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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星辰满天,风儿习习。

    于是,我们的女主人公罗织锦小姐,像往常一样,喝完一杯饭后酸奶,打算去赴一个约会。

    爸爸已读完了当天的报纸,看着正在换鞋的织锦,咳嗽了一声。

    因为太了解父亲了,织锦加快了换鞋的速度。爸爸的咳嗽不过是一次预警,不超过两分钟,他就会开始询问她要去哪里、见谁。当然,她要撒谎,不能说是去见马小龙,也不能为了讨爸爸的高兴,说是去见何春生。大多时候,她会说某个同学过生日,或是朋友组织大家饭后去k歌。

    这一次,爸爸在预警之后没给她留空隙“一个女孩子家,晚上不在家待着,去外面疯,像什么话!”

    织锦冲爸爸做个鬼脸“爸,您出去问问,现在的年轻人谁晚上在家待着?像我这样每晚都回家吃饭的已经是极品了,您别不知足。”

    是的,织锦几乎每晚都回家吃饭。这并非因为她是个听话的乖乖女,而是马小龙的母亲非常排斥织锦,为防止儿子和织锦约会,她要挟马小龙,只要他不回家,她就不吃饭。孝子马小龙没辙,只好回家陪母亲吃饭,饭后再编个借口跑出来见织锦。

    “织锦,你给我回来!”织锦刚要开门,爸爸喝了一声。

    织锦看着爸爸,撒娇地拖长声音:“爸爸——”

    “织锦,别以为你的小把戏能瞒得了你爸爸。你爸爸是侦察兵出身!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那个马小龙有什么好?何况还有他那个妈。嗯?你不会不知道他妈妈对你的态度吧?就算我同意了,你们两个也不会有好结果。你还是考虑一下春生吧,他都二十九岁了,为了等你,一直没谈恋爱。”说这些话的时候,爸爸有些激动,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

    妈妈见状,忙说:“织锦,听你爸的话,今晚别出去了。”

    余阿姨也拿着擦碗布从厨房跑出来“织锦呀,不是我说你,就那个马小龙,他哪里配得上你?再加上他那个神经兮兮的妈,你要真跟了他,有的苦受。听你爸的话,和他断了。”然后,又对织锦妈妈说“就凭咱织锦的模样和学历,天下的男人随便挑。”

    余阿姨是保姆,烧得一手地道的扬州菜,从织锦八岁起就来罗家了。二十年过去了,在织锦的心目中,余阿姨已是这个家庭中不折不扣的一员。余阿姨没孩子,老伴死得早,一直拿罗织锦和罗锦程当自己的孩子疼,搂着织锦睡到十二岁才和她分了床。

    织锦一想到马小龙在等自己,就心焦得不行,在门口磨蹭着想办法说服爸爸。余阿姨悄悄拽了一下她的手,小声地说:“织锦,你爸这两天身体不太好,别惹他生气。”

    一听这话,织锦的倔劲儿就悄悄软了。爸爸有心肌梗死病史,不能生气。如果一定要让她在爱情和爸爸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她还是会选择爸爸。

    毕竟是爸爸给了她生命,尽管爸爸貌似很糊涂地咬牙坚持让她嫁给何春生。

    织锦不想因为一次约会惹得爸爸犯了病,就一声不响地换下鞋子,气呼呼地上楼去了。

    她进房间,一头扎到床上,给马小龙发了条短信,让他别等她了,早点儿回家。

    过了一会儿,马小龙回短信问怎么了。织锦觉得马小龙软弱得让人生气。他马小龙是个男人,怎么着也得有点儿战斗精神不是?依着织锦对爸爸的了解,如果马小龙真的找上门和他理论,戎马半生的爸爸说不准会因为欣赏马小龙的勇敢而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呢。类似的话,织锦和马小龙说过多次,但他总是说找机会吧。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马小龙一直没找到这个机会。

    织锦越想越气,就没回马小龙的短信。过了一会儿,罗锦程打来电话,问她忙什么。织锦说忙着生气。罗锦程就坏笑,说又被老爹拦在家里了吧。织锦用鼻子“嗯”了一声。罗锦程说:“你啊,不光咱爸不看好马小龙,我都不看好他。活生生一个大男人,软弱得一辈子都拉不出一泡硬屎来,谁能瞧得上?”

    织锦火了“哥,亏你还自称绅士,说话就不能干净点儿?”

