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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摩天楼的怪人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1

    透过警车的车窗,我抬头看着烟雨濛濛的曼哈顿天空。车子穿过莱辛顿大道,朝着公平人寿保险公司的大楼驶去,这栋经历过许多非议的大楼,在周围的建筑上留下巨大的阴影。

    车窗玻璃外侧上的水滴因为车子的振动而顺势往下流,内侧则是一片雾气,就算擦拭了玻璃的表面,也很难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但就算不愿意看到,有个东西也会完全占据人们的视线,那是一片有如世界尽头般的石壁,石壁上方消失在濛濛细雨所形成的烟雾中,完全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可是应该有什么雕刻之类的东西,围绕在最上方的四周。

    为什么要在堆积了那么高的石头的顶端上,雕刻恶魔或动物的雕像呢?难道是为了向有屋檐的时代道别而做的吗?可是,做在那么高的地方,应该不是想给人类看。而且,在地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也不会去注意到那种东西。莫非那只是建筑家为了祷告而做的?抑或是做给乌鸦看的?

    岛上有如石笋般的摩天大楼一年一年增加,并且像男中学生一样地彼此在竞高。因为这里是岛屿,基本上没有广大的土地,所以只好往上发展。

    大家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对这样的发展几乎不抱任何疑问,每年还为了又有破纪录的高楼落成而鼓掌叫好。

    当年伍尔沃思大厦落成时所造成的轰动,还被特别纪录了下来。那时手持“世界第一”标语牌的岛上闲人们聚集在大厦的四周,纽约地区众多的乐队也来这里集合,大家都在等待威尔逊总统从白宫按下点亮整栋大楼灯光的钮。灯一亮,各乐队便开始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演奏,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演奏了什么样的乐曲。

    如今,这座岛已经被许多像伍尔沃思大厦的建筑物掩没了,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希望这座岛变成一只大刺猬。可是,这么密集的摩天大楼,已经遮蔽了这座岛的阳光,冬天的时候,马路上甚至比西伯利亚还要冷。无家可归、在路上流连的流浪汉们,马上就会被冻成冰棒,死在路上。

    盖满整个建筑基地的公平人寿保险公司,和大厦所形成的庞大阴影,连纽约市政当局也感到惊慌,所以现在建筑家与政治家们,正在检讨限制大楼高度的问题。然而,摩天大楼的竞争是谁也无法停止的事吧?因为这是这块土地的宿命。

    人们看不到巨大的石塔上有什么东西。这种情形如果无止尽地增加,那么离人类的头顶愈来愈远的高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愈发没有人能了解。天空的尽头太遥远了,就像地图上没有标示的印地安聚落,或没有船经过的小岛一样。不管是邻人还是警察的视线都到达不了的无法地带一天一天地往空中发展,结果阴暗的地方与日俱增,阴影终于将完全覆盖小岛,这个市街的治安也会和阳光一起死亡。

    这里似乎是陆地上最进步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世界上最黑暗、最不幸的地方吧!没有人知道这艘石头方舟会驶往何处。是驶向天堂?还是航向地狱?人们只知道没有人能因此停下脚步。

    我和我的伙伴约翰李韦恩,开着老旧的福特厢型汽车,摇摇晃晃地前往自杀的舞娘的住处。那里是新建完成的摩天楼,中央公园高塔的三十五楼,我私下希望那里不是遥远的无法地带。

    中央公园高塔不在中央公园西侧,而在隔了一个市街的哥伦布大道上。当看得见入口的时候,一座高瘦的屏风也出现在雾中。抬头看,屏风的顶端就好像插入空中一样,消失在烟雨之中。再仔细看,雾里还有一座大时钟,可是大概也只有乌鸦看得见那个时钟的时间。而隐藏在雾中的那个高处里,应该还有一具女性的尸体,正在等待我们的到达。

    视线往下移,在希腊神殿般并列的石柱中央,有一个旋转门,黄色的灯光从那里泄出,浸透到外面潮湿的人行道上。马上就要天黑了,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黑人音乐。把窗户稍微打开,结果还是听不出音乐从何而来。由于风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容易听到音乐的声音,从微开的窗户感觉到的,只有潮湿的雨水的气息。我们的车子直接进入入口,然后来到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警车停进客用的停车场后,门便关了起来,潮湿的空气立刻充满了地下的黑暗空间。已经两天了,细雨仍然下个不停。虽然是在室内,我仍然拉紧雨衣的前襟,朝电梯厅走去。

    听说这栋公寓大楼里,住了很多和演艺圈有关的人,也聚集了一些有点钱的人,他们都是经过抽签才住进来的。当年这栋大楼刚完成时,不管是高度还是豪华的装潢,都很受到瞩目,还成为报纸上的新闻。如今这座岛上最红的明星,不是名演员,也不是红歌星,而是摩天楼。

    我们搭乘电梯到了三十五楼。这栋大楼三十四楼以上的住户都是很有钱的人,而三十四楼以下的房子比较小,所以住户大多是中产阶级或年轻人。

    一来到三十五楼的走廊,就感觉到一股闷热之气,于是我将外套脱掉。这里的墙壁是白色的,在每个等距离排列的柱子旁边,都有金色的线条。照明的设备安装在柱子上,铺在地板上的长长红色地毯,让一般该有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三五〇一号室的门是开着的,一走进去,就看到管理员和像清洁妇般的女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那位女性穿着制服,和管理员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我和约翰拿出纽约市警察的警徽给他们看,并且脱掉软帽,和他们打了招呼。“我们是纽约市警察。我是塞米尔穆勒,这位是约翰李韦恩。”

    在这种时候,警察只要做这样的招呼就够了。我们把脱下来的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外套则挂在帽子的下面。他们两个人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不久之后,我的同事就会带搜查和检验用的药品和照相机过来。现在我想先请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女性小声地说。

    “浴室在哪里?”我问。因为听说那位舞娘是在入浴中自杀的。

    “在这边。请跟我来。”管理员说着,然后便站起来带路,走到短短的走道上。

    他推开走道中的门之后,便往后退,好像不想再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进浴室,就可以感觉到潮湿的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这间浴室没有窗户,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浴缸里的水栓还没有拔掉。白色的浴缸里躺着一位头往后仰、下巴抬起、脖子靠在浴缸边缘的金发女子。女子的右手垂到浴缸的外面,两个rx房一大半露出水面,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部都沉浸在水中,所以几乎看不到她赖以为生的脚和身体,因为浴缸里的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就近观察后,发现她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不管是额头、脸颊,或是太阳穴,都看不到有擦伤的痕迹。她有着保养得宜的白皙皮肤,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相当漂亮的脸蛋。这样的人有自杀的必要吗?摸摸她的脖子,已经没有体温的肌肤还是柔软的,看不到尸斑,可见应该刚死不久。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背后的人。

    “就在刚刚而已,应该还不到三十分钟吧?”管理员说。

    我把脸靠近水面,仔细看水中的情形。洗澡水中的左边rx房下面,有一丝像暗红色的线般的血液,慢慢地从身体里流出来。被染红的洗澡水像红色的玻璃般,仔细凝视的话,可以清楚看到金发女子沉浸在水中的裸体。女人白皙的腰部附近,有一把黑色的手枪,这把枪并没有沈到浴缸的底部,而是卡在白色的浴缸边缘和女人的腰部之间。

    “她是用枪射击心脏而死的。”站在我的旁边,一样注视着水面的约翰说。

    我点点头,接着说:“男人射击头,女人射击胸部。”

    我只知道这些。

    我蹲下来,看着女子伸出浴缸之外的右手指尖,指尖上有一点点的黑色斑点,那是射击时枪口喷出来的煤渣。没有错,是自己开枪的。

    我抬头站起来,环视着浴室内部,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女人的身上有中弹的痕迹,浴室内的墙壁很完整,化妆品、肥皂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肥皂还没有湿,可见是躺进水中不久就开枪了。脱下来的内衣和浴袍就堆放在旁边。

    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可疑之处的话,那就是女人没有戴浴帽,金发却没有沾湿,以及浴室里没有准备替换的内衣这两点。不过,这样的可疑之处并不能说明女人是被杀死的。因为想要自杀的人,是用不着准备替换的内衣的;还有,或许她希望验尸人员拍摄照片时,她的金发能完美地展露在闪光灯下。

    “完全没有值得争议之处。洗澡水没有溢到地板上,架子上的东西也都没有掉下来,这个浴室里没有被破坏的物品。”

    “也没有挣扎、扭打的痕迹。”约翰也接着说。

    虽然要等犯罪研究中心的监定结果出来,才能确切地知道死因为何,不过乍见之下,眼前的情形似乎毫无疑问地属于女性的自杀案件。

    我看向门,发现锁的地方有被破坏的痕迹,金属衬片从裂开的木头处往走道的方向弯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是我撬坏的。”管理员说:“发现屋里的情形有点古怪后,玛蕾德就打电话到楼下的办公室”

    “玛蕾德是谁?”

    “是她。”管理员以手指着坐在走道前面沙发上的清洁妇。

    “嗯。你呢?”

    “我是霍华德史密斯。接到玛蕾德的电话后,我就到这里来了。那时我们觉得梅莉莎好像在浴室里,可是怎么叫她,她都不回答,所以我只好破门而入。”

    “为什么会觉得她在这里呢?”

