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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山谷之城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不。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需要拖沓,需要不断地绕圈子,需要不断地用爱恨情仇来吊起观众的胃口。这样他们即使漏掉中间几集,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剧情不会因此中断,前后衔接天衣无缝。

    你是说,其实他们只需要年初看一集开头,年末再看一集结尾,就可以了?

    就是这个意思。

    假如他们连开头和结尾都因为生计的奔忙而错过了呢?

    那也没有关系。明年我们还会重播。

    那么,你,我,演员,导演,观众,所有人,似乎都在做着一件毫无意义的无聊的事情。

    可以这样说。大胡子导演点点头说,所以,我想请求你,请求所有的演员,请求所有的电视观众们原谅。

    尽管他满脸诚恳,可是我知道,这或许也是一种高超的演技。甚至,这句话的本身,也是整个剧情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当你不小心看到这部由我主演的电视剧的时候,我还是想,请求你的原谅。

    穿过正午的马车

    马车上铺满厚厚的稻草,碎屑和灰尘在阳光里盘旋飞舞。马车颠簸在夏日正午的山间小路,呱嗒呱嗒,呱嗒呱嗒。眯着眼,一指缝隙里,我看到老人颤起的鞭梢和一匹马健硕的屁股。突然老人喊一声“吁”,跳下车,寻一根棍子,将马遗落的粪便拢起,又从车厢里寻一个破旧的蛇皮口袋。棍子又细又软,老人几乎用手将几粒粪团抓进口袋。老人将口袋扔到我身边,抱歉地说,嫌吗?我说没事。老人就笑了,所有的牙齿都在牙床上摇摆或者飘扬。老人说这世上只有人粪臭不可闻。老人说所有的牲口粪都有一股发酵后的香味。老人说,酱香味。老人重新坐稳,喊,驾!鞭竿声东击西,鞭梢抖开成花。

    尽管阳光暴烈,但躺在稻草上非常舒服。两腿搭上车轩,两臂枕在脑后,甚至可以轻哼一首曲子。我庆幸遇上老人的马车,否则,这样的正午,这样的土路,我想我可能会晕倒路边。

    做什么来?老人问。

    采风。

    采风?老人扭头看我。

    就是随便转转。顺便看一位老同学。

    哦。到哪里去?

    镇上。

    去镇上看一位老同学?

    是这个意思。

    哦,这样。前面不远,快到了。老人咳一口浓痰,点一根草烟,驾!驾驾!

    宽大的轮胎击起一路黄尘。

    一会儿,老人再扭头看我。

    在城里做什么?

    写字。

    写字?

    作家。

    写书?

    是。

    报纸呢?

    偶尔。

    老人急忙喊住马,惶惶地跳下车。他小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老人仿佛跪倒在神灵面前的圣徒,表情刹那间变得卑微并且虔诚。老人光着膀子,汗珠从他的毛孔里蜂拥而出,将宽大粗糙的紫黑色皮肤打湿。他的身体散发出浓重的牲口气味,又酸又甜,又腥又臭,阴,湿,黏稠,灰黑色,当当响着。

    你得帮我。老人说,你一定得帮我。

    我愣怔,愕然。怎么帮你?

    因为你写报纸。老人说。

    写报纸怎么帮你?

    回去再说,边吃饭边说。老人松开我的手,身体伏低。他低着身子蹿上车轩,鞭梢急不可耐地击上马的屁股。后来我一直坚信,那个正午,那匹老马跑出了风的速度。

    我坐在老人的炕头上吃饭,四菜一汤,大盘子大碗。老人开始讲他的故事,表情平静。他说他的儿子被镇长的小舅子捅死了,不是用刀子,用的是四齿粪叉。他说他的儿子身上有四十八个冒血的窟窿,他的儿子,挨了十二叉。他说他的儿子躺在炕上嚎了整整两天两夜,临死前他吓跑屋里所有的老鼠。他指指炕尾说,就躺在这里。我扭头,那里似乎真的躺着一位年轻的后生,后生被扎成可怜的蜂窝煤,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都鼓起红色绚丽的转霎即破的气泡。

    怎么这样?我问。

    赶集时,镇长的小舅子白拿老乡东西,他看不顺眼,说了几句。打起来。镇长的小舅子顺手操起身边的粪叉……

    怎么处理的?