    罗锦程嘻嘻哈哈地道歉,说:“织锦,别惹我啊,我给你打电话可是好事。”

    织锦耷拉着眼皮“你要真打算干好事,就把你的前妻从家里接出去,遂了她的痴情,让我们的良心少受点儿盘剥。”

    罗锦程赖皮地说:“这是两回事。对了,你下楼一趟,快点儿。”

    织锦没好气地说:“你不会是打算替咱爸说服我嫁给何春生吧?”

    罗锦程急了“织锦,天地良心,在咱家里,我是第一号坚决反对你嫁给何春生的人。娶我妹妹,他也配!”

    这番话,织锦很爱听,穿好鞋就往楼下跑。爸爸和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余阿姨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柳如意在教兜兜念英语。柳如意生硬蹩脚的英语发音让织锦听着很难过,就对她说:“嫂子,你别教兜兜英语单词了,等我来教他。”

    柳如意坐在地毯上,双腿圈着兜兜,一本正经地看着织锦“你那么忙,哪有时间?兜兜三岁了,该学学简单的英语单词了。”

    织锦就笑“嫂子,就你这英语发音,是美国人听不懂,中国人听不明白。你要真想让兜兜学英语,等九月份的时候,让我哥把兜兜送到一家有外教的双语幼儿园去。”

    柳如意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真的?”

    织锦笑了“当然真的,我这就跟他说去。”

    说完,织锦就往外跑。爸爸问:“去哪儿?”

    织锦无奈地看看爸爸“爸,我空着手,没带包,能去哪儿?我哥在楼下呢。”

    “他怎么不上来?在楼下干什么?”

    “我又不是我哥,我怎么知道他在楼下干什么。”说着,织锦就跑下楼去。

    2

    罗锦程站在楼下,眯着眼睛望着楼道。织锦跑出来“哥,你怎么不上去?”

    罗锦程斜着眼睛看她“被咱爸拦在家里了吧。”

    织锦撇了撇嘴,没吭声。罗锦程坏坏地笑了一下“得,别把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哥送你个礼物。”说着拉过织锦,把一个硬硬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什么呀?”织锦摊开手一看,是两把车钥匙,就瞪着罗锦程。罗锦程也不说话,拽着她往大楼的另一侧走,指了指停在楼旁的一辆火红色的别克“喜欢吗?”

    织锦的眼睛瞪得好大,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猛地跳起来,抱着罗锦程的脖子“哥,前两天你要我身份证就是买车啊!”罗锦程笑“傻样,你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一个女孩子开辆桑塔纳不像那么回事。我拿这辆别克跟你换了,把桑塔纳给我公司那些小子办业务时用。”

    织锦打开车门,坐进去,闭着眼,点头“很爽。”又问罗锦程“不会跟我要差价吧?”

    “不要,你放心了吧?记得明天把你那辆旧车的钥匙给我。”

    织锦欢天喜地地答应着,跟罗锦程说了柳如意在家教兜兜英语的事。罗锦程皱了一下眉头,让织锦回去告诉柳如意,等秋天兜兜该上幼儿园时,他会选一家双语幼儿园。织锦看着他,半天才说:“哥,我真希望你和柳如意复婚。”

    罗锦程不高兴地瞅着她“织锦,就算看在我刚送了辆车给你的分儿上,你也不该急着把我往火坑里填吧?”

    织锦叹了口气,知道说也是白搭。她也明白,如果把她和罗锦程换个位置,她也不会和柳如意复婚。倒不是柳如意这人多么恶劣,而是这两人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像两只养不到一笼子里去的鸟儿。

    罗锦程皱着眉头,看看织锦“看看我和柳如意,你更要拿定主意,别跟何春生结婚。”

    织锦说知道了。

    其实如果不是爸爸逼着,罗锦程的婚姻生活完全不至于这么狼狈。

    当年,柳如意是妈妈科室里一个护士的女儿。柳如意每天放了学就背着书包去医院找她的妈妈,罗锦程也是。妈妈们忙得没时间照顾他们,他们写完作业就一起玩。两人年龄相仿,也能玩到一块儿去,只是罗锦程比较淘气,经常欺负得柳如意哭了。织锦妈妈觉得过意不去,常从家带点儿巧克力什么的给柳如意,算是替罗锦程道歉。时间长了,柳如意的妈妈以为织锦妈妈喜欢她女儿,就半开玩笑地说干脆让柳如意当罗锦程的媳妇得了。并且科室里的医生、护士们也拿这对小男女这么开玩笑。织锦妈妈只当是玩笑,就没往心上去。