    “这个就要请玛蕾德来说了。玛蕾德说通往走廊的门从里面锁起来了,而且”

    “玛蕾德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是的,因为要进来打扫。平常来打扫的时候,梅莉莎也都会在屋子里,可是今天来打扫的时候不仅没有见到梅莉莎,浴室还被锁起来。浴室的门就像这样,可以从下面的门缝看到一点点里面的情形,所以我们看到了浴室里面有室内鞋,还可以看到梅莉莎的趾尖。”

    “嗯。请再说一次死者的名字。”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册,一边问。

    “梅莉莎贝卡。”

    “年龄呢?”

    “不知道。大概是三十几岁吧?我不是很清楚。”

    “她是舞娘?”

    “听说她是百老汇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

    “那么,现在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吗?”我问。

    管理员耸耸肩,说:“大概是吧!”

    “她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是的。这栋公寓大楼完成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了。所以有六年了吧?”

    “这栋大楼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一九一〇年完成的.”

    “她为什么要自杀?你心里有谱吗?”

    “我不知道。这一点请去问她的朋友。”

    “这栋大楼里有她的朋友吗?”

    “这栋大楼里只有梅莉莎一个人是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不过住在楼上的女演员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好像都和她很熟。”

    “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她们两个人都是女演员吗?”

    “是的。对了,住在楼下的女演员乔蒂沙利纳斯也认识她。”

    “乔蒂沙利纳斯也是女演员吗?”

    “嗯。这栋大楼里住了很多演艺人员,因为都还很年轻,所以没有什么名气。”

    “年轻?大概是几岁?”

    “不清楚。大概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吧!”

    “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不过,那么年轻的演员,怎么住得起这样高级的大楼呢?”

    管理员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我问管理员那些女演员住在哪一号室,然后把它写在手册上。

    “好了,我就问到这里。在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来进行调查之前,请不要碰触这个浴室里的任何东西。”

    “怕指纹会沾上去吗?我了解。”管理员说。

    我们回到玄关前的客厅,问了玛蕾德相同的问题,她的回答和我们从管理员那里得到答案差不多。

    接着,我和约翰连袂来到三十六楼,拜访伊玛布隆戴尔的三六〇四号室。很凑巧的,她刚好在家里。伊玛布隆戴尔身材相当高,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美女,她有一张诱人的厚嘴唇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性感惹火的身材。刚刚外出回来的她,戴着流行的帽子,脸上也化着妆。

    她穿着旁边开衩很高的紧身裙,跨大步走的话,有一条腿几乎就是完全裸露的。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吗?走在五号街上时,想必会引起众人的侧目吧!不客气地说,她就是那种会让男人产生某种冲动的女人。这种女人一旦出现在酒吧或赌场里,肯定会制造出麻烦。

    我们拿出警徽,并报上姓名,问她可不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时,她回答可以。她看到我们的手上抱着外套,所以进屋之后就叫我们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我们照着她说的做了,然后进入客厅。从客厅可以看到白色烟雨中的中央公园,和公园周围逐渐亮灯的街景。

    “这里的视线很好嘛!”我走到窗边说,这绝对不是客套话。

    这个客厅很舒适,摆设的东西也很有品味。住在这样的地方,即使每天关在家里也无所谓。位于这个室内一角的漂亮留声机,正播放着拉赫玛尼诺夫5的音乐。

    译注5:俄国作曲家、钢琴家及指挥家。

    “可以在雨中和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中享受夜晚呢!”我说。

    伊玛微笑着回答我:“我就是想要这样的风景,才住在这里的。要住在这里很不容易,不过自从搬进来这里以后,我一天也没有后悔过。”

    “窗户是开着的。在这么高的大楼里,可以打开窗户吗?”我一边稍微拉开窗帘一边问。

    “基于安全的考量,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

    “嗯,我明白了。这是为了让空气流通。”

    “因为现在天气还很热,所以我一直开着窗户。”

    “这座灯也很迷人。”我的手轻轻地摸着从天花板往下垂,像百合花的花束般精致的玻璃吊灯。

    “这是换来的。我很喜欢这座灯。住在这里的人会互相交换东西。”

    于是我回想梅莉莎家的情形,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她家客厅的天花板。

    “这是小型的枝状吊灯,开关钮在花的下面。”

    “这个吊灯的亮度是可以调整的。要喝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我连忙说:“我们现在正执行公务,而且马上就必须离开了。这个地方真的很舒适。对了,布隆戴尔小姐,你是女演员吗?”

    “我是舞台剧演员,不过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你是刑警吧,穆勒先生?”

    “是的。”

    “你穿双排扣西装很好看,真的很英俊呢!如果你也能上舞台表演,那就太好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和楼下的贝卡小姐是朋友吗?”我问。

    “她是舞者。我和她的工作领域不一样,年龄也有些差距。不过,我们会互串门子,有时会一起吃饭、喝茶、聊天。我和她常常在一起。她怎么了吗?”

    “在这栋公寓大楼里,和贝卡小姐最熟的人是你吗?”

    “大概是吧!这里没有其他棉花田俱乐部的人。”

    “听说她和米雪儿克雷恩小姐、乔蒂沙利纳斯小姐也很熟。”

    伊玛不以为然地摇头“不,她们不熟。她们的交情只是在走廊上遇到了,会点头打个招呼而已。这栋大楼里,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朋友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变得难以启齿。气氛有点沉默了。

    “她怎么了吗?”伊玛又问了一次。

    “她自杀了。”

    听到我的话后,伊玛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她张大眼睛,音量也提高了,又说:“她现在在医院吗?”

    “没有必要去医院。因为她开枪射击自己的心脏,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两个小时前的事吧!那个时候你在屋子里吗?”

    “不在,我出去了”她边说边摇头,然后便瘫软地倒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我连忙把她抱起来,让她躺在旁边的沙发上。约翰很快地从厨房拿水来,打开她的嘴巴,把水灌入她的口中,她很快就清醒了。

    “啊,对不起。穆勒先生、李韦恩先生,这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了”伊玛说着,并勉强想站起来。

    “我们了解。你还是躺着吧!”我说。

    这时唱片的演奏已经结束,音乐停止了。我把唱机的唱臂放回固定的地方,再回到沙发旁时,她已经被约翰搀扶着,在沙发上坐起来了。

    “能说话吗?”我问。

    “嗯。”伊玛回答。

    “关于梅莉莎自杀的理由,你有什么看法?”

    “确实是自杀的吗?”伊玛抬头问。

    “依我看到的情形,我觉得是自杀没错,不过犯罪研究中心现在正在进行确认。死亡的现场是浴室,当时浴室的门从里面上锁,玄关的门也被锁起来了。屋子里——包括浴室在内都很整齐,架子上的东西没有掉落到地板上,浴缸里的水也没有溅出来。”

    我在述说的时候,伊玛一直默默地在思考。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我问。

    “前天。”伊玛说:“她一副很忙的样子,所以没有想到她会自杀,”

    “她有没有正在烦恼什么事?”

    伊玛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像在慎重考虑该不该说的样子。“我觉得梅莉莎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她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一定是被逼到痛苦的深渊了。”

    “到底是什么事?”

    “一个舞者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缓缓地点了头。

    “做为一个舞者,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她告诉我,她很担心拿不到明年的合约。”

    “和棉花田俱乐部的合约?”

    “是的。俱乐部的经理好像已经不想再用她了,她的合约只到今年耶诞节。另外,她的男朋友又在上个月和她分手。她好像曾经想要和那个男人结婚。一个没有合约的舞者,想去哪里都不可能。”

    “原来如此。”

    “对一个把舞蹈视为一切的人来说,没有地方可以跳舞的话,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除了棉花田俱乐部之外,她也可以在别的地方跳呀!”约翰说。

    可是伊玛摇摇头,回答道:“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她那一行,可是应该就像我们这一行一样吧!没有当过主角的舞者,是很难跳到别的舞团的,更何况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好像从来没有跳过主角的角色,所以就算还能够继续在舞台上跳舞,恐怕也只能担任任何人都可以跳的小角色,就像临时演员那样,只能得到以数周为单位的工作合约。”

    “那又怎样?”

    “你不明白吗?这么一来,她就不能继续住在这栋公寓了。”

    “喔!”我们终于了解了。

    “我想这间房子并不是她买下来的,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如果她能买的话,就没有寻死的必要了。这栋公寓大楼的三十四楼以上的房子,尤其是尾数是三、四、七、八的屋子,屋主不是百老汇的棉花田,就是音乐盒子或冬季山区、荷兰舞蹈等著名剧场的老板;再不然就是舞台剧制作人或音乐家、畅销作家或导演们。我们只是向他们租房子的房客,并且期待有一天能够成名,有能力从他们的手中买下房子。他们租给我们的价格,虽然比市面上的低,但我们因此欠下他们的人情。”

    “尾数是三、四、七、八的房子?这是什么意思?”

    “以三十四楼来说吧!就是三四〇三、三四〇四、三四〇七、三四〇八这几间面向中央公园的房子,风景很棒。”

    “原来如此。”我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然后问:“这么说的话,住在这栋公寓的女演员,都是被看好的女演员啰?”

