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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人树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离帕克家大约一英里远,大路岔开的地方,盖起一座杂货铺,之后又添了个邮政局。这样一来,杜瑞尔盖才名副其实了。这两个建筑物便是证明。由于居民们对此增加了信心,他们便在通往他们村庄的那一条条笔直的、尘土飞扬的大路和那几条弯弯曲曲的、铺着砂子的小道上来往穿梭。妇女们在那儿游游逛逛,说是买东西;男人们没有那么多的借口,只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夏天是一个尘土飞扬、黄沙漫漫的季节。在天空和铁皮屋顶的照耀之下,在晒干了的按树和踩烂了的蚂蚁的气味中,男人们抱着肩膀,眯缝着眼睛,靠在杂货铺门廊的柱子上,或者干脆就坐在那儿。有的人在阴凉地裸露着他们那斑斑驳驳的脑门儿,宁肯让苍蝇叮着,也不愿意戴着潮乎乎的毡帽。杂货铺的门廊里面,有一股紧张工作之后的懒散的气息。人们海阔天空地闲扯“听众”们并不对此加以指责,因为时间无穷无尽。而那些不聊天的人,那些比较缄默、性格内向的人则拿一根树枝或者鞭杆,在泥地上胡写乱画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符号。他们擦了写,写了擦,还不时抬起头,翻着黯然无光的眼睛。

    在这初创阶段,杜瑞尔盖这家杂货铺简单的门脸儿还闪烁着棕色油漆的光彩。那简直是孩子们用木头和铁皮做成的玩意儿。橱窗里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货真价实的东西:铁桶、灯芯、蜀黍做的扫帚、斧子柄,以及织补用的毛线。店老板陈列这些货物,颇费了一番苦心。他的原则是,橱窗里不能摆任何会腐烂的东西。陈列的商品看上去没有时间性,也确实取得了一种永久性的效果。其实,这些商品原本可以由那些还没学会用艺术的手法瞒天过海的蹩脚画家画在橱窗木板上面。

    这家杂货铺,或者像人们称呼的那样,这店家,起初属于丹依尔先生——一个挺稀松,但挺善良的人。他做祈祷,为了逗乐还养矮脚鸡。丹依尔先生喜欢在他的家禽中间踱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们,透过厚厚的镜片,瞧着它们那洁净的羽毛微笑。实际上,他成了这个铺子的一个组成部分,制作得很简单,甚至很粗糙,但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人们赶着马车从杜瑞尔盖到班加雷回头张望的时候,总看得见丹依尔先生待在柜台后面,或者站在铺子门廊里,始终是那几个简单的姿势。而这个画面又镶嵌在整个景物之中,镶嵌在那绿色的、平缓的,或者在这个季节晚些时候变得斑斑驳驳、沟沟汉汉的山峦之中。这家店铺门口,有一株丹依尔先生亲手栽下的柳树。初夏,这株树上红色、软弱无力的树冠就像一面面旗帜在风中飘拂。夏末,粘满粉红色尘土的枝叶犹如一片片羽毛,在骄阳下低垂。等树干长粗之后,这株笔直的羽毛般的枝叶变成人们喜爱看的东西了。陌生人常问丹依尔先生这株树叫什么名儿,可他自个儿也不知道。他微笑着说,这株树是买来的,因为他想要一株树。他总得种点儿什么。那树苗后来就长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他那两块厚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显然很快活。

    在这个地区,事物的名称无关紧要。人们活着,几乎谁也不问生存的目的。从娘胎里出来,就该活着。那一群群拖着鼻涕、皮肤黝黑的爱尔兰小孩,和那些头发黄红、生着疥癣的苏格兰小孩,从未开垦的丛林里跑出来,走上婉蜒而去汇合成条条大道的小路,很快就变成个子细长的姑娘和小伙。他们到处闲逛、互相回避着。可是总有相遇的时候,那时便很有吸引力地相互挽着手,在炎热的傍晚亲呢地在一起,在山旁谷边勾画出新的生活、新的牧场、牲口留和果园。眼下还未实现。但会实现的。在炎热的绵绵夏日会逐渐实现的。

    甚至杜瑞尔盖那家带来外界微弱的口声以及其他社会活动种种联想的邮局也静静地位立在那里。这个邮局在丹依尔杂货铺对面,路标旁边——白蚁很快就钻到那里面去了。它不像那家杂货铺那么显眼,一点儿官方办事机构的派头也没有。邮局在一间吱嘎作响的小屋里。小屋墙上开着一个窗口。盖奇太太那张充满渴望的脸就出现在那个窗口,从那儿把信件递出去,然后,探出身子,对那些走开的背影再最后说些关于天气的闲话。除此而外就是一片寂静。她是个戴一顶扁平帽子的女人,像一株干透了的棕榈树,还戴着褐色的袖套。在这间也算是办公室的地方,你还看得见做女式服装的裁缝通常用的那种人体模型。女邮政局长(在有人给她活儿做的情况下)把缝好的棉布连衣裙套在模型上面。办公室里还放着一堆堆废报纸。一只已经蔫了的桔黄色的胡萝卜上粘着金刚砂似的泥土。大路上的尘土飞进来落在墨水池里,和盖邮戳用的印油凝结在一起,落在公文纸上。这些纸在有风的时候,一会儿被吹到别处,一会儿又落在一起。

