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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白门柳1:夕阳芳草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就是把习作的数量成倍地加大,把那几部经典割裂又割裂、拼凑又拼凑,预先作它几十题、乃至上百题文章,记牢、背熟。

    这样,往往总有那么一两题,甚或三四题给碰中。为了应付这次考试,冒襄事先也准备了一批文章。现在,他希望能在这二十三道试题里,发现有他做过的题目然而,没有。甚至连最易碰巧的五经题目,也全是他未曾做过的。看来,他想的题太偏、太巧,而这一次,主考官却仿佛有意同举子们捉迷藏,出的题目偏偏全是比较普通的。

    终于,冒襄呆住了。固然,他不至于因此就作不出文章来,但事先经过精心准备、反复推敲的那一批得意之作,如今竟连一篇都用不上。也就是说,七篇文章全都得重新构思、写作、修改、誊正。

    这样一来,能否真正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可就有点难说了。

    “哦,我何以没想到这一层?何以一个劲儿去钻那些怪题、僻题?

    我本该想到,出了那些年的怪题、僻题之后,也许会倒过来一下,可是我竟失算了!八没诘叵耄挚戳艘槐槭蕴猓恢亲偶被故切幕牛鋈痪醯茫赫庑饽课抟啥己芷匠#┢淙绱耍鲂乱狻11猿霰玖欤从址浅v选u庖淮危坪踝6ㄊ俏薹o阉春玫牧恕昂伲一孤南攵崴鐾访姑幌卤示拖仍粤烁龈罚?这一个月来,我没日没夜,把心血全泡在这上面,若还只考得个四五十名以后,那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八谛睦锬栈鸬亟校徽蠓吃辏偷靥鹜贰?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双眼睛。这是一双年老的、混浊的、丑陋的眼睛。它在一动不动地、怀疑地瞅着自己。冒襄不由得一惊!

    瞅着冒襄的是个年老的号军。他之所以这样,大约是冒襄的举止神情引起了他的注意。老号军发现冒襄也在看他,就收回了目光,抬起头,向遥远而神秘的子夜星空望了一眼,走开去了。

    “啊,他为什么这样?这是什么意思?‘’冒襄想,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天幕。蓦地,他脑际灵光一闪,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天意!一切自有天意,你又何须自寻烦恼?‘’这声音是如此威严,如此仁慈。冒襄的心情忽然变得平静了。

    在他的眼前,仿佛呈现出一股无比伟大的、支配一切的、无法抗拒的力量,而人世间万事万物的生灭、兴衰、因果都早已由它做出了最合理最严格的安排,一个尘世的人,是无法加以窥度的。那么,又怎知这种安排就一定对自己不利呢他不再烦躁,轻轻拈起笔,饱蘸了墨,伏下身去,开始在试卷上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起来七董小宛确实已经到了南京。她知道眼下正是考试最紧张的几天,怕扰乱了冒襄的心思,所以没有进城,还暂时留在三山门外的船上。

    由于一直盼不到冒襄的音讯,在惶急无计的情况下,董小宛终于下决心到南京来寻他。而促成这个行动的,则是现在正同她在一起的这位姓陆的卖婆。

    陆卖婆是个已届中年的小户妇女。鹅蛋脸,小尖鼻,细眉细眼,颇有几分姿色;加上生就一张巧嘴巴,能言会道,便不甘寂寞,单身匹马出来闯江湖。她专门出入大户人家,做那一类兑换金珠首饰、贩卖包帕花绒、篦头插带、牵线说媒的帮闲活计,混得久了,也就见多识广,胆大心雄。她住在姑苏半塘,离董小宛的家不过隔着十来间房子,平日常有来往。那天,陆卖婆接了几件首饰,想找主儿兑换,顺脚过来问一声,看见董小宛在独自流泪,问起情由,得知是这么回事,便竭力撺掇她到南京来找冒襄,还自告奋勇陪她一道来,只要董小宛肯担当她的一应花销脚仪就行。董小宛眼见等候无望,也曾动过这念头,只苦于自己孤身一人,她爹董子将又要守着家,分身不开,忽然听说陆卖婆答应相陪,自然十分感激。当下立刻打点行李,择日出门。一路上晓行夜宿,终于在八月初六这天,来到三山门外。

