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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娟子的尸体被发现漂浮在洗马河上。尸体打捞上来之后,临时放在一张塑料布上。围观的人密密麻麻的,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好奇地探头探脑地巴望着,活像一只只看到食物的乌龟。林香茗带着专案组的朋友们赶来,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娟子的小腹上,一块块刀口像咧开的嘴,由于整夜在河里浸泡,血污浅了不少,但是因为内脏被剐出体外,还是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残忍气氛。她的神情中有一些平静,仿佛死亡是一种解脱,但眉宇间凝着一股即便是一夜河水也无法冲淡的痛苦和哀伤。看到娟子的尸体,郭小芬把头扭到了一旁。林香茗、刘思缈和马笑中一时都有些发呆。呼延云最后走上来,只看了一眼,就慢慢地瘫坐在了娟子的身边。“报告,我们在死者的手里发现了一块手帕,她攥得很紧,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取出。”一位最先到达现场的刑警向林香茗报告“上面依稀有一个名字,似乎是什么呼延云。”众人吃了一惊。林香茗弯下腰,轻声问坐在地上的呼延云:“那块手帕,是你给娟子的吗?”呼延云没有说话,神情麻木得像枯死的树。“林队,本市姓呼延的人并不多,我们可以利用局内资料库搜寻这名嫌疑人的具体身份”那刑警的话还没说完,林香茗猛地直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不用!”大家都吓了一跳,香茗的儒雅在市局是有了名的,现在他突然大动肝火,显然是因为事涉呼延之故。刘思缈很冷静:“香茗,我先去娟子住的地方看看,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犯罪的第一现场。”“找到现场又有什么用,连傻子都知道是徐诚那王八蛋让人干的!”马笑中咬牙切齿地说。刘思缈还是独自走了。

    林香茗看到几个刑警拿着裹尸袋来了,慢慢蹲下,搂住呼延云的肩膀:“呼延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悲痛了,咱们还是想办法找到证据,把凶手抓捕归案更重要。”呼延云还是没有动弹,厚嘴唇呆滞地张开着。香茗长叹一声,站起身,和郭小芬、马笑中一起往人群外面走,没走出三步,一声哀号,把他们三个惊得目瞪口呆。是呼延云!他突然仰头冲天,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嗷嗷的,像月光下一只受伤的狼,眼泪如同洪水一样顺着瘦削的面颊流淌。他一面哭一面抚摩着娟子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摩,仿佛父亲在抚摩早夭的孩子。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到最后几近痉挛。郭小芬听着听着,不寒而栗,她从来没有见到一个男人如此毫不掩饰地痛哭,这哭泣太疯狂,太绝望,更像是一种自杀,一种由于无法解脱的痛苦而亲手制造的撕心裂肺——不死不休!郭小芬上前抱住呼延云,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而冰凉,一直在微微地抖动着。到最后,呼延云的眼泪都哭干了,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呜声,更像是濒死者的喘息。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的笑声。“笑你妈了个x!”马笑中瞪圆了眼睛,怒骂一声!人群像被冰雹砸了的乌龟,齐刷刷地把头缩了一缩,再也不敢吭声了。“你倒是来劝劝他啊!”郭小芬哽咽着对旁边木立着的林香茗说“不能再让他这么哭下去了。”香茗上前,双手在呼延云腋下轻轻一抬,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几乎是把他拖上了车。郭小芬和马笑中也待上车,香茗却将他俩拦住了:“你们俩坐别的车回去吧,我要和呼延好好地谈一谈”车子向西开去。车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开着车的林香茗目视前方。呼延云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面:越往西去,人影越稀疏,在城东连绵不断的摩天大厦,换成了树荫掩映下的红砖碧瓦。沿街北望,满眼苍翠。呼延云突然用食指的指尖连续叩击了几下车窗,林香茗“嚓”地将车停下。