    盖奇太太总是出出进进,解开捆信的绳子,或者找什么东西。星期天,她赶着马车出去,脖子上围一条红狐狸皮围脖。那辆轻便双轮马车后头跟着一条青灰色的狗。她常常收住缰绳跟人说话,东拉西扯,无意之中露出满嘴大牙。

    这位女邮政局长有个不怎么样的丈夫。究竟为啥不怎么样就很难说清楚了。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不会赚钱。有一次,他画了一幅油画,上面是一截破旧的木头篱笆,篱笆后面有两株枯树,让人看了迷惑不解。盖奇先生赚钱的方式各种各样,还带一种神秘色彩。他有时候在家待着,有时候四处云游,就像一个穿着背心的幽灵。

    如果有谁跟他说话,那么,还没等听听人家说什么,他就抬起头说:“啊,好,好。我去找盖奇太太。”然后就赶紧鬼鬼祟祟地去叫盖奇太太,就好像是人家出于善心留在这所房子里居住的房客,房子的主人是大邮政局长。

    有一次,盖奇先生趴在地上,神情十分专注地看一只蚂蚁,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似乎被那波动起伏的棕黄色气浪完全吞没了。两条胳膊呈一个似乎永远不会再变的角度撑在地上,胳膊上灰色的肌肉抖动着。等他恢复正常之后,灌木丛中飞起一只“大兵鸟”帕克太太沿着那条大路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

    “没有,”他说。“我在看一只蚂蚁。”

    “哦,”她疑惑地说,舔了舔她那热烘烘、干巴巴的嘴唇。

    她没有再问他为什么要趴在地上看一只蚂蚁,这很使他吃惊。

    也许她那会儿正心无所思,也许天太热,反正她没说什么。因为人们难得放弃打击别人的机会。她完全可能用脚把他那蚂蚁般的躯体里尚存的那种出神入迷的喜悦踩得粉碎。

    他继续跪在那儿望着她。他穿着背心,显得瘦骨鳞峋。但是他那双专注的眼睛透过妇人那张尚且没有意识到什么的脸,直看到幽深的角落。就好像那里面也有他必须弄清楚的、如同蚂蚁灵魂一样的某种神秘的东西。

    艾米帕克又想停下来满足这位还跪在地上的男人那没有表露出来的需要,又想走上那段上坡路,这时变成一个完全成熟的年轻女人。她那张瓜子脸上隆起的颧骨,由于几乎完全满足了欲望而变得十分丰满。在这炎热的夏天,她的皮肤现出蜂蜜一样的颜色。她那正在变粗的胳膊可以提起很重的东西——如果没有男人来干的话。不过,那手臂往上拢头发的时候更好看。那时候,她那健壮的、蜂蜜色的背脊和抬起来的双臂构成一个完整的花瓶。她充满了盛夏那浓重的、蜂蜜色的光彩。

    “盖奇太太在家吗?”帕

    “在,在,”邮政局长的丈夫回答道。“她在办公室,要嘛就在后面的屋里。她在。可能正在分邮件。”

    他拣起一片黄色的草叶。

    “你还不起来?”帕克太太问。“跪在那儿不舒服吧。”

    “好吧,”他说道。

    他站了起来,向丛林深处走去,拖着那根黄色的草茎。

    邮政局长的丈夫走了之后,帕克太太继续爬那道山坡。如果和别人一块儿走,她也许会对盖奇先生的这种行为提出什么疑问。独自一人在这大热天走路,他会显得像一个孩子,一个动物,甚至是一块石头。不管是哪一样,她都不会避开他们,把自己隐藏起来。她经历过的那些梦幻般的生活片断又浮现在眼前,和那强烈的阳光融合在一起。她抬起头望着太阳。丈夫的脸对她来说经常就是太阳。因为被阳光照花了眼,她没有发觉四周的丛林已经窥见她那赤裸裸的思想。

    就这样,她摸着一座篱笆继续向前走。篱笆上面有一张高窜作响的蛇皮。那是有人挂在那儿晾干的。这已经是邮政局的篱笆了,是狂风吹歪了的厕所,还有那窗口。窗口里面露出邮政局长那张脸,她正朝外面张望。

