀取了个“睡猪”的绰号,他是接父亲的班到自来水公司开车的。

    乐思蜀问王步凡去哪里,王步凡说想回老家去看望老人。乐思蜀把头一甩很爽快地说:“上车,正好今天没事,送你回去。你王八蛋可是咱们班里的大才子,本想着有朝一日你干大了,给你开车拿包呢,谁知就是这般没出息,十二年了还是个副乡长,现在又成了下岗待业的副乡长,你可真有出息啊!换了我早不干去经商了。”

    王步凡并不计较乐思蜀怎么说,上车后乐思蜀则给他说了很多县里边的奇闻轶事,有领导干部贪污腐败的,有县长县委书记养情人的,有老百姓围着县委县政府告状的,他听了就是不说话。

    王家沟离孔庙只有五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老爹老娘听见他的说话声从家中迎了出来。王步凡向老爹老娘介绍了乐思蜀,然后引着乐思蜀回到家中坐进临街的老房子内,他母亲则忙着进厨房去打鸡蛋茶。

    乐思蜀见王明道胡须头发全白了,但气色和神态非常好,就问他高寿,王明道说自己已经八十岁了。乐思蜀称赞老人身板硬朗能活一百多岁。看着屋子里挂着一副对联:

    茅屋三间半藏农具半藏书;

    薄田几亩一望春风一望雨。

    乐思蜀问:“大伯,对联是你写的吧?写得真好,是颜体不是?”

    王明道笑着说:“字是我爷爷写的,内容是清朝文人编的,是后人为颂扬清代廉吏王尔烈而作的,我们王家沟的王氏是从辽阳搬过来的,说起来和王尔烈还是同宗同祖呢。不过我爷爷的字属于柳体不是颜体。”王明道觉得乐思蜀连什么字体都不懂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又讲起王尔烈的典故。

    王尔烈是关东辽阳人,在乾隆、嘉庆年间为官。他有才而廉明,博得“双肩明月”之誉,嘉庆帝称他“老实王”有一年,王尔烈从江南主考回京。嘉庆问他:“老爱卿家境如何?”他答:“臣家有茅屋三间,里面半藏农具半藏书;还有薄田数亩,那是一望春风一望雨啊!”嘉庆欢喜地说:“老爱卿为官清廉,朕是知道的。”想了想又说:“这么办吧,你离京去安徽铜山掌管铸钱之事,在那里任职三年,也许你就富有了。”当时,铜山设有朝廷御制铜锭的铸钱炉,那里产多少铜,就铸多少钱,管铸钱最是肥缺。王尔烈上任一晃就是三年。任满回京,嘉庆问:“老爱卿,这回可度余年了吧?”王尔烈一笑说:“臣依旧一无所有。”嘉庆不信地说:“此言未必是真的吧?”王尔烈也不争辩,当即从袖筒里甩出三枚铜大钱,大钱就是嘉庆通宝,当十钱用,那些钱个个都摸得锃亮。原来这是钱样子,他每天拿着它们在手里久了,磨得溜光。嘉庆见状,称赞说:“老爱卿如此清廉,真可谓老实王啊!”后来王尔烈告老还乡,一支浩浩荡荡的驴驮子大队从京城出发。看热闹的人议论道:“王尔烈满载而归了!”“什么‘老实王’,是假的!”“什么‘两袖清风’,早贪饱了!驮子上还不全是珠宝!”这话传到嘉庆帝那里,他马上下令截查。又召来王尔烈,当着朝臣问:“驮子队所载何物?”王尔烈答道:“不过是皇上所赐。”嘉庆说:“你告老还乡,我所赐不过千两白银呀,还用大队驴驮子装载吗?”王尔烈只得请求检查。经过打开驮子查实,驴驮子上载的全是破砖烂瓦。人们瞠目结舌,细问,王尔烈才说:“臣家里只有三间茅屋,回去无栖身之地。为此,我捡了剩下的破砖烂瓦,驮回去盖房住。”嘉庆很受感动,下令在辽阳为王尔烈修了一座翰林府。王尔烈把正厅做了义学馆,自己只住偏房。

