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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市级领导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走,余茜这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

    她说这可能吗?不现实的。她还把自家银行上的存款全部取出来,让吴承业回东北一趟,探亲兼找工作。她说你要能把咱们俩的工作办清楚了,没问题,跟你走。不愧是当乡长的,这人很厉害,欲擒故纵。吴承业请了假,回老家去一趟,足待了三个月,最后悻悻而归,什么事都没办成,不出余茜所料,如今找个满意工作哪有那么容易的。但是这一来他更加郁闷。余茜和她父母都有些害怕了,唯恐吴承业一朝想不开出什么事情。这种时候余茜哪敢跑远?

    任向玮听了汇报,点头,说是这样啊,好办。

    她给市检察院的赵检察长打了电话。任向玮自己原是省里的检察官,一个系统的,彼此早就熟悉。任向玮要赵检接收吴承业,说这个人虽然从事民政工作,却是法律专业出身,底子在,让他搞检察,学一学就上手了。她告诉赵检她准备要这小吴的妻子当秘书,不能把人家搞得夫妻两分,她还会交代市里机关管理局给小夫妻找个住处,让他们一到市里就能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这个问题不劳检察院考虑。

    赵检很干脆,一口答应。

    余茜这还有什么话说?死心塌地。吴承业换了个环境,郁闷没了。市里比县里天地大,四面八方人多,讲话比较普通,不像县里全是鸟语。搬出余茜的家,不再让旁人看成倒插门女婿,感觉顿时好了许多。夫妻俩对任向玮真是感激不尽。

    那时任向玮跟余茜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脾气不好,跟她工作要特别注意。不要做错事,谁错了她收拾谁,自己身边工作人员做错,尤其不客气。

    这话很硬。不说掷地有声,至少听起来有点嗡嗡,余音袅袅。其巨大压强,从余茜三八节晚的紧张和冲动,可略窥一斑。

    3

    三八节当晚,吴承业在最后时刻发生了动摇。

    两位民警请他签字。这是标准程序,110接警处置之后,警官们要填写一张登记表,记载本项警务处理情况,简要记载或者详细说明视具体情况而定。当晚情况比较特殊,无论详略,留下记载很重要。

    那时他们已经离开1024房间。警官们是在接到局长电话之后离开的,除了因为得知当事人余茜、李国力的身份特别外,还因为事情已经明朗:吴承业报案失实,以捕盗追款为由,骗取警察协助捉奸。吴承业不来这么一手不一定能把警察请到,因为捉奸这项业务比较复杂,目前尚未正式列入110的服务项目。但是他来了这一手就变成一个问题。由于吴承业是检察院干部,情况也比较特别,警察在记载案情时很费脑筋。他们不偏不倚,客观描述,用极其简略的文字述说了过程,大意是报案人吴承业声称大笔款项被盗,发现窃贼行踪而报警,警官接报及时赶到城南大酒店1024号房间。经核查,房间内时有两人,均与报案人相关相识,但是并未涉嫌所报案件。房内未发现报案人所称的款项和犯罪嫌疑人。

    警察要吴承业签字。吴承业把记录看了又看,说不行,这个记录没有完整反映情况,那两人有名有姓,他们在房间里鬼混通奸。警察说这种指控需要足够证据,以当晚所见,未经查核,他们不能这么记录。警察要吴承业考虑清楚,如果实在不能接受他们的记录,可以在意见栏里填写自己的意见。吴承业向警察要了水笔,握在手上,那笔尖在记录单上晃个不止,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这时他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挨过余茜一茶杯之后,有人给他贴了两块邦迪。吴承业的脸色还青,但是显然已经渐失酒意。

    最后他把笔还给警察,说不写了。

    “那么你签个字。”警察说。

    他也拒不签字。警察说这样不好,别让他们为难。吴承业骂了一句粗话。

    “屁。”他说“你们知道我是谁,知道那两个是谁。事情你们局长全知道。谁为难你们,找我,找他们,找你们局长去。”

    警察百般劝说,无效。如果说吴承业报案之初挟有几分酒劲,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与余茜砸中他的茶杯以及额上伤口的鲜血不无关系。