    伊玛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才回答:“嗯,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吧!当然其中也有并不是那么被看好的人。梅莉莎非常喜欢这栋摩天楼,她常说她自己已经无法去住一般的公寓了,想要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为了住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虽然她很努力,但还是无法如愿。”

    我们默默地听着。

    “我很能了解她的心情。不是功成名就,就是死。对梦想成功的女子而言,这个地方就是人生的战场,没有足够的觉悟,就无法爬到成功的位置。梅莉莎也很明白这一点。然而,她还是战败了。”伊玛说。

    2

    犯罪研究中心的看法和我的观察结果一样,梅莉莎死亡现场的浴室里,并没有找到梅莉莎以外的人的指纹;因为认为没有可疑之处,所以这个命案以自杀案件结案了。之后,关于棉花田俱乐部和舞娘世界的绯闻,在报纸上喧嚣了一个礼拜左右,接着也沉寂了。我也从这个喧嚣的风波中,知道了中央公园高塔有“高级情人公寓”这个绰号。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我和一些报社的朋友,像是命中注定似的,也被卷入和高级情人公寓有关、几乎是面临世界末日般的风波之中。世界的情势像配合这个事件的步调一般,掀起了大波涛,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至今我还会想——如果没有出现那个事件的话,曼哈顿岛会怎么样呢?应该会是一个标准的都市吧?从那个时期开始,人们舍弃了青涩的理想,变成只有旁门左道的想法。

    因为那个事件,这个世界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美国式的理想了。这个国家的议会通过了脱离现实的法律,在少女般的梦想性道德观下,黑帮歹徒一个个变成宛如肥胖的王公贵族般的有钱人,警察因为缺乏预算经费,而难以施展手脚。曼哈顿岛也在这个时候露出原本的面貌,改变了人们对它的印象。

    虽然我们都知道,不管任何城市都有地下的大人物存在,但曼哈顿不是这样。位于这个岛之下,有一个巨大的蚂蚁窝,那是一座完全不输给地面世界的迷宫,也是魔鬼们的巢穴。

    梅莉莎死在浴缸里的裸体还很栩栩如生地留在我记忆中的八月,冷冷的雨已经洒落在我们的石头之都。那是十四日深夜发生的事情,我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工作。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里,对于一个执法者而言,我认为没有比在纽约市警察局当执法者,更觉得荣誉的事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把枪枝和理想藏在西装下,像喜剧演员一样扮演着正义人士的角色。

    我所在的楼层不高,所以整天都听得到雨打在马路上的声音,和车子轮胎刷过路面的声音。深夜的时候,当其他的生活杂音都陆续消失时,那些声音就更明显了。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走到十一点的位置,同事们都回家了,昏暗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继续在翻阅搜查的资料。这是追查和股票买卖有关的烦人案件的纪录,虽然其他人对这个案子并不关心,但我却有些在意。

    投机热已经像远方的地震般,开始摇撼曼哈顿岛了,大家都在疯股票,没有几个人专心在工作上。进入二十世纪以后,世界面临新道德问题的冲击,而其中最早、也最快受到影响的,就是这一座岛。

    因为觉得眼睛已经很疲倦了,所以我决定明天再继续今天晚上未完成的部分,把整叠资料放在办公桌上,站了起来。

    我戴上帽子,手穿过上衣的袖子,心想着要先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再回公寓睡觉。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电话响了,尖锐的电话铃声像号角一样,开启让人难以置信的连续事件。

    我一边祈祷着希望不是重大的事件,一边接电话。对方说:“请问是穆勒先生吗?”我回答:“是的。”

    于是对方又说:“两个星期前我们见过面,我是中央公园高塔的管理员霍华德史密斯,您还记得吗?”

    我想起来了,便说:“是的,霍华德。”

    “我现在在管理员的办公室。”他说话的语气相当慎重。那当然不是想要邀我一起去街角的酒吧喝一杯的语气。

    我调整好领带,一边扣西装上的钮扣,一边弯着身体看窗户外面的天空。当时的曼哈顿总是特别暗,尤其是下雨的晚上。雨势好像正大,雨快速地打在玻璃窗上,沿着玻璃往下流动。那时纽约市警察局的总局,在运动场街和中心街的交叉点上,长官就在那里发布指令给分布于纽约五大区内的八十三个分局。总局前有一栋占地相当宽阔、让人觉得有些阴森古怪的大楼。那栋潮湿的大楼的灯已经全熄了,所以看起来很像是某个暴发户的夸张墓碑。因为那栋大楼的阻挡,所以看不到中央公园高塔。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正要回家。该不会又有舞娘在浴室自杀吧?”

    后来我好几次懊悔自己说话的态度太轻率了。

    管理员接着说:“不是舞娘,是演员。玛伊布隆戴尔小姐死了,但她不是死在浴室里,而是死在客厅里。她也是自杀的。她的邻居听到枪声后,立刻就通知我。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了,子弹击中头部,已经没有呼吸了。您能尽快赶来吗?知道布隆戴尔小姐的屋子是哪一间吧?”

    最近一直在下雨,所以即使是以闷热难耐闻名的夏季,也变得好过得多,穿西装、打领带也不会太痛苦。可是,能让我在雨中自由活动,也可以说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汽车的状况却不太好,我很难自己一个人发动引擎。

    接到管理员的电话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事情,就是我的车况。一想到必须辛苦地发动那个破旧的引擎,在下雨的时候独自开车去办案,就觉得要昏倒。我马上联络大门口的驻卫警,请他来帮忙转动车子的曲轴。

    “这家伙上了年纪,脾气不太好。你要小心下巴。”我坐在驾驶座上大声地说。前些日子才有一个新闻,说一个男人在转动曲轴发动车子时,被弹回来的曲轴打中下巴死了。

    “我知道的,穆勒先生。”他大声说,并且非常熟练地转动曲轴。引擎终于在他熟练的转动曲轴技巧下,顺利地发动了。

    我道了声谢后,便将车子驶离纽约市警察局。

    他还真是个好人,因为谁也不想在这个时间工作。已经在自己家里的约翰李韦恩接到我的电话时,语气非常不爽;犯罪研究中心的人则是根本就不接电话。看来我只得放弃今天晚上的琴蕾鸡尾酒了。这就是我们今天晚上的命运。

    葬仪社的马车和这辆该死的福特警车,都震动得很激烈,坐起来很不舒服,而且还会漏水。前些日子,我曾经坐着中央公园的观光马车绕了公园一圈,那时的感觉还满好的,可是马车实在不适合载死人。如果载到的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断气的死人,那么死人大概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抗议。

    中央公园高塔安安静静地矗立着,玄关的灯光一如往常地泄出门外,把外面潮湿的路面染成橘色。这么晚了,已经没有人从玄关出入了。沿着墙壁抬头看,整齐排列着的窗户里,有一半以上的灯光是亮着的。大楼的上方云气汇集,白茫茫的一片。虽然高楼上的时钟钟面安装着白色的灯,可是从地面根本看不到钟面上的数字与指针。

    马车停在像坟墓一样暗的停车场阴暗处,我搭着电梯来到三十六楼。在狭窄的电梯里时,我想起七月三十一日见到的伊玛布隆戴尔,当时的她丰满而性感。没想到才隔两个星期,我又再度造访她的住处。

    高个子、大眼睛、丰满的嘴唇、直挺的鼻梁、纤细却不瘦弱的小腿,她出色的外表让人见过一次之后就很难忘记。而且和她谈过话后,更会觉得她是一个有脑袋的人,所以整体说来,她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人。有这些特质的女人,一定会有很多对她着迷的男性追求者,也一定有很多支持她的戏迷吧!所以和她说过话之后,我认为她一定会成名,也期待她成为大明星。即使是现在——正要走进她的住处的时候,我的感觉也是——在三十六楼高的公寓里等我的,是脸上带着笑容的她,而不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我无法觉得她已经死了。

    走出电梯,走廊上的每一盏灯都亮着。因为走廊上没有窗户,所以这栋大楼即使是白天的时候,走廊上也必须亮着灯。三十六楼只有四间公寓,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轻轻敲了几下紧闭着的三六〇四号的门后,没有多久门就开了。

    “刑警先生,你终于来了。独自和尸体待在一个屋子里的感觉,真的让人心里发毛耶!”管理员霍华德苦笑地说。

    接着,他把自己的双手伸到我的眼前。他的手上戴着白手套。

    “你看!我已经戴上手套,不会留下指纹了。”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以他的立场而言,眼前这种事件一定是他很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但是两个星期前才发生过一次的自杀事件,偏偏现在又发生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发生两次自杀事件,难怪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客厅吗?”

    “是的。”霍华德回答,然后打开客厅的门,带我进入客厅。

    “这里的锁呢?”

    “没有上锁。”

    我也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

    客厅的灯亮着,木质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地毯的中央躺着一位穿着洋装的高个子女人。我走到躺在埃及式的小茶几旁边,看了看头上戴着以发夹夹住的小帽的女人的脸。没错,这个紧闭着眼睛的女人,确实是两个星期以前和我说过话的伊玛布隆戴尔小姐。

    客厅里的电灯仍然是以前见过的百合花束形状的小吊灯。现在,花束里的每一朵花都亮着,伊玛的尸体躺在这个吊灯的几乎正下方。

    “这个灯呢?”我蹲在尸体前面问道。

    “我来的时候就是亮着的。我什么也没有动。”管理员回答。

    伊玛右边的脸颊朝上躺着,她右手附近的地毯上有一支手枪,那好像是英国制、转轮式的恩菲尔德枪。

    再靠近一点看,伊玛的右眼后上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子弹造成的洞,血从洞里流到洞外的皮肤上。皮肤上的血液痕迹,很明显是她倒下去以后才形成的。洞周围的雪白肌肤上有黑色的煤屑,因为是非常近距离的射击,所以从枪口或转轮式的弹仓喷出来的煤层便沾在皮肤上了。伊玛的皮肤很白,又化了妆,所以烟煤显得很醒目。烟煤并没有形成清楚的环状,而是扩散开来的形状,这是转轮式手枪的特征。我的视线立刻移到她的右手指尖,修剪整齐的美丽手指甲里,也有黑色烟煤。果然是自己开枪的没错。

    我很快地看了周围一圈,不管是沙发,还是桌子或衣橱,都在我以前看过的位置上,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靠在窗边的高桌子、桌子上的中国花瓶、插在花瓶里的花,也安然无恙。此外,墙壁上的壁纸也很漂亮,没有被破坏或刮伤,也没有沾到血。

    伊玛的两脚略微张开地伏倒在地上。她今天穿的是裙长长到小腿肚的洋装,白色长统袜完好地贴在她的脚上,一点也没有破。由此可知她中枪时,没有做出反抗或挣扎的助作。

    除了上述的那些情况之外,还有其他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的事情。首先是那把恩菲尔德枪,整支枪都被女用的丝袜包起来了,也就是说,枪是被放在丝袜所形成的袋子里的。袋口是束起来的,多余的部分被剪掉了,不过枪管的部分是露出来的,这可能是发射子弹时的热能所造成的,但也可能是一开始时就加工成这样。这是非常罕见的例子。或许她平常就是这样保管枪枝的,为了不想在拿枪或射击时,让枪上的烟煤沾染到手或衣服,所以把枪装在袜子里。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那么这确实是谨慎的女性会有的行为。

    另外,她开枪射击的部位是太阳穴。女性开枪射击太阳穴自杀的例子,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因为开枪射击头部可能会让脸部变形、变丑,所以女性本能上会避开这样的事情。

    “通往走廊的门的锁呢?”

