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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李存葆中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土匪,是中国古老历史之树上结出的一颗硕大的毒瘤。

    落笔写近代沂蒙匪事,我知道不能仅仅用墨水,而应该溶入那众多无辜百姓的漓漓血滴。

    民国初叶,军阀混战,世事纷纭,群凶猬起,匪患遍及中国,沂蒙尤甚。

    多年来,我对沂蒙匪事颇有了解,但始终缺乏勇气用文字作解剖刀将这历史之树上的毒瘤剖开。我不愿让尘封已久的毒气弥散出来,使善良的人们闻而窒息。

    八百里沂蒙那嵯峨绵亘的山峦,曾是无山不匪,无峦不盗。七十二崮那峥嵘*。峻的崮顶,处处曾是土匪施暴逞凶的营盘。惯匪如刘黑七之辈,恶名昭彰,曾祸及半个中国;巨匪若孙美瑶之流,奸同鬼蜮,曾因劫掠欧美洋人而酿造过国际纠纷;女匪似赵嬷嬷之伙,心如蛇蝎,曾使沂蒙百姓一提起这恶叉雌虎便毛发倒竖;悍匪似李殿全之帮,天良丧尽,曾把人性之恶展示得无以附加至于昼伏夜出,栖于林莽的散匪和那些剪径的草寇、打劫的山贼,更是多如牛毛。惯匪、巨匪、女匪、悍匪、散匪,你来他去,此消彼长,曾在二十余年中搅得整个蒙山沂水蜩螗沸羹,鸡犬不宁

    地方史志,是历代儒士把老祖宗经历、遭际的事件,用或整齐或残缺的时间和空间缝缀起来的

    一方历史。方志中,匪事向不被编纂者重点关注。但在临沂各县、区的民国史志中,有关匪事的记述却理重事复,叠床架屋。我知道,那是因桩桩匪事皆过于重大,编纂者很难回避。那些含泣带血的文字,常常戳疼我的眼帘,周身觳觫过后,心灵也常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前些年,我曾多次请沂蒙山中与世纪同龄的长者们追忆往昔,他们从记忆的枯井里打捞旧日的苦难时,令我感到:对平民百姓来说,匪事之灾大大猛于战事之祸

    沂蒙山向被视为质朴、坚韧、慷慨和善良的象征。正义战争是折射人类心灵的窗口,战争这个雕塑大师曾把沂蒙山雕刻得那般凝重、庄严、显赫。然而,在这样一架善良的大山里,为何曾匪患为虐?透过桩桩惨不忍听、目不卒读的匪祸,去探求滋生土匪的社会因子、地理环境、文化土壤,去探秘土匪的生存构架、畸形心态,进而探究人类文明的进步与退化,抑或有些许鉴往知来的意义。

    一

    当翔舞的火苗照亮原始人黑暗的洞穴,便明晰地画出了一道人与兽的分界线;当人类告别了生食的血腥,也便告别了动物的匍匐,也便渐次摈弃着兽的野蛮。当时光老人蹒跚至本世纪初,十里洋场的夜上海已有霓虹闪闪烁烁,闭塞的临沂城中也偶见电灯明明灭灭。然而,其时的土匪们却把沂蒙又拖进了原始的黑暗。

    沂蒙匪事乍起时,土匪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专事绑架勒赎,弄几个钱大吃大喝,狂嫖滥赌。另一类只劫良家妇女异地贩卖,俗称"贩骚的"。这类土匪常暗中探听谁家有漂亮女子,谁家婆媳失合,谁家夫妻反目,便掠来暗藏奸宿,甜言蜜语,优给饮食,待入其彀中后便伪装成夫妇,远奔异地卖之。贩骚土匪多活动于夏秋,每届青纱帐起,便结伙绑架青年女子,入冬即散。这些散匪的鸡鸣狗盗,仅给有钱的户主和少数年轻女子带来无妄之灾,对整个社会尚构不成池鱼之殃。