    时隔数年,一位袁大人从京城至辽阳,他是王尔烈的学生,前往拜望。他到时,王尔烈夫人尤氏正在织布,袁大人一看惊了,又见室内全无长物,便问:“师娘,我老师家境为何如此寒酸?”尤氏答道:“你老师一生非法不为,非义不取。他告老之后,那点俸禄不够用,所以我就得织布,自食其力。”袁大人回京向嘉庆禀报。嘉庆降旨辽阳,拨当地厘税给王尔烈,以赡晚年。王尔烈又用这笔钱办了义学,直到去世。王尔烈的故事王明道连自己也不知道讲过多少次了,这好像是王家唯一的自豪。

    王明道讲着王尔烈的故事很高兴,王步凡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过他比较佩服王尔烈,也喜欢听王尔烈的故事。乐思蜀根本不想听这些,他认为不可能是真实的故事,就问这临街房子多少年了。王明道说是他爷爷经手盖的房子,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乐思蜀又问现在农村收成咋样。王明道摇头叹道:“现在农民都不愿种地。连续大旱,人工不说,村提留,乡统筹交过之后剩下的还不够肥料钱,种地还不如去捡破烂呢,你们没见原本绿油油的麦苗一遇到天旱旱蔫了。”

    乐思蜀很知趣,知道王步凡回老家肯定与老爹有话说,就到院子里去闲看。其实农家破院没啥好看的,他蹲在院子里那口废弃不用的老井边抽烟打发时间。

    王步凡这才把话切入正题,问他父亲当年是不是在芙蓉镇教过书。王明道想起往事叹一口长气说:“我曾在芙蓉镇教过三年书,第三年秋天省教育厅的鲁厅长回湖南省亲,回来时天下大雨汽车没法走,就拐到芙蓉镇中学避雨住了三天。当时没有人能听懂湖南话,而我在黄埔军校河东分校上学的时候认识几个湖南人,与一个叫尤可敬的同学还结了金兰,对湖南话知道一些。鲁厅长在芙蓉中学住了三天,话也谈得投机,饮食起居都是我照料的,鲁厅长很高兴。分别时他特意说有事让我去省城找他。后来我不想教书了,就去省城找鲁厅长。鲁厅长不忘旧情,先安排我当了民教馆的干事,正好与同学尤可敬是同事,尤可敬是保管员,管理着馆里所有的物资。鲁厅长见我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很器重我。抗战爆发前又把我提拔为副馆长。后来抗日战争爆发,省城沦陷,省机关迁到天野办公,其他部门也相继迁到天野。在天野一段时间后那里也沦陷了,我便和尤可敬结伴离开天野回到老家。尤可敬是鲁厅长的湖南老乡,离家太远只好把行李存放在咱家里,从此一去就没有音讯了。抗战胜利后,原民教馆的馆长高升,单位里曾来公函让我就职馆长,因时局动荡我没有赴任。后来写信打听尤可敬的消息,省城方面回信说只知道他是湖南人,并不知道详细地址,很可能人已经死于战乱又过了三年,八路军就来了”

    王步凡无心听他父亲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他的心思在米达文身上。但父亲正说在兴头上,他也不想打断老人家的话。现在父亲诉说辉煌历史终于告一段落,他急忙插话问:“爹,您当年在芙蓉镇教书时是否有姓米的学生?”

    “有,有一个叫米多的学生,因为名字起得特别,所以印象较深。”王明道虽然八十岁了,头脑很清楚。他点了一支烟接着说:“我记得还有石为天、张问天、赵云天三个学生,平时都叫他们三天,其余的我就记不清了。你问这些干啥?”