    “是锁着的。”管理员说:“所以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备用钥匙有保存完好吗?”

    “当然。备用钥匙平常都放在上了锁的金库里。”

    “这栋楼这么高,有那么多间公寓,所以备用钥匙的数量很多吧?”

    “不,那样的备用钥匙各楼层都只有一把,那是楼层钥匙。”

    “哦?那样吗?姑且不说有楼层钥匙的人,除了有这间公寓钥匙的人外,其他人是无法进入这里的吧?”

    “这是当然的。”他很肯定地说。

    那时,我注意到墙壁的某处有点古怪。墙壁的下方——也就是靠近地板的位置上,有一个好像被子弹打穿的小洞。因为那个位置几乎就在墙壁与地板的连接处,如果不趴在地上看的话,很容易被疏怱。我趴在地板上,就近观察那个小洞。这也是这次的射击所造成的吗?也就是说,伊玛发射了两颗子弹?

    我回到恩菲尔德枪的旁边,从口袋里拿出铅笔,把铅笔插入扳机护弓中,从枪的正前方观察弹仓,看到两个弹头。里面还有两枚还没有发射的子弹,击锤是放下来的。确认了这些之后,我轻轻地把枪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站起来,回头时正好看到旁边窗帘的某一个部分正轻微地摇晃着。走到窗边,窗外是烟雨朦胧的曼哈顿夜景。因为雨带来水气,窗外的夜景并不清晰,但仍然像撒了宝石一样的华丽。我想到伊玛曾经笑着对我说,不管再怎么辛苦,也想要拥有这扇窗外的景色。然而,她现在再也看不到这扇窗外的景色了。

    再靠近窗帘一点看,摇动式的窗户果然只能打开有限的空隙,潮湿的纽约夜晚的空气,就从那个空隙侵入这个屋子里。

    “这扇窗户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吗?”我问管理员。

    “是的。”管理员回答。

    “这栋大楼有可以全开的窗户吗?在哪里?”

    “有,在一楼的办公室。”管理员马上回答。

    “不是那个。我指的是这一层楼附近。”我说。

    “一扇也没有。”他很肯定地说,接着又说:“这栋大楼的设计者奥森达尔吉马也住在这一层楼。连他家的窗户也一样,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的宽度。”

    “那要怎么拆下窗户上的玻璃呢?”我再问。

    “绝对不可能有拆窗户这种事。”管理员很肯定地回答。

    “如果玻璃破了要怎么办?怎么换玻璃呢?”

    “除非是用大炮轰炸吧!否则这里的玻璃是不可能破的。这是强化玻璃,万一真的发生玻璃破了的情况,那只好连窗框也一起拆下来换,那时就必须打坏墙壁的一部分了。”管理员以手指着窗户说。

    “嗯。”我边想边说:“这层楼没有紧急时用的安全梯吗?可以从一楼到这里的安全梯?”

    我的问话让管理员笑了。

    “刑警先生,这栋大楼没有那种东西。这里不是五层楼的建筑,而是三十八层楼高的摩天楼。如果外面有安全梯的话,那么楼梯大概会像落矶山的登山梯。因为这栋楼外侧是光滑的石墙,大概只有壁虎才爬得过。”

    我默默地点了头。用不着管理员讽刺性的解说,我也很清楚自己的问题很愚蠢。因为就算是背上长了翅膀的人,顺利地飞到这扇窗户外,也无法在射击了她的太阳穴后,还能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煤屑。那是近距离的射击才可能有的情形,所以这是自杀的案件。

    “对了,霍华德,你知道布隆戴尔小姐为什么要自杀吗?”我改变话题,换一个问题问。

    伊玛对我说过,不是功成名就,就是死。没有足够的觉悟,就无法爬到成功的位置。这两个星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跌落到失败者的境遇里呢?

    管理员耸耸肩,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请去问她在剧团里的同伴,或她的资助者。”

    “资助者?”我追问。

    管理员好像自觉失言了般,没有马上接话。不过,他很快地整理好情绪,说:“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说是我说的”

    “当然可以。”我保证地说:“像你这么能干的人,万一被开除就糟糕了。”

    “听说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就是她的资助人,他也是这间房子的所有者。”

    “潘特罗桑多利奇?”

    “就是她所属的齐格飞娱乐公司的制作人。听说潘特罗桑多利奇先生非常照顾她,所以让她担任‘威尼斯战役’的主角。”

    “主角?”

    “是的。那是桑多利奇先生导的戏。”

    “我明白了。那一出戏很红吗?”

    “可以说是目前百老汇最受注目的戏了。”

    “你看戏吗?”

    “我是戏迷,看戏是我最大的乐趣。”

    “那对你来说,在这里工作是非常理想的工作吧?对了,桑多利奇先生住在哪里?”

    管理员没有说话,只是以食指指着地板。

    “这里?他和伊玛小姐一起住在屋子里吗?”

    “不是,他住在下面两层的三十四楼。”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的犯罪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们,臭着脸走进室内。他们用闪光灯拍下照片,还拿出卷尺测量,我便催促管理员一起退到玄关。

    3

    从伊玛的三六〇四号室出来后,我马上拜访了隔壁的三六〇三号室。这两扇房门之间有一段距离,这应该是房内相当宽敞的关系吧!果然称得上是豪宅。敲了门之后,我有点担心里面的人是否听得到我敲门的声音,幸好没多久就有人出来应门了。

    出来应门的人让我有点意外,因为不是年轻的小姐,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她身上裹着睡袍,头上戴着睡帽。自从梅莉莎自杀的事件以来,我陷入一种错觉当中,以为住在这栋大楼里、和百老汇有关的女性,都在四十岁以下。如果年近四十又没有成功的话,就要举枪自尽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刑警,为了调查隔壁布隆戴尔小姐的不幸事件,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我摘下帽子,亮出警徽,她才露出放心了的表情。

    “听到奇怪的声音而通知管理员史密斯先生的人,是你吗?”

    她点点头,露出害怕的表情,问:“她果然已经?”

    “死了。”我回答。

    “啊——”

    她啊了一声,好像要昏倒了。因为我早有准备,所以顺利地扶住她,让她继续站着。

    “已经很晚了,我很快就会问完的。首先,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葛萝丽奥斯汀。”

    “奥斯汀小姐,有关你听到的枪声”

    “那真的是枪声?”

    “是的。”

    “她是因为中枪死的?”

    “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正在进行调查,不过应该是那样没错,这里被子弹打出了一个洞。”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给她看。

    “自杀的吗?”

    我点头,然后问:“现场没有遗书。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她摇摇头,说:“我和布隆戴尔小姐不熟,不清楚她的事情。”

    “平日会打招呼吧?”

    “会。在走廊上遇到的时候,会点个头。”

    “会互相到对方的住处拜访吗?”

    “不会。”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就在那里见到她的。你现在站的位置后面。”

    “在这里?”

    我转头确认。她点了头,说:“是。”

    “那时她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完全没有,她还笑咪咪的。”

    “唔。”我思考了一下,才又问:“你的意思是,她的样子不像要自杀的人?”

    “一点也不像想要自杀的人。”

    然后,我问了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听到几次枪声?”

    妇人抬头看着半空中,想了想之后才回答:“因为有点距离,不是听得很清楚,所以我不敢断言。”

    我觉得她这样的态度是对的,所以对她点点头,并不催促她。

    “两次吧。”她说了。

    我先是默默地点了头,然后确认性地问:“你听到两次枪声?”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倒下来的声音。如果第一次的声音也是枪声的话”妇人说。

    “你的回答非常有帮助。那么,两次的声音相距多久的时间?”