    鲁南是土匪的渊薮。这一带散匪借世事飘摇之机,由散到聚,由暗转明,滚雪球般地增大,多股匪徒先是以抱犊崮山区为穴巢,洪水猛兽般的向沂山、蒙山扩张,继而横行鲁中。到二十年代末,沂蒙山中有名有号的匪伙多达50余股。它们小者数百徒,中者千余数,大者万余众。天怨人愤,世事阽危,官府不得不例行隔靴搔痒的剿匪之举。百姓为自卫计,也纷纷成立了"大刀会"、"红枪会"等民间组织;为躲匪、抗匪,小村并入大村,村村修围墙,筑圩子,买枪支,造土炮,设哨楼;不少地方还成立了"联庄会",一处有匪患,八方来助剿。

    然而,石垒的围墙,却很难抵御匪的疯狂;封闭的圩子,往往成为民众的坟场。

    土匪在沂蒙制造的第一大破围墙屠圩子的惨案,发生在郯城八里巷村(今属临沭),祸首是女匪赵嬷嬷。

    赵嬷嬷,江苏邳县铁佛寺村人,清光绪七年生于一冯姓之家。幼时家贫,父母将其卖给马戏班子后,学会了耍刀舞棒,跑马拉解,及笄时嫁给东海县土匪头子赵某为妾,始称赵嬷嬷。1922年春,匪徒内部因分赃不均而生嫌隙,赵嬷嬷其夫其子均被同伙打死。她遂携三个女儿潜回苏北,将长女嫁给当地另一匪首为妻。同年腊月,匪婿及长女又被官兵击毙,时年41岁的赵嬷嬷被500余匪徒拥立为头领。自幼走江湖闯绿林,养成这草头女寇疏狂浪放的性格,长年的土匪生涯更使这枭獍悍妇狡若九尾之狐,毒似豺狼蛇蝎。赵嬷嬷成为匪首后,又率众匪重返鲁南的苍山、郯城一带。这女匪在其夫为匪首时,就已恶名贯鲁南,百姓一提起她,莫不切齿詈骂。

    1923年6月初,赵嬷嬷攻破临沂二区迭衣庄的圩子,杀戮70余人,尽焚民房,身上的血腥味儿尚未散尽,这女匪又恶狠狠地向郯城的八里巷村举起了阴森的屠刀。

    八里巷坐落在蜿蜒百里的马陵山下,全村300余户,1200人口,是周围六个村庄抗匪"联庄会"的会首,围圩的石墙既高且宽,村中有百余名大刀会会员。一天,邻村的大刀会员在清乡时,抓到赵嬷嬷手下的两名匪徒,送交八里巷扣押。赵嬷嬷闻报震怒,勒令八里巷限时放人,遭到严词拒绝。女匪恶火攻心,亲率五百匪徒前来破围,八里巷人凭借土炮、滚石顽强抵抗,众匪狂攻一日未克。腰插双枪,身跨烈马的赵嬷嬷气急败坏,星夜策马驰奔百里之外,向徐大鼻子和窦二敦二匪求助,并许以金钱美色。徐、窦二匪各率一*(匪徒,狼奔豕突,于6月19日头午,在距八里巷不远的店头村与赵匪部乌合。赵、徐、窦在十余名年轻女匪的伴护下结辔而来,千名匪徒迤逦于后。时八里巷有武氏两兄弟正在田间劳作,被行进中的匪徒抓住将头割下,匪徒用长杆挑着武姓两兄弟的头颅,绕着村中的围墙叫骂示众三天前刚刚击退赵匪的八里巷人,不知徐、窦二部入伙,仍未把赵嬷嬷放在眼里。两颗人头,激起阖村父老复仇的火焰,自恃"装过金身"、"喝过符水"的大刀会员,凭血气之勇,当即拉开圩门,挥刀冲向匪群。群匪略一后退,便举枪反击,密集的子弹使十余名大刀会员登时毙命,活着的人方知自己并非刀枪不入的金身,掉头跑回圩里,严关圩门。赵、徐、窦亲临匪阵,组织火力掩护匪徒用炸药炸围墙,被村民用滚石击溃;竖长梯强登围墙,又每每被大刀会员掀翻圩下村民与土匪,墙上圩下,血战一夜。赵嬷嬷破围未逞,徒唤奈何。但这女匪毕竟狡狯之极,她在夜间派匪切断"联庄会"支援八里巷的道路后,翌晨又抓来大批邻村百姓,用枪口逼着他们来到圩下刨墙。八里巷的围墙上尽管堆满雷石,炮楼的土炮里尽管装满火药,但谁也不忍心向邻村的百姓下手