    王步凡按捺着心中的狂喜说:“爹,是这样的,我听说现在刚刚调来的县委书记米达文可能是芙蓉镇人,我想通过您的学生找米书记帮忙,能够上班或者往上提一提。咱们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看您当年的学生是否和他有关系,能不能帮上忙。您知道现在教师最难当,舒爽已经一年没发工资,乡干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一年没发工资,连家庭都不能安定了。”王步凡也不管老爹赞成与否,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你呀,一直生性狂傲,自以为是,结果到处碰壁。颜回不二过,就是人家懂得修正自己,你身在官场就要学会尊上友下,圆滑处世,力戒狂傲,多学一点中庸之道。李白很有才华吧,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最终就是失败在狂傲上的。你在政治上很有前途,八个孩子我就对你寄的希望大,可是你最大的弱点就是狂傲。唉,教训啊!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到了这一步,当个副乡长是没什么出息,咱就去一趟芙蓉镇碰碰运气吧,不跑不送看来是不行了,县委书记就不认识你他怎么可能提拔你?”说罢,老人显得有些无奈。王步凡面对父亲的责备无话可说,他见父亲答应了,急忙到院中和乐思蜀商量,他知道乐思蜀是个热心肠的人,性格豪爽,就是爱玩,尤其是爱去美容院按摩。“大头,今天去给我办件大事,找找县委书记米达文老家的人,想再升一级,等老兄得志了,天天让你泡在妓院里。”王步凡笑着等乐思蜀回话。

    乐思蜀大笑了一阵子说:“得了吧,你一个副乡毛连批条子的权力都没有,别说泡妓女了。这样吧,你这次肯定是去跑官的,跑成了对同学们也会有好处,我这几年受尽了朝里没人难当官的苦,连他妈的副科级都够不上的人也敢训我。好啦,这事我支持你,你这次跑官的开销我包了,花三千五千我去找领导报销。他们他妈的三万五万都敢报销,很多条子还是经我的手,我报销他妈的三千五千算个球!反正今天也没事,老同学又没用过车,还能不效劳?这是头等大事,祝你王八成功。”王步凡叫乐思蜀的绰号“大头”乐思蜀则叫他的绰号“王八”

    王步凡听乐思蜀这么一说,好像遇见了救星。说实在的,五千块钱可是他和舒爽一年的工资啊!这时他看着眼前的乐思蜀,似乎就是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要不是头脑还清醒,他恨不得跪下三拜九叩。

    说走就走,乐思蜀开着桑塔纳车,王步凡和他父亲坐在后边,车飞驰般地出了村庄。一路上他们心中有事谁也不说话。

    进了芙蓉镇,王明道决定先找到石为天或赵云天再说。他见一个老年人躺在路边晒太阳,就下车走上前去问话:“请问老哥,你知道石为天、赵云天这两个人吗?”

    “知道。石为天前年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赵云天一家都在天野市住,三五年回来一次。”老人并未细看王明道,很随便地回答着。王明道脸上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又问:“那么张问天还在不在?”王明道这时已经有些信心不足了。

    那老汉抬起头注视了一下王明道,眼睛有点发亮“老哥这么面熟,你找张问天有啥事?你是”

    “我叫王明道,几十年前在这里教过书,张问天是我的学生。”王明道长叹一声望着天空有些无奈。

    “哎呀,你是王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李二川呀,您不记得我了?”说着话李二川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王明道的手,亲热得像个孩子似的。其实王明道根本就记不起还有李二川这么个学生,但当然不能那么说“咋不记得?那时你个头高高的,身材瘦瘦的,学习很用功,像个小大人。只是时间太长,你们的变化太大,只记得姓名,人已经认不清了。”当年王明道在芙蓉镇教书时三十岁,现在已经八十岁了。

    李二川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花,老师在五十年后还记得他,并且还夸他当年学习很用功有后福,七十多岁的老汉也神采飞扬,高兴得像个小学生。王步凡很佩服他老爹对人情世故的练达,无形之中老爹又给他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

    李二川拍拍身上的尘土,很热情地说:“王老师,走,我引你去找张问天,他从镇水利站退休后在家没事。”说话间已经来到张问天家门口,张问天正好坐在门口晒太阳。李二川老远就喊起来:“问天,你看一看,王老师来了?”