    现在,她们在船上已经住了三天。陆卖婆从不曾来过南京,她这次自告奋勇陪董小宛,一半是出于情分,一半也是想乘机见见大世面。所以船到第二天,她便扯着董小宛上岸游逛。董小宛本没有这份心情,但拗陆卖婆不过,只好倒过来陪她。

    前天和昨天,她们已经游了莫愁湖和凤凰台,可是陆卖婆毫不满足,游兴越来越高。

    她不知听谁说,古城门内的关帝庙求签最灵验,今天又嚷着要去。董小宛实在有点厌烦了,便推辞不肯。不过,陆卖婆却不是那么轻易摆脱得了的。她心眼儿又多,嘴巴子又会说,何况有许多事情,董小宛还得靠着她。所以最后,董小宛依旧只好乖乖儿吩咐船家解缆向北,撑到石城门去。

    “啧啧,瞧,这才是我的好妹子嘛!”陆卖婆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她把头探出舱外,朝船家一扬手“喂,老大,怎么还呆着?快开船!你奶奶我今儿要上石城门去游耍,你若荡得快时,那两盅儿黄汤,少不了你!”说完,一扭身,又坐到董小宛身旁,拉着她的手:“妇妹妹,你只管放心好了,有老姐姐在,你那宝贝冒公子他飞不上天去!”

    “可是、可是他宁可自个儿来,也不去接我!”董小宛可怜巴巴地说。一提起冒襄,她的眼圈就红了,差点没掉下泪来。

    “哎,我不是说了吗,他不来接你,兴许是给事情绊住了,分身不开,兴许是临时一忙,就忙忘了,兴许”“不!”董小宛悲戚地摇摇头“他是成心这样子,我都想过了!”

    “啊,怎么?”

    “他若不是成心,就该给我捎个信。这两三个月,我不歇央人带信给他,叮嘱提醒这事。起初他还答应得好好的,可后来”“后来他就不答理了?”

    董小宛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也不是全不理,就是”“答应得不那么爽利了,对不?”

    “嗯”陆卖婆斜睨着董小宛,转了半天眼珠子,末了“噗哧”一笑,安慰说:“妹妹,瞧你急的!只要他不曾把口儿封死,事情就完不了!

    哪怕他封了口,我们也还有法子拆开它!你愁什么!八底牛缴泶影干献チ肆桨压献樱艘话迅穑槐哙咀牛槐咚担骸焙冒桑缃衲阍侔颜馐麓油返轿哺憬闼瞪弦槐椋““姐姐不是都知道了么?”

    “不成!前时你回我话的样儿,像煞那阔小姐偷汉,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今儿我要听个有根有蒂、有枝有叶,才好给你出主意!”陆卖婆随口吐掉一瓣瓜子壳,立即又拣了一颗瓜子搁在嘴里嗑着。

    董小宛呆呆地瞅了陆卖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幽幽地说起来。

    她从三年前如何第一次认识冒襄起,说到今春的冒襄再度来访,她如何挽留他,后来又怎样随他到了镇江。冒襄开始怎样拒绝她,后来由于朋友们的督促他又怎样回心转意,这一次他又怎样突然反悔,背约不来一五一十向陆卖婆和盘托出。

    她还特别谈到了冒襄同陈圆圆的关系,最后哽咽说:“我知他心里想着陈姐姐。

    我自问万万不敢同陈家姐姐比,若是陈家姐姐还在,我也不敢存这份心思。只是现在”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用双手掩着脸,背过身去,失望地、凄苦地哭泣起来。

    陆卖婆却没有劝止她,仍旧管自嗑着瓜子。待到把最后一颗嗑完了,她就站起身,用蒲扇兜着瓜子壳从船篷下往外一倒,又在船帮上扑打了两下,这才放下扇子,转过脸来,拍了拍董小宛的胳膊,说:“好了好了,莫哭了,哭肿了眼睛,待会儿上岸怎么见人?如今核计核计,怎样摆布你那心上的人儿是正经!妹茫皇墙憬阋的悖馐屡山裉煺饩置妫妹媚阋灿胁皇橇ǎ?董小宛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听了这句责备,她不由得抬起头,迷惑地瞅着陆卖婆。

