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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人树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塞尔玛福斯迪克从服装店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她在那儿很可笑地生气,为一件在她看来很要紧的衣服上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小毛病。电话间四壁贴着厚厚的、烟灰色的绒布,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儿和别的女人留下的香水的气味。塞尔玛不用香水,因为她洒了香水总觉得鼻窦不适。此刻,她皱着眉头,敲打着电话机上那块丁字形的电木片。那玩意儿似乎正和谁合谋跟她作对。

    “哦,达德利,”经过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接通了电话。“这一下午,我在理发师那儿可折腾得够受。为了那件衣服还在‘格梅因’费了一番口舌。你是知道的,这件衣服早该做好了,可他们还没做完。”

    “是的。是的。是的,”达德利福斯迪克说,或者是她正朝里面说话的那个“机器”发出阵阵回响。

    “所以,我打算,”她说“到俱乐部随便吃一点儿东西,然后去听我在广告上看见的一个音乐会。”

    她的声音十分清晰,而且充满了长期训练而获得的信心。你在没有忘记自己的某一个本领是怎样学来的之前,运用起来总难得心应手。而塞尔玛福斯迪克终于忘记了。

    “很好,亲爱的:”达德利福斯迪克说。“如果你愿意,就去吧。”

    他会跟她在家时一洋,漫不经心地吃自己的晚饭。为了躲开那位年老的女仆拘谨的呼吸声,也许会吃得更快一点。

    “我觉得这样对我好一些,”塞尔玛说,同时因为自己的艺术感受力而对着话筒微笑。“这是一个挺好的音乐会。”

    我还不能回家呢,她轻轻地拍着电木话筒,心里想。我还不能,或者还不想。就好像她被生活可能突然强加于她身上的责任吓倒了。

    “那么好吧,再见,”她的丈夫——那位律师说。他在那个瞬间,或者别的什么时候,都没有什么奢望。“希望你玩得快活,”他说,完全出于对礼仪的尊重。

    塞尔玛福斯迪克没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让丈夫扮演父亲的角色玩,似乎总是一种耻辱。于是,她拿起她那双好像受了屈辱的手套,离开那个漂亮的服装店。她直勾勾地向前望着。烦恼使她把高雅也错当成趣味低下了。她当然还要为她的衣服付钱。不过,穿的时候看上去总是不那么舒坦。

    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削瘦的妇人,穿一身黑。她的长袜很高雅,价格也昂贵,可是这并不能给她增加多少色彩。她走路的时候,特别是下台阶的时候,颇有特色地伸开腿,站稳脚,就好像她以为稍不小心就会摔倒似的。

    自从她的朋友马德琳菲希尔死了之后,塞尔玛越发懂得了寂寞的滋味,而且发现自己的血液循环很不好。倒不是友谊使她血液流动。相反,因为友谊使她逐步认识到自己对于那些被认为是必须的行为的技巧一无所知,而使得血液经常在血管里停止流动。尽管到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就连她的朋友菲希尔也不会。到后来,她的目光总是瞥向自己的内心深处。

    后来,菲希尔太太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福斯迪克太太一直没能弄清楚,没能使她自己满意。因为,事实上,菲希尔先生,或者菲希尔家里的任何随从都没有给她以体贴的接待。实际上,有时候她不得不在那儿看家具。因此,她永远也不能确定她的朋友是不是只是由于年老而自然地死亡。

    福斯迪克太太拎着她那只鳄鱼皮小包,沿着暮色笼罩的大街走着。

    在俱乐部,她跟几位女士同桌,慢慢地吃裹有面包屑的煎鱼。

    “明天晚上见,”欧文思约翰森太太说。

    “好的,明天晚上见,”福斯迪克太太微笑着说,颇有点儿心照不宣的意思。

    她心里想,如果马德琳菲希尔还活着,会不会说些讥消的话,损害她的荣誉。因为,福斯迪克夫妇刚刚得到去政府大厦参加宴会的机会,跟与他们地位相同的绅士们一起吃饭。大家同样地富足,或者同样地贫穷。因此,他们一天到晚想着穿什么样的衣服才能更适合这个场面。

    与此同时,福斯迪克太太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听音乐会。当弦乐器奏响,金色的雨水从她的肩头流下。直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完美无缺的,她的两只脚踝交叉着,白皙的皮肤上淡蓝色的血管很清楚地显现出来。这皮肤似乎好多年没有用处了。她怀着一种谨慎的、颇为优雅的满足等待着。她的胃里没装多少食物,她的神经也很平静。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她心里想,除了那件衣服惹人恼火之外。她皱了皱眉头。这件衣服早该做好了,这家叫“戈梅因”的服装店实在太讨厌了。