    张问天一眼就认出了王明道,迎上来拉住王明道的手,眼中含着热泪说:“王老师,几十年了,风风雨雨,岁月艰辛,学生也没有去看望老师,没想到王老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体这么好。我很惭愧啊!”然后看着王步凡和乐思蜀问:“这两位是?”

    王明道急忙指着王步凡说:“这是我的次子叫步凡,那位是步凡的同学小乐,开车的。”

    张问天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说:“小弟一表人才,很像王老师年轻时的风度,前途不可限量啊。”接着又握住乐思蜀的手“小弟辛苦啦。”

    王明道见到学生们有些感伤,只好用几十年风云变幻,彼此过得都很艰辛的话,既是应酬别人,也是表白自己。

    李二川打破僵局说:“问天,你陪王老师和两位小弟说话,我去招呼咱们那几个同学。”说罢慌慌张张地走了。王明道望着李二川的背影有点感动,眼睛也有些湿润。

    张问天把王明道他们让进屋里坐下,他婆娘来倒了茶水,然后坐在张问天身边。接下来便是拉些家常,王明道和张问天的话都有些沉重,最后王明道才说明来意。张问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点点头。当那婆娘听说来人是孔庙镇的,便说:“我哥哥在兴隆高中教书,叫伊天生,兴隆离孔庙很近的。”王步凡有些吃惊,没想到张问天的夫人竟是扬眉的姑姑,在他的印象中扬眉有两个姑姑,一个在天西县,一个在天南县,怎么东南县又冒出来个姑姑?也不便问她是不是从天西县又嫁到东南县的。那婆娘像是个好说话的女人,自我介绍说她一辈子嫁过三个男人,天西县一个病死了。后来嫁给东南县一个姓马的木匠,又死了,后来就嫁给了张问天。并说她原先那个婆家的侄子在孔庙镇当书记。不用说就是马风。这时王步凡有点儿吃惊,看来昨天晚上陈孚跟他说的话全是真的。

    这时李二川把七八个老头召集来与王明道见了面。然后说:“王老师,你当年的学生也就剩这么几个了,其余的不在了。”

    王明道不免又发出一些人生苦短的慨叹。王步凡从几个老头儿说话的神色就能看出,张问天是他们中间的核心人物。他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钟,就望着张问天说:“你们看哪家饭店合适,今天中午我请客,让我老爹和他的得意门生们好好叙叙旧。平时老爷子没少念叨你们,现在你们师生终于见面了。”说罢这话,王步凡一阵心虚。他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元钱,连包好烟也买不了。不过有乐思蜀在,不会让他太难堪。

    张问天执意要让大家在家中吃饭,众人不肯。张问天道:“真不在家里吃饭就到外边吧。我老伴的两个女儿在镇上开了个小酒店,咱们就去那里,今天我请客。”王步凡见张问天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看父亲,父亲表情非常平静,也没有表什么态,看样子父亲和他的这些学生的关系相当好。王步凡只好和父亲随他们一块儿出门,在路上他悄悄拉了一下乐思蜀的衣襟,又轻轻地说:“咱们是来求人家办事的,饭钱最好不要让人家付。不过我今天,唉”

    乐思蜀点了点头笑着说:“我就那么不懂规矩?放心吧,不会让你出丑。谁不知道你家爽美人是理财高手。”

    5

    众人来到芙蓉镇的大街上,走进一家叫“客自来”的小酒店,店面不大,却很整洁。坐下之后,从里边走出来两位十分漂亮的女子给大家倒水。她们的样子与扬眉长得极像,立即引起了王步凡的注意。张问天指着这两个女子向大家介绍“这两个是我老伴的女儿,她们姐妹两个没有工作,就在芙蓉镇上开了这个小酒店。”