    两个人下了车,眼前横着一座丘陵,上面既密布着苍郁的松柏,也覆盖着青翠的小草,绿得有些斑驳。抬眼望去,山顶还卧有一栋庙宇模样的青灰色仿古建筑。香茗一时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所在,问:“这是哪里啊?”“冥山骨灰堂。”呼延云低低地回答了一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香茗吃了一惊。但看呼延云的神色,知道问也无用,索性不发一言地跟着他拾级而上。也许是左右的松柏绿得太凝重的缘故,香茗的心随着脚步,每上一阶,就更沉下去一点。到了山顶,骨灰堂就在眼前了,沐浴在阳光中的这所建筑显得很安详,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但香茗的视线还是躲避着它。呼延云却直视着骨灰堂,很久很久,才喃喃了一句:“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你说什么?”香茗没听清楚。呼延云说:“大学一毕业你就出国留学,回来后咱俩见面时间不多,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咱们高中的同班同学,已经死掉不少了”突然,平地刮起了一阵狂风,扯过头顶的一片云,将太阳遮住,眼前的万物顿时都如抹了铅灰一般,变得极其晦暗。林香茗不禁打了个寒战:“你没开玩笑吧?”呼延云摇了摇头:“岂止高中同学,我的小学、初中和大学的同学,这几年之间,也是死讯频传。”他把手向骨灰堂一指:“他们中,不少人就安息在这里。”“他们是怎么死的?”林香茗的职业本能使他脱口而出:“难道都是被谋杀了?”呼延云说:“他们,有做生意被亲戚欺骗而破产自杀的;有在机关里工作,因为正直而被排挤后跳楼的;有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而吃了安眠药的;还有个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中四处碰壁投湖自溺——说他们是被谋杀,大概也不算什么错”停了一停,呼延云接着说:“他们去世前,大多都和我联系过,每次,我都觉得我能拯救他们,因为我是个推理者啊。于是我告诉他们凶手是谁,准备怎样残害他们的生命,提醒他们小心,我没有一次说错过。但我还是拯救不了他们,拯救不了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我救不了他们,就像救不了娟子一样”

    说到这里,呼延云的眼睛又湿润了。香茗不愿他总是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拉着他绕到骨灰堂的西墙,两个朋友倚着山墙往下望去,如伞的树冠、低矮的灌木、缠绵的枝蔓,交相攀爬、绵延,铺展成一片参差而茂密的绿色,一阵风拂过,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苦苦的香气。“我当时出国,又何尝不是为了逃避”香茗说“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莱特小镇’勘察陈丹被囚禁的现场,我忽然想起了‘温斯洛克’,‘温斯洛克’是午夜凶铃系列小说中,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罗斯阿拉莫斯郊外的一个久已荒废和被人遗忘的小镇。出国前,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和你,还有其他一些不想苟活的人,都已经被时代放逐了,就放逐到‘温斯洛克’这么个地方,在小说里,‘温斯洛克’埋藏着人类永生不死的谜底,我们也以为自己藏着这么个谜底,能拯救别人,拯救世界,其实都是一些自我幻觉,结果只能是荒废和被人遗忘”“自我幻觉?”刹那间,呼延云眼中喷出一团火“那么他们呢?!”“谁?”林香茗惊讶地问。“他们——那些被谋杀的人们!”呼延云悲愤地说“这些年无数的人说我有精神病,说我所见的死亡都不过是幻觉,但我知道我没有精神病,即便是我喝醉的时候也比绝大多数人都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此刻长眠于这座骨灰堂里的人们,他们的死不是幻觉!绝对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死亡更诚实的事情!而凶手却逍遥法外,横行无忌,策划着更加可怕的下一次谋杀——甚至是屠杀!”“可是,你自己也承认,你拯救不了任何一个!”香茗说“即便是我这个当警察的,在眼下正在发生的这起系列谋杀案面前,不是也束手无策吗?”呼延云神情颓然起来:“你说得对,我拯救不了任何一个,只能在逢年过节,连他们的家人都把他们遗忘了时候,独自来到这里,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香茗看着呼延云满眼的绝望,沉痛地说:“呼延,我回国后,一直想好好跟你聊一聊。你遭遇的欺骗和伤害,我非常非常理解和同情,我和你一样,也有感情上的洁癖,黑暗中,就剩这么一缕皎洁的月光,还被践踏但是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沦,变成一个对世界充满仇恨的怪物,成天想着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用别人的鲜血弥合自己的伤口,最后你会发现,那注定是对自己的反噬,把自己的心、血、肉都一寸寸撕裂、咬碎,那太痛苦,太痛苦!豁达一些吧,我的朋友毕竟,活下来的人,还是比死去的多。”