    有几支乐曲福斯迪克太太早就知道永远不听才好,她甚至会以憎恶之心对待它们。这时,一个神情严肃、眼睑发黑、手拿提琴的犹太人被欢迎出来演奏一首协奏曲。福斯迪克太太把手里的节目单卷成一个很细很细的圆筒。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让自己也变得更细小一些。她把两个胳膊肘抱得更紧,两条聚精会神的大腿间的距离也缩小了。这样压缩着,她或许会得到赦兔,腾空而起。但是对于自己的灵魂,她却束手无策。这个灵魂仍然被拴在那里,宛若拴在一根骨头上的气球,仍要做高尚的挣扎。

    那犹太人开始演奏,起初温柔地抚摸着音乐的肌肤。此时,他对它尚且把握得住,别人也都把握得住。塞尔玛福斯迪克低下头——现在她已是满头华发——屈从于这种逢迎了。她心里纳闷,如果有那种机会,她会表现出怎样的柔情啊!并非什么肉欲,而是一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在天赐的音乐之风中摇动。音乐当然是她的爱。即使把她所有的虚假部分减掉——这个部分很多——仍然有些节奏简单、感情强烈的短句可以使她与之交融,并且在余韵中理解它挚朴的精髓。如果张开嘴,音乐就会从嘴巴进去,并且一直顺着喉咙钻到肚子里,该有多妙。她坐在那张合乎规格的椅子里打起瞌睡来,姿势十分别扭。她听着音乐。当音乐的卷须依照固定的图案爬到rx房周围的时候,音乐进入做ài的部分。

    犹太人演奏着。更大的困难在等待着他。尽管他曾经以妇熟的技巧,甚至带着几分天才,演奏过上百次,但是有那么几段总让他望而生畏。就在他明白已经度过难关的一刹那,汗水从他的肩肿骨和腿窝流了下来。期待之中,他的身体开始和着音乐扭动,尽管血还没有从他的一双黄眼睛里喷射出来。

    这支乐曲确实征服了那些敢于演奏它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也征服了那些听曲子的人。塞尔玛福斯迪克在这场攻击面前垂下了眼睑。由于自己逼近了崇高而感到震动,并且因之而惊恐。几乎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一生的某个时候,都可能被抬高到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高度。因此,这个妇人看了看便退却了。她对眼前的局面了解得那样清楚,感受那样强烈,禁不住热泪盈眶。当然,她也可以几乎马上就把这种局面忘到脑后。她的一双手被花得生痛,不是被她自己的指甲,而是被那令人生畏的山峰。

    就在这时,音乐把这个犹太人带到——几乎是扔到——乐队指挥的脚下。有的人被这个夸张的动作逗得味味地笑了起来。可是塞尔玛福斯迪克这时简直被这首乐曲摧垮了,或者吓坏了,手里那张卷成小街的节目单掉到了地上。她的邻座看了都朝她皱眉头。她是个穿着质地考究的黑衣服的可怜巴巴的女人,发青的耳垂上镶嵌着很小的钻石。

    这之后,她悲伤地倾听着,或者被那音乐拨弄着。乐曲伸出来的枝权在她身上横扫而过,悲凉之情进涌而出。所有那些已经成熟的面孔都准备从这些树枝上跳下来。她从牧场上走过,腰肢纤细而略略倾斜。那是j种属于她个人的悲哀或者病态,注入到这音乐之中使她无法忍受。她平日里的种种毛病都翻腾起来,显露出真实的面目。

    她在那张很不舒服的椅子上侧身而坐,希望设法溜出去,可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紫罗兰。她正站在房子那边那条坑坑凹凹的混凝土铺成的小路上。盘根错节的忍冬灌木丛长得太繁茂了,延伸过来,一直爬上房子这边的砖墙。而这堵墙被紫罗兰映成一片蓝色。她看见父亲正站在那儿,这天早晨他没有刮脸。然而,那是父亲吗?是他吗?哦,爸爸!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因为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呼唤过父亲,没有。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极度的痛苦。因为对于像她这种小心谨慎的人来说,即使把所有的神经节都切断,也不会将这种痛苦表露出来。

    我必须出去,塞尔玛福斯迪克心里说。

    她终于这么做了。当那才华横溢的演奏结束时,她擦着人们的膝头挤出去,嘴里吮着一块手提包里装的口香糖。

    福斯迪克太太渐渐走回到她那幢似乎是变得陌生了的房子。这幢房子白色的木头门窗和巨大的轮廓闪闪烁烁,就像一条船,在树叶和月光组成的深蓝色的大海里颠簸。因为在这个清冷的夜晚,风正徐徐地吹。她在踏上那条与坚硬的土地相联接的不长的跳板之前,长久地凝望着。她的两只脚在干燥树木头地板上留下白色的音符,几乎是立刻,一个身影推开一扇玻璃门,沿着走廊向她走了过来。红色的烟头照亮了那张脸。