    傍晌时分,村东北角的圩墙訇然倒塌,匪徒们凭借三丈宽的豁口,恶虎扑食般的涌进圩内。

    破围前赵嬷嬷一再叫嚷"斩草要除根",匪徒们一进圩子便杀红了眼,他们把白翁老妪拴在窗棂上、牛车上,浇上煤油点火焚烧;他们把壮丁青年绑在树干上、牛桩上,用快刀削割;他们将媳妇姑娘统统剥光衣服,强暴后一律开膛破肚;他们对男婴女娃也不放过,扯起腿来在青石上摔得脑浆迸裂为防漏杀,赵嬷嬷早已派匪在圩子四门的出口处安好铡刀,窜出一个铡一个,有百余村民身首异处,成为铡下冤魂。不到半天,八里巷就变成尸山血海,700余名百姓死于这场匪祸。当匪徒们把村中财物和牛马猪羊抢劫一空后,赵嬷嬷又下令将圩内房屋付之一炬

    6月20日,成为八里巷村的公祭日。天使走向光明的道路往往曲折,魔鬼通向黑暗的滑梯常常笔直。赵嬷嬷破围得逞,对众多的匪股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大大发酵了土匪的兽性,纷纷以破围屠村为快事。在沂蒙山,这人间惨剧于二十年代末达到高xdx潮。莫于毒者,当属惯匪刘黑七。

    其时的沂蒙百姓,或许全然不知袁世凯、黎元洪、段祺瑞是何人物,或许大半不晓山东督军张宗昌是哪棵树上的鸠鸟,但刘黑七却恶名如雷,妇孺皆知。因刘黑七个头儿不够尺寸,且上长下短,肥胖如猪,脖上顶着个黑西瓜似的肉球,百姓都说他是乌鱼精所变。

    刘黑七,本名刘桂堂,黑七乃其绰号,清光绪十八年生于山东费县锅泉庄。幼时随母"王大脚"讨饭,羊倌出身。1915年黑七23岁时,与当地七名泼皮无赖拜了把子,偷得一把"鬼头刀"、劫得一支"马连匣子快枪"后,遂干起剪径断路的勾当。1919年,刘匪扩充到300余人,攘夺掳掠,始引起官府注意,派兵围剿17个月,刘匪部非但未灭,反而陡增至千人之徒,号称"刘团"。1925年张宗昌督鲁,派两团精锐剿刘仍未果,黑七反用官军的枪械装备了匪伍。至1927年底,刘匪部膨胀到万人。张宗昌拿黑七不下,便将刘部收编,给刘匪戴上"师长"的高帽。刘匪易帜,匪性益狂,绑票勒索,明火执仗;聚财敛钱,敲骨吸髓;烧杀奸淫,甚于禽兽。

    二十年代末,对沂蒙百姓来说,是最为可怕的岁月,连年旱魃为虐,不少山村,场上的碌碡都不曾打滚儿,乡亲家无宿储,室如悬磬。然黑七木人石心,欲壑难填,贪婪的魔口,愈张愈大。刘匪的口头禅是:"只要锅底下不结蜘蛛网,就得拿钱交给养。"哪村哪庄若无力上交或稍有迟缓,刘匪部便破围屠村,一例诛戮。