    张问天介绍到这里,王步凡很礼貌地站起来和两位小姐握手,伸出手后又觉得有点儿冒昧,不如点头合适,手一时又无法缩回去。两位小姐面对不相识的人有点儿害羞,年龄小的伸了右手,年龄大的伸出左手。在握手那一瞬间,王步凡抬头观看她们的容貌,王步凡越发吃惊,在孔庙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娇媚的女子,她们都比扬眉长得漂亮。张问天指着王明道对那个年龄小的女子说:“知秋,这是我的老师,你们应该叫爷爷。”

    知秋的姐姐和知秋都甜甜地叫了声爷爷,那声音让王步凡听着心里挺舒服。张问天又指着回到座位上的步凡说:“这是我的师弟步凡,你们应该叫叔叔。”

    知秋的姐姐见王步凡与自己大不了多少,有些不情愿,没吭声。知秋毕竟小一些,红着脸叫了一声“叔叔好”

    王步凡有些不好意思,先说:“你好。”然后又情不自禁地说:“不敢,不敢,就叫哥吧。”

    张问天很严肃地说:“那可不行,岂能乱了辈分。”姐妹两个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望着王步凡笑,然后便去后边张罗饭菜了。

    一会儿知秋的姐姐已经把几个凉菜做好了,知秋把菜摆在桌上,斟上酒,大家便拉开了酒文化研讨的序幕。先是敬酒。自然是学生们先敬王明道,然后是王步凡敬他父亲的学生们。乐思蜀开车不喝酒,知秋善解人意地给他送了一罐饮料。乐思蜀急忙道了谢。

    酒席中,张问天把该办的事做了安排“王老师这次来,主要是想让我们去找米达文帮忙把步凡小弟从副乡长任上再提一级。他现在是石云乡的副乡长,副职已经干了十二年,在咱们这里也没有副职干十二年的。其实米达文他爹米多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可惜前些年病故了。米多要是活着,就不用大家费心了,让他打个电话就行。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这种世道光有关系是不够的,还得送点礼才能办成事。当初我内人前夫的侄子马风的事,是我去天西县找达文办的,那时倒没送什么礼。听说是天南的县委书记要他在天西县帮忙安排一个亲戚,结果达文就提出把马风安排到天南县委组织部,实际上是两个人对换了一下。因为达文得过我的好处。他原来是天野地委的团委副书记,‘文革’结束后受到影响,下放到咱东南县马营乡当副书记,以后凭才干又干到书记、县财政局局长、副县长。是我这个当表叔的找到老地委书记边际,疏通关系才把他提拔到天西县当了县长。不过人家已经还过我的人情了,这次我就有点儿拿不准。咱们中间有四个是达文小学和中学的老师,有三个是他的亲戚。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李二川带队,星期一去天南找达文,先说一下情况,吹吹风,估计他会看我们的老面子。另一路由我带领,星期天去天野先找到赵云天,然后再去达文家里。云天也是王老师的学生,他与达文是表兄弟,常有来往。达文在背运的时候云天还帮忙把他的儿子儿媳安排在市新华书店工作。”王步凡听到这里就想掏耳朵,忍住没掏。张问天接下来又说:“我们几个去达文家里走一趟,他应该给个面子,两路出动,双管齐下,力量会大些。”

    大家一阵沉默。王明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又蹙了一下眉头。

    张问天看大家没有表态,王明道也没有说话,就加重语气又说:“当年王老师执教甚严,学问也好,我们在座的后来能够有所作为,与王老师当年的培养是分不开的。王老师从来没有求咱们办过事情,这次既然上门了,我们一定得帮这个忙。”说罢望着王明道问:“王老师要是觉得我还有啥没有考虑到的,你老就补充补充。”张问天的一席话,就像在开会一样,而他又是这个会议的主持者。

    王明道很感动,凭他的老练和成熟,始终没有让泪水溢出眼眶。他点着头说:“问天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没啥再说的了。唉,我当年在这里仅仅任教三年,也没有给你们教出什么成绩,很惭愧。你们都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现在又来劳驾你们,说实在的,咱们对跑官要官都是有想法有看法的,可是天野和天南现在的现实就是这样,没办法啊!大恩不言谢。步凡,你代表我给你叔叔们敬一杯酒表示一下谢意吧。”

