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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跃斌从田敬儒的办公室出去很长时间了,田敬儒还在盯着自己在便笺上随手写下的“环境时报”四个字,脑海里浮现出苏小糖娇小的身影。那个冒着危险冲进火场的小记者穿着牛仔装,梳着马尾辫,看起来就像一名大学生,清清纯纯,外貌上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地方招人注意。如果说有什么特点,应该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骨碌乱转,好像整个人的灵气全都聚在了那双眼睛上。再有就是那股子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冲劲儿,倔强要强,与自己年轻时何等的相似!最有趣的是一口地道的京腔里夹杂的那句唐山口音的“知不道”听在耳朵里那样亲切。这样总体一想,田敬儒愈发觉得让曹跃斌了解一下苏小糖的想法是正确的。

    多年来,因为清凌地处偏远,加上经济落后,生活条件差,驻清凌的媒体记者大多都是男的,一个个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没有几个能待长久的。苏小糖之前的环境时报驻清凌的记者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典型的东北大汉,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酒过三巡,便与人拍着肩膀称兄道弟。甚至田敬儒、何继盛的肩膀他也敢拍。

    那么,苏小糖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从首都北京来到偏远的小城市清凌?是报社的硬性安排,还是她向往小城市的安宁,抑或有亲属在清凌?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哪个tang?苏小糖?苏小棠?苏小堂?苏小唐?田敬儒又在便笺上写开了,最终在“苏小唐”三个字下面画上了重重的横道——父亲姓苏,母亲姓唐?一定是!中国人常常这样给孩子取名字,父姓在前,母姓在后,把父母的姓氏都加在里面。这样琢磨来琢磨去,田敬儒不禁哑然失笑,笑完又摇了摇头。五十几岁的市委书记居然会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记者用了这么多的心思,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仅仅是因为那句“知不道”?

    或者还包含了对苏小糖莫名的好感?

    田敬儒对“知不道”这种句式的敏感,源自于他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河北唐山度过的日子。唐山人习惯将“不知道”说成“知不道”

    乡情乡音总是一个人挥之不去的情愫,苏小糖的出现,触动了田敬儒尘封多年不曾触及的往事。

    和许许多多50后一样,田敬儒的少年时代和青春岁月充满了磨难与艰辛。网上有个段子这样调侃他们这代人:

    刚出生的时候,新中国还没有个样儿;

    需要上幼儿园的时候,只能跟着父母晃;

    长身体的时候,碰上了“三年困难时期”;

    上小学的时候,小学生都是大知识分子;

    上中学的时候,赶上了文化大革命;

    想考大学的时候,赶上了停课闹革命;

    该工作的时候,赶上了上山下乡;

    该谈恋爱的时候,还只能靠介绍;

    结婚的时候,只能两张床一并靠;

    工作正起劲的时候,碰上了转制下岗;

    老了想享享福的时候,碰上了啃老的80后;

    鼻子一酸,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田敬儒没有这样悲观,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家境贫寒得难以度日,如果不是老父亲突然决定搬离唐山,到北京投奔姑姑,全家人是否能够平安地逃脱那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团团圆圆地生活在一起,简直都不堪设想。

    人们常说经历决定性格。贫困生活里经历的一次次赤裸裸的欺骗和伤害,造成了田敬儒嫉恶如仇的个性。

    那些年月,田家不仅家徒四壁,而且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瘦小的母亲从不和家人一起吃饭,她总是说:“你们吃,你们吃。做饭的还能亏了嘴?我在灶房吃过了。”田敬儒和弟弟们以为母亲真的吃过了,每次都将应该属于母亲的那份打扫得干干净净。直到有一天,田敬儒看到母亲居然在背人处,悄悄地吃着没有一点粮食的糠菜团子!他的喉头一紧,转身跑出去,一面饮泣一面抽打自己的嘴巴

    母亲闻声跟出来,问田敬儒怎么了。他回过身抱住母亲放声大哭,说:“娘,往后俺再也不叫饿了!往后再不许你吃糠菜团子了”

    母亲含泪笑笑,说:“傻孩子,你跟弟弟们正长身子,理应多吃点儿。娘身子长成了,少吃几口不碍事。用功念书,将来出息了,挣钱了,娘再可劲吃,吃细米的饭,吃净面的馍”