    柳如意的爸爸重男轻女,对儿子宠得不行,对女儿柳如意却苛刻得很。柳如意小小年纪就像大人似的帮着做家务,即使这样,还是经常被爸爸责骂。得不到家庭温暖的女孩子往往早熟,青春年少的柳如意就像一只到处寻找温暖的小动物,因为织锦妈妈带给她零食,她就理解为织锦妈妈喜欢她、待她好。每当挨了父母的骂,她就会抹着眼泪想,如果织锦的妈妈是她的妈妈该多好。织锦妈妈不仅从不骂人,看人的时候还笑眯眯的,皮鞋总是擦得干干净净,漂亮的挎包里装着好吃的巧克力。更让人羡慕的是,经常有吉普车来接罗织锦和罗锦程回家。如果她是他们家的孩子,不仅不用在家洗碗、挨骂,还可以耀武扬威地坐吉普车,那该是多美的事啊!所以,哪怕是被罗锦程捉弄、欺负,柳如意也喜欢跟着他。罗锦程是个晚熟的傻小子,不知道柳如意老早就喜欢上他了,对柳如意依然没心没肺的。直到上了高中,他才在同学们的调侃戏弄中明白了怎么回事,就渐渐疏远了柳如意。

    被冷落了的柳如意找到罗锦程家里,问他为什么不理她了,说着说着就哭了。罗锦程蒙了,去哄她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把她抱在了怀里,在手忙脚乱中完成了彼此的身体交接仪式。从那以后,初尝性爱之欢的罗锦程就像一只不小心掉进米囤子的老鼠,逮着机会就疯狂地和她亲密,学习成绩下降得厉害。更要命的是,在高二末尾,柳如意怀孕了。这个消息对于罗锦程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慌张无措中,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妈妈又惆怅地告诉了爸爸。结果就是爸爸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并让他发誓将来娶柳如意。那时候爸爸已经是副师长了,带出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子成了登徒浪子。妈妈悄悄地给柳如意做了流产手术,并满怀愧疚地向柳如意的妈妈忏悔儿子犯下的罪过。柳如意的妈妈见他们已把这件事处理得体面妥帖,便也没发作,只在回家后暴骂柳如意贱货。

    从那以后,在两家人的眼里,柳如意和罗锦程长大后就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有了两家人的默许,两个孩子更是肆无忌惮。性事频繁使得两人上课时呵欠连连,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柳如意高考落榜,进了一家食品公司。罗锦程的运气要好一些,他考的是艺术院校,对文化课的成绩要求不是很高。

    他对柳如意的厌倦从大二时就开始了。放假回来,他吹萨克斯给柳如意听。柳如意听完后总是一脸的迷惘,很不明白这么一根破金属管子,罗锦程怎么会吹得那么陶醉。

    罗锦程带她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一吃西点,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他们车间的点心,并告诉大家这些点心的配料和烘烤流程。见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柳如意像大师讲解自己的作品一样,对他们这帮搞艺术的人讲解点心,罗锦程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事后,他跟柳如意说,他的同学对点心不感兴趣,让她以后不要再说了。柳如意总是答应得很好,可是一看见点心,她就压抑不住兴奋。

    罗锦程带她去看大片,带她去听音乐会,常常还没到半场,柳如意就歪在他肩上睡着了。每每这样的时候,罗锦程就恨不能把当年的自己抓来抽一顿。

    他大学毕业后,柳如意就堂而皇之地从家里搬出来和他同居了。父母看不惯他们未婚同居,催着罗锦程和柳如意结婚。

    罗锦程能拖一天是一天,想到要和柳如意过一辈子,他就恨不能自宫了。他觉得这场爱情就像身体上一个携带了多年的囊肿,他既做不到承认她已是身体的一部分,又碍于父母挡在面前,下不了彻底切除的决心。

    他的迟疑与去意彷徨,柳如意当然能感觉出来。她不能抱怨、不能反抗、不能指责,因为她爱这个男人。她害怕一时意不平会彻底失去这个男人,只好强颜欢笑地忍了。在罗锦程面前,她愈发小心翼翼,愈加贴心贴肺地讨好未来的公公婆婆。她知道,仅凭自己的能力是挽留不住罗锦程的。她必须牺牲自尊,寻求外力,组成一个战斗团队。