    黑白颠倒了。

    怎么处理的?

    说是防卫过当,判了几年。我想他明年就能出来。最晚后年。可是杀人得偿命,你说是不是?我死了儿子,他得偿命……

    可是我怎么帮你?

    你写报纸,你帮我写写。算我求你……即使不偿命,也不能颠倒黑白,是不是?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我儿子,他不是贼。真正的贼,是镇长的小舅子……

    我低头喝酒。

    你肯不肯?老人再一次低了身子。

    我继续喝酒。

    你到底肯不肯?老人的身子越来越低。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点头。好像我还说了一句“没问题”。我忘记我到底说没说。老人的老伴将筷子伸向盘子里的一只鸡块,老人狠狠地剜她一眼,那筷子立刻不动声色地改变了方向——盘子里的鸡块,屈指可数。

    老人送给我一蛇皮口袋苹果。青苹果,圆圆溜溜,青瓷光,小得像鸡蛋。老人用他的马车送我到很远,踢踏踢踏,呱嗒呱嗒,踢踏踢踏,呱嗒呱嗒。老人站在土路远方跟我挥手,老人喊,回去别忘了写。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散开,那是一堆抖动的叠起的皱纹。我使劲点头,肩上口袋重若千钧。

    那袋苹果伴我半程,终被我无奈地扔掉。我揉着磨出血泡的肩膀,看它们滚落一地……

    每一天我都在想老人托我的事情,但是我无法办到。我不是记者,不是警察,不是法官。我只是作家。作家只是职业,既不是身份,更不是职务。我可以虚构出美好或者残忍,但我绝对做不到真实。我像一只流浪混迹在城市里的猫,我想,城市里,绝没有人在意一只猫的苦楚。

    更何况,大多时,我的苦楚,其实那般虚伪。

    在夜间,在清晨,在黄昏,在正午,我分明能够听到马蹄落上土路的声音,踢踏踢踏,呱嗒呱嗒,踢踏踢踏,呱嗒呱嗒……还有马粪的酱香,还有闪动着光泽的老人的紫黑色的皮肤……无数辆马车无数次穿越无数个正午,无数个老人向我投来无数个乞求的眼神……

    那天回来时,镇长为我安排了轿车。他拍着我的肩膀,万般不舍地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老同学?

    木枪

    那些年月,一切都那样荒诞不经。

    唐宋被枪毙过一次。他和另外两人跪在那里,脑后顶了乌亮的寒枪。子弹蹿出枪膛,打着呼哨,霎间将两只脑袋撕成碎片,绽出焰花般绚丽的七彩。死掉的两人是唐宋的同事,一秒钟前,他们的眼睛还瞪着血色黄昏,一秒钟后,那眼睛就不存在了。它们在空中撞击出金属般明亮的脆响,然后迅速消逝。

    唐宋从朝鲜战场回来,工作了几年后,就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他不停被人审问,拷打,批斗,躯体和信仰像麻花般被人扭来扭去。他和另外两名同事成了罪恶滔天的坏蛋,罪状闻所未闻。……有人在桌子上摞起很高的砖头,让唐宋站上去,厉声问他,说不说?正迷惑着表情,砖头被人蹬倒。他从高高的桌子上訇然跌落,鲜血糊住了脸。人们把砖头重新摞好,再强迫他站上去,喝他,说不说?唐宋便嚎啕了。说什么呢?唐宋嘶喊,你们让我说什么呢?

    他们被关了半年。半年后,拉上了刑场。

    行刑的战士中,有一名是唐宋的亲侄。亲侄端着枪,把枪口对准唐宋的后脑,和另两名战士一样威武。那枪口一直在抖,唐宋想回过头,递给亲侄一个大度的微笑,可是他的脖子僵硬,身体风化成石雕。然后枪就响了,两名同事面朝下扑倒在地,身体急速抽搐。唐宋被架起来,拖着往回走。有人对他说,你好幸运啊!

    三支枪,两颗子弹,唐宋挨了空枪。据说是上面的意思。三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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