    刘匪破圩,除使用赵嬷嬷之辈惯用的伎俩外,还别具肺肠地毒施"火鸡法"。

    1926年1月23日,费县白马峪因无力交纳刘匪所索钱物,刘匪即率匪攻圩。当多种破圩法未能奏效,黑七让匪徒将耙齿上绑满棉絮,浇上煤油点火,往圩中投掷。顷刻,带火的耙齿又被石墙上和圩中村民反投出来,圩中的房屋非但没烧着,围墙下的匪徒反被燃烧的耙齿击得头破血流,圩外刘匪作为制高点的五间草房也被点燃阴毒的黑七急命喽*%到外村抓来百只活鸡,将之一一放进煤油桶里蘸泡,点火扔进圩内。百只"火鸡",吱吱咯咯,扑扑楞楞,在圩中狂飞乱跳,窜垛上屋,圩内尽是草房,霎时有几处火起,时北风冽冽,风助火势,急速蔓延,有顷,整个白马峪变成一片火海。刘匪趁圩中熙攘麋沸之际,破围屠村

    此后,黑七屡用"火鸡法"攻圩,每每得逞。

    刘匪屠村时,除将有姿色的女子掠走供匪徒发泄兽性、将有钱有地的户主作为"肉票"存留外,余者格杀勿论。女匪赵嬷嬷比起刘黑七这个杀人魔王,乃小巫见大巫。活埋、刀割、挖心、剖腹、剜眼、对耳穿、双劈腿、点天灯等等,是刘匪常用的杀人手段。沂蒙山中多深井,刘匪常将山民填满井后,再用乱石封井,此谓"塞井眼";刘匪有时将青年壮夫拴在树干上,嘴中灌满火药,然后点燃,是称"放人炮";刘匪对妇女儿童更是变着花样杀戮:匪徒们有时将孩童放在石碾上碾成肉饼;有时将男童的小鸡睾丸割掉,让其于剧痛中呼号而死;有时将怀孕的妇女集中起来,用烈火焚烧,让胎儿从母腹中炸出最令人发指的是,黑七常用的"放天花":匪徒们将大刀会员及抗匪壮士捉来集中后,在旷野或河滩里,挖出一片间隔相同的土坑,将受刑者一一埋至胸口以上部位后,众匪便策马在刑场上来回奔驰,仅露出头部的受刑者血压急骤升高,铁蹄触头,血喷数尺

    发明酷刑"炮烙"的一代暴君殷纣王,被"请君入瓮"的唐代酷吏周兴、来俊臣比之刘匪黑七,定会自愧弗如!

    从1925年冬到1928年春,仅在沂蒙山方圆百里内,刘匪就焚烧民房20余万间,有12万百姓惨遭屠杀。刘匪还把魔爪伸进泰莱山区,胶东半岛

    其时,大大小小的赵嬷嬷、刘黑七们,也各率匪徒竞相破圩,有千余村庄被屠。沂蒙山中的每座山峦都在恶徒的淫威下抽搐,每条流溪都在魔鬼的狞笑中呻吟,整个沂蒙山变成一个偌大的坟场。费县、平邑有些区、镇成为无人区。大劫后的废墟里,比比皆是黠鼠衔尾厮咬;无人耕种的荒野里,成群的野兔踢腾跳浪;莱芜的莲花山一带,本是水美土肥之乡,连遭匪祸后,竟成了恶狼的世界。因家畜家禽被土匪掠光,饿狼常在风高月黑时,将劫后余生的山民当作惟一可袭的目标。大白天,过路行人也常会身葬狼腹。其时,有一8岁男童遭狼叼被山民救出后,脸上留下了秤钩状的伤疤,人称"狼剩"。前几年,我到莱芜拜望这位耄耋老人时,老人哓哓不休地重复着一句话:土匪在莲花山一次破围就杀人1300多,土匪比狼恶

    临沭县的郇杵林村,在炎夏被一个人称"大尾巴"(当地人对狼的别称)的匪首率匪破围屠村后,无人收尸,逃荒到关外的乡人于寒冬回村时,才将全村数百口老少的白骨收于一处,葬于一坟

    那是一个鬼蜮横行的世界二

    沂蒙山曾有过骄人的古老文明。她那甘冽的泉水,曾哺育出曾子、王羲之、刘勰、颜真卿那样的伟器英华;她那馥郁的五谷,曾喂养过智慧的诸葛亮,也哺育出天文历算学家、珠算的发明者刘洪;为使病母喝上一匙鱼汤,至孝的王祥曾在沂山的大河里"卧冰求鲤";胸有锦绣、勤勉的匡衡曾在蒙山的茅舍里"凿壁偷光"我不明白,为什么土匪能将世上所有的丑恶曾一度在这里浓缩;我不明白,为什么像赵嬷嬷、刘黑七等如此矮小的生命,竟敢那般恣意嘲弄大山的巍峨?!