    “你那位什么陈家姐姐,我没见过。”陆卖婆继续说“她到底怎么个天上有、地下无,妹妹到底比得上她比不上,我也不晓得。不过,这些年姐姐我在江湖上走动,绝色的美人儿也见过几个,未必妹妹就不如她们。若论文才品位,妹妹反觉高出一头。只一样,妹妹却差得太远。你降不住冒公子的心,原因只怕也就在这上头了!”

    “哦?”“妹妹,我问你,那些公子哥儿,有财有势,吃穿不愁,家里又都放着三妻四妾的,怎么还要出来找你们姐儿白相胡缠,你想过么?”

    “这”董小宛的脸红了一下,她想解释说,冒襄家里只有妻子,尚未讨妾,但是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来。

    陆卖婆也不理会她,只管自己说下去:“哼,无非是想换个口味儿罢咧!这也如同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便想尝尝山桃野杏,图个泼辣新鲜。对付这等主儿,你不放出那轻狂风骚的骚劲儿,把他捞拨得爱又不是,恨又不能,丢不开,放不下的,还能指望他死心塌地娶你?妹妹,你输就输在太文静服帖,一本正经呢!”

    听了陆卖婆这番开导,董小宛才有点如梦初醒。本来作为自幼在妓院里长大,而且开门接客也有好几年的小娘,对于这个道理她也未尝不知。只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向来是讲究各人有各人的风度派头。像顾眉的雍容华贵、李十娘的柔弱妩媚、寇白门的风流放纵、李香君的机灵狡黠等等,而文静端庄、清高自命,则正是自己之所以显得与众不同的一种特色,曾经使许多风流狎客大为倾倒。

    她虽然不想故意做作,但总以为像冒襄这样见多识广的公子哥儿,尤其会喜欢这一套,却没想到她不由得回想起与冒襄相处的那些情景,越想越觉得陆卖婆的话有理。她着急起来:“啊,那、那该怎么办?”

    “怎办?”陆卖婆撇撇嘴“拿出你的手段来啊,莫非还要姐姐教你?”看见董小宛面现难色,她就奇怪地皱起淡淡的眉毛“怎么,连这都不会?你那死鬼老娘,当年可是远近闻名的骚姐儿哩!难道就不曾点拨你几下子?”

    “哦,不——”董小宛慌乱地说,连脖子都羞红了。她怕陆卖婆再说下去,只好使劲点点头。

    “嗯,这就对了!”陆卖婆神气地挥了挥手“这是第一要紧的,若再见到冒公子时,你可得记住了!嗯,还有,你这冒公子必定是个名士头儿什么的哕?”

    “姐姐怎么知道?”

    “哼,什么瞒得过我!若他不是名士头儿,你这小妮子会这等恋着他?我瞧那冒公子虽则心气高傲,脸皮子却豹—你不见他在金山时明明回绝了你,后来叫他那帮子朋友一起哄,就顿时软了。嘿,如今这世道也越变越奇了!我在姑苏常听人说:要当大名士,光有文章还不够,连逛窑子也得格外知情识趣,才会受人抬举奉承!好嘛,他越是怕人起哄,你就越要把这事张扬开去!赶明儿你就回你的曲中去,寻着你那帮子什么手帕姐妹、干爹婶娘,逢人便说这事,闹它个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只要四面八方这一哄起来,就不怕那冒公子不乖乖儿就范啦!”陆卖婆一口气地说完了,得意地瞅着董小宛“妹妹,你瞧,姐姐这条计策如何?”

