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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做出决定需要前思后想的话,那么斯坦帕克和这位菲宾斯家的姑娘结婚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只知道他一定会这样做。由于婚礼没有必要推迟,很快就在尤罗加的小教堂里举行了。这座教堂看起来有点儿歪歪扭扭,因为工人们手艺不好,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建在一个高低不平的地方。

    克拉利伯特也来教堂了。他的太太不大情愿,女儿们更是嗤之以鼻。他只好解释说,这小伙子的母亲毕竟是他死去的,或者说已经不再存在的堂妹。菲宾斯姨夫来了。他穿着靴子,带着家里那一大帮孩子。但姨妈没来,因为她的第七个孩子还没有断奶。只有埃尔贝太太为这次婚礼而激动。这位牧师的妻子参加婚礼总是快快活活,尤其当结婚的姑娘是她的熟人的时候。她送给艾米菲宾斯一本圣经、一件差不多还是崭新的罩衫(只是腰部稍微烫焦了一点儿)和一个小小的肉豆蔻银擦板。这玩意儿是她结婚时人家送给她的,她一直不知道拿它于什么用。

    文米帕克摩挲着这个肉克蔻银擦板,也发现它没什么用处,可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玩意儿,还是真心实意地向埃尔贝太太道了谢。

    这天虽然有点儿凉,但天气很好。艾米帕克站在那座粗笨的教堂的台阶上,提着随身携带的东西,准备爬上丈夫的大车,离开尤罗加。她口袋里装着那个肉豆蔻银擦板,那件熨焦了的罩衫套在外套下面,手里拿着那本圣经和一双棉线手套。

    “再见,艾米,”菲宾斯姨父喃喃着。

    风吹得他直流眼泪,眼圈红红的。

    表弟表妹们跟她揪扯着,难舍难分。

    “再见,姨夫!”艾米静静地说。“再见,你们这些小东西!”她一边顺手拍着一个小家伙的屁股蛋儿,一边这样说。

    她相当冷静。

    这当儿,那位绸布商——他送了几码白布——正在嘱咐新郎,要好好过日子。年轻人因为拿了这几码布,不得不认真听着,眯细一双眼睛点了点头,那神气,完全不像平常那副样子。他的脸似乎从早晨起就变得消瘦了。

    “不管怎么说,相互尊重”绸布商的胡须抖动着说“相互尊重是最要紧的。”

    当绸市商挣扎着要展开智慧的翅膀飞翔起来的时候,年轻人站在那儿,就像一个小男孩似地点着头。

    最后,孩子们扬了一把大米。埃尔贝太太踮着脚尖招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笑着,从嘴里揪出几根头发梢,然后又招手。大车离开那座矮矮的教堂,从黑乎乎的、盘根错节的树下驶过,针一样的树叶揪扯着帽子。帕克夫妇——这是他们现在的称谓——明白一切已经过去,或者说一切已经开始。

    大车走了,碾过小镇这头的车辙。快活的马儿甩着额上的鬃毛。薄薄的云朵在天空中飞翔。

    “好了,我们上路了,”小伙子说,声音里面充满了一种热情。“要走好远呢!你可一定不能介意。”

    “我就是介意,也没有办法呀!”姑娘抓着帽子,望着一路的景色,懒洋洋地笑着。

    他们俩与先前已经不同了的身体随着大车颠簸。因为从在教堂表示愿意白头到老那一刹起,他们就已经变了,而那一刹真让人痛苦。现在他们虽则各具不同,却又浑然一体。他们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去看对方的眼睛了。

    当尤罗加从身旁闪过,留在身后的时候,艾米帕克的眼睛只是眺望着郊外的风光。她刚才做过的事情,不管是事关重大,还是无足轻重,与别人都毫不相干。她不属于那座小镇里面的任何人。她的胖姨妈没有哭。她压根儿就没指望她能哭。她自个儿也从来没有为某一个人流过眼泪。可是现在,坐在那辆把人颠来倒去的大车上,极力保持身体平衡的时候,她开始感觉到一种悲哀。就好像那辘辘前进的大车和甩在身后的景物,正为得到她的爱而争斗着,正在强迫她承认迄今为止她仍然小心翼翼抑制着的柔情。

