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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黑坟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p;   “井下的情况,目前很糟糕,很糟糕,确乎!井下之人员估计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已死于爆炸,或死于爆炸带来的其它危害。这其它危害有三种:其一,是爆炸带来的大火;其二,是爆炸带来的二氧化碳、一氧化碳等诸多窒息性气体;其三,是这个这个其它之损伤,诸如:空气急剧膨胀和收缩会造成人的瞬间死亡,还有冒顶、片帮等复杂情况”

    李士诚焦急不安地问:

    “这么说,井下一千多人全要送命?”

    王天俊点了点肥实的脑袋:

    “可以这样认定!科学历来是无情的!”

    “那么,井下的巷道和设备呢?会不会有严重损坏?”

    总矿师先生想了一下,回答道:

    “一般来说,除了位于爆炸中心和燃烧通道上的设备会遭到严重破坏之外,其它情况尚不至于如此严重。然而,要命的是大火,爆炸带来的大火,不但会烧掉井下的机器设备,而且,如控制不力,还会烧毁整个煤田”

    “那么,我们如今还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王天俊长长叹了口气,摇摇脑袋道:

    “刚才我已经反复说过,我们中国人、中国自营煤矿者对瓦斯之危害,一直没有深刻之认识,事到如今,我个人是毫无办法的!现在大火已经烧起,爆炸还在继续,组织地面人员下井抢救是极为危险的,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另外,设备短时间内是运不出来的,加之地下的人也大都遇难,因此,也是毫无意义的。”

    “那么,我们就看着这场大火烧下去!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吗?”赵德震用白眼珠子扫着王天俊,冷冷地问。

    王天俊不停地用手帕揩着额头上的汗珠儿,仿佛费了极大的劲,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

    “惟一的办法惟一的办法,只有只有立即将井口封闭,切断地面对地下的空气供应,使使地下之空气在燃烧过程中自然耗尽;而后,促使地火熄灭,再派人下去收拾现场”

    “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只有这样,公司才可尽量减少损失,国家才能保住这块煤田,这确乎确乎是一个极严酷的现实!我我委实不愿讲,我知道,现在封井,我们做不到。包围着这座大楼的窑工、乡民们会把我们活活吞吃掉!况且况且不人道,井下也许还有少数侥幸活着的人们,我们我们这也我们也应该对他们负责!”

    总矿师王天俊的这一番话倒是极清醒的,不要说马上派人封井,就是现在想走出大华公司的这座经理楼,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李士诚不是那种泥捏的软蛋,他准备拼着身家性命去应付眼前的这场重大危机。为此,他在灾难发生后的一个小时内,连续向省府实业厅、宁阳县知事公署、宁阳镇守使署,发了几份急电,通报爆炸实情,申请救援。宁阳县知事张赫然是公司顾问,宁阳镇守使张贵新以往和大华公司也交往甚密,李士诚相信,他们决不会袖手旁观的!况且,这场涉及上千条人命的重大灾难发生在他们所管辖的地面,他们即使和大华公司没有什么交往、和他李士诚没有交情,也得出面处理。

    然而,现在,他却只有等待,等待公司协理陈向宇应付掉窑民们最初的骚动与冲击,等待着镇守使张贵新派来救兵

    在这令人焦虑的等待之中,李士诚产生了一种被埋葬的感觉。他觉着他置身的这间地下室像一座洋灰钢骨造就的坟墓,把他,把大华公司,把一个实业家非凡的梦想埋葬了。

    腕子上的金表在吧嗒、吧嗒走动着,把一格又一格的光阴、一圈又一圈的时间抛到了身后,抛还给了永恒的历史。他想哭,为他的矿井,为他的事业,为他付出的光阴,为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记录。

    这值得好好哭一回。

    第9节他的第十三次失败

    李士诚天生是个实业家,从二十岁开始办实业,二十年中大小办过十三个厂子,失败过十二次。他的父亲是前清道台,很有钱,据说和办洋务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过往甚密。后来,父亲死在任上,给他撇下了一百八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和几千亩土地,为他创办实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二十岁那年,他不顾母亲和家族的反对,在苏州创办了第一个造布厂,不料,是年秋天,一场大火把造布厂收进的棉花烧个精光,致使造布厂关门。二十一岁那年,他自作聪明,发明了一种“磨墨机”创办“四宝机械公司”专事“磨墨机”之生产。在他看来,他的磨墨机是完美无缺的,只要用手摇摇飞轮,固定在砚台旁的墨块即可飞快磨动起来,既省力又省时,完全可以大量生产。他大量生产了,总搞了有千把台吧,结局却很惨,文人骚客们根本不予理睬;而这时,墨水、墨汁相继问世“四宝机械公司”被迫关闭。二十二岁那年,他投资办煤窑,小窑打到六十米深时,适逢洪水暴发,煤窑淹没。二十四岁创办“士诚洋火制造厂”因经营不善,没法和对手竞争,两年后倒闭。二十六岁时,重办造布厂,惨淡经营五年,多少赚了几万两银子,后来洋布大量进口,他支撑不住了,遂将厂子盘给他人