    警察不能强迫他,那名字最终未签。

    当晚另两个当事人没有那么幸运。出了这种事后,李国力自知不便继续滞留于市区,他匆匆叫了驾驶员,东西一抓就走,连夜离开酒店赶回县里。副县长大人有车,他那个县距市区百余公里,不近不远,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来去相当方便。说来也真是,早哪去了呢?当晚早些时间,他在“呕吐池”办完事之后,本该及早撤退,不管酒意多么缠绵。那么这个三八节对谁都还是非常快乐的。一念之差,多了这么几个小时,现在糟透了,狼狈逃窜。他这逃窜没窜多远,尚未走到本县地界,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是市里一个负责部门的官员。

    “你现在在哪儿?”

    李国力知道不好。他没敢说假话,即报称自己在路上,回县里。

    “马上回来,有事找你。”

    李国力说:“这都快半夜了。”

    “你还想拖多久?”

    李国力有气无力,只说好的,马上去。

    另一个当事者也一样。余茜家在市区,她在事后很快回到家里,然后于家中接到了传唤电话。她什么都没说,迅速出门。那时本案元凶吴承业尚未归家,估计是有些怯场,在轰轰烈烈从事完这么一场非常耗费精神的捉奸活动之后,不想迅速面对妻子,以防彼此尴尬。余茜的儿子尚小,上小学,家中有一个乡下小姑娘帮着带孩子,是她的一个远亲。小姑娘已经睡了,她把她叫起来,简单交代了几句话,就出门离去。

    当晚她再没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们的事情迅速传播于机关内外。

    这种事当然是捂不住的。三个当事者之外,有介入其间的警察,有卷入始末的酒店总台及楼层服务人员。酒店是公共场所,人多嘴杂,当天又有几个会议的人员住留,事件一出当然立刻沸沸扬扬。这一事件无疑“相当震撼”因为当事者并非街头巷尾等闲之辈,两个男子中一个是市检察院的科长,一个是副县长,最引人注目当然还属余茜,她最不寻常,居然给老公在酒店里捉了奸。这人不寻常之处除了是市财政局的副局长外,还因为她身后有一个大人物。本市尽人皆知,就是常务副市长任向玮。

    大家立刻明白余茜最大的麻烦就是任向玮。出事当晚,在人们刚被“震撼”满脑子嗡嗡响,兴奋不尽有如醉意盎然之际,余茜李国力两位官员已经被责任部门传唤,彻夜不归。这很异常。卷入类似事件,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官员通常都会面临调查,但是不会这么快,起码得让人家喘口气,平静平静,回家做一点准备,想几条理由,构思若干辩词,打一打交代材料的腹稿。哪有听风是雨,在当事人还头脑肿胀如斗、木得不能再木时猝不及防立刻就给叫走的。这种事情处置自有程序,不是一般人随便可为。肯定有人果断促成这么一个厉害行动,在第一时间立刻收拾这两位重要官员。这个人不可能是其他人,就是任向玮。当晚吴承业直接给她打了电话。

    人们不禁为犯事的两位官员捏一把汗。这种事不太可爱,却与贪污受贿职务犯罪有一定区别,估计掉不了人头,但是肯定相当悲惨。任向玮大家了解,她跟余茜之间的关联,群众眼睛雪亮,大家相当清楚。

    当年,余茜给任向玮训斥一番,再调到身边工作,没几天里外就有评价,都说任市长厉害,眼光果然不同寻常,不只会看住贪官,还看得准干部,亲自挑选的这个秘书真是不错。余茜年纪轻轻,却很沉稳,为人平和,比较低调,但是有主意,文字拿得下来,办事能力也强。这人看来家教不错,从小训练有素,待人接物很得体。她的工作经历相对丰富,熟悉机关运作规则,又有基层主官工作经历,比只在机关里混来混去的一般年轻女干部素质好,毛病少。这人最难得的是能吃苦。她所跟随的任向玮比较特别,这是个女领导,女领导通常比较投入,工作认真的居多,偷奸使滑、玩忽职守的相对少见。任向玮比一般女领导为甚,这人不是认真,她完全就是个工作狂。起早摸黑,没有节假日,有如乡下种地的赶农忙。其他女领导再怎么投入,毕竟还得管个家庭,上有老下有小,得有所关照。这人不一样,她从省城来,却是以市为家,她在省城有个家,但是早为空窠,她丈夫是个大学老师,去英国当访问学者,他们没有孩子。所以任向玮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碰上这种情况这种风格的领导,当秘书的自然苦不堪言,换其他人真受不了,余茜顶住了。可能因为格外蒙受任向玮关照,自己受惠,小家庭的危机也得以排除,心存感激,她到市里后特别努力,很能吃苦。