    有那么一段时间,田敬儒读书用功简直到了古人“头悬梁”、“锥刺骨”的程度,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出息了,挣钱了,让娘吃细米的饭,吃净面的馍,可劲吃

    田敬儒读书用功,弟弟们也同样用功。可是越是这样,家境越是窘困,因为只有父亲一个人打零工挣的那点钱,不但要维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还要维持他和弟弟们的学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想到上大学不仅学费成问题,吃饭住宿都需要很大的花销,田敬儒悄悄哭了一场。他擦干眼泪,断然决定这大学不念了,早点就业,可以让弟弟们继续上学,也好减轻父亲的负担。话一出口,父亲的巴掌便劈头盖脸地落在他身上,骂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你还不念了?你想和我一样干一辈子苦力?现在穷是穷一时,要是不念书,那是穷一世。你念了那么多书,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知道?”

    田敬儒倔强地说:“知不道!”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田敬儒的鼻子说:“你要是不念,就别当我的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眼光浅的儿子!”

    田敬儒如遭当头棒喝,低下头,接受了父母的意见。

    走进大学校园,田敬儒时刻提醒着自己,一定要给三个弟弟做出表率。人穷志不能短,日子一天天地熬下去,一定会有好过的一天,只是万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他发愤学习,事事都要在同龄人中争第一。

    只有一件事,田敬儒总是落在同学们的后面,那就是——吃饭。每当到了开饭的时间,同学们都急忙地奔向食堂。田敬儒却照旧埋着头,啃书本,做笔记,故意磨磨蹭蹭。等同学们都吃完了,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他才悄悄地拎上咸菜罐,打上三两饭,躲在食堂的角落,头也不抬地吃下咸菜拌饭。

    按道理,这样一个陷入生活窘境的家庭本应该享受城市贫困家庭补助的。可生性倔强、饿死不低头的父亲就是舍不出这张脸。他总是对儿子们说:“你们都记住了,人活在世上,全身上下都用布包着,就露着这张脸,无论如何不能脏了、污了,宁可身上受累,也不能让脸上受热!”

    眼看着家里的大小伙子,一个个比赛似的进入高中,进入大学,仅靠他打零工,老伴糊火柴盒,根本无法支付学费,要了一辈子脸面的父亲低下了头。他哈下腰,赔着笑,走进了街道主任的办公室,请示:“领导能不能考虑给我们家办个贫困补助?”

    街道主任叼着烟,用眼角余光不屑地瞧了瞧一身煤灰的老人,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家有四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日子还能不好过?”

    “孩子们都上学呢。”

    “供不起就别念了嘛!哪头着急顾哪头,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念哪门子书?”

    “可是”

    “甭说了,困难的群众太多啦!您没瞧见,大家都在排着号地申请困难补助呢!我再了解了解情况,回去等通知吧您哪!”

    父亲退出街道主任的办公室,一步慢似一步地向回走,腰上好像系着铅坠,弯得更低了。

    一起拉煤球的老友劝说父亲:“老哥,现在谁还管你困难不困难?领导那是跟您要礼呢。要不就送点吧,现在时兴这个,您拎上两瓶二锅头,准能成事。”

    父亲笑得比哭还难看,说:“兄弟,我要是有买酒的钱,我还申请啥困难补助啊?不为别的,丢不起这张脸!”

    听天由命地等吧,万一老天开眼呢?

    街道的通知一直没有来。

    忽一日,拉煤球的老友对父亲说:“行啊,老哥,困难补助弄下来了?”

    父亲苦笑说:“别逗了。”

    老友不高兴了,说:“别人都知道了,你咋还瞒着我呢?”

    父亲说:“我瞒你干吗?根本没那事儿啊。行了,兄弟,别拿老哥开心了。”

    老友不满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拉着车走了。

    后来还是一块拉煤球的老友搞清楚了,得到困难补助的是一个与田敬儒父亲同名同姓的人。怎么这样巧?拐弯抹角细一打听,原来那人是冒着他的名儿得到的补助。就是说,街道主任是以田敬儒父亲的名义从上边申请了补助款,然后给了那个根本就不困难的人,那人是街道主任的亲戚。

    气愤之下,父亲捶头痛哭。但他只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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