    最后,他在田家铺找到了自己的落脚点,决定搞矿业。可这时候,他手头只有不到七十万两银子,已无法单独从事这规模宏大的事业了。他四下找人合股,运动了几个月,从北京到上海,从天津到青岛,他找遍他那帮办实业的亲戚朋友,最终促成了“大华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诞生——为了这个公司的诞生,他又将老家的两千亩地卖掉了。

    为大华公司,他几乎押上了身家性命。

    认真总结了以往的经验教训,经营大华煤矿公司时,他是小心翼翼的,也是非常成功的。开工生产的头三年里,他就捞回了建矿时的所有投资,四年以后开始赢利,至今,他已在这深深的地下挖出了近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就在他春风得意时,日本东亚公司总经理山本太郎提出和他合办大华公司,他想都没有想就一口回绝了。四十岁生日时,他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自豪呵!他觉着他能玩这个世界于股掌之间,他把以往十二次的失败全忘记了,做起了一个又一个美妙的梦。他甚至为自己想好了一句将来可以刻在墓碑上的话:“他将世界踩在脚下”而现在,一声爆炸,这个魔鬼般的世界又一次将他撕了个粉碎。

    这是第十三次失败。

    他置身的地下室上面压着整整三层青石红砖造就的楼房,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世界。他感到了这种沉重的压迫。他透不出气来。自从睡梦中被惊醒,仓促躲进这间地下室后,他就有一种透不出气来的感觉。

    那导致他毁灭的灾难发生时,他正搂着四姨太睡觉,睡得很实、很死。大地在隆隆爆炸声中的震颤,并没有将他惊醒,他是被四姨太推醒的。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那团火光。那团火光在窗外的夜空中躁动着、扩张着,一明一暗的光波透过明亮的大窗,透过窗上的淡蓝色的纱帘,射进了他置身的这间华丽堂皇的卧室,他在一闪一现的火光中看到了四姨太惊恐的眼睛。

    这时,卧房里的电话铃响了,他穿着睡衣,慌忙扑向电话,将话筒紧紧抓在手里,他的耳朵里飞进了一连串惊恐不安的声音他惊呆了,放下电话,没来得及和四姨太打个招呼,没来得及换上衣服,穿着睡衣便往公司公事大楼跑。刚跑出大门,他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汽笛声

    当他气喘吁吁地闯进公事大楼,顺着楼梯爬上二楼议事厅时,议事厅里已聚满了人,公司副经理赵德震、总矿师王天俊、协理陈向宇,和一些矿师、技师们已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

    这时,他完全丧失了理智,竟毫不犹豫地要和赵德震、王天俊一起到主井现场去。自身的安危,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完全没有料到那夜会发生如此严重的骚乱。

    倒是协理陈向宇提醒了他:

    “李公,这不行!你们都不能到现场去!这危险!很危险!发了疯的窑工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况且,即使你们去了,也无法控制局势!事已至此,我劝你们都不要去!都躲一躲!大井现场,可以派矿师和矿警去!另外,必须马上给省府、县知事公署和宁阳镇守使署发电求援,力求尽早控制局势!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天俊马上随声附和:

    “对!陈协理说得不错!确乎!对如此严重的爆炸,我们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即便去了,也不起作用。必须承认,我们失败了!大华公司完了!确乎!”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紧急磋商的时候,愤怒的窑工们已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像铺天盖地的巨浪,一路呼啸着扑向公事大楼。望着窗外的人群,陈向宇当机立断,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李士诚他们道:

    “李公,你们不能出去,哪儿都不能去,马上到地下室躲起来!这里的一切由我来应付!”

    李士诚这会儿反倒镇静了,坚定地道:

    “不!我是公司总经理,公司发生如此严重的灾难,我不能不负责任!”

    陈向宇冷峻地道:

    “这个责任你负不起!这场灾难是空前的!我的总经理!”