    但是任向玮并不因此格外客气。她自己说过,别做错事,谁错了她收拾谁。

    余茜跟任向玮之初,有一回随同领导下乡,去了一个山区乡镇。时为春天,市领导下村走访,开会座谈,很辛苦的,陪同的县领导暗中授意,要镇上表示一下。镇里书记镇长赶紧操办。该镇很穷,没什么好东西,恰好赶上枇杷成熟了,就用这慰问,聊表心意。镇里派人到村里找,挑大的好的,弄来几箱。东西很小,不值几个钱,就没去报告任向玮,他们把余茜叫出来,请她交代司机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分三份,市长、秘书和司机都有几箱,市长多点,随员少些,请余秘书安排。余茜一看就摇头,说恐怕不好,任市长交代过,不让拿下边东西的。镇上人说这什么东西呀,就一点土特产,余秘书别嫌我们穷啊。县领导跟着也出来劝说。当时余茜刚跟任向玮,对她还不是太了解,加上自己本来就是乡长出身,类似事情干得多了,知道这不是个事,因此松了口,同意他们往车上装。当晚回到市里,车停到任向玮住所楼下。余茜让司机开后备箱,两人打算替任向玮把水果箱搬上楼,任向玮一看气坏了。

    “你还真敢啊。”她说。

    那时已经很晚,任向玮没有多说,让余茜立刻上车,返回,哪里拿的送回哪里,连夜就去。余茜张嘴刚想申辩,任向玮眼睛一瞪问:“想再哭一回?”

    余茜不敢说了,马上动身。很尴尬很难堪。

    但是任向玮并没有就此作罢,她决意要给余茜一个深刻印象。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把余茜叫过来,穷追不舍。她问东西送还没有?跟乡里同志是怎么说的?余茜是不是感觉很委屈很不认同?她早有交代,不许拿人家东西。为什么余茜不听,自作主张,就是要拿?余茜是不是嘴馋了?贪吃?年轻女干部,嘴馋没什么不对,想吃到市场买去,为什么打着领导的旗号这么去拿?贪图占小便宜?没钱买?这是理由吗?

    她居然拿出钱包,说她这里有。嘴馋了可以找她,她买枇杷给余茜吃。要几箱有几箱,管够。想吃其他的也行,找她,不许再向下边伸手。

    她又把余茜整哭了。无声饮泣,眼泪一个劲往下掉,忍都忍不住。该领导还是那句话:“不许哭。”

    有一位女机要员去给任向玮送文件,亲睹此景,吓得脸色灰白。事后大家多为余茜抱不平。都说这算个什么事呢?太普通太平常太一般了,有必要这么大动肝火吗?任副市长这么认真,说轻点是过分严格,说重点就是变态,简直算得上侮辱人格。余茜跟上这么个领导真是苦死了。这种话当然只敢偷偷说。

    任向玮这人风格确实很突出。可能因为多年从事反贪,她非常注意,达到了“有洁癖”程度。这人下乡,如果在基层用餐,离开时必让随员代交伙食费,吃一天算一天,吃一顿算一顿。五元十元,按标准,反正要交。她这习惯很特殊,也让别人挺麻烦。如今不说她这么大的官,平头百姓都懂得蹭饭,只要有人做东,哪个会掏钱?掏了钱还让别人犯愁:这么几块钱能往自己口袋里装吗?不行,得往哪个账本上记?人家任市长不管,她就这么干,你不服不行。眼下像她细致到如此程度的官员像是不太多,但是确实也还有。这人有一点好,她只管自己交伙食费,却不过问他人交了没有,毕竟这事太小,交了不算为国家做贡献,不交不算贪污腐败,个人自行把握,没必要也不可能强求一律。

