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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贾魁的缉捕工作,从一开始就不顺利。由于他早就搬出了椿树街果仁巷的灰楼,而随着这些年人口流动的加快,对个人的管理,派出所和居委会都呈现“失控”状态,所以一时间根本没有人说得出他现在究竟住在哪儿。“要他妈你们有什么用?!”马笑中气得朝居委会主任拍桌子“妓院里的老鸨也比你有记性!”居委会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是个爆竹脾气,顿时火冒三丈:“你嘴巴放干净点儿!瞧你长得跟个龟公似的!”刘思缈在旁边冷冷地跟了一句:“正好一对儿。”“我倒想起条路来,也许能找到贾魁。”郭小芬说“昨天晚上你不是在天堂夜总会看见过贾魁么”“对了!”马笑中跳了起来,拉着郭小芬和刘思缈上了他那辆警用普桑,一踩油门向天堂夜总会方向驶去。一路上,马笑中一直铁青着一张脸,不说话。在天堂夜总会附近的一个破破烂烂的胡同里,他们找到了昨天晚上搭救过的娟子。天气热,她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下身套了个灰色的大裤衩子,头发蓬乱地跟一群小姐们儿坐在屋里“拱猪”门口支的小锅里咕噜咕噜炖肉的气味,与平房特有的霉味、铁丝上晾晒衣服的漂白粉味儿混合在一起,仿佛整条胡同都是一条浮荡着无数腐败物的阴沟。

    看见马笑中一行,娟子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尽管素面朝天,但无论身材还是容貌,都有着勾人魂魄的美艳。“你你们怎么来了?”娟子有些胆怯地问。马笑中跟“小姐”说话,使惯了管教腔:“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认识不认识贾魁这个人?”“贾魁?”娟子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哦,我忘了你们的行规——只管点炮儿,不记炮手了。”马笑中轻蔑地说“那个人,耳朵上有一撮儿黑毛,你再仔细想想。”娟子的手捻着衬衫的衣角,慢慢地说:“这个人我有印象,他经常拿一些粉儿来卖,我有一个姐妹好像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我问一下。”她拨通手机说了两句,然后对马笑中说:“那个人住在碓子楼46号楼2门502”马笑中抬腿就走,娟子突然说:“等一下!”“怎么着?”马笑中不耐烦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我”娟子支吾了好久,才把脸扭向郭小芬“昨天晚上救我的那个人,他他还好吗?”原来她是问呼延云。郭小芬说:“没什么大事,你放心吧。”上了车,马笑中没好气地对郭小芬说:“你跟她啰唆什么。”“你吃枪药啦?”郭小芬可不怕他“我还想问问你,跟人家一个小姑娘凶巴巴的做什么?”“什么小姑娘!”马笑中“啪”地狠狠一拍方向盘“不过是一个小姐而已!”“小姐也是人!”郭小芬立刻回击“别忘了”她刚想说“别忘了陈丹也做过小姐的”但是这句话终于没有说出口。马笑中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所以在前往碓子楼的路上,一言不发,脸色更加阴沉。46号楼下,警察们已经实施了包围。马笑中他们一到,立刻冲上去破开502的房门——房门没有锁。房间里空无一人,床板掀开、柜门打开,所有的抽屉都像阿尔卡扎将军的下巴一样被拉了出来。被褥、书、碗、光碟、避孕套扔了一地——总而言之,整个房间像被开肠破肚一般。

    刘思缈从地上拣起一张照片,上面一个脸孔又黄又瘦、耳朵上长着一撮儿黑毛的男人,手里拿着酒杯,怀里搂着个小姐,一脸猥琐的笑容:“这个人,就是贾魁吧?”马笑中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横眉怒目地咆哮着:“没错,就是这个王八蛋,他卷东西跑了!”“我看照片,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啊再搜一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刘思缈说完,戴上手套,蹲下身一点一点地翻检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马笑中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狮子,无论什么东西挡了他的走动,他都飞起一脚踢出老远,一时间屋子里叮铃哐啷响成一片。刘思缈说:“你安静点。万一毁坏了证物,谁负责?”马笑中俩眼珠子瞪了她半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巴紧紧地闭着。半个小时之后,刘思缈一面收拾现场勘察箱,一面对郭小芬和马笑中说:“没有什么收获,咱们走吧”“我他妈早就知道找不到什么!”马笑中像一枚已经臭捻儿,又突然爆炸的二踢脚,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那个王八蛋跑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然后狠狠朝墙上擂了一拳,冲出房间,滚雷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越去越远。刘思缈饶有兴味地看着墙上被马笑中的拳头砸出的大坑:“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狂暴?”“你不觉得,这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吗?”郭小芬忽然说。“嗯?”思缈看了看她“你什么意思?”“而且,东西也很少”郭小芬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他如果是跑了,带上该带的东西就是了,有什么必要把陈设如此简单,一切都一目了然的家里弄得如此乱七八糟?”“也许他跑得很匆忙,急于找什么东西?”刘思缈说。郭小芬摇摇头:“毒品贩子记性都好得像马一样,从来不会忘记把重要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刘思缈说:“那你的意见是”“我怀疑,这个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的人不是贾魁,很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他进入这个房间,找什么东西”