    “是你吗,达德利?”她问。

    “是我,”他说。

    他们都有点尴尬。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这种关系是完全可能产生这种困窘的。

    “我试着给俱乐部打电话找你,”他说“可是你已经走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要去听音乐会吗?”妇人提高嗓门说。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月光之下。那如水的月色沐浴着他们上了年纪的面孔和被这个环境包围着的躯体。

    “他们从家里打来个电话,”达德利穆斯迪克说。他态度十分和蔼,那是从别的体面的男人那儿学来的。

    “哦,”她那张小小的嘴巴赶快说“一定是父亲”她没有再细问。

    “恐怕是这样,”达德利福斯迪克说。“老头今天下午死了。”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塞尔玛心里想。刚才被音乐激起的崇高的感情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心头了。

    “啊,天哪!啊,天哪!啊,天哪!”她似乎只会这样说,两条瘦长的腿从地板这头走到那头,留下苍白无力的脚步声。

    “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她问。

    “我想,可能是明天下午,”达德利福斯迪克说。

    “我得国去,”她说“明天。一早就走。我自己开车去。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去,达德利。你会理解的。花在路上买。”

    安排得圆满而且很有情趣。

    “可是,还有那个宴会!”她好像突然之间冻住了。“政府大厦的宴会!”

    “是呀,”达德利福斯迪克说。

    因为老于世故,或者是由于残酷,他不想给她什么帮助。

    也许,乡村的葬礼,那种无足轻重的普通老百姓的小型葬礼——送葬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糟透了的衣服,坐在雇来的汽车里头,从枯黄的牧草间走过——很快就会完事儿,已经浑身无力的塞尔玛想。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于她实在是太多了。她走进餐厅,喝了一杯苏打水。

    到了早晨,她的精力已经得到恢复,足以独自一人为父亲的去世而哀伤了。可怜的爸爸。她怀着一种迷恋想起他那双手,那是一双干体力劳动的人的手。她也想起他的沉默。她一直没能穿透这种沉默。并不是真的做过什么尝试,而是有时候她总怀疑那沉默之中包含着某种有价值的东西。当她开着汽车从郊外的景物中驶过,一种恐惧袭来,妨碍了她进一步思索。不管怎么说,对于她不会有任何大彻大悟的机会。

    当她向那幢被死神统治了的房子走过去的时候,恐惧攫住了她的心。那株玫瑰光溜溜的枝干颤动着,上面栖息着几只小鸟,潮湿的泥土下过霜以后又蒸腾着水汽。她沿着那条小路走着,并没有将自己和她出生的这幢房子联系起来。

    一位腰里系着围裙的女人走到门口。她是雷的遗孀,塞尔玛几乎不认识。她想她的名字是埃尔西。她那张奶油色的脸扁平,相当迟钝,头发按照自己那个永远不变的发型束在脑后。她是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人。不过她的额头挺高,恬静而宽阔,使她显得有点儿与众不同。

    “母亲怎么样?”塞尔玛问道。

    如今她已经飞黄腾达,便害怕地意识到,在这幢房子里没有任何东西仍然属于她。

    “她在厨房里烤饼呢,”埃尔西说。

    雷的妻子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到惊讶。

    “你进屋去看看她吗?”她问。

    “是的,”塞尔玛说。“哦,我还买来一些花。”

    埃尔西立刻从车上取下花,捧在她那双结实的大手里,给这个瘦弱的女人带来一种举足轻重的感觉。她们站在台阶上,嗅着被压坏了的菊花难闻的气味。不过花开得很大,是很名贵的品种。

    “这花多可爱呀!”埃尔西对塞尔玛说。

    她确实爱花。因为,说来奇怪,爱是她的天职。

    而塞尔玛福斯迪克对生活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仍然把握不住,最多允许自己被不近人情地领来领去。她跟着埃尔西走进这幢房子,这房子里尽管发生了这样一桩大事,但四面八方仍然向小鸟和树叶大开“方便之门”还让人们可以在这里寻觅阳光。塞尔玛的无足轻重完全彻底地显露出来了。

    斯坦帕克去世那天,一直在后花园摸摸索索地干点杂活,或者坐下来休息,大多数时候是坐着。他穿着一件她让他穿的褪了色的旧粗花呢外套。因为明朗、坦荡、变幻莫测的阳光很快就要从这附近消失,而将那无底的冰冷的水池和蓝色的夜的湖泊裸露在大地之上,老头便穿着外套、戴上帽子坐在那儿。他有一根黑色的拐杖,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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