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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舞者(火卷)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翡翠,拿到灯下揣摩端详,才能压着粗厚的声音,像孩子一样偷偷哭泣。如果他知道千里之外有一个穷僻的山村,他哭的女孩也在那里哭他,那又该是何等幸福。但他不知道。金葵也不知道。只有天上的明月,看得见高纯脸上的泪痕和金葵眼角的青肿。

    很生气的王苦丁也早早睡了。

    王苦丁睡得很香很香。

    苦丁山刚刚被曙光染红的时刻,农民们便陆续出门各奔营生。王苦丁打开后楼门上的铁锁,端着热腾腾的早饭走进屋子。倚在炕角昏睡的金葵被门声惊动,她呆呆地看着一个黑壮的男人进来,昨日的记忆才慢慢苏醒,惊恐刚刚由心上脸,她看到的却是铁匠脸上憨厚的表情。王苦丁把早饭放在炕头,带着羞涩冲金葵笑笑,说了句:喝点热粥吧。便讪讪出门。金葵听见门外上锁的声音响过,才爬过去看那碗里的东西。碗里除了热粥和咸菜,还有一个油炸的鸡蛋,炸得金黄闪闪。金葵怔怔的,麻木的嘴角竟微微一动。

    整个上午,铁匠铺后面那座业已糟朽的木楼都没有动静,不知主人是出门去了还是在铺内忙碌。直到中午,王苦丁才又重新在楼上出现,他打开房门,送来午饭。还给金葵带来一份早已翻旧的杂志,和午饭一起放在了床头。

    “这本书很好看的,我从王长贵媳妇那里借来的,你看看解解闷吧。”

    金葵瞟了一眼,那是一本知音杂志。她冷冷地说道:“早就过期了。”

    “啊?书还有期呀”王苦丁很认真地困惑着:“咱们这里离镇上太远了,下次我到镇上给你去买新的。”

    金葵没再说话,王苦丁用恳求的口吻又说了句:“吃饭吧。”

    金葵于是吃饭了。十分钟后,王苦丁去而复来,拿来几套干净的衣服放在炕头,对金葵说道:“把衣服换换吧,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金葵衣服早就脏了,和王苦丁打了一架,更是污秽不堪,但炕上的那两件衣服显然不是女人穿的。王苦丁看出了她的眼神,又说:“你先凑合穿穿,我把你身上的洗完晾干你再换回来嘛。过些天我去镇上,给你去买好看的衣服。”

    金葵忽然想到了什么,主动开口向王苦丁问道:“去镇上要走多远?”

    这个下午,王苦丁没去铁匠铺里打铁,而是一直在院里洗着衣服。从午饭过后金葵的屋门就没再上锁,金葵几经试探,终于走出屋门。王苦丁听到楼梯响动,抬起一脸汗水,他看见金葵走下楼来,一直走到院子当中,竟然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洗了起来。王苦丁高兴得满脸憨笑,岂料金葵刚刚洗了两下,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嘿!你怎么把你的衣服和我的一块儿洗呀!太恶心啦!”

    金葵将大盆里王苦丁的衣服、短裤,以及袜子之类,统统拎出来甩在地上,脸上挂着厌恶的神情。王苦丁连忙上前将自己的衣裤袜子一一捡起,尴尬地拿到一边去了。

    金葵将盆里的肥皂水统统泼掉,似乎泼不尽心里的玷污。

    太阳还剩了些抖动的余烬,王苦丁家的院子里又响起了咣咣的声音。铁匠王苦丁做起了木匠,那只被金葵摔坏的炕桌很快修复。太阳终于落下山了,王苦丁家点起了油灯。电灯在前一天也被砸坏了,油灯在这个三天两头停电的山村里,似乎是个必不可少的器物。

    王苦丁把饭菜端上刚刚修好的炕桌,把筷子摆在金葵的前面,看着金葵拿起了饭碗,才嗫嚅地说了句:“咱们俩”见金葵警惕地瞪着双眼,他越发口吃起来:“咱们俩咱们俩一起一起吃吧?”

    金葵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啊。”

    王苦丁这才坐在炕边,傍了炕桌的另一侧,满脸带笑地吃了起来,一时忘乎所以,还不断为金葵夹菜。金葵躲开饭碗,皱眉说道:

    “你再拿双筷子来。”

    王苦丁怔了一下,不明事由,但还是下炕去拿了双筷子过来,金葵将那双筷子架在一只碗上,说:“以后夹菜用公筷!”

    王苦丁没听明白似的:“公筷?”他指指那双筷子:“这个?”

    晚饭之后,王苦丁和金葵一个坐在炕头,一个缩在炕尾,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千沟万壑,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来已经心平气和。

    王苦丁说:“我可以不锁门了,我明天就不锁门了,我不锁门其实你也跑不了。从这儿出去走到公路,走上半天也走不到的,不认路走一天你也走不到的。所以我不怕你,你跑不了的。”

    金葵说:“我跑不了你锁门干什么,我不明白你锁我有什么用呀!怕我找你们村长去?你们这儿有村长吗”

    王苦丁说:“你找村长做啥?我这情况我们村上都知道,村长还等着喝我的喜酒呢。”

    金葵说:“你们这儿愚昧!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王苦丁说:“那么早就睡呀,你们城里的人不是都睡得晚吗?”