    “那么,贾魁很有可能并不知情,还会回到这里!”刘思缈想马上布置警力暗中监视,守株待兔,但是郭小芬认为为时已晚:“咱们这么大动静,贩毒的都是靠嗅觉混饭吃的,他即便是没有回来过,也一定能觉察到我们的行动,不会再踏进这个房间半步。”尽管如此,刘思缈还是让两名刑警留在这个房间里蹲守48小时。下了楼,郭小芬一直东张西望,刘思缈问她在找什么,她说:“马笑中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两个人在砖红色楼群中绕来绕去,天苍欲瞑,那些高大的杨树的茂密枝叶在风中摇摆,仿佛是宣纸上的泼墨。走到一片摆放着许多健身器材的空场,空场北端有一排石墙,上面写着“碓子楼社区健身中心”马笑中背对着他们坐在一辆骑马机上,望着北边的大街。郭小芬和刘思缈走到他身边,三个人都沉默着。大街上的车辆穿梭着,像是席卷着无数落叶的湍急的河流。很久,马笑中突然痛苦地呻吟出了一句:“她为什么能这样活着呢?”郭小芬和刘思缈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回答。马笑中喃喃道:“她肯定被那个王八蛋凌辱了无数次,而且我甚至怀疑出事那天晚上她就在房间里,目睹了她妈妈死亡的真相。可是她却选择了沉默,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只是猜测:也许贾魁威胁她,也许她被凌辱后觉得无比羞耻,不敢说出一切。”郭小芬说“那时,毕竟她还太小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到她学校的宿舍去,看到她布帐子很厚,听习宁说她无论怎么放荡,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夜里经常抱着大布娃娃躲在帐子里哭泣。也许这恰恰说明她的心里对黑夜有极大的恐惧,缺乏安全感,每到这个时候就用抱娃娃来安抚自己,她既是抱着娃娃的妈妈,也是妈妈怀中的娃娃——她对母亲的死一直有着极大的歉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越来越缺乏揭开真相,替母亲报仇的勇气和信心”“然后,就开始作践自己?”马笑中说“一个人、作践自己、压抑自己整整六年!六年的时间啊,就是熬一锅粥也熬糊了吧我想象不出一个人怎么能在这样的煎熬中活下来。”

    郭小芬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我是她,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这么活!”马笑中说。下嘴唇不知何时咬破,渗出鲜红的血:“这六年来,每次看见她,我都发现她跟不同的男人搂抱在一起,我的心里疼得跟刀割似的。我想,她一定知道我仍旧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她,可是她连正眼都不看我,跟旁边的人说说笑笑的仿佛她的妈妈没有被人杀害,仿佛她没有承受过那些羞辱——她到底是怎样把那些痛苦忘掉的啊!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啊?!”他的宽厚的背影微微颤抖着。“大概,她的心,从那个恐怖的晚上开始,跟她的妈妈一起被杀死了”郭小芬说。“心死了?”马笑中愣住了“心死了人怎么活?”呼啦啦!一阵狂烈的晚风,树摇枝曳,掀起一片苍茫的涛声。“也许她现在躺在医院里,倒是挺好的”很久,马笑中长叹一声“走吧,咱们走吧”“要走,也把这个人带上。”刘思缈一指旁边的草丛。那里坐着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身前扔着几个空的易拉罐。“呼延云!”郭小芬大吃一惊,上前一步,就闻到他一身酒气,看他双目,更是呆滞无神。“你怎么在这里?”呼延云斜睨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突然像个傻子似的,咧开嘴笑了。“别傻乐了,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郭小芬突然有点可怜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上次香茗带着咱们找到他,也是在这儿吧?”刘思缈一指北边“郭林家常菜”五个霓虹灯的大字在暮色中一眨一眨地“我猜,他也许就在附近的哪个单位工作吧。”“走啦!”郭小芬拉住呼延云的胳膊往起拽,醉鬼的身子软得像面条一样,好不容易站起来,摇摇晃晃又要倒下去了。“他怎么老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马笑中皱着眉头,上前和郭小芬一起扶着呼延云往前走。