    所以任向玮为几箱水果训斥余茜不无缘故,有其必然性,并非故意找碴儿欺负人。

    余茜这人有韧性,在别人坚持不了的地方坚持住了。任向玮是工作狂,她陪着狂,起早摸黑风雨无阻。任向玮交伙食费,她陪着交,从此不敢拿人家一点东西。这么一跟两年。两年中经常领教领导的批评,还曾遭受若干次严词训斥,总的看还是对得起观众,可挑剔的地方不多。大家都说,毕竟是任向玮亲自挑选的,这小余真是不错。

    但是麻烦因此来了,与吴承业有关。

    有一天吴承业打电话找任向玮,请求一见领导。他说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只好冒昧求见。希望领导能够抽空听他反映一点情况,同时先不要跟余茜提起。任向玮猛然意识到自己秘书的家庭出问题了。她说:“来吧。”

    什么事呢?余茜跟吴承业小夫妻正在冷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一对年轻夫妻在外人眼中非常般配,似乎一直很恩爱,怎么忽然就爆发冷战?吴承业说,这一段时间里余茜几乎不管家里的事,每天早出晚归,一门心思都在外头,丈夫儿子都丢在一边了。吴承业大老爷们儿得早起买菜,得接送儿子上幼儿园,得洗衣服拖地板,同时也还得上班工作,心里时常感觉不平衡。自己的老婆跟随领导当秘书,忙一点,家里事少做一点,他能理解,但是有时实在憋气时,忍不住也会抱怨几句。东北“银”嘛,直爽,有话不能总憋在肚子里。丈夫的脾气余茜当然知道,起初她还有耐心,后来不行了,动不动就吵,然后两人互不理睬。最近一次闹得凶了,有半个月彼此不说话。末了余茜对丈夫说,实在过不下去就算了,离婚吧。

    任向玮听了,点头,说明白了,是这样啊。

    她把吴承业说了一顿。口气比较温和,没训,但是批评。她说看起来吴承业有些大男子主义。大老爷们儿洗洗衣拖拖地板有什么了不得,非得老婆做才对?余茜不是偷懒贪玩,她是忙工作。也不是余茜自己想这样,她跟她当秘书,没办法的。因此吴承业如果有不满,抱怨老婆不对,该骂她任副市长。话说回来,即使余茜不当秘书了,干其他工作,同样得忙,女干部不容易,承担着责任,免不了少洗几件衣服。既然碰上了,吴承业还是应当多一点理解和宽容,这才真像大老爷们儿。

    “回去你主动跟小余谈谈,不理不睬不说话可不行,这是冷暴力。不是动拳头才算家庭暴力,有时候冷暴力伤害更重。”任向玮说“别计较她的气话。记住一条,当初我要调她,她拒绝了。为什么?她在乎你。”

    说过吴承业,任向玮把余茜叫来也说了一顿。余茜这人果然沉稳,家里大不平静,在任向玮面前竟还能一声不吭,言谈举止与平日没一点差别,不让人有所察觉。但是她显然心理负担很重,一听任向玮问家庭情况,她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说市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真觉得受不了了。

    任向玮说:“不许哭。”

    这一回任向玮没再训斥。她让余茜冷静思考,调整好心态,处理好家庭关系。她强调了一条,很具体,很硬,直截了当,就四个字:“不许离婚。”

    “那对你非常不好。”她说“我不想看你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她问余茜是否还记得几年前因服农药不治身亡的三个青年农妇?“你那三个小媳妇”?记得她们都多大年纪?一个三十二,一个二十六,一个二十九。三个都读过初中。她们头脑一热一起喝下农药。后来在农用车上她们都哭了,她们说怎么没给洗胃呢?她们都后悔了。

    “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说“你想想她们。”