    有人说,民国初叶匪患猖獗沂蒙,是因了沂蒙地为山国,交通绝塞。

    此说不无道理。

    蒙阴县志中云:"千山环其外,百流出其中四塞之崮,舟车不通,土货不出,外货不入。"这段对蒙阴地貌的描述,实则也是对整个沂蒙山区的写照。山上突兀之山曰崮,一条腿的锥子崮,二条腿的仙人崮,三条腿的鏊子崮,四条腿的板凳崮,卧虎崮,盘龙崮,焦赞崮,孟良崮七十二崮,是造物主于混沌中从大海的浴盆里捧给沂蒙的奇绝景观。

    我们仅从近代土匪最早盘踞的抱犊崮,便可窥见崮的与险峻。

    抱犊崮山区方圆近二百里,位于峄县之北、临沂之西、腾县之东、费县之南的四县接壤处,主峰抱犊崮有"鲁南擎天柱"之称。崮下群山夹裹,百峰拱立。山腰间,草木葱茏,萋萋莽莽;崮四周,悬崖如削,锷逼天际;危崖之下,古柏倒挂,葛藤缠绕,有天然石洞三个,可纳数百之众;崮顶有田约20亩,平整如畴,尚有天池两座,水深过米。欲抵崮顶,只有北崖一线鸟道,鸟道最险处,有石匠凿出的半环形铁扒手,登崮者牢牢抓之,方可攀援。

    抱犊崮其名之得,颇具传奇色彩。相传东晋时有道家葛洪,弃官不坐,抱犊上崮,俟小牛长大后,方在崮顶拓荒垦殖,修得浩气精淳,名闻帝阙,皇帝敕封为"抱朴真人"。后来,农家欲耕种崮顶之田,必得抱犊上崮

    谁曾承想,曩时这道家的修身之地,竟在民初长期沦为匪巢,且酿造出震惊中外的"民国第一案"。

    1923年暮春的某日清晨,京沪第12次快车抵近临城(今枣庄薛城)。此列车亦称蓝钢车,美制,钢质蓝漆,设备豪华,是世界联运的国际列车,欧美旅人多乘之。蓝钢车行至临城沙沟站北十余里处,司机发现路轨被拆,煞车不及,车头及前半截车身脱轨歪斜,一二等车厢因在后部,尚无大险。旅人惊魂甫定,众匪纷纷登车,二百余名旅客被掳,中有欧美男女26人。土匪掠物架人,叱喝咄嗟,驱赶人质奔向抱犊崮。途中,英国人罗门斯试图反抗,被土匪毙于山野。剿匪官兵闻讯疾趋而来,并发炮示警,只见被架旅客一齐手挥白巾,示意勿打。剿匪者知人质中有域外洋人,事关外交,稍有误伤,会诱发国际争端,遂决定暂且回防,等候上峰命令

    事后人们得知,这劫车大案,系匪首孙美瑶率千余土匪所为。

    孙美瑶,峰县孙家庄人。其胞兄孙美珠,内柔外刚,颇孚众望;美瑶本人,生性粗暴,寡情薄幸。孙姓是峰县望族,全县约两万户,孙姓中多乡绅地主。孙氏两兄弟因触犯军警,祖居宅院被焚毁,便落草为匪,成为抱犊崮一带的主要匪*(。与其他匪*(不同的是,孙氏兄弟扯幡聚匪意在招安,参加内战,以求腾达。但在匪伙扩张过程中,也必打家劫舍,多行不义。

    当时,兖州驻有山东第六混成旅,该旅由国民革命军改编而成,旅中军官不乏忧国忧民之士。该旅1921年8月接任兖州防务后,即对抱犊崮一带的土匪南北会剿。其时,此地有匪十余*(,拢共不过千五百人。