    罗锦程现在回想起来,和柳如意同居的几年,简直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为了逃避和柳如意结婚,他每天都在与爸爸、与柳如意斗智斗勇。最终,他还是输了,因为柳如意吞下了一瓶安眠药。

    睡在他身边吞的。

    罗锦程彻底投降,等她出了院,就和她举行了婚礼。

    织锦明白罗锦程不上楼是不想看见柳如意,就也没勉强他。她知道为了给她送车,他没开自己的车,就说:“你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罗锦程说:“还能去哪儿?‘迷迭香’。”

    织锦看了看他,没吭声,启动了车子。

    “迷迭香”是罗锦程投资的西餐厅。所有人都知道“迷迭香”其实是罗锦程为金子开的。金子是个已婚女人,丈夫在澳大利亚,她留在国内给孩子陪读,不知怎么认识了罗锦程,两人就好上了。罗锦程之所以和柳如意结婚半个月就从家里彻底消失了,全是因为这个女人。

    织锦把罗锦程送到“迷迭香”后,本想打电话让马小龙出来看看她的新车来着,看了一下时间,估计他已经回家了,也就算了,便开车回家。

    余阿姨还在等她,见她进门,忙从冰箱里端出一小碗阿胶冻,叮嘱她别忘了吃。

    余阿姨很懂得养生,每到春天,她总会用核桃仁、大枣做成好吃的阿胶冻,让织锦每晚都吃一点儿,说是养颜补血。

    织锦给余阿姨也装了一小碗“阿姨,你也吃。”

    余阿姨忙说:“织锦啊,余阿姨老了,都绝经了,不能吃这东西了。”

    织锦就嘻嘻呵呵地笑着说:“我妈也绝经了,你怎么还让她吃?”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喂余阿姨。因为自己是余阿姨带大的,织锦对她感情很深。

    余阿姨是个做事有数的人,从不会因为罗家人待她好而失了分寸,做事得体,这也是罗家上上下下都很敬重她的原因之一。

    有时候,柳如意为了表现一下,去抢余阿姨的活儿干,余阿姨总是把她从厨房里推出来,从没因罗锦程跟她离了婚而慢待了她。

    织锦吃完阿胶冻,洗了个澡,正打算睡觉,忽然听见妈妈喊:“织锦——织锦——”声音很是慌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织锦忙穿上衣服跑下楼,就见妈妈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跑出来。

    “妈,怎么了?”织锦忙问。

    妈妈已急得说不出话来,指了指卧室。织锦知道,十有八九是爸爸的旧病又犯了。她顾不得多问,先抄起电话打了120,然后跑进去给爸爸做心脏复苏。

    爸爸脸色发青,眼睛紧紧地闭着。

    柳如意也跑了进来,站在床边,慌手慌脚的不知干点儿什么好。织锦边给爸爸做心脏复苏边说:“去准备一下住院的东西,给我哥打个电话。”

    柳如意这才回过神一般跑了出去。

    120急救车十分钟后就到了,罗家已经乱成一团。

    爸爸被送进了急救室,织锦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呢。她握了握妈妈的手“没事的。”

    爸爸的心肌梗死犯过几次了,病危通知也被下过几次了,可他每次都能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过了一会儿,罗锦程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愣头愣脑地看着妈妈“我爸怎么又犯病了?今晚没人惹他生气吧?”

    妈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父亲临睡前长吁短叹说对不起老何。

    罗锦程看了织锦一眼,无限同情,并没怪她的意思。

    织锦却很是自责,小声说:“是我不好。”

    罗锦程沉默了一会儿“不怪你,是爸太固执。不就是老何救过他吗?不就是老何临死前跟他开了个玩笑吗?犯得着把你一辈子都搭进去吗?”