    金葵说:“废话!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你出去吧,我困极了!”

    王苦丁动了一下屁股,说:“那咱俩的事到底怎么办呀?”

    金葵说:“咱俩什么事呀?”

    王苦丁说:“生孩子过日子的事呀。我是我们家独苗,我要是给我爹妈绝了后,我在这村里可怎么做人哪。”

    金葵说:“你绝后又不是我的责任。你快出去我困了你让我睡觉!”

    王苦丁站了起来,继续说:“你睡觉就睡觉,我反正要跟你过日子,你同意也得同意,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可是一直好话跟你说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攒了十几年的钱,好不容易把你娶回来了,我死也不会让你走!你不干我就把你锁在这里锁一辈子,我每天揍你一顿,我看你服不服!”

    王苦丁脸上憨厚,却再次目露凶光,金葵表面倔犟,其实心里又开始发抖。

    高纯陪着周欣在戒台寺画了一天松树,回城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等红灯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来电显示的竟是陆子强的号码,他慌忙将手机的铃声按断。几秒钟后铃声愤愤然卷土重来,高纯索性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高纯不接电话,与之同车的周欣也不无疑惑:“怎么不接呀,干吗把电话关了?”

    高纯遮掩:“没事,一个无聊的人。”

    周欣笑笑:“女人?”

    “不是,男人。”

    周欣点头说道:“噢。”少顷好奇地又问:“你交女朋友了吗?”见高纯未答,便笑笑:“漂亮小伙子,没一个不花的。以为自己有资本,不把女人当回事的。”

    高纯说:“你这岁数的女孩更可怕!男的爱上哪个女人,一般都是爱上她的人了,女的要是爱了哪个男人,一般都是爱上他的钱了!因为有钱才会让女人觉得安全,才会让她放心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一切,包括艺术。”

    车子已经开到公寓的门口,两人本来都是无所指的玩笑话,唯有高纯最后这句,情不自禁说到了金葵,那是他自己心里的痛处,但周欣或许认为高纯攻击到自己,不由沉默了片刻,才推开了车门。

    “我不知道,我给公司的老板当秘书这件事,为什么让你得出这种结论。”周欣说:“我不想解释什么,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谢谢你这一天的辛苦,这些天你帮了我很多忙,我会感谢你的。”说完,没等高纯回答,周欣便下了车子,走进楼门。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高纯坐在车里,他看到了挂在车前的那颗心形琉璃,眼中忽然涌泪,他似乎到现在也无法相信,他的金葵,与他曾经山盟海誓的金葵,真的为了钱,或者,为了跳舞,跟着另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走了。

    从周欣住处离开后,高纯把车开得漫无目的,开了很久他才发现,他前方的去向,居然又是那个车库。他把车停下,在路边停了很久,才想起打开电话,拨了陆子强的手机。陆子强的手机始终占线,高纯随后看到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发来的一条召见的信息

    高纯开车去了码头,陆子强还在游艇上与来宾纵酒,他拐到船尾,冲着刚刚赶到的高纯发了脾气。

    “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我打你手机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高纯撒谎:“我手机没电了,一接就断。我刚充上电。”

    陆子强怒气稍退:“这几天怎么听不到你的消息?”

    高纯答道:“您不是说有可疑情况再打电话吗?这几天没什么可疑情况,都挺正常的。”

    陆子强问:“她今天都去哪了?”

    高纯答:“去庙里了。”

    “去庙里干什么?”

    “庙里有棵树。”

    前甲板上有人在叫陆子强,说要切蛋糕了,陆子强匆匆对高纯又说了句:“我告诉你,你干的这个事,也是一门职业,你得有点职业道德,我要是发现你糊弄我,你可就拿不到我们谈好的那个数了。”

    直到月上中天,游艇才尽兴返航,这场商务酒会到此结束。主宾谈笑风生地走上码头,彼此握手告别,汽车的车门一通砰砰作响,一辆辆轿车鱼贯开出。进入城区后车队四散,南辕北辙或奔东西,陆子强的奔驰穿街过市气宇轩昂。闪着转向灯拐进了一条小巷,在离巷口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前稳稳停住。随着一声金属的响声,一扇电动的车库门缓缓打开,放奔驰进入之后,又缓缓关闭,整条小巷随即鸦雀无声。

    半分钟后高纯的车子也驶过院门,他在离开游艇后并未离开,一直在码头附近等着陆子强出来,他跟踪陆子强一直至此,把车停在前方稍远之处,下车步行返至宅院门口,踏上门前台阶,扒着门缝向里窥探。他看到一个砖雕的影壁,雕刻精致而又古朴简洁。昏黄的电灯把院内的门道照得幽深寂静,听不见里面的一点声音。