    “一些人像活着一样死去,另一些人像死去一样活着”呼延云慢慢地说“肉体的死和精神的死,都是灵魂出窍,没有本质的区别无论怎样,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既然大家都宁愿浑浑噩噩,甘于被杀戮和屠宰,不在乎真理和真相,那么,我就带着我的推理一起,永远地被遗弃、遗忘在那个叫‘温斯洛克’的地方吧”喃喃中,他挪着沉重的步履,一路蹒跚着,兀自下山而去。林香茗看着他的背影,回头望望骨灰堂,心下不禁一片凄凉。香茗回到警局,郭小芬和马笑中已经回来了,到娟子的住所一带勘察的刘思缈也回来了,向他报告:“我们已经确认,娟子被害的第一现场位于她住的那条胡同的胡同口。在附近我们发现了她的手提包。里面的钱包、银行卡都在,还有几封她的妹妹写给她的信。在她被害不远的路灯下面,发现一支口红状的小型多功能催泪瓦斯电击器,和娟子一起住的小姐们确认是娟子的东西,这种小型多功能催泪瓦斯电击器,当小姐的几乎人手一支,用来自卫。也就是说,娟子被害前并不是没有警惕,但凶手袭击得太突然了”“当小姐的几乎人手一支”郭小芬低着头,将刘思缈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刘思缈看了她一眼,接着说:“比较幸运的一件事情是,住在胡同里的小姐们,平时刷牙漱口,都把水吐在门口,所以胡同口附近渐渐形成了一个小泥塘,凶手曾经踩进其中,所以在现场留下了清晰的足迹。我将其与通汇河北岸的芬妮分尸案现场提取的足迹仔细比对过了,鞋印的长度、宽度高度一致,最重要的是步幅特征和步态特征完全一致!这说明,杀害芬妮和娟子的是同一个人!”“1号凶嫌。”林香茗说。“对。”刘思缈说“我依然认为是贾魁,他很有可能也是徐诚豢养的一个屠夫!”“操他妈的贾魁!”马笑中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子早晚要剥了他的皮!”郭小芬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正要说话,电话响了,香茗接起,是局长秘书周瑾晨打来的:“林队,局长叫你来一下。”

    进了许局长的办公室,高秘书正好趾高气扬地往外走,和香茗打了个照面,冷笑了一声出了去。香茗见许瑞龙的神色很难看,便问:“局长,出了什么事情了?”许瑞龙看了看他:“昨天,你带人搜了徐诚的家,还让刘思缈把天堂夜总会给抄了?”香茗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你怎么也没有和我打个招呼?”许瑞龙气愤地说“徐诚是何等身份,天堂夜总会是多少权贵娱乐的场所,这两个超级马蜂窝是你一个小小的警官随便捅的吗?!”“没有和上级领导请示,就擅自行动,完全是我的错误。”香茗把胸一挺“请局长处分!”刹那间,许瑞龙明白了,香茗之所以在行动前没有向他申报,完全是为了在万一出问题时,不牵累到他。许瑞龙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上面下了命令,撤销你专案组组长的职位,另派同志接任,你把相关的资料整理一下,准备交接工作。”林香茗睁圆了眼睛:“为什么?!”“这是命令。”许瑞龙说。“局长,不是我贪恋专案组组长的职位,现在距离案件的侦破只有一步之遥了,临时换将许多工作很可能都要重新来过,这等于给了罪犯一个充分的喘息时间。他会继续杀人,甚至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锻炼’得越来越成熟和狡猾,我们抓捕他将会越来越困难!”林香茗激动地说“局长,再给我三天的时间!只要三天,我就一定能把罪犯捉拿归案!”许瑞龙无奈地摇了摇头。“两天行不行?”香茗的口吻几近哀求“两天!”许瑞龙叹了口气:“一天都不行,明天一早,上面派下来的人,就将接任你的职位香茗,对不起。”局长这样讲话,显然是上面给了极大的压力,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住了。于是香茗立正敬礼,离开了局长办公室。回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林香茗刚刚把许局长的指示传达完,马笑中就嚷了起来:“这他妈的不是拆台么!”