    “可是可是”

    “快躲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几乎是被陈向宇、赵德震硬推着下了楼,硬推着走进了这间阴暗的地下室。在地下室门口,他紧紧抓住陈向宇的手,嗓子哽咽了,颤巍巍地说了一句:

    “保重,向宇,你多保重!”

    陈向宇庄重地向他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地通过黑暗的甬道走向地面,走向喧闹的大楼。

    他就这样被埋在了地下,像一具已丧失了生命、丧失了挣扎能力的甲虫,从辉煌事业的顶峰一下子跌落到万丈深渊。

    他再一次忆起,这是他的第十三次失败。

    这一次,他败得很惨、很惨,几乎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他已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假如井下的窑工全部死于灾难,光是以其亲属的赔偿,就可能使他破产!他的这一次失败,比以往的十二次失败都惨!

    腕子上金表的时针指到了“10”字上,他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阳光下那片广阔的土地,他觉着他不能这样永远埋在坟墓里,永远这样等下去!他急需知道公司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不能像一个僵死的甲虫似的,躲在这里任人摆弄!

    他长长叹了口气,整了整额上挂落下来的一缕乱发,极力扫荡掉脸上的沮丧之色,镇静地对赵德震和王天俊道:

    “我要上去!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陈向宇应付不了上面的局面!”

    天刚蒙蒙亮,田大闹便带着上千名窑工、乡民,把大华公司公事大楼包围了。胡贡爷和田二老爷是英明的,他们料定李士诚会逃跑,果不其然,李士诚跑掉了,副总经理赵德震和总矿师王天俊也跑掉了!田大闹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这帮往日不可一世的混球儿何以跑得这么及时、跑得这么利索?矿场四处涌满了人,他们从哪里跑出去的?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田大闹认定,这其中有诈!

    把公事大楼四面围实之后,田大闹带着一帮弟兄砸开了公事大楼上下三层所有房间的门,一个一个房间搜寻,最后,总算找到了大华公司协理陈向宇。

    陈向宇刚刚三十出头,北京人。田大闹看见他时,他正在二楼一间放满文件柜的办公间里焚烧一些乱七八糟的纸片,动作十分镇静从容。当田大闹和一帮弟兄用枪托子捣碎玻璃、砸开门时,他又顺手将一叠纸片投进壁炉里,然后缓缓转过身子,两只咄咄逼人的眼睛从眼镜镜框的上方望过去,足足盯着田大闹一伙有半分钟之久。

    继而,这气质不凡的年轻人讲话了,一口标准的京腔,口气极其严厉:

    “出去!给我出去!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么?这是公司档案间,知道不知道?”

    田大闹竟被震住了,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到门口时,那道高出地板约二寸的门槛险些将他绊倒;他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将田大闹跌醒了。

    妈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个公司的狗奴才居然还敢这样目中无人、耀武扬威?就冲着这一点,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操!你是什么人?”

    陈向宇的头发向脑后一甩,傲然地道:

    “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口气和我讲话!”

    田大闹从一个窑工弟兄手里一把抓过钢枪,用枪口对着陈向宇,又问了一句:

    “我操,你他妈的是什么人?”

    陈向宇冷冷一笑:

    “我是什么人,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反正我不是公司总经理!”

    “那你快说,总经理现在在哪里?”

    陈向宇火了:

    “我再重复一遍!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们要找李士诚那狗东西算账!”

    “李总经理的办公间在楼上,你们自己找去!”

    “他跑了!”

    陈向宇英俊的脸膛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两手一摊,洋人似的耸了耸肩:

    “那么,你们找我有什么用呢,我和你们一样,是大华公司雇来的嘛!”

    陈向宇口气缓和了些,径自在一把蒙着猪皮的靠背椅上坐下了,同时,也招呼田大闹他们坐下:

    “工友们,先坐下、坐下!不要这样剑拔弩张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家都要冷静一些,克制一些,对不对?”

    田大闹和那四五个随从的弟兄被陈向宇临危不乱的气概吸引住了——从闯进这座大楼起,他们见到的都是惊慌不安的面孔,听到的都是语无伦次的话语,像陈向宇这么镇静自如、从容应付的可以说是惟一的一个。

    他们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了——这一次,是随从的那帮弟兄们先坐下的,田大闹没坐,他觉着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坐下,有点别扭,有点不对劲。

    “坐呀,兄弟,坐下谈嘛!”陈向宇竟走到他面前,将两只有力的手亲切地压在他肩头上,随即又将一个打开了的银烟盒递到他面前。他不知怎的,竟伸手从里面取出了一支又黑又粗的雪茄,点上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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