    他退下石阶,抬头仰视,视界框满这扇对开的朱漆大门。大门一侧的墙上,有一个铁质的门牌,上写“仁里胡同三号”几个楷书小字。他用手机存下这个地址,在他离开后整条胡同空无一人。

    高纯以为,周欣不会理他了,但两天之后周欣又来了电话,请高纯去了她的公寓。

    这间公寓里最大的屋子,做了周欣个人的画室。画室里泡好两杯清茶,支起一张画板,画板上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素描半身。在画板的对面,阳光倾泻的窗台上,坐着她临摹的模特——高纯。

    高纯的轮廓被午后的阳光镀亮,皮肤华丽如缎,线条起伏有致,画板上渐渐有形的那张面孔,标致得几乎完美无缺。

    日落而来的阴影也改变了周欣画室的调子,画板上刚刚着色的高纯显得忧郁冰冷。画者与模特在燃亮电灯的同时都已离开了原位挤进厨房,共同制作他们简单而不失时尚的晚餐。

    晚餐后高纯在厨房帮周欣洗了碗筷,周欣在客厅对“高纯”做着修改。她用绿色修补着高纯颈上的琉璃,试图再现那玉石般晶润的光泽。见高纯从厨房走出,她笑着问了一句:“这好像不是男人戴的东西。”

    高纯淡淡反问:“这也分男女?”

    周欣说:“当然啦,男人最多戴一块不加雕琢的璞玉,很少有戴心的。心形的首饰一般象征感情。感情,是女人才关心的东西。”

    高纯脸上,连苦笑都未成功:“女人真的在乎感情?”

    “一般是这样吧。”周欣说:“男人更在乎事业,太儿女情长就不是男人了,也没出息。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很在乎内心的情感,对父母,对孩子,特别是对自己爱的人。”

    “没有例外吗?”高纯问。

    “当然有,什么事都有例外。我是说一般。”

    “不是说,女人一般都最爱钱吗?”

    “那是另一回事,你扯了另一个范畴的话题。”周欣说。

    在离开公寓的路上,高纯依然情绪低沉,他托起挂在颈上的琉璃用心凝视,不知它是否真的还能牵挂住一个女人的情意。

    回到住处之前高纯再次去了暗随陆子强去过的那条仁里胡同,那是北京老城的一条旧巷,鳞次栉比都是砖墙筒瓦的老式院落。巷内的清静与干净显示这里的居民已经不是普通百姓,北京四合院已有不少成了富人的寓所和收藏,成了品位与财富的象征。高纯把车停在离三号院不远的墙边,下车徒步走到院子门前。这座院门在这胡同的位置与外观似乎最为显赫,朱门大瓦煞是扎眼。

    天色已晚,路无行人,高纯顺着围墙左右察看。不远一户人家正开门送客。高纯想了一下,大步过去,客人的汽车恰巧开走,两位主人正要进门,高纯上前用话拦住:对不起,请问你们知道那边三号院里住着什么人吗?那一男一女大约五十来岁,目光老到地打量高纯,男的回答:不清楚。高纯锲而不舍:那院子里住的人是姓高吗,是不是一个叫高龙生的人?男的再次回答:不清楚。并且转身进门。女的随在男的身后,却又回头反问高纯:你是做什么的,打听那家有事呀?高纯忽被反问,应答仓促:哦,我我找人。女的重复了一句:我们也不清楚。便随男人进了院门。院门关闭的刹那,高纯才想起该说一句打搅了,才意识到自己如此打探,不仅冒失,而且愚蠢。

    是夜,没有故事发生。

    中午饭后,周欣按时按点走出东方大厦,高纯跟在她的后面去了公寓。周欣小小的画室中,肖像临摹继续进行。尽管轻描淡写尚未着色,但画板上的高纯轮廓初拟,眉宇间的一丝忧郁尤其逼真。

    周欣说:“我们请模特一般一天五十块钱。不过我总觉得给你钱不太好吧。”

    高纯答:“啊,是不太好。我不要钱。”

    周欣说:“这几天你好像不太高兴,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我能帮忙吗?”

    高纯答:“啊,没有,没有,你不是不让我笑嘛。”

    周欣看着画中的高纯,问:“是你的眼睛天生忧郁,还是你这两天情绪不好?不过这正是我想要的那种眼神。”

    高纯说:“是吗?”

    周欣问:“你的眼睛,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高纯说:“像我妈吧,我没见过我爸。”

    周欣说:“噢,我想起来了,你到北京就是来找你爸爸的,还没找到线索吗?”

    高纯说:“没有。”又说:“我也不想找了。”

    周欣见他不想多谈这事,便移开话题谈起别的:“你总把那颗琉璃戴在身上,是随便戴戴还是有什么讲究?是想什么人吗?想你妈妈?”

    高纯没有回答。

    画室里忽然静了下来,窗外好像开始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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