    “这个”妇人又瞪着半空中想,没有马上回答。

    “第二次的声音是马上响起?还是隔了一段时间?”我又问。

    她歪着脖子,然后说:“都不是。大概是间隔了三分钟或者是两分钟吧?总之我觉得应该不到五分钟。”

    因为真的很晚了,所以我只问到这里就打住,向她道谢后就告辞了。

    第二天,太阳若无其事地露脸了,大家才想到原来天空还有太阳这个东西。因为连日的雨,所以气温没有很高,这对我们这种走路去调查案件的人来说,实在是应该感激的事情。上午,我去拜访伊玛布隆戴尔登台演出的美琪戏院,约翰则到了犯罪研究中心。

    正门的玄关上挂着一个大型的“威尼斯战役”的看板,这个看板的下面还立着一个“今日休演”的大看板。脚底下的路面因为昨夜的雨,还是潮湿的,但是这样潮湿的路面上,却堆积了很多上面挂着十字架的花束。也有人在路面两旁摆上已经点燃的蜡烛,还有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或穿着长裙的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默哀。

    伊玛布隆戴尔几个大字,占满了今天各大报的主要版面。对一个刚冒出头的女演员而言,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有人说她是前途看好的新秀演员,十年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星。我认为这种论调未必纯粹出于恭维,因为伊玛确实有那样的才能,难怪专家们看好她。我虽然没有看过她的舞台演出,但若是问我对她的看法,我会同意人们对她的夸奖。

    给在后门守卫的安全人员看过警徽后,我以一副对这里非常熟悉似的态度,走到舞台的两侧。舞台上有高高的门,还有更高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上则往下垂吊着无数的照明器具。所有的照明器具全都亮了,把整个舞台照射得刺眼。

    戏院外因为女演员之死而显得非常沉痛、阴郁,但戏院内却播放着活泼的音乐,穿着无领长袖紧身衣的女孩子们时而舞蹈,时而做体操,各自调整自己的表演。这里充满了热气,温度也比外面高很多。

    一个脖子上围着毛巾的女孩站在布帘后面,静静观察别人的样子。我出声问她:“请问她们在做什么?”

    “在练习。”她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似的。

    “为什么要练习?”我问。

    “因为试演会呀!”

    “试演会?”我不明白意思,又问了一次“什么东西的试演会?”

    “因为演女主角的演员死了,所以女主角波西亚的角色就空下来了。”

    “噢。”

    这时我才终于了解,脑子里也再度浮现伊玛说过的话。在这里的这些女孩们,正面临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没有闲暇去悼念刚刚去世的朋友。

    那个女孩正准备离开时,我叫住她,她马上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拿出警徽给她看,她便乖乖地留下来了。

    “你是警方的人我刚才以为你是剧团的人。怎么了?布隆戴尔小姐的死有什么问题吗?”她说。

    “没有问题。”我说。

    如果招来没有必要的传闻,那就麻烦了。

    “我只是要确认一些事情。你可以帮我吗?”

    “我不觉得自己是你适合询问的对象,”她说:“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你认为谁适合?”我问。

    她想了一会儿后,笑了,然后说:“这个嘛,好像大家都一样,都不怎么清楚伊玛的事情。”

    “你知道她最近有什么烦恼吗?”我问。

    “不知道耶”她歪着头说。

    “是什么事情让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举枪自杀了呢?”

    她沉默片刻,想过了之后才说:“她能写什么遗言?”

    “她主演的戏受到欢迎,获得好评吗?”

    “这点请你去问评论家们。”

    “报纸上有过什么特别的评论吗?”

    “说她不好也不坏。”

    “嗯。”我点头说。

    “不过,我们随时都会被评论。”她说:“评论家们的嘴巴都很刻薄,但那就是他们的工作,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如果在意他们写的东西,就不能在这个圈子里生活了。”

    “伊玛也不会在意那种事吗?”

    “应该不会吧!在这个圈子里,成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嗯。对了,你怎么不参加练习呢?”

    “我是不可能演波西亚的,更何况我已经分配到一个角色了,所以我不想参加试演会。”

    “试演会的评审是谁?”

    “有很多人。剧场的老板、舞台导演、音乐家、舞台身段老师、齐格飞先生等等。”

    “谁是最有希望被选上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我的看法是裘安娜克洛福德,或乔蒂沙利纳斯。”

    “是哪两个?”

    我转头看舞台的上面,那里有好几个女孩。

    “最前面那个,和站在最远的那边那个。前面的那个叫做乔蒂。我觉得她们两个人的实力差不多。”

    就在她这么说时,那位乔蒂沙利纳斯朝我们站的地方行了一个礼,然后小跑步过来,打算从我们两个人的中间经过。

    “谢谢你,我先失陪了。”

    我抛下刚才和我说话的女孩,追上乔蒂,并且对裸露出上背部的她喊道:“你是乔蒂沙利纳斯小姐吗?”

    她听到我的叫声,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她的鼻梁纤细高挺,还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我从怀里掏出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徽给她看。

    “你就是住在中央公园高塔的沙利纳斯小姐吗?”

    在她什么话都还没有说以前,有一个像是她朋友的女孩走过来,递给她一条毛巾。

    “谢谢。”她一边对那个女孩说,一边打量着我。我也盯着她的脸看。

    我向前走了几步,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她也是一个美女,但是在她的美艳里,没有伊玛那种“艳丽”的感觉。如果以花做比喻,伊玛是兰花,她是一朵粉红色的康乃馨。

    “有什么事吗?很抱歉,可以请你长话短说吗?我不想着凉。”乔蒂说。

    “可以。我想请问你有关布隆戴尔小姐的事情。”

    “噢”她有点失望地说:“我不清楚她的事情。”

    “关于她自杀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她先是摇摇头,然后再次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的事情。你问我是没有用的。”

    “你们住在同一栋公寓吧!没有往来吗?”

    “没有。那是一栋很大的公寓,住的楼层不一样的话,就不大有机会碰面。”

    “听说你很有可能接替她演出波西亚的角色。”我说。

    但是乔蒂仍然不为所动。

    “谁知道呢?我不像布隆戴尔小姐那么高,在身高这一点上,裘安娜比我有利但我还是会尽力而为。这样可以了吗?”

    我点头,说:“可以了。对了,我能见到潘特罗桑多利奇先生吗?”

    “他不见没有事先预约的人。”

    “警察也一样吗?”

    要逮捕他的时候,难道还要打电话给他的秘书,预约逮捕时间吗?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戏院里吗?”

    “应该在吧!从这边的走廊直走,再往下走,就可以看到他的房间。房间的门上有他的名字。走到那里之后,问一下就可以找到了。”

    “这样吗?谢谢。”

    乔蒂转身就走,很快就走远了。

    我来到她告诉我的走廊上,边走边找潘特罗的房间。走廊连接往地下的楼梯,于是我下了楼。原本以为大概不好找,但是没想到一下楼梯就发现目的地了,贴有印著名字的卡片的门就在走廊的尽头。

    房门上的名牌名字,会因不同人的使用而改变吧?我站在门前,敲了四下门。保养得很漂亮的门,好像在夸耀门内人的权威似的闪闪发亮。

    “进来。”一个粗犷的男性声音传出来。

    推开门后,我看到大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的下巴蓄着胡子,脸上戴着眼镜,整个肩膀沐浴在从背后上方泄进来的光线中,看起来像画中人物一样具有威严。这个男人的身体很胖,像酒桶一样,他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正在阅读像剧本的纸张。

    “你是谁?”他以不悦的口气说:“是记者吗?我不和没有事先预约的人谈话。”

    我拿出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徽,但是潘特罗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

    “警察?就算是警察也不例外。并不是我自大,而是我的工作实在太多了。今天的午餐以前我必须看完这个东西。”

    “我也一样忙。因为我必须在午餐以前,找到伊玛布隆戴尔小姐举枪自杀的理由。”我说。

    于是潘特罗把手上的整叠纸张抛在桌面上。“好吧!与其花时间拒绝你,还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把话说完。我给你五分钟,你要问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想知道伊玛布隆戴尔自杀的理由。”

    “只有她本人才知道自杀的理由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找错人了。”

    “问题是她本人已经死了。现在在舞台上,为了试演会而全心练习的女孩们,更不知道她自杀的理由。除了她本人以外,你是最接近她的人。”

    “我是最接近她的人?”潘特罗说:“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制作人和演员的关系,不是非常接近吗?”

    潘特罗不说话,却张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一会儿之后,才好像死心般开始说:“以伊玛的能力而言,要完美地表现出‘威尼斯战役’里的波西亚,是有点困难的。她很烦恼这件事。”

    “她是因为报纸上的评论而厌到烦恼吗?”

    “是的。”

    “说她‘不好也不坏’?”

    “是的。我也只能想到这一点。”

    “这一点可以成为她没有留下遗书就自杀的理由吗?”

    “还有女孩没有任何理由就死了。”

    “她和你之间有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顺利吗?”

    潘特罗露出稍微吃惊的表情,说:“你不觉得你比较适合当八卦记者吗?我和她之间当然没有问题。”

    “中央公园高塔三六〇四号室的下一个住户,会是谁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潘特罗面露怒色,用他的大眼睛怒视着我。“那是房屋仲介业者决定的事,我不管那种事。”

    真是让我心服口服的回答呀!

    “房屋仲介业者?说得也是。可是,波西亚这个角色让谁演,是你决定的吧?”我问。

    潘特罗没有回答,好像不明白我的意思。

    “或者,也是让房屋仲介业者决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裘安娜呢?还是两个都好吧?”

    潘特罗无言地瞪着我,隔了一会儿后,才说:“如果你已经说够了,请你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商务名片,如果你想到更讥讽的言词,请打这个电话对我的秘书说。”

    “拿你的秘书垫底吗?”

