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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过了好几年了。我被带到这儿,拉去哪儿,各种各样的人向我灌输这样那样的观感和理念。各种各样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在我身边、身上堆砌起来,叫我目不暇接。偶尔一个安静的时刻,我也会有些惶惑,不知道一年或者两年之后,会是怎么个样子。我有点害怕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像从前那样简单独立的生活。在那样简单独立的生活里,我总是可以信心满满的在面试当中谈起自己的三年计划、五年计划,甚至,下一个十年。而Lyle,他全无所谓,甚至并不总是在我身边。

    当我知道婚礼上用的白色普罗旺斯多头玫瑰要十八美元一支,蛋糕上数不清的樱桃味红色心形巧克力每个五块九,摄影师每小时收上千美元,看中的公寓价钱有好多个零零零……我私下问他:“预算是多少?”

    “我们有预算吗?”他反问,接着又提醒我,“不要在我妈和Cheryl-Ann面前提预算,我妈讨厌这个词,Cheryl-Ann会嘲笑你,她很会嘲笑人。然后你会不高兴,你不高兴,Caresse就不高兴,那我也不会开心。”

    预算有这么可笑吗?我不想显得矫情,但是内心里,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根本不是我要的方式,不是我的婚礼。

    越洋电话上,我告诉爸妈我要结婚了,他们很“惊喜”。当然,新郎的背景是必定要问的,我笼统地说了一下,妈妈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她很严肃地说:“要么是在骗你吧?”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就确信自己的女儿会嫁个好人家,但NickTse可能比Lyle更接近他们对于“好”的定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能吧,谁知道呢,自己来看吧。更没敢说自己怀孕了,要是说了,他们一定更加确信我是被骗了。

    二零零六年一月,婚礼前两个礼拜,我爸妈终于搞定了签证的事情,从上海来到纽约。他们被安置在公园大道和第三十八街交界处的一间精品酒店里,我也退租了布鲁克林的公寓,暂时搬去和他们同住,直到婚礼那天。

    孕吐,以及婚前协议

    在准备婚礼的同时,另外两件恶心的事情也在进行,孕吐和婚前协议。

    自打误了那个星期三的手术预约之后,豌豆大的、小恐龙似的Caresse在黑暗里逐渐长大。在那之前,我对怀孕一向没什么兴趣,也一无所知,还要谢谢探索频道的“家庭与健康”节目给我上了第一堂课。第八周,我知道它大概有一颗蚕豆那么大了,长着一个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眼睛是个黑点,鼻孔和耳朵是四个洞,身体上长出的幼芽将会变成腿和胳膊。而且它开始心跳了,每分钟有一百五十下之多!甚至可能已经做了第一个动作!只是我还感觉不到。

    我仍旧觉得****很胀,有的时候还是会肚子痛,医生说那是因为子宫在扩张。平躺着的时候,小腹会变得温热而紧张。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英文里面把孕吐称为“晨吐”,因为从早到晚,我都像个得了绝症的人那样头昏乏力,恶心呕吐,胃里几乎留不住东西。我心情不好,脾气也变得很坏,很少有食物对我的胃口,总是嫌这个冷了,那个又太腻,或者就含着眼泪什么都不吃。

    Lyle并没有像通常的准爸爸一样鞍前马后地殷勤伺候,我也知道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心情不好,他会哄我一下,再多就没有了。像从前一样,如果见了面不开心,他宁愿不要见,反正有的是可去的地方。不过那段时间,我也无所谓了,太难受了,我更喜欢自己一个安安静静地难受。而且,他的出现总会带来意外的情绪波动,和更多的呕吐。

    这种翻江倒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第十一周。那个时候,Caresse长到一英寸半长,七克重,完全成形了,皮肤是透明的,手指和脚趾已经可以分开,微小的动作舒展而又优美,按照书里说法,有的时候,它甚至还会吞咽和打嗝。终于,有一天早晨,我醒过来,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了,兴冲冲地告诉Lyle,这倒霉的孕吐总算是挨过去了。

    他看起来好像也很开心。过了一会儿,他把早餐送到床上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紫红色的大信封,对我说:“婚前协议已经准备好了,你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权衡考虑,所以,我想最好尽快给你。”

    我一时语塞,打开信封来看,里面是十二页厚实的A4纸打印的文件,约定了离婚或者配偶(也就是Lyle)死亡的情况下我能享有的财产权利和抚养费。林林总总分为十几个章节,包括对配偶财产的权利,继承祖传住宅、享有信托基金滋息、和继承家族津贴的权利,作为法定继承人的权利,作为配偶财产执行人及管理人的权利,等等。

    我粗粗翻了一遍,抬头看着他说:“我会找人帮我看一下,什么时候要?”

    “婚礼之前随时都可以。”他回答,又补充道,“你不用太当真,就是个惯例。”

    “怎么能不当真?”我反问,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上面的条款差不多有一份劳动合同那么多。”

    下午,我约了一个打过几场离婚官司的同学帮我看那份东西。她告诉我,这是一份堪称范本的婚前协议,滴水不漏,条件开的也很公平。之后我们一起去剪头发,从洗头的皮椅子上起身的时候,我扶了一下腰,动作有些不自然。她看在眼里,很快就恭喜我,已经有相当于她一年半薪水的“奖金”入账了。

    在我父母到达纽约之前,我在史密特和谢林顿事务所的一间会议室里签了那份协议。三十二楼,一个多月之前,在同一楼层,我被解雇了。有两名律师在场,都是代表Lyle的,我代表我自己。旁边甚至有人在操作一架手提式数码摄像机,录下整个签署过程,好在将来某种情形下面证明我不是受胁迫的。

    尽管我知道所有这些条款、见证人,包括这些形式,都是一次又一次恼人诉讼之后的亡羊补牢之举,尽管我受过系统的法律教育,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被轻易改变,就好像不可能一夜之间改变Lyle,反过来,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改变我。不过,在内心里,我愿意为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尽全力迎合他,改变自己,如果那样东西还在,我会一直迎合下去。但是,如果有一天,那东西不在了,没有什么可以给我补偿,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我,无论是钱,地产,还是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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