    按正常推理,配有炮兵营,骑兵营,装备精良的混成旅,剿灭缺枪少弹的区区之匪,该是小菜一碟,然而,方圆近二百里的抱犊崮山区,山高林深,极便于土匪出没匿藏。抱犊崮主峰下,人迹罕至,三三两两农户散落于大山皱褶里,村名十分奇怪,诸如蛤蟆洞,老猫屯,母猪窝,兔子嘴等等,既诠释着这里的深邃远,又注解着这里的地老天荒。土匪从不与官军正面交战,一闻风吹草动,便蛤蟆般潜于水草,兔子般逃进老林,这就使混成旅剿匪如同大海捞针,戛戛其难。然混成旅克尽厥职,面对狡黠之匪,进剿手法也颇为得当。全旅兵力先是搜山拔寨,营救被劫"肉票",断匪经济来源;同时,严把抱犊崮山外的四方要道,以防匪徒外购弹药;接着,将抱犊崮一带的所有集市,统统由镇内迁至镇外,以防暗匪抢劫不易捉拿;并在这些镇内修筑暗堡,常设伏兵,一旦匪徒来扰,即可投入围歼每发现匪股,混成旅总是穷追不舍,土匪如惊鸟四飞,难有固定之巢。初时,土匪劫村时还偶放几枪,混成旅的官兵总是循枪声星速追歼,后来土匪遂不敢鸣枪,但山村多狗,夜间狗吠之声常能标明土匪的流窜方向,混成旅闻狗吠而猝伐,辄令土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经过两年多的清剿,多股土匪失去穴巢,如鸟兽散,惟以孙美珠为匪首的匪伙,仍以抱犊崮顶为营垒,困兽犹斗。

    孙匪*(中,有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华工,擅长构筑军事工程。孙匪沿崮顶四周筑起永久性堑壕,既可防炮避弹,亦可充当宿舍。孙氏兄弟把家小、伤员安置崮顶,仍率亡命之徒在崮下百余里内与混成旅周旋。崮顶有秘密旗语灯号与崮下土匪联络。缺粮悬何色灯,断水挂何色旗,山下土匪一望便知。1922年春,孙美珠派匪与皖系军阀联系招安,自称司令。然这司令及所属匪徒却在混成旅的围追下,如穷猿奔林,草间苟活。匪徒们失魂落魄,怨气薰天。孙美珠为稳匪心,决定纠集千余匪徒,夜袭崮下的西集镇。他早就得悉,驻守西集镇的只有混成旅的一个连,且连长在清剿时负伤住院。谁知,孙匪攻进西集后,交战双方虽兵力悬殊,但镇中多暗堡,加上剿匪官兵枕戈待旦,旋即便投入战斗。长枪短匣一齐扫射,百余匪徒应声而倒,匪首孙美珠登时成为"断头司令"。众匪徒溃不成伍,仓皇踅回抱犊崮顶,拥立孙美珠之弟孙美瑶为草头新主

    临城劫车案之案发原由,扑朔迷离,经纬万端。自兖州混成旅会剿以来,孙氏匪*(几近弹尽粮绝,日暮途穷。匪兄美珠被毙,匪弟美瑶制造事端嫁祸混成旅以达复仇目的,不谓不是劫车的一种因由。但孙美瑶性情再粗暴,也不会不明白闯的乱子越大,招引的追剿部队会越多,这是一种加速灭亡的蠢笨之举。孙美瑶之所以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是因为有国内外政客幕后操纵。就孙美瑶而言,劫车虽属饮鸩止渴,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只有掳架洋人,官军才会投鼠忌器,暂停进剿,孙匪既可得以喘息又能要挟政府招安

    劫车大案事发后,朝野震惊。北京政府责令山东督军田中玉调集齐鲁驻军会同直隶派遣部队,将抱犊崮严密包围,以防孙匪部远窜,并决定此案由中央直接办理。登时,中外记者,奔行如梭,笔生波澜;各路政客,