    郭小芬也生气地说:“我马上把你被撤职的内情写成稿子,发表在报纸上,看上面那些人吃不吃得消!”“不行!”林香茗一挥手:“一旦让凶嫌看到我被撤职的消息,该更加肆无忌惮地杀人了!”郭小芬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整整一个下午,林香茗一直在默默地收拾案件的资料,准备明天移交给接任的人。他的眉心始终纠结成一个“川”字,一刻也没有松散的迹象。刘思缈知道他心中忧愤极了,却又不好劝说什么。有时他会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望着窗外渐渐黯淡下去的街景出神。这么停停做做,直到晚上八点,才把那些卷宗、照片、尸检报告、视频资料等等,都归整到位,肚子未免咕噜咕噜起来。于是香茗带着朋友们来到市局对面的肯德基,掏钱请大家吃晚饭,闲聊了几句和工作无关的事情。马笑中笨笨地开了句玩笑——“这该不是咱们的散伙饭吧”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不知不觉已经九点半了,大家出了肯德基。望着白日里宛若饼铛一般受到烈日烧烤的大街,此刻在路灯的照耀下,依旧升腾着灰黄色的氤氲,香茗的心中油然浮起一股百无聊赖的消散感。他对朋友们说:“事已至此,大家各回各的岗位吧。小郭你回报社后,代我向李总说声对不起,我承诺他的独家报道,恐怕不能兑现了。”郭小芬还没来得及说话,马笑中愤怒地一跺脚:“也好,散伙就散伙,我自己去抓那个该死的贾魁!”“唉,恐怕凶手的刀下又要多添几条冤魂了。”刘思缈叹息道。“是啊,今天是7月9日,高考结束了,不少高中毕业生都会放松一下”林香茗忧虑地说“2号凶嫌上一次作案是在7月6日夜,按照他每两三天就要出来杀人的行动规律,也许此刻他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寻着新的猎物呢。”郭小芬惊讶地看着林香茗,忽然笑了。“怎么了?”林香茗觉得她笑的很奇怪。“高考明明在6月9号就结束了嘛,我在好奇你为什么足足说晚了一个月。”郭小芬笑道“后来我才想起:咱们都是在2003年前参加高考的,那时的高考时间还是7月的7、8、9三天,从2003年开始为了避开酷暑,教育部已经把高考时间改成6月的7、8、9这三天啦”

    郭小芬的话戛然而止。据她后来回忆,当时她看到林香茗的表情——“像被雷击了一样”!香茗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化为了石像。郭小芬有些害怕了:“你你没事吧?”突然,香茗像脱缰的烈马一般,向市局冲去,大家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跑。但是香茗跑得太快了,把所有人都远远地甩在后面。等大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的门口时,发现他就坐在地板上,用了一下午才归整好的那些案件资料,此刻又被他铺散了一地。他正在一张张地翻看在犯罪现场对第一发现人、目击者以及疑似嫌疑人的问讯笔录。“不是这个!”他烦躁地将一本笔录“啪”地摔在地上。“香茗,你要找什么?”思缈上前问。香茗像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抬,手像搓洗麻将牌似的在满地资料上翻弄着,终于拾起一本,打开看了很久很久,神情专注犹如沙里淘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大约三分钟过去,香茗抬起头来。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从地上站起,打开抽屉,掏出手枪往腰里一别,往门外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命令道:“思缈,你马上给杜处长打电话,让他和林科长到华文大学附近与我汇合。”“你你要去干吗?”刘思缈困惑地问。“抓捕凶手!”香茗清晰而果断地说。风驰电掣。林香茗的“巡洋舰”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华文大学附近一个小区的门口。下了车电话联系杜建平和林凤冲,他们很快就赶来会合,却都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香茗一言不发,带着众人上到一栋板楼的三层,哐哐哐地敲一家房门。门开了。露出一张脂粉涂得太厚,活像敷了一层面膜的脸。是白天羽。“你你们要干什么?”白天羽惊慌失措地说。香茗把手一挥,警察们迅速冲进屋里,除了一个年纪在四十出头、满脸横肉的女人,没有别人。

    香茗厉声问白天羽:“你怎么在这里?这儿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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