    3

    让我们暂且把时光退回到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是个周末的上午,寒冷的空气把阳光冻成了一片无边无垠的透明,坚硬而干净。那时织锦的妈妈还没有把织锦生出来,她还是一粒小小的肉色种子,睡在柔软而温暖的子宫里。妈妈发现了她的存在,并告诉了爸爸。

    吃完早饭,爸爸就去了何春生家。那个时候,再过半个月何春生就会从胎儿变成婴儿,他整天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又踢又踹。他母亲像一只肥硕的企鹅,一手牵着大儿子何顺生,一手抚摩着肚子里的小儿子,步履蹒跚地在部队军属大院里晒太阳,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爸爸敲了敲何春生家的门,然后喊:“老何——老何——”

    何春生的爸爸应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刮胡刀。人年轻的时候总爱装老成,虽然他们都不过三十多岁而已,却非常热衷于称彼此为“老何”、“老罗”

    老罗搓着手傻呵呵地乐着“老何,我老婆又有了,你老婆也快生了,咱去大沽河弄几条鱼回来吧。”

    两个即将做爸爸的男人揣着满腹的幸福,骑单车去了郊外的大沽河。宽广的大沽河像面平坦的镜子,他们凭经验选了一片冰面开始凿冰。

    老何突然说:“老罗,这一次如果我们两家一个生儿子一个生女儿,咱就指腹为婚吧。”

    老罗看了他一会儿,说:“你闹吧,让政委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何说:“咱不告诉他,他咋能知道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维持咱两家的世交吗。”

    老罗说:“那倒是。如果生的都是女儿,就让她们结拜为干姐妹。如果都是儿子,就结拜为干兄弟。”

    老何看着老罗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搞得跟真的似的。我们哪里做得了孩子们的主啊!不过如果咱俩成了亲家,肯定是全中国关系最好的亲家,你信不信?”

    老罗在镐头上哈了一口气,大声说:“那当然。”

    两个男人都笑,相互捶了对方一拳,继续吭哧吭哧地凿冰。河面结了冰,水里氧气少,冰面一旦被砸开洞,在冰下憋慌了的鱼就会游到冰窟窿口呼吸新鲜空气。鱼儿多的年份,不用钓钩,在河面上砸开个窟窿,把笊篱往冰窟窿里那么一捞,再往冰面上一撇,银光闪闪的鱼儿就呼啦呼啦地在冰面上蹦跶了。

    一会儿工夫,冰面上已经躺了好几条大草鱼。老罗摸出一根烟,想点燃,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火,便问:“老何,有火吗?”

    老何从棉大衣口袋里掏出火机,对着他比画了一下,说:“接着。”

    他们两人各自守着一个冰窟窿,大约相距十几米远。

    老罗说:“扔吧。”

    老何就把火机扔了出来。中午的太阳把冰面照得明晃晃的耀眼,火机在冬天的阳光下划着优美的弧线,偏离了老何给它预定的落点。老罗下意识地起身去接,突然,他脚下出现了那宿命性的一滑。再然后,他就觉得那只收也收不住的脚像踩在了棉花上,没尽头地往下落。而且,彻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棉衣、他的皮肤、他的骨头。他伸出双手,拼命地扑打着,想扒住冰窟窿的边缘。可是冰实在太狡猾了,它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戏弄溺水者一样,怎么都不肯让他抓住。他想大叫,冰冷的水迅速涌进了嘴巴。一瞬间,绝望和冰冷的大沽河水把他淹没了。蒙中,他看见他的好友正从旁边奔过来。老何趴在冰面上,胳膊伸进冰窟窿里拼命地抓捞。老罗想抓住老何的手,可是怎么也够不到

    在他的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战友老何像一只硕大的熊,从冰窟窿中潜了下来,腰上系了一根绳子。很快,他就被拉住了,老何拖着他往冰窟窿口游去。老何艰难地把他一点点地推出了冰面,他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他看见老何腰上绳子的一头系在钓竿上,钓竿横在冰窟窿上。老罗往前爬了一下,去拉钓竿上的绳子,他的战友到了冰窟窿口了,可是他怎么就拉不上来呢?