    “随便你说。你请吧!刑警先生。”

    我收下名片,退到走廊后,替他关上门。

    在走廊上走的时候,我心想,潘特罗说我像八卦记者,而他则是一个对自己的存在抱着幻想的人。被问什么是理想生活时,会回答“与绝世美女一起生活”的男人,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

    一般的男人的话,先别说能不能和美女一起生活,光是能不能遇到美女就有问题。潘特罗似乎幻想自己就是中世纪的国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死法。我为他祈祷,希望他在死亡降临之前,能够一直拥抱着没有破灭的幻想。

    4

    好像在雨中听到野兽的嚎叫般,华特福格吓了一跳,从自家的椅子上跳了起来。从黄昏的时候开始,他就沉迷于科幻小说当中,现在应该夜已经深了。因为太空船发生故障,只好降落在不知名的行星上,主角被让人想到原始民族的危险生物捉住,手被反绑在背后,眼睛也被蒙住,沿着山脊走到火山口。当故事进展到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主角带到火山口,也不知道危险生物会不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的紧张情节下,华特突然听到用尽力气般的嚎叫声,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竖。

    他怀疑自己是因为小说的关系而产生了幻听,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是真的听到了,便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雨势惊人,从不断跳跃的雨滴看来,窗外的风应该也不小。

    华特住的公寓位于哥伦布大道上,因为他住在这栋高十层楼的建筑中的八楼,所以从地面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远。为了知道外面的情形,他打开窗户,并开到最大,不过他也知道这扇窗户最多只能开到一英寸左右的宽度。

    楼下来往的汽车引擎声、轮胎压过马路水面的声音,伴随着湿气一起侵入室内。当然,他也听到雨水打在石头墙壁上的声音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可怕的叫声。那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吗?华特觉得很怀疑。那声音像丛林里的泰山的吼叫声,也像动物的嚎叫声,日常生活里绝对听不到的可怕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真的很奇怪,那个声音好像来自远处,但又比汽车经过楼下时所造成的声音近。为什么会在这么高的地方听到那样似远又近的声音呢?那声音是从附近同样八层楼高的位置传出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附近的房子应该会有一些骚动吧!

    华特先是观察自己的周围是否有那样的骚动。可是他左看右看,看到的都只有矗立在眼前、仿佛巨大屏风般的中央公园高塔的墙壁,这片大墙夺走了华特房子的视野。现在并排在这片大墙上的许多窗户几乎都亮着灯,表示屋子里有人,而且那些人正过着接近无聊的平静生活。一点骚动的痕迹也没有,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下雨的夜晚,大家都放下窗帘,无法窥视到窗内的情形,只能从窗帘的隙缝看到室内的一点点墙壁,看不到人影的移动,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

    因为是下面的夜晚,所以即使拉开窗帘,能看到的景色也是很有限。雨水朦胧了玻璃,窗外的风景也变朦胧了,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大楼阻挡,想要有好的视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如果住的是三十层楼的房子那就例外。

    因为种种原因,夏天过去以后,为了防止湿气入侵室内,华特一直紧闭着窗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听音乐。

    华特放松心情,离开窗边回到椅子上,打开有着流线型外表的收音机开关。这是最近市面上最受欢迎的一款收音机,一推出就被抢购一空,他是预约之后才好不容易买到手的。收音机里传出乔治盖希文的音乐,他是现今正大受欢迎的年轻音乐家。

    世界这么平静,怎么会有男人的惨叫声呢?不可能。华特这么想,然后苦笑了。这里不是非洲的丛林,也不是宇宙尽头还没有被开发的星球,而是二十世纪的美国,走在世界最先端的现代都市,怎么会有人在摩天楼形成的山谷里,发出求救的哀号呢?

    可是,就在他这么说服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了更惨烈的叫声,这次他甚至能听到那个声音叫的是“救命啊!”华特赶紧关掉收音机,很认真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沉迷于小说的世界,以至于脑袋坏掉了?自己听到的,其实是从小说世界里传出来的幻想声音?

    华特站起来,再度走到外面下着雨的窗户旁边,并且顺着眼前的大楼墙壁,抬头往上看。他的头靠近玻璃,抬头看着位于高处的钟楼。那个像高山上潮湿岩石般的巨大黑色影子,就是摩天楼的顶端;像甜甜圈形状的白色灯光,环绕着大时钟的钟面。这是把脸颊贴在冷冷的玻璃上,才能勉强看到的风景。

    可以在风雨中一分一秒地刻划出时间的工具,在这一带只有这一个,可是因为窗玻璃被雨水打湿了,无法看到遥远上空的指针位置;就算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也因为角度不对的关系,完全看不到时钟上面的指针。

    华特转头看干爽的室内、挂在自家墙壁上的小时钟上,时针和分针表示现在的时间是十点十二分。整个曼哈顿里无数时钟上的指针,都应该停留在这个时间的位置上吧!所以在雨中的那个大时钟上的指针,应该也指着相同的时间。

    “救命啊!”又听到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华特紧张了,他再一次凝神专注地看着远方的高处,可是仍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发出骚动?为什么别人没有注意到?

    华特离开窗边,走到墙壁的角落,打开衣物收纳室的门,从里面的架子里拿出望远镜的盒子。他打开盒盖,取出望远镜,再回到窗边,用望远镜看钟楼那边。他觉得声音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可是,潮湿的玻璃窗和窗外的濛濛烟雨,让他无法看清楚钟楼那边的情形。

    又传来一声叫声。但是,这次的声音变弱了。

    华特实在待不住了,便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帽子,把帽子戴起来就冲到走廊上。迅速来到电梯厅,进入电梯以后,他按了到十楼的按钮。一到了最高的楼层,他就跑往只有在特别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安全梯那边,站在通往顶楼的门前。

    他很担心这个门是锁着的,所幸门没有上锁。门一打开,冷风就灌进来,门外是雨水乱飘、湿漉漉的平台。那是一个四方形的人工平台,平台上处处积着浅浅的水滩。因为附近大楼的灯光,所以水滩上闪烁着一点点白色的光亮,然而这个顶楼本身没有照明的设备,所以平台上仍然非常暗,看起来非常荒凉。

    他反手把门关起来,往顶楼平台走去,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因为没有屋顶,所以冷冷的雨水直接打在他的脸颊上。旁边也是一栋十层楼高的公寓大楼,顶楼有用铁丝网围起来。这个石头平台看起来非常大,实在很难相信离地面这么高的地方,会有一个这么大的人工平台。

    空气中有类似蒸腾的水气和植物的气味,这是因为中央公园就在附近的关系吧!冷风吹来,平台像大自然的荒野般幽暗。

    在潮湿的黑暗中,像岩山一般的钟楼耸立在中央公园高塔的顶端。时钟的钟面发出白色的光芒,就好像有神明居住的灵山峻峰一样,睥睨着黑暗的四周,那种傲视群雄的氛围足以令人震撼。

    在时钟钟面的环状光环帮助下,钟面上的数字和长短两根指针终于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可以从华特的位置看得非常清楚。钟面正下方那一层楼的窗户完全没有亮灯,所以可以说,钟楼是屹立在漆黑的雨夜中的。

    钟楼背后天空的云层很厚,仔细看,几乎覆盖着整个天空的乌云,正慢慢地移动着,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覆盖在曼哈顿岛上的冰河一样。厚达数百公尺的冰块,如锉刀般发出声响地削过现在矗立着摩天楼的岩石大地,慢慢地滑向大西洋。好像天地逆转了一样,自己从天空颠倒吊垂,眺望着现在的地上。

    又听到声音了。这次的声音好像随风而逝,声音并不大。是死心了?还是已经用尽力气了?声音变得更弱了,不像人类的声音,但又确实是人类的声音。那绝对不是野兽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到这个声音吗?华特真的很难相信。

    风势减弱了。华特像走在断崖绝壁般,小心翼翼地沿着顶楼的边缘走着。他边走边往四周看去,想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可是什么影子也没有看到。雨中的曼哈顿又黑暗又深沉。

    又听到声音了。这次华特肯定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他拉高帽檐,再一次抬头看着宛如岩石山的钟楼,然而这样还是看不到什么;只用肉眼的话,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拿起悬挂在脖子下面的望远镜,对着钟楼的方向看。望远镜内的视野,除了环绕着钟面周围的光环外,什么也看不到。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的。白色光环是由无数白色灯泡集合在一起的结果。

    调整了望远镜的焦距之后,终于渐渐可以看到钟面上阴影般的数字。看到长针了,在“2”的附近——十三分钟的位置。这是在使用望远镜的情况下所看到的。可是,那也是因为指针设在发亮的光环上,所以才能被看到。光环以外的地方,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光环太耀眼了,导致光环以外的地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果然什么都没有。当华特喃喃自语地正要放下望远镜时,突然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便重新拿好望远镜。

    耀眼的白色光环下,在“2”和“3”之间的中心位置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个东西看起来是圆的。

    是黑色的球吗?华特先是这么想,因为那个圆形的物体正面朝下。可是当圆形的物体朝上时,他的呼吸几乎呈现停止的状态——那是一颗因为痛苦而蠕动的人类的头。

    “什么!”