    董小宛耷拉着脑袋,没有立即回答。她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觉得这确也是一个办法。但她又担心,万一被冒襄发现了,会弄巧反拙。不过,如果不这么办,事情只怕就更加没有希望她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轻声说:“但凭姐姐做主。只是姐姐可千万别说是我”陆卖婆眼珠子一转,似乎明白了,她笑起来:“妹妹只管放心,一切都算在姐姐身上,妹妹只当不知道就是!”八

    “妹妹,我们姐俩好不容易来上一趟,待会儿,你可得在帝君跟前诚心诚意地求根签哩!我也要求一根。”陆卖婆掏出一把铜钱,把围拢上来的几个乞丐打发走,一边回头对董小宛说。

    这时,她们已经来到关帝庙,正站在大殿的石阶前。这关帝庙就坐落在石城门内。石城门又叫汉西门,是南京西南面的一个主要城门,出门不远就是一个大船码头,来来往往的轿马行人很是不少,所以这关帝庙的香火也颇为兴盛。如今庙前的空地上,除了前来拜神的人们外,还摆起一个一个的茶档,以及出售香烛元宝的摊子,那些走索卖解的、占卜算命的、卖小吃的、拉皮条的,也混迹其中,招徕生意,显出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自从听了陆卖婆一番开导,董小宛如今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情绪也开朗起来。

    她见陆卖婆兴头十足的样子,就说:“姐姐觉着这地方好么?可惜我们来迟了几天,若是赶上七月二十九的地藏胜会,那才热闹呢!”

    “是么?好妹妹,你倒说给我听听哟!”

    “嗯,若到这一天,南京人各家各户,都要在门前搭起两张桌子,点上两支通宵风烛,供上一座香斗,从大中桥到清凉山这七八里路上,就像游着一条银龙,一夜的亮,香烟不歇,大风也吹不熄。

    到其时,满城的人都出来烧香赶会,直闹到天亮哩!啊坝矗且欢n还睾冒紫噙埽?“不过说来呢,也好笑。原来这地藏菩萨一年到头把眼闭着,只有这一夜才睁开眼。所以不知谁就想出这主意,让满城都摆开香花灯烛让他瞧见,哄得那菩萨只当一年到头都是如此,便欢喜这些人好善,乐意保佑人了。姐姐你瞧,这不可是使奸诓骗么?”

    陆卖婆笑得眼睛只剩一道缝:“我说么,如今人人都话我姑苏人么心术弗正、专会使奸,原来南京人胆子更大,连菩萨都敢骗!”

    两人一边说着笑话儿,一边走到场子边上的小摊前,买了两扎线香,转身正要登上大殿,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些油头粉面的年轻小伙子,也有一两个年纪较大的,一个个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有的摇着折扇,有的托着鸟笼,正在那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阵轻薄的哄笑。

    董小宛瞧出这是冲自己来的。凭着这些年的风尘阅历,她知道这伙人都是些浪荡无赖子弟,平日闲得发慌,经常成群结队到处转悠。碰上有些姿色的年轻妇女,便一窝蜂地追着不放,评头品足、疯言疯语,甚至调戏侮辱。她怕被他们一旦缠住,难以脱身,连忙扯了扯陆卖婆的衣袖。陆卖婆也是乖觉人,立即会意,便同董小宛一起转身,匆匆向大殿走去。刚行出几步,忽然有人迎面拦住去路,怪声怪气地叫:“啊哟,好妹妹,哥哥到处寻你不着,原来妹妹到这儿耍子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哥哥一声?”

    董小宛一看,原来那伙人当中的几个,已经站在阶前等着,说话的那人长得小眼睛、短眉毛,当中嵌着一个难看的蒜头鼻子,瞧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一脸的淫邪轻薄劲儿。董小宛一声不响,低着头往斜里走,想绕过他们。

    可是那少年却不罢休,又一次跟过来,嬉皮笑脸地张开双手拦住说:“哟,好妹妹,怎么不理哥哥了?莫非生哥哥的气了?嘻嘻,别走嘛,哥哥给你赔个礼好不?”

    说着,当真作下揖去。但是,又不马上直起身来,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斜瞅着董小宛的裙裾,笑嘻嘻地说:“好妹妹,你这,嗯,你这脚儿真小,真好看!让哥哥仔细瞧瞧,好么?”

    董小宛心中一跳,脸顿时红了。虽然她明知自己的脚藏在裙子里,对方不可能瞧见,但是仍然不由自主地往里挪了挪。周围的那些浪荡子弟早已大声喝彩起来:“拿出来瞧瞧嘛,怕什么!”