    突然,一个神情呆滞的男人从后面搂着一个女人,像连体婴一样迎面走过来,不知男的说了句什么,女的嘎嘎笑了起来,都快要擦肩而过的当儿,那女的一眼瞄到呼延云“嘣”地一下跳到他面前,大声喊了句——“哈喽”!随着喊声,她举起一只胳膊,像是招手,但动作过于僵硬,让郭小芬想起了皮影戏。女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但有点罗锅,皮肤皴得厉害,眉毛一提就一排抬头纹,又让人怀疑她有三四十岁。她的头发又黄又稀,圆圆的脸上,戴着一副镜片有点模糊的眼镜。众人都不禁吓了一跳。女人看着醉醺醺的呼延云,得意地笑了起来:“又喝多了?你真行!”她的笑容很怪:嘴角翘得很高,但脸上的肉却纹丝不动,活像放少了酵母的面团,死死板板的一坨,加上一只眼睛有点斜的缘故,看上去笑得很邪气。“这两个是谁啊?”这女人歪着脑袋,手指着郭小芬和刘思缈问呼延云“你的新相好?”站在她后面的那个男人突然像鹌鹑一样咕咕地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揽住女人的腰,小腹紧紧贴上了她的屁股,不屑地看着呼延云,仿佛是在“示威”表明怀中的女人是他的“占有物”郭小芬觉得她和他都放肆得没边儿了,余光一扫,发现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呼延云,此刻高傲地昂起头,侧着脸不看那女人,嘴抿得紧紧的,眉宇间充满了悲愤不知道为什么,郭小芬心中激荡起了一股同仇敌忾的感情,对那女人说:“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操!”那个女人龇着有点黄的牙齿,朝郭小芬一抬下巴“你丫跟谁叫板呢!”呼延云上前一步,挡住郭小芬,压低了声音对那女人说了两个字——“你——走。”刹那间,站在他后面的郭小芬,觉得他有点酷。那女人一看,对方四个人,自己无论骂街还是打架都占不到什么便宜。悻悻拉着那个男人走了。“这个女人是谁?”郭小芬气愤地问呼延云“怎么跟个流氓似的!”

    呼延云又耷拉下了脑袋,不复刚才的傲然。“你倒是说话啊!”“算了,你别问他了。”刘思缈对郭小芬说“那女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那个男人,你不觉得眼熟吗?”思缈这么一说,郭小芬稍微一想,顿时满脸的讶异:“我想起来了,那个男人不是习宁的男朋友吗?”刘思缈点点头。第一次去华文大学的时候,她们曾经撞见过习宁的男朋友,他的小短腿、上半身僵硬、走起路来像水面上的木头一样打晃的样子,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负责跟踪这个男人的林凤冲当时还发现,在警方问讯过习宁之后他马上打电话给习宁,鬼鬼祟祟的。而这样一个人后来居然没有引起警方应有的重视,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疏漏。“这个人脚踩两只船。”郭小芬轻蔑地说“对了,还不只两只船,不是说陈丹还和他有过关系吗?”马笑中的神情一片黯然。郭小芬有些歉意地拉着马笑中的胳膊:“走吧,跟我们一起回市局,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去!”起初,马笑中以“我又不是你们专案组的人”为借口,拒绝跟她们一起走,但是经不住郭小芬连拉带劝,终于答应跟她们回市局。呼延云却说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马笑中开车,找了个公交车站把他放下,郭小芬一个劲儿地叮嘱他直接回家休息,不要再喝酒,他只是捂着胃,蜡黄蜡黄的脸像要融化一样,沉默不语。郭小芬偏着头,看车窗外呼延云那歪斜的身影,随着车子的发动而倏然消失,不禁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觉得呢?”马笑中说。郭小芬想了半天,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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