    华特下意识地拿下望远镜,想要肉眼去证实,可是这么暗又这么远,肉眼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于是他再次把望远镜放在眼睛上,透过镜片去看那个地方。

    他集中眼力,发现那是很像是人类的脸。不,那就是一张人类的脸!他看到那里有一张人类的脸!因为太暗了,所以看不到表情,但可以看到那张脸的下巴处长有胡子,而且好像很痛苦地扭动着。华特的眼睛大概已经逐渐习惯黑暗,所以也能看到那张脸上的嘴巴不时张开的样子。

    华特全身起鸡皮疙瘩,这并不是因为风吹雨淋的寒冷而引起的。那个男人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了。他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痛苦的理由,因为时钟的指针。是长针,钟楼时钟的巨大长针就压在男人的脖子上。也就是说,男人的脖子因为被指针卡住,所以正痛苦地挣扎着。

    是意外吗?一定是意外吧!但那男人是什么人呢?是工人吗?在修理时钟的时候,不慎被长针卡住脖子了吗?大概是这样吧!所以他才会大声地向周围求救。只是摩天楼的顶楼实在太高了,声音传不到别人的耳朵里。那里简直就像未开发的丛林一般。

    一定要马上去救他才行。华特这么想着。必须马上去隔壁的大楼,将这个紧急情况通知管理员,让钟楼上的时钟停止转动。为了让时钟停止转动,就得上钟楼才行。从这里到地面,过马路,到达钟楼的顶楼。那里虽然是看得见的地方,但是要实际从这里跑到那里,却是一段会令人着急的距离。华特放下望远镜,正想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忍不住胸口一闷。

    华特再度拿起望远镜,观看一直挣扎着的头颅下方——大约是钟面的“5”或“6”的地方。他看到环状光环有点被染红了。起先他怀疑是那一部分的电灯坏掉了。如果是灯坏了,那里应该更暗才对,所以不是灯坏了,是被血染红了。对方好像流了相当多的血,连灯泡都被血沾湿了。原本是红色的地方,不久之后又变回了白色,那是因为血被大雨不断冲刷的关系。望远镜的视界再度回到男人的位置。男人的头已经不动了,下垂的头看起来像一只黑色的球。

    那真的是人的脸吗?华特怀疑。难道不是自己看到的幻觉吗?不管怎么说,如果长针持续前进,指针将会深深地陷入那个男人的脖子里。不快点不行了!

    这是现实吗?过度的恐怖景象让华特害怕得全身发抖。如果坐视不管,那个男人的头一定会被切断的。他会死!时钟必须立刻停止转动,要让长针停下来。大楼的一楼应该有管理员办公室,现在就快去那里吧!华特拚命跑向刚才来到这个平台的门。可是像在恶梦里一样,他的心很着急,却迟迟迈不开步伐。

    跑下楼梯,跑过走廊,拚命地冲向电梯,按了电梯的按钮。等待电梯来的时间,漫长得令人难耐。好不容易电梯的门开了,他立刻按了一楼的按钮。虽然已经回到干燥有暖气的室内,华特却浑然不觉,仍然全身抖个不停。他的发抖与温度无关,而是刚才亲眼目睹到的景象。黑暗中因为痛苦而挣扎蠕动的男人的脸,怎么样都无法从眼前消失。这个画面让他的身体发抖、痉挛。必须快点去帮助那个男人,否则他的头就会被切断了!

    虽然是在电梯里,却仍然有想跑的冲动。偏偏电梯还在缓缓下降,最后终于来到一楼。电梯的门才开,华特就立刻冲出去,穿过大厅,推开门,跑进雨中的马路上。来往的汽车引擎声、汽车的喇叭声、行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等等,纽约的喧嚣一股脑儿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红灯了,又是让人焦急的等待时间。华特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央公园高塔。前面的这条马路很宽,只能看到高处时钟周围的一点点白色光芒,根本看不到时钟表面的刻度。那个大时钟的设计,主要是给在中央公园里面走动的人看的,并不是为了给经过它下面的人看的,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钟楼上发生什么奇怪的情况。

    变绿灯了,华特有如脱兔般冲出去,穿过马路。当他跑到中央公园高塔的旁边时,突然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好像沾染到了什么东西。把手拿到眼前看,发现那是被染成淡红色的水。

    是血!染上血的雨,从天空滴落到他的手背上。华特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但是站在大楼的下面时,愈发看不到大楼的上面。

    他用整个身体去推中央公园高塔的入口旋转门,然后从电梯旁边的通道来到管理员办公室前,敲了办公室的门。没等办公室里的人出声,他自己就打开门,冲进管理员办公室里。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很担心管理员都已经下班回家了,所幸办公室里还有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男人独自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看书,一边拿着梳子梳头发。

    华特先报上自己的姓名,说明自己是住在前面公寓大楼的人后,就赶快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说给管理员听。管理员立刻脸色大变地站起来,推着华特的背,两个人一起来到玄关。本以为管理员会立刻去按电梯的开关,没想到他却往旋转门的方向跑。

    心急如焚的华特自己按了电梯的按钮,指着门说:“要快点到钟楼才行!”

    “先从外面看。”管理员叫道。

    “不行,从这里往上看的话,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华特也大叫着回答。

    “不,如果有望远镜的话,一定可以看到什么。”管理员指着华特说。华特这才想起自己的脖子上还挂着望远镜。

    一跑到外面的马路,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对面的马路上,有好几个男人在不知道在说什么,非常吵闹的样子。他们挪开原本遮着头的雨伞,不顾雨淋地指着天空议论纷纷。是什么事呢?华特觉得很奇怪,因为站在那里应该什么也看不到的呀!

    那时马路上正好没有车,管理员便毫不犹豫地冲过马路。华特不得已,只好跟着他跑过马路。因为刚从自己住的公寓跑到这里,本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跑过马路后,更觉得几乎就喘不过气来。

    男人们站着不动,只是拿开手中的雨伞和摘掉头上的帽子,手指着半空中。华特走到他们的旁边,再转身抬头看男人们的手指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他想像不到的东西。男人们指的方向确实就是钟楼的方向,不过时钟表面上的时刻,是不管怎么抬头看都看不清楚的,华特刚才就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华特现在看到的,是他刚才没有看到的东西。

    刚开始的时候,华特不明白那是什么,所以只是呆呆地站着看。在那个高高的地方——虽然无法肯定,但应该是大时钟钟面的附近,垂挂着一条像绳子般的东西。那绳子很长,大约有十层楼的高度那么长吧!如果没有那么长的话,应该是无法从地面发现到的。

    绳子的一端系着像砝码一样的重物,所以绳子能往下垂,在雨中随着风,像摆锤一样地来回摆动着。只有两支指针的钟面上,因为这条下垂的绳子的关系,像加了一支超长的秒针,而这支超长秒针的尾端还有一个巨大的摆锤。

    华特回想,在自己的公寓顶楼看时,有看到这支超长的秒针吗?

    看着那支超长的秒针,华特的思绪逐渐被引导到一个可怕的结论上面,身体因此而僵硬起来。摆锤渐渐变成一个球形,那个球莫非

    “我现在要上钟楼了。你要一起上去吗?”管理员小声地对他说。

    华特这才回过神来,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点了头。他害怕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自己会拿起望远镜,观察那个球形到底是什么。于是他便和管理员一起走到十字路口,规规矩矩地等红绿灯。过马路。

    当他们两个人穿过中央公园高塔的旋转门时,一个公寓住户神色大变地往他们那边走去。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好像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样子。他走到管理员的面前,伸出双手拉住管理员的两袖。

    “窗户上我房间的窗户上”他只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样子。

    “窗户上?窗户上怎么了?”管理员说。

    男人好像要打断管理员的话似的,抢着说:“总之,请和我一起去我家看看。”

    于是三个人便一起搭着电梯,在二十五楼出电梯。年轻男子的脚步很快,管理员和华特紧紧跟着他。

    进入年轻男子的住家后,用不着特别的说明,三个人有志一同地走到窗户旁边。可是在已经拉开窗帘的窗户上,看不到什么异状。从这个房子的窗户看到的,除了外面的雨之外,就是华特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的墙壁。然而就在此时,一颗下巴留有胡子、头朝下的人类头颅从窗户的右侧出现了。那颗头颅横过窗户,从窗户的右侧摆到左侧。像恶魔所做的恶作剧般,那是令人难以相信的画面。

    管理员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身,说:“我们马上去钟楼。”

    三人很快地通过走廊,搭乘货用电梯,往三十八楼去。因为这件可怕的意外而相遇的华特三人,在电梯里相互自我介绍。

    “我是霍华德史密斯。”管理员说。

    “我是住在对面八楼的华特福格。”华特说。

    “巴纳度怀生斯奇。”从自家的窗户出现人头的年轻男子说。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看到他的样子,华特的情绪也变得比较平静了。

    三十八楼只有发出昏黄光线的电灯泡,从小窗射进来的十二道灯光也不是那么亮,所以让这个宽阔的空间显得有些诡异。华特放眼看着这个像已经停工的深夜工厂的空间,无法想像这里就是那座像岩石山般的钟楼内部。

    右侧有扶手,从扶手的旁边可以勉强看到下一层楼的情形。右手边的墙壁上,是大时钟后面的庞大齿轮构造,那是会让人产生压迫感、漆黑又庞大的齿轮构造。管理员打开带来的手电筒,手电筒的灯光照着脚下,也就是接下来要前进的地方。

    在齿轮机械的缝隙间,有一条通往时钟表面的狭小通道,可是这条通道很快就不能前进了,因为有一张大办公桌挡在通道上。

    华特突然放声大叫,因为他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办公桌上有一具像人体般的物体,那好像是一个穿着西装、呈现趴着状态的男人身体。这个身躯粗壮的胖男人的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体和脚都被牢牢地绑在办公桌上。不管是把身体绑在办公桌上的,还是把双手反绑在背部的,都不是绳子,而是电线。

    那种层层捆绑的模样,是既冷酷又执拗,是让人完全不能动弹的捆绑方式。华特心想。

    管理员似乎觉得自己也身陷危险之中,不断以手中的手电筒照射着四周。或许狂徒还在这个空间里。竟然有人以这么残酷的手法杀人!那样的杀人凶手一定是疯了。不只管理员这么想,华特也有相同的想法。不管是机械间的缝隙,还是天花板的各个角落,管理员都拿着手中的手电筒仔细地照着、看着,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然而最令人诧异的,是大桌子上的男人一动也不动,被绑在桌子上的男人失去了自由,却不呼喊要求松绑,连一点点的呻吟声音也没有,就好像是被制作出来的欧洲蜡像,或陈列在历史博物馆里的残酷模型。