    “不过是瞧瞧,又不会把你瞧大了!”

    “瞧这小妞的模样儿,她的脚,嘻嘻”“也难说,须得瞧过才知道!”

    “对,瞧瞧!再不让瞧,我们可要动手啦!”

    “”陆卖婆虽然见多识广,可是看见这种阵仗,心里也有点发毛。

    她一面用身子遮护着董小宛,一面用最粗鄙难听的话叫骂着。可是那伙浪荡子弟见她是个外地女人,加上那一口苏白,即便骂起人来也像唱歌儿似的,哪里会怕?

    还有些人见她徐娘半老,泼得有趣,趁她指手画脚,没遮没拦,倒先在她身上捡起便宜来在这当儿,董小宛反而显得比较镇定。作为一个青楼女子,她对于自己将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倒不太担心。现在她一心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摆脱这种下流的纠缠,以免传到冒襄的耳朵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因为她自从在金山下与冒襄有了成约之后,一直闭门谢客,并向冒襄一再表示洁身以待的决心。如果今天这事闹得不清不楚,被人加油添酱地传扬开去,只怕有点不妙。事实上,眼下冒襄对她已经三心二意,而且他俩这件事,背地里心怀嫉妒、伺机中伤的人只怕也不少这样一想,董小宛就紧张起来,虽然眼前这伙人那副流氓无赖的样子使她感到害怕,可是也只好强自镇定,凑在陆卖婆的耳边说:“姐姐,你叫他们别吵,我有话说!”

    陆卖婆正招架不住,一听这话,连忙对那伙人大声说:“你们弗要叫,我妹妹有话说哩!”

    连叫了几声,那伙人才听清楚了。他们没想到董小宛如此大胆,还敢答话,倒有点意外,不由得静了下来。

    董小宛侧着身子,先向众人深深道了个万福,然后说:“众位哥哥”话刚出口,立即有人怪声喝起彩来:“叫得结实!”

    “这才对嘛,多热乎!”

    “哎,好妹妹”

    可是更多的人却目不转睛地瞅着,等着她说下去。“嘘——听她说什么。”有人说道。

    “今天承蒙众位哥哥抬举,到这儿捧奴家的场,奴家这厢谢过了!”董小宛说着,又行了一个礼。

    这一次,却没有人再做声,他们显然感到情形有点不对劲,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楚楚动人的小妞儿怎会这样说话?

    “众位哥哥只怕还不认得奴家,”董小宛停了一下,又说“奴家姓董,贱名白,草字小宛。早先也曾在秦淮河旧院里住过几年,后来去了姑苏。这一次是奉如皋冒辟疆相公邀约,到南京来访他的。

    如皋冒相公,众位哥哥想必也是认得的,他是‘复社四公子’之一,同南京六部的大人们都是极相熟的“董小宛估计,那帮浪荡子弟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从衣着打扮不像缙绅之家的女眷这一点,把她误认作一般的小家碧玉,所以敢于大胆围着调戏。如今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是个妓女,而且是复社大名士冒襄请来的,或许他们就觉得相错了对象,扫兴而去。果然,听董小宛这样自我介绍之后,有不少人就露出了愕然和没趣的神色。只有最先向她调戏的那个蒜头鼻子的少年,却似乎仍不甘心,他阴阳怪气地说:“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董小娘子,那就更好哕。难得今日有缘一见,就请到外问去陪我们喝酒吧!”

    “多谢哥哥盛情!”董小宛连忙行礼说“只是奴家难以从命。”

    “怎么?”蒜头鼻少年顿时瞪起了眼睛“莫非你以为小爷出不起价钱?告诉你,小爷有的是银子!你要多少,说吧!”