    任市长讲了硬话,哪敢不听?余茜、吴承业小两口再次柳暗花明。

    其实这个时候任向玮对余茜已经另有打算。当时市里着手调整各中层班子,拟起用一批青年干部,余茜也在预备人选之中。余茜跟任向玮两年多,工作配合非常默契,任向玮有些舍不得,但是这人大气,再舍不得也不想耽误她。当时任向玮已经当了常务副市长,说话分量很重。她点了头,同意放余茜离开,建议派到基层县里任职,说:“这个人当过乡长,能办点事的。”

    余茜去了紧挨她老家的一个山区县,当副县长,分管文教卫体社会事业,跟当初任向玮初来本市时管的一样。这人到任后不久,省里开会部署一项工作,就是要求省内各市各确定一个县,作为农村新型合作医疗试点县,先行试验。大家都知道这事不好办,农村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医疗保障非常薄弱,群众看病难问题极为突出,推行合作医疗无疑是解决问题的一大举措。但是这件事难度非常大,关键在钱。上级会给予支持,但是不可能依赖,大量压力要由县财政承受,还得动员农民群众自愿参加,从他们手中收取个人应缴份额,面对千家万户,事情特别难做。试点县是不容易当的,所谓万事开头难,大家心知肚明,知难而退,都不想出这个头。余茜到省里开会,一看大家都推,她主动表态说:“那就给我吧。”

    果然如任向玮所说,这人是能办点事的。她极其投入,克服了无数困难,试点搞得非常红火,全省有名。后来有人问起是什么促成她知难而上?她提到当年自己当乡长的故事。说那一年乡里三位青年农妇喝了农药,因乡卫生院不起作用延误时间,全部惨死。那时任向玮副市长批评她还想再害死几个人,问她想过什么办法,做过什么反映。她无言以对。几年里这件事一直在她的心里。

    她在县里待的时间不长,只两年。从县里调市财政局后,接她县里那一块事情的就是李国力。这人继续操持,该县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试点很成功,其做法和成效经国内几大新闻媒体介绍,已广为人知。

    人们哪会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余茜会跟她的继任者李国力一起出事,在一个快乐的三八节之后。令人感觉奇特的是他们闹出的这件事跟当年三个青年农妇的冤魂丝丝缕缕,竟还脱不了关联。

    三八节事件发生当晚,他们一起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了。但是没有消失太久。毕竟不是当年经由任检察官提出公诉最后掉了脑袋的那几个著名贪官,不管此刻的任副市长肝火如何大动,被窝里的这档子事到不了那个地步。隔日下午,他们分别重新露面。余茜回到家里,李国力则重新踏上昨夜被暂时中断的返县之旅。

    他们分别做出了解释。原来他们就像哈尔滨冰雪节上立于松花江江面的两尊冰雕一样明净而纯洁。三八节当晚他们怎么会搞在一起?不是为了“身体快乐”却是为了工作。当天晚间,市里召开的农村合作医疗工作会议结束,安排代表会餐,席间上酒,与会代表借机灌李国力,李国力不能不喝,因为他是试点县领导,在会上做过经验介绍,此刻对领导关心同僚夸奖下属祝贺不能不表示感谢。这一感谢过头了,弄得他数度离席,去洗手间拜访“呕吐池”当晚难以抱醉还县,他在市里多待了一夜。事实上即使当晚滴酒不沾,他本也计划在市里多待一个晚上,因为有事想找余茜副局长。余局长是原任副县长,试点工作在她手上破题,没有她打下的扎实基础,哪见今日之兴旺局面,哪有今日李副县长的经验之谈。所以应当感谢她。但是除了感谢之外,更重要的事还有,就是争取一笔经费。县里开展试点,财政投入不少,压力很大。李国力在会议期间找了同样参会的市财政局局长,请求市里予以支援。局长很重视,表示要跟余茜副局长商量一下,因为社会事业这一块是她分管。三八节当晚,李国力于席间给余茜打电话,问她能否于百忙中安排一点时间,听他当面汇报一些具体情况。余茜一听李国力舌头有点大,问:“怎么搞的?又喝多了?”李国力老实招供,还说这里边有一半的酒是替余局长喝的,因为大家知道事情是在余茜手里办起来的,余茜当晚不在场,大家就要李国力替,不替不行。名利双收还不喝酒,哪能便宜尽占?所以只好喝。余茜问李国力此刻在哪?李国力告知是在城南大酒店。余茜说巧了,她也在这里,陪省检察院的几位客人。她问了李国力住的房间号,说一会儿吃完饭,她去看看李国力,就在那聊一会儿吧。后来她果然来了,正聊着,吴承业就带着警察破门而入。