    “喂,喂,先生!”管理员喊着,并且用手去摇那个人的身体。

    可是那个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从外表看来,那个身体是柔软的,不像是制作出来的工艺品。华特也轻轻地碰触了那个身体,那个身体还是柔软的,但是已经失去体温了。华特缩回手,在黑暗中凝视着男人的身体。在顶楼看到的脸——那个脸,就是这个男人的脸吧?他的脑海里浮现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张胡子脸,不断蠕动、挣扎的痛苦表情。

    办公桌上的男人的上半身穿出墙壁,也就是说肩膀以上的头部是在外面的,能在室内看到的只有肩膀以下的身体。在男人的背上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铰链,看起来像金属板的小门,就出现在男人的背部上方。看来应该是打开那扇小门之后,再把男人的头弄到外面去的。

    管理员很辛苦地穿过办公桌的旁边,走到墙壁边。他用左手扶着小门,然后要求华特他们把办公桌拉到一旁。华特和巴纳度便合力,慢慢地把办公桌拖往自己的方向。接着,管理员发出了害怕的叫声,因为被绑在办公桌上、被拖进屋子内侧的男人的头竟然不见了!管理员好像僵硬了一般,维持扶着小门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在小门外的世界,就像被四角形的画框框住了;那是雨滴随风乱舞、离开地面非常遥远的半空中,那是有点变形的四方形风景。

    华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是长针,时钟的长针,现在正好来到这个开口的部位。

    “再拉,不要停”管理员喃喃自语般地说着。断头的切面已经接近他的眼前,这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

    “福格先生,怀生斯奇先生,可以把办公桌再往里面拉进去一点吗?”管理员调整情绪,打起精神要求道,但还是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在发抖。

    很明显的,面对这么可怕的情况,任何人的心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然而这属于他的职责范围,所以不振作也不行。

    办公桌一被拉到宽阔的地方,管理员的右手便碰到一条绳子。那条绳子不知道为何从里面穿过小门,通往外面,绳子的一端绑在金属做的扶手上。之前因为被男人的身体挡住,所以没有发现这条绳子,但是华特和巴纳度一拉开办公桌,那条绳子就现形了。

    绳子的另一端吊着什么东西呢?一想到这里,华特好像开始想通了这件事情的全貌。系在眼前这条通往外面、往下垂的绳子的另一端的,就是在怀生斯奇家窗口看到的东西。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绝非出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的作为。是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极端残忍、毫无人道的犯罪行为。

    这是——只要一开始想,就会感到可怕。华特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不能这样放着不管,必须把绳子拉起来。”管理员喃喃自语地说。

    华特回神,看到管理员开始缓慢地拉绳索,便走过去帮忙拉。

    “不,不用了。”管理员拒绝华特的帮忙,并且解释道:“因为必须慢慢地拉。”他说着,以非常缓慢、小心的速度拉动绳子,所以华特就帮他扶着小门。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管理员说。

    这时,华特扶着的小门外的长针微微地移动了,接下来,巨大的机械发出咔咚的声音,整座齿轮组织吱嘎作响,地板也震动起来。华特和巴纳度都吓了一跳,管理员也停止拉绳子的动作。

    “这针是?”华特问。因为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声音变得非常小。

    “一分钟动一下。”管理员回答。

    华特的紧张感已经变成害怕的感觉了,好像冰冷的机械动作,唤起他脑海里可怕的想法。他愈来愈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在自己的家里和顶楼听到的惨叫声,此时也在他的耳朵里复苏了。

    管理员继续拉绳子的动作。华特看着管理员,脑子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回想从听到惨叫声以后的事情。他不愿意回想,但是种种想法仍然擅自钻进他的脑子里,不断地进行思考。

    长针就在华特的身体附近,钟面与他之间的距离也不远。这个大时钟的长针就近在眼前,可是华特并不想看它。他仍然扶着小门,所以无法看指针,也不能看遥远的地面。他试着回想在自己家里听到的惨叫声。每一次的惨叫之间,间隔的时间大约是一分钟吧?如果确实是一分钟,那么这个命案的目的,显然就是要慢慢地折磨受害者,让受害者尝到最大的痛苦。这个断头台使用的凶器,不是利刃、不是斧头,而是时钟的长针。受害者每隔一分钟惨叫一次的原因,就是因为长针每一分钟前进一次。

    管理员花了相当久的时间,还是没有完全拉起绳索。毕竟是十层楼以上的长度,拉上来的绳索已经在狭窄的通道上堆积如山了。因为长针现在正好来到开口部的下方,所以可以得知男人的头是刚刚被切断的。

    藉着长针慢慢移动的动作,成功地切下了一个人类的头部!如果是在断头台上斩首的话,人头落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利用时钟的长针当凶器,要花费多久时间才能切断一个人的脖子呢?被害者所忍受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吧!

    这个命案的古怪之处不止于此,还有系在脖子下方的绳子。绳子避开指针的位置,并且留了十层楼以上的长度,为的就是不让被切割下来头颅掉落在地面,而让他停留在十几层楼的正下方。这是为什么呢?是谁?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只剩下一点点了。”管理员才这么说,马上又“啊!”地叫出声。

    “糟糕了。”管理员说着,拉起了绳子。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拉起来的绳子的尽头。

    那里只有一个绳子打成的环,绳环里什么也没有。

    虽然距离地面相当遥远,但是地面上的尖叫声,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由此可知尖叫的声音是非常惊人的。

    管理员颓然放下绳子,绳子又往地面的方向滑落、往下垂。他们三个人已经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是默默无言地站在原地。掉下去的头颅大概已经落在马路上,摔烂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管理员才耸耸肩,说:“希望没有打到路人应该先报警的如果那颗头有打到路人,我就完了。”

    “这不是你的错。”巴纳度说。

    “是呀!”华特也说:“那本来就会掉下去的。”

    “谢谢你们。”管理员怅然地说:“总之,现在必须立刻通知警方。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请你们两个人一起和我到下面的办公室?希望你们留下住址之后,再回去自己的家里等待。警方应该会找你们问话吧!有事情的话,我会立刻联络你们,拜托你们作证。”管理员用好像正要去自首的犯人般的口吻说着。华特和巴纳度同时点头答应了。

    5

    一九一六年发生在中央公园高塔的两桩自杀事件,就像黎明前的恶梦般,让我非常的不舒服。除了心情的不舒服,好像还有着某种不愉快的感觉,但是我无法很明确地表达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好像小小的鱼刺一直鲠在喉咙,拔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时代剧烈地波动着,纽约市警察局也在时代的波动中翻腾,我每天都过着被日子追赶的生活。

    纽约的股票热一天比一天高涨,大家早上打招呼的话题总是围绕着股票转。而热中股票的人,很多都是股票的外行人。但是事实上,从一九一〇年起到一九二〇年代的纽约股市,不管对谁,都是不容易上手的。尽管股价经常上上下下,但最后的结果都是往上涨的,所以只要买就有赚,买愈多就赚愈多。那个时期的美国经济发展迅速,就像曼哈顿地区竞高的摩天楼群,不断地往上升一样。那时没有买股票、只知道拿薪水过日子,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五点的人,会被嘲笑是傻瓜。

    马路上到处是游民,劳动人口逐年减少。坐在先锋广场的咖啡座点咖啡时,来为我服务的侍者比我有钱得多。他在股市赚了很多钱,当侍者只是为了认识可以让他开心花钱的女性,侍者这个职业只是一份临时工作。

    纽约客变成世界之王,他瞧不起农村的贫困,大部分的人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房子、汽车、如同贵族般的奢华生活,不管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到手,世界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生活在物质顶点上的他们,过着比自己的父母亲辈、祖父母辈更丰富的生活,而自己下一代的子女辈、下下一代的孙子辈,大概也无法拥有现在这么富足的生活。

    可是,这个时代对帮派份子而言,也是史上最好的春天。一九一四年,塞拉耶弗的一声枪响,开启了欧洲世界前所未有的大战争。富足的美国也在一九一七年的四月对德国宣战,加入欧洲大战。于是一时之间,国内的男性人口减少了,曼哈顿岛更显劳力不足,州政府便计划在中央公园北边兴建广大的住宅社区,以此吸引来自南部的大量黑人劳动人口。

    之前就已经在不少州内酝酿发布的禁酒令,在男人们上战场不在国内的期间,由高举道德标准的清教徒女士们主导,美国国会于一九一九年通过了禁酒令。嗅觉敏锐的帮派组织,早就在各地成立了地下酒庄,酿造私酒,等待这个世纪道德法的通过。果然,这条法律一通过,帮派老大们纷纷成为亿万富豪。他们吸收农村的剩余劳力,到非法的酒厂工作,让他们成为准犯罪者。当他们因为酿造私酒的行为入罪后,经过短暂的牢狱生活,这些人就全部成为帮派组织的一员,帮派也迅速地膨胀、茁壮起来。另一方面,由于喝了大量粗糙的私酒,有些人的身体变坏了,甚至成为废人,这让美国社会生病,陷入存亡的危机之中。

    帮派组织利用私酒赚取到的不义之财,任意购买最新的枪弹、武器和汽车。他们喝着谨慎酿造的上等酒,拥有可以比拟国家军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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