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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华浓宫, 公子沐笙与公子詹的面色都不好。

    周如水的哭声嘤嘤传入耳中, 公子詹的眸色更是沉到极致,他盯着公子沐笙冷冷道:“这么些年来, 除了周洛鹤殒落时,兕子何曾如此伤怀?”

    闻言,公子沐笙坐在木制轮椅之上抬眼看他,俊脸极冷, 幽深黑眸,撇了撇嘴,冷冷笑道:“你既不忍,不若今夜就去求请君父, 求他留下兕子。”

    若是瞧得着君父的面, 何须见你这碍眼的玩意儿!

    公子詹目光一闪,眯了眯眼,眼见便要耍狠。芃苒吓了一跳,方要出声,却见他神色一变,

    勾了勾唇,突兀道:“走了。”

    他话音一落, 公子沐笙的面色也复为平淡,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摆,全是了然地问他:“丘县县尹宋几你可真打点好了?”

    公子詹动了动眉毛,笑得漫不经心, “我既应了你,便是同你亮了底牌。那宋几本是我的人,自然听我差遣。”说着,他大步上前,瞥了一眼满面紧张的芃苒,撇撇嘴,居高临下地盯住公子沐笙,眸中华彩难掩,严肃道:“左卫你可先疏通得了?那大陀山上的盗匪又会否真真听你的号令?莫要到时反水,生生叫兕子入了魏境!”

    公子沐笙看他一眼,成竹在胸,应道:“自不会有任何纰漏。”

    听着他们的对话,芃苒心中一突,已意识到方才在殿中的一切全是作假。

    是了,方才殿中劝兕子的那番话,全是说给周王听的。虽生在帝王家注定了利益相悖,党同伐异,他二人又罅隙颇多,朝里朝外争夺不断。然真碰上了周如水的事儿,二人倒是难得的谋在了一处。

    如今眼见周王难以相劝,周魏结亲已成定局。魏公子擎又非为良人,王玉溪更是短寿久病。他二人寻思良久,只觉处处艰难,末了,就想着了个破釜沉舟的法子,便是趁着周如水尚在周境,自周魏边城将她从魏人手中劫回。彼时,魏公子擎丢了新妇,便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这般再使计毁了这婚约,也算事出有因,魏国亦难有微词。

    只这些暂都不得叫周如水知晓,遂周如水哭成了泪人,那是真真的心酸。

    透着秋意的月光打在窗棂上凉意森森,周如水的一颗心更如被扔入了寒冷的冰窖。她只觉,自个如青天之浮云,四海之浮萍。绝望又凄清,孤立又无援。

    不光她哭,瀞翠也跟着哭,她这心伤还含着两层意思,起初公子沐笙结亲她便难受的慌,后头晓得新妇换了人,真是又羡又妒,才知原来这丈夫也是可夺的,恨自个没这机缘胆色,也是深深无奈。如今旷日不见,怎想公子沐笙和变了个人似的,半点未有往日的怜惜爱护,竟劝着女君嫁去魏国。

    她一双眼眶红得骇人,本就性子莽撞,少些圆滑,如今也是又气又失望,狠狠道:“如今这境地,怎想连二殿下也靠不上!真真是出人意料!失望至极!既如此,女君便拿了奴的宫牌出去,咱们逃了罢了!魏擎可是太子,不得久离国都。明日若寻不着新妇,总不得再继续赖在邺都不走!”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丝毫未将公子詹的话听进肚里去。夙英却是心头一跳,忙拉住她,拦道:“你又胡诌!这能逃去哪儿?”

    瀞翠尤自不肯歇,声音拔高,恼道:“王三郎不是回来了么?便就去琅琊王府!凭甚芃苒一鲁女都能得偿所愿,咱们女君却身不由己?”

    夙英因她的话急的跺脚,恼道:“你就莫添乱了!”说着就将她往门外推,合上了门,辙身,便小心翼翼行至周如水身侧,跪下身朝她道:“女君,地上凉,起身罢!总这般坐着,您这身子哪能受得住!”说着,她也落了泪,轻轻拖住周如水的手臂,又道:“瀞翠自来说话不过脑,您可甭听她的!聘则为妻奔为妾,咱们可不能自降了身份!”

    夙英手心的温度惊动了失魂落魄的周如水,周如水一愣,抬起苍白的脸,凌乱的碎发挡在额前,怔了一瞬,看向她,低道:“甚么聘则为妻奔为妾?”说着,她又回过了神来,勾了勾唇,声音极低,如窗外缥缈的风,轻喃:“是芃苒呐?我倒是真心欢喜她,她活得真漂亮!不择手段又生机勃勃。”

    言至于此,她又想到了自个,真是狼狈,哪里还像一国的帝姬?想着,她扶着夙英站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肩头的乌发垂落,露出一段白如雪的脖颈,纤细薄弱,美得叫人心碎,只听她幽幽地道:“我向来知分寸,如今最恨,也是这太知分寸。瀞翠所言又有何错?凭甚我偏要身陷这死局之中?”

    窗外,明月皎皎,寒风萧萧。周如水清丽婀娜的身影慢慢行至床前,有点孤傲,有点寂寥。

    室中很静,透着无声的压抑,周如水的话萦绕在耳边,十几年来,夙英头一次觉着华浓宫似一座牢笼。而她的女君,在旁人看来如珠似宝受尽荣宠的女君,似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

    她忽也有些不管不顾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周如水道:“不若,咱们这就混出宫去,叫开禁门,去那琅琊王府?”或许人之一生,能如芃苒那般从心而行,便也算是值当。

    未想,周如水摇了摇头,她半垂下眼帘,轻蔑地勾了勾唇,她道:“他若真心弃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二位兄长都道他早已归邺,却为何他已归邺,反就与她断了联系?为何她都要嫁做他人妇了,他却对她不闻不问?难不成,往日里的那些情深义重都是假的么?

    她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发抖,哭得红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腰间的流云百福佩,咬着唇,低道:“替我送株芍药往琅琊王府,他若见了,自会明我心意。若是如此仍不顾我,我便也不必再枉付了相思。”

    有道是“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勺药又唤“将离草”,既有结情之约,亦表惜别之情。她在此时赠他将离草,一言离之不愿,二盼君之挽留。然若她之将离,他仍不做回应,她又何苦庸人自扰,难舍难分?

    夙英怔住,在周如水的语气中听出了怅然。这怅然落入耳中,如针戳般的刺痛,她双膝一曲,半晌,才低低应了声:“诺!”

    寅时,广韵宫中的茲嬷嬷来了,向周如水呈上精美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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