    “帕克太太,”盖奇太太喊道。“我说,帕克太太!天热得真厉害呀,没有刮一丝风的意思,也没有下雨的样子。大蓄水池快干了。因为我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我的西红柿呢。我真喜欢那些漂亮的西红柿。”

    除了邮政局长,谁都不因为炎热的天气那么受罪。从她脸上看得出来,日子简直无法忍受。

    “有我们家的信吗,盖奇太太?”帕克太太问道。

    “没有,亲爱的,”邮政局长说。“我觉得好像没有。不敢说我能记得清。不过我再查查看。”

    她头上那顶帽子从窗口缩回去,发出干棕榈叶子那种窸窸的声音。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说“你什么都会漏掉。尤其是这种天气,真能把人热疯了。”

    邮政局长十分熟练地解开那捆信上的绳子。她舔了一下黄黄的大拇指。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办公时习惯性的动作,还不如说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慰藉那谦卑的乞求者。她站在那儿,抽着鼻子嗅那股从后面的圣殿袅袅飘起的熔化了的火漆的味道。这些信件像一摞圣饼一样,举到邮政局长眼睛的高度,似乎没有一封信可能真的属于某个人的。那里面也确实有不少无主的信件。但是艾米帕克继续参加这一仪式。因为这些邮件是从山顶上来的。有时候会有一本目录册,那里面有图画。有一回,菲宾斯姨妈还来过一封信。是一位会写字的太太按照她的口授写的。信里谈了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没有,亲爱的,”盖奇太太说“正如我预料的那样。这大热天人们是不会写信的。不过北边海岸倒是下了一场暴雨。有个年轻小伙子在马背上就让雷给劈了。是铁马镫招来的闪电。人们说他还有个小孩,才六个月。他是个伐木工。你听明白了吗?”

    “我怎么能明自哪,盖奇太太!”帕克太太说。这会儿她显得很强硬。

    她很体面地走开了。

    但是那位皮肤黄黄的邮政局长又从那窗口探出头来,连帽子也碰歪了。她那张因为刚才谈到雷电以及正在向她逼近的寂寞而现出皱纹的脸,充满了渴望。

    “但是,你得承认,下场雨对有些人还是件好事,”她喊道。“蓄水池已经快干了。人们说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要刮一场猛烈的南风。不过没有雨。”

    她在她自个儿这番话所扇起的“风”中抓着帽子。这个充满了渴望的女人是自作自受了。啊,让雷击我吧!她真想这样说。把我变成火,变成光。然而,雷电毕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于是她又把脑袋缩回去,重新戴好帽子。帽子像她的棕色袖套一样沙沙地响着。

    帕克太太走了,似乎那恶劣的天气与她无关。就为了这个原因,有些人不喜欢帕克夫妇。然而,雷电却是牵涉个人的事情。她想起他们自己那怀着一种柔情的雷电,想起他们怎样既没有被那电火触及,同时却又相互洞察了一切。

    现在她加快了脚步。她想赶快回家。她想告诉丈夫各式各样简单的事情,即使他不听也还是要说。邮政局长的话早已抛到脑后。她已经走到这条路的这一段:每逢走到这儿,她总要体味一下那种生怕自己失去归属的焦虑。杂货铺门廊前面那一张张脸,看起来就好像先前什么时候贴在那儿似的,此刻正保持着他们永远不变的姿势,凝视着她,激她走过去。

    杂货铺外面还停着一辆轻便马车。这辆车和周围的景色并不协调。它明晃晃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那匹马也几乎没有一点汗星儿,摇着脑袋,驱赶它那张黑脸上的苍蝇。它每摇晃一下,都要丁丁当当地响上一阵,闪闪发光,让人眼花缭乱,似乎还有点儿挑战的味道。总而言之,这马、这车都摆出一种国空一切的架势,使帕克太太自惭形秽。因此,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下决心不去瞅它一眼。她觉得她那笨拙的、呆板的动作暴露在了尘土飞扬的旷野。

    她开始意识到,这是阿姆斯特朗家的马车。小阿姆斯特朗有时候赶着它出门。现在,他不在车上。也许是到杂货铺买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去了。因为重要的商品都是从悉尼直接运回到他们那所砖房子里面的。那匹马等待着,它那形状好看的蹄子刨着地,把车搞得吱吱嘎嘎直响。车里坐着两个年轻的妇人。

    艾米帕克羞怯地从那棵树旁边走过。虽然没有看见但也知道,随着马车晃荡的那两个女人,正开心地笑着,吃着糖果,还把那层包糖的锡纸扔在大路上。她们似乎没有别的消遣了。因为再没有什么人能这么漫不经心的了。她们属于那辆马车。她们俩有一个打着阳伞,那伞懒懒地晃动着,把她们的皮肤映得斑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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