    大车颠簸着,路揪着她的心。艾米帕克完全陷人离愁别恨之中,她慢慢地割舍着打懂事以来,一直居住着的这个地方。她看见万纳勃家那头早已死去的母牛彼蒂的残骸。这头短xx头奶牛是得产乳热死的。她甚至还记得死牛身上的蛆虫。啊,现在她确实体会到了这一切。一条溪谷向她飘逸而来。严冬剥蚀,野兔咬啮,溪谷里绒毛似的小草斑斑驳驳。那一片片东连西缀的土地,就是在她童年时代纯真的目光之下,也没有闪耀过什么光彩。而那曾经闪光的景色,依然闪光的景色,在大路拐弯儿的地方便将永远消失——繁花盛开的树下,矗立着色彩鲜明的房屋。大车上装满了农民们擦得锡亮的奶罐。孩子们瞪大眼睛张望,鸭子在水里嬉戏。早晨,蓝色的炊烟袅袅升起,羽毛光滑的喜鹊在枝头栖息。农民的妻子穿着紧身胸衣,脖子上围着红狐狸皮,气喘吁吁地驾着双轮单人马车进城赶集。

    为了最后看一眼这景色,艾米帕克在风里抓着帽子,转过脸。地上扬着一块铁皮。那是有一次刮大风从菲宾斯家的房顶上刮下来的。他们总说要把它钉到房上,可是一直也没有动手。啊,天呀!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哭泣起来。

    他吆喝着马儿,举起鞭轻轻地抽打着马屁股。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离开了,”他说,顺着车底板把手伸过去,碰了碰艾米。

    “尤罗加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东西,”她说。“在这儿我挨过耳光,而且总是被催着干活儿。”

    但她还是撸开了鼻子。她想起她曾经在一座木桥下面吃一块圆形硬糖。车轮从桥上的木板碾过,燕子从空中掠过。在那个日长人静的下午,它们那镰刀似的翅膀裁剪着阳光。她忘不了童年的时光。她的手绢里慢悠悠地飘出一股薄荷糖令人伤感的气味。

    他只能静静地呆在她的身边。有一种悲哀是别人所无法分担的。但他知道她并不后悔。尽管他感觉得到她那为痛苦折磨着的身体正和大车的颠簸相抗争。这是一种必须经过一番痛苦才能克服的感情。于是,他又心满意足了。

    这条路可真长,没多久就变成丛林里那种似乎永远走不到头的沙土路了。车轮吱吱嘎嘎,他们东倒西歪。马儿喷着有力的鼻息,鼻翼间发出皮革弹响的声音,粉红色的鼻孔挑战似地进发出一种力量。年轻人本想告诉他的妻子,这是到某某地方了,或者告诉她,离某某地方还有多少英里。但他不能,实在是太遥远了。

    好了,一旦哭过之后如果需要,就可以这样坐一辈子,她心里这样说。

    姑娘坐在那儿,一双眼睛盯着那条路。她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并不像丈夫有时候所担心的那样。因为她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过去的生活又是一贫如洗。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必须这样忍受着,挺直腰板永无尽头地在车上坐着之外,她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生活也许只不过是石头、烈日和大风所组成的一个历程。它的色彩像沙土一样单调。因为举行婚礼,她穿了那么多的衣服,又是在一个不熟悉也没特色的地方,她什么都可能相信。

    可是有一次,他们经过一棵树桩,树桩上钉着一个罐头盒,盒子里面放着一块石头和一条死蜥蜴。

    还有一次,车轮碾过褐色的泥水,飞溅起来的冰凉的水滴吸吮着她那热烘烘的皮肤。

    那儿就是佛隆湾,他说。

    她怀着一种郑重的感情,觉得她将记住丈夫告诉给她的这一切。

    这以后,大车行驶得轻快一些了。风把马肩肿上的汗珠吹到他们的脸上。周围是一股湿皮子以及这一带丛林里面风从树木上揪扯下来的树叶的强烈的气味。在那铺展开来的景色之中,一切的一切都被卷到一起:树枝和树叶,男人和女人,马的鬃毛和缎带般的缰绳。但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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