    “哦,不是银子,是奴家今儿委实不得空。”

    “什么得空不得空!不就是拜神烧香的事嘛!告诉你,今儿小爷这顿酒是吃定了。你不来也得来!”那少年蛮横得可以。

    “对!叫你来就得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一个同伙帮腔说。

    “咦,瞧她架子还挺大的呢!”“装模作样罢咧,哪有姐儿不爱钞的?”“对,对,她们不就是干的收钱卖货的营生么!”另外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说。

    “哈哈哈哈!”更多的人哄笑起来。

    “嗳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许久没有说话的陆卖婆突然挥舞着双手叫了起来“人家又不是一定不肯随你们去,只是今儿不行罢咧!常言道,‘头头不了账账不清’,今儿是冒公子和复社的相公们早就请了的,自然得先轮到他们!你们硬要横插一杠子,窑子上也没这规矩!各位老爹少爷如果有心帮衬,赶明儿到秦淮河去!

    我们谢都来弗及呢,哪有把进门的买卖往外推的道理?只是今儿不行,冒公子和复社的相公们这会正在石城门外的船上等着我们呢!啊哟!不同你们闲嚼蛆了,我们烧炷香就得回去,迟了,只怕要落一顿埋怨呢!奥铰羝乓槐咚担槐叱蹲哦鹜钌暇妥摺?也不知到底是因为陆卖婆的一番话打了圆场,还是因为听说冒襄和复社的人就在外面的船上,给吓住了,这一次,那伙浪荡子弟却没有追上来。不过,当她们登上台阶,来到殿门外时,陆卖婆却发现董小宛低着头,两行泪水正顺着脸颊默默地流下来。那是痛苦的、屈辱的泪水。陆卖婆担心地回顾一下,半带劝解半带吓唬地说:“妹妹,快别哭了。若是给那帮瘟星瞧见了,姐姐好歹糊起这张窗纸儿,说不定又给捅破啦!”说着,紧拽几步,把董小宛拖进了大殿。

    这是一座歇山顶的殿堂,殿内九梁六柱,十分宽敞。当中供着一尊一丈来高的关圣帝君坐像,塑得赤面美髯,凤眼蚕眉,栩栩如生。他的两侧还各有一座较小的塑像,左侧是一位白面无须的青年将军,手里捧着一方印;右侧站着一位黑面虬髯的壮士,肩上扛着一柄大刀。那自然便是关平和周仓了。神前的香案上,照例陈列着各式供品,香烛围绕,烟雾腾腾。一些善男信女正俯伏在蒲团上顶礼膜拜。

    当董小宛把三炷点燃了的线香在香炉上插好,双膝跪倒在蒲团上时,有片刻工夫,她抬起还残留着痛苦的眼睛,仰望着神龛里的那尊关圣帝君像。她觉得帝君的面容是如此威严,如此美丽,他的眼神又是如此智慧,如此慈祥。他仿佛在说:“你前世作下了孽,所以今生合该遭受如此磨难。不过,只要你一心向道,乐善不渝,是可以赎清前愆,从苦海里获得超生的”董小宛的心忽然觉得平静了:“是啊,我今生受苦受难,都是前世作孽的报应!

    但愿我的债已经偿清,从此脱离苦海,同冒郎白头偕老”于是,她合掌当胸,虔诚地祝祷了一会儿,叩下头去,然后站起身,把供桌前的一个签筒拿过来,开始使劲地摇着,一边继续默默祝祷。她不停地摇着,随着她的手势,竹签在签筒里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渐渐地,董小宛的整个心灵也沉浸在这美妙而神秘的旋律里,仿佛已经同冒襄一起踏上了去如皋的归途。那沙沙的声响便是江水在船舷旁流过,是轿夫轻快的脚步,是冒郎在她耳边喁喁细语终于,签筒“笃”的一响,这是神明显灵的信号。董小宛反射似地睁开眼睛,果然,一根签已经脱筒而出,掉在地上。她赶紧弯腰把它捡起来“啊,不知神明怎么说,不知他怎么说?”她匆遽地、惊惶地想,把签抓在手里,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到右首的柜台上,纳了一文钱,向庙祝取了签纸。可是她的手抖得那样厉害,以至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写在签纸上的那几行字。她只好停下来喘一口气,待到稍稍平静一点时,才重新去读签文。这一回,她不仅看清了,而且像猛地挨了一记似地呆住了。签文上写着这样一首七言绝句:忆昔兰房分半钗,如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

    到底谁知事不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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