    天底下有这么聊天,或者叫“汇报工作”的吗?吴承业破门之际,余茜反应快,不声不响已经把自己关进洗手间,但是李国力被当场逮着,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浑身光溜溜一丝不挂,内裤都脱在一旁,这怎么说?人家李国力也做了解释。他说当晚实在是喝多了,抗不住,头昏脑涨,进房间后洗了个热水澡,倒头便睡,当时醉得连余茜要来的事都不记得了。后来余茜来了,他挺狼狈。余茜看他还醉得不像话,让他别折腾了,有什么事躺着说就行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两人显然串过供了,当晚出事后,他们一定躲在哪里紧急商讨过,充分利用了极其有限的一点时间,那时大概已经没有快乐,只有无奈和紧张。他们争分夺秒设计对策,统一口径。考虑到有一个任向玮高高在上,他们知道非得赶紧构思,包括具体细节一一想好,就像写一篇小说,否则哪里对付得了。他们清楚自己拥有的时间肯定比类似事件的当事人要少,因为任向玮雷霆一怒,哪容他们有喘息之机。应当说他们共同完成的小说编得不错,话说得相当圆,破绽不多,但是只有鬼才相信。

    最困难的当然不在于串供,在于他们还能坚持下来,顶住突如其来的调查,始终咬住他们自己编写的台词。负责调查类似事件的人都是专业人员,他们很有经验,不好对付,鬼都不信的东西,这些人自然更不相信,他们很会找破绽,会打心理仗,最终各个击破。犯事者在串供时一定彼此约定和勉励过,明白事情后果严重,承受不了的。无论如何,死活不能讲。但是约定归约定,事到临头不一样,很少有人顶得住,不管各自如何坚韧如何顽强。这种事大家见多了。但是这两个人还真的顶住了,至少在第一轮他们没有松口,坚守住他们的供词。他们犯的这种事虽然影响恶劣,毕竟呈现为桃色,与涉黑涉黄涉毒涉贪有别,没法往死里追,而且所谓“捉奸捉双”“拿于床上”吴承业和警察当晚在床上只拿住了一个,难说证据充分又确凿,加上当事者死活不变,一味拿他们的小说供调查者拜读,如此顽强,由于事件性质当事者身份种种缘故,调查者还不好狠下杀手,这事确实有其难办之处。

    有一个人为余茜李国力的小说添加了一个细节,就是吴承业,他也是当事人。

    吴承业在接受有关方面调查时拒绝提供任何情况,什么都不说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他自称“你们不知道吗?”

    这人像是后悔了。

    于是余茜李国力得以重新露面。

    余茜还有一关要过,就是任向玮。毫无疑问这一关对她来说最难,比面对调查人员难过百倍。出事当晚,吴承业一给任向玮挂电话,那般沉着冷静的余茜立刻无以自制,当着警察的面用茶杯奋力猛砸自己的丈夫,为什么?她最怕这个人。显然任向玮是余茜最不敢面对的人,她们的渊源大家都略知一二。任副市长早年当检察官时读过很多案卷,但是从不读小说。

    余茜去找了任向玮。任向玮不听她做任何解释,只是用力敲了她一句:“不要以为这件事完了。你知道我。”

    她不讳言,出事当晚,是她直接找了市委书记,然后召集有关人员紧急研究,决定立刻调查。余茜当过她的秘书,她态度明朗,决不姑息。下决心那会儿,她就断定不管是否真有其事,当事人都不会承认。但是不承认就万事大吉了吗?

    “不要以为哭几声就可以过去。”她说。

    当时余茜并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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