    老罗发现老何横在冰窟窿下,像石头一样沉,木头一样僵。老罗忽然觉得有些不祥,拼命伸手去拽。终于,老何的脑袋伸出冰窟窿口了。望着战友老何的脸,老罗号啕大哭。

    老何的鼻孔和嘴里有鲜红的血往外流,像绵绵不绝的虫子不停地往外爬这是典型的呛水特征。也就是说,他在水下没憋住气,水冲破了他的肺甚至是心脏。

    老罗发疯般把老何往外拖,拖出来后,发疯般背着他往医院跑。可是,冬天的大沽河周围太寂寞了,寂寞得跑了很远找不到一条路,看不见一个人,寂寞得整个旷野里只能听见他呼救的回声。

    终于,一个去赶集的老乡帮他把老何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看了看老何的瞳孔,又听了听他的心脏,说:“没救了,拉回去吧。”

    老罗一把抓住医生的手“大夫,你再看看,他身体一向很强壮。”

    医生见惯了生生死死,漠然地把听诊器拿下来挂到脖子上“呛水身亡和身体素质好没有必然的联系,节哀顺变吧。”他拍了拍老罗的肩,就去看一位被拖拉机撞伤的病人了。

    老罗呆呆地看了战友一会儿,突然跑到旁边,对一位护士说:“我觉得这是在梦里,你说呢?”

    护士惊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是梦,是真的。”

    老罗说:“那你打我一下。”

    护士犹疑。

    老罗急了,抓起她的手“你打呀!”

    医生对护士点了一下头。护士把手抽出来,又审慎地看了看他,抬起脚,在他脚上踩了一下。

    看着护士的鞋落在自己的脚上,一阵钻心噬肺的疼痛蔓延了老罗全身。不,不是脚疼,是悲痛,像巨大的兽,猛地一口就把他吞噬了。老罗的眼泪刷刷地滚了下来。

    傍晚,何春生的母亲来了。她一脸的狐疑,像在提防有人搞恶作剧骗她。她身后是拖着长鼻涕的何顺生,正在和罗锦程抢一把弹弓。老罗一把夺过弹弓,塞给何顺生,罗锦程就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地哭了起来。

    何春生的母亲呆呆地坐在丈夫遗体旁,摸了摸他的脸,说:“顺生他爸,顺生他爸”

    老罗呆呆地站在老何遗体的另一侧,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千古的、永无机会赦免的罪人。织锦妈妈也在,她揽过罗锦程和何顺生,满脸是泪。

    老罗说:“老何是英雄,他是因为下冰窟窿救我才”

    何春生的母亲抬眼看了看他,开始号啕大哭,用头砰砰地撞着太平间的台子。

    老罗只觉得万箭穿心,恨不能老何根本没下冰窟窿救过自己。他将来的人生承担了太大的罪过,大得都失去生存的意义了。他往何春生母亲面前走了两步,扑通跪下来说:“嫂子,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老何的丧事办得收声敛息,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在那个年代,军人因为去钓鱼而丧了命,是极不光彩的,有贪图享乐的意味,好比现在政客死在妓女的床上,是件需要遮掩的事。

    办完丧事,老罗跟何春生的母亲陈述了他和老何在冰面上的提议:如果两家生了一儿一女,就结成亲家;生两个女儿或两个儿子,就结拜为姐妹或兄弟。

    何春生的母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看穿了他的伎俩“别说这些了,我还要把何顺生养大,不会去死。”

    老罗说:“嫂子,我是认真的,我会履行老何的遗愿。”

    何春生母亲的眼睛瞪得很大,满眼的泪,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能不能不和我说冰?你能不能不和我说该死的冰?”

    内疚和负罪感让老罗呆如木鸡。

    何春生母亲哭了起来,悲哀地说:“你能不能不说老何?你一说他,我就难受。”

    半个月后,何春生出生了。在立春那天,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哭闹着来到这个世界。他的母亲侧着头看了一眼台历,说:“就叫春生吧。”

    次年秋天,织锦出生了。当何母抱着春生去医院看望织锦妈妈时,她让春生摸了摸织锦粉嫩的小脸“春生,你媳妇真漂亮。”

    织锦妈妈笑得有点儿尴尬。

    因为老何不是烈士也不是因公殉职,随军进城的何春生母亲就不能在军人服务社上班了。她先是在一家街道福利印刷厂叠纸盒,挣的钱刚够糊上儿子们的两张嘴。织锦爸爸常来送些大米、花生油什么的,织锦妈妈也常给春生和顺生买新衣服。可是,这些好意她都不愿领。那时的她多么年轻气盛啊!但凡年轻气盛的人都是很要自尊,很讨厌被人施舍、被人垂怜,她一想到自己要靠被人可怜过活,就会觉得屈辱。

    再者,这些帮助都会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老何的死。如果老何不死,她家也会有吃不完的大米,春生和顺生也会有很多新衣服和玩具。他死了,这些就成了泡影。她不愿意被任何事提醒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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