    张问天和李二川他们急忙摆着手说:“王老师,可别这么说,步凡应该是我们的弟弟。现在社会风气乱套了,别人没大没小,咱可不能坏了规矩。您当年教育我们要恪守仁义礼智信,要以德养身,我们还是按过去的老规矩办,师父是师父,师母是师母,师弟是师弟,纲常不能乱啊!来,步凡小弟,咱们同饮一杯,共祝王老师健康长寿,也祝你仕途顺达,放心吧,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王老师,您老年岁大了自便。”

    王步凡急忙站起身,举杯与大家碰了杯,一饮而尽。

    一会儿,乐思蜀看酒席该散了,就起身去付账,张问天不许。王步凡觉得找人家办事还让人家请客很不好意思,就执意要付账。张问天很诚恳地拒绝了,说绝对不能那样。王步凡也不便再说什么。

    酒足饭饱之后,事情也安排妥当了,张问天望着王明道说:“王老师,我记得你的书法很有风骨,我晚上在这个小店里看门,闲着没事总爱涂抹几笔,正好有笔墨纸砚,您就给我们留几张墨宝做个纪念吧?”

    王明道笑了笑说:“几十年在家务农,很少再掂笔,啥也荒废了。何况人老了手脚僵硬不灵便就更不行了。其实我的字远不如步凡的字好,他的书法曾获得过河东省和天野市的大奖呢,就让他给你们写吧。”王步凡又是一阵不知所措。

    知秋听了这话,很机灵地跑着去取来笔墨纸砚,大家换了张桌子,都站在桌子旁边,等候王步凡写字。

    王步凡客套了一阵子,见推辞不掉就裁了纸,然后想了想,挥毫蘸墨写了几首唐诗。知秋说:“我叫叶知秋,给我也写一张吧?”王步凡略加思考,写下一副“一叶虽小,报春知秋”的行草。他写这八个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自己虽然没有地位,但大家的恩德他永远不会忘记,将来一定要报答。另一层意思是冲着叶知秋的名字来的。大家一看王步凡的书法果然洒脱俊逸,不由一阵赞叹。尤其是叶知秋姐妹两个更高兴。众人在一片叫好声中每人讨了一张王步凡的书法作品,以作纪念。之后,王明道婉拒了张问天等人的挽留,几人离开了芙蓉镇。

    王步凡又度日如年地熬过了苦闷的一星期,又到了星期六晚上。他已经把明天去见米达文的事情给忘了。此时电话响了,王步凡一接是同学时运成打来的,说新调来的组织部长和他是老乡,最近肯定要调整各乡镇的干部,最好让王步凡去县委书记那里走动走动,免得常委会上又把他的事情束之高阁。机不可失,一定要活动活动。王步凡嘴上答应着,但心里总觉得“去县委书记那里走动走动”那句话那么别扭,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动

    舒爽梦呓般地嘟囔着问:“哪个神经蛋半夜三更打电话?好久电话没有响了,我还以为坏了呢。”

    王步凡没有理睬舒爽,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一直在想心事,突然想起了张问天的安排:明天要和他一起去见米达文。他又失眠了,坚持着熬到早晨四点就起了床。

    一夜未眠,王步凡觉得有些疲倦,来到院里凉风一吹清醒多了。回忆起昨夜时运成打电话的内容,又想起那天和张问天已经约好今天要去天野见米达文,看来这次机会不能再错过了,确实应该到米达文家里去走走。他急忙回到屋里给乐思蜀打了个电话,说让他把车开到孔庙来接他去找米达文,乐思蜀说马上就到,让王步凡十分钟后在孔庙初中门口等着。

    过了二十分钟,他父亲到了,又过了十分钟,张问天也到了,看来张问天起得很早,芙蓉镇离孔庙还有几十里路呢。乐思蜀到后,王步凡说先吃点饭,张问天却说先赶路,时间必须抓紧。于是四个人坐上车向天野市方向驶去。在车上,张问天说要赶在八点钟以前见到米达文,怕他白天有事,一旦出去就找不到了。他还说来之前已与赵云天通了电话,赵云天在市新华书店门口等着。乐思蜀加快了车速,桑塔纳好像要飞起来了。

    路上,王步凡有意无意地向张问天打听前一段时间李二川他们天南之行的有关情况,张问天笑着说:“李二川他们那天来了七个人,到天南县之后正好门岗上没人,就直接到县委办公室找米达文,办公室的秘书还以为他们是上访告状的群众,推说米书记不在家,去天野市开会了,有事让他们到信访办去。当李二川说明他们是米达文的老师,从东南县芙蓉镇来,那个秘书才红着脸又倒茶又递烟,很是热情,然后说米书记正在开常委会,让他们到招待所等着。他们在招待所一直等到十二点多,米达文才坐着车来到招待所。吃饭的时候米达文很热情,说老师们难得来一次天南,一顿饭就花了两千多块钱,光茅台酒喝了五瓶。当李二川他们说明来意后,米达文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许人当了官就得有点儿官架子吧。你说人这东西就是怪,当了官没有官架子,人们反而说你不像个当官的样子。其实前些年米达文求我去找边际办事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叔长叔短地叫。在我看来米达文并不像我们这些人诚实直爽,他身上官气太浓。”

    王步凡听了张问天的话,心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希望也大打折扣。他觉得米达文的话等于没说,这一次去找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王明道却蛮有信心,他知道当官的说话总是留有余地的,哪会像老百姓那样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啦!他认为米达文说出这样的话很正常,对这次天野之行仍充满信心。

    到了市新华书店门口,张问天指着路边站着的一个人说:“赵云天已经在等咱们了。”

    乐思蜀把车停住,大家下来与赵云天见面交谈,乐思蜀开车去买礼品。赵云天是个很精神的小老头儿,与王明道见面的情景与那天在芙蓉镇的情况一样,无非说些身体好,几十年没见面很想念的话,之后王明道问了赵云天的情况。

    小车在天中大道上奔跑着,张问天说王步凡:“步凡啊,你应该早点儿来找米达文,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不是太好。你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窍,一个人怎么能够改变已经形成的风气呢?小人物永远要顺应潮流,不应该逆潮流行事。”

    王步凡觉得张问天的话简直是在批评他,说起来自己确实有些不“开窍”这么多年了,如果他能够经常到县委书记家里走动走动,何至于被动到有人让他停班却没有人通知让他上班的地步?

    市委家属院很大,单元楼一排连一排望不到头,除市委机关干部职工在这里居住以外,历届县委书记都住在这里。赵云天是米达文的姑表哥,经常来往。张问天算是他的姨表叔,因不在市里工作就没有到米达文家来过。赵云天让乐思蜀直接把车开到米达文住的楼道前,然后下车。乐思蜀打开小车的后备箱,里边有十瓶茅台酒、十条中华烟。王步凡惊得直伸舌头,小声问乐思蜀:“太多了吧?”

    乐思蜀也小声说:“要打就打倒,少了办不成事。现在送礼的行情已经见涨了你可没有我清楚。有些人已经不送东西送钱了,我是觉得有老人在送钱不合适,不然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就行了。”

    王步凡粗略一估计,这份礼大致也有六七千块钱。赵云天提了烟,王步凡搬上酒,他们径直往三楼去。上着楼梯,王步凡又开始心跳了,并且有些呼吸紧促,他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那些贪官的忏悔:第一次的时候心里也紧张,收受的贿赂多了就像家常便饭一样那么送礼是不是也会上瘾,一旦上瘾怎么办?自己又没有钱,总不能整天靠别人资助来送礼跑官吧,送礼的人大多都贪,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贪,那么靠什么送礼呢?做王尔烈那样的人是他的人生追求,他真想回头下楼,可是望一望走在前边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父亲,自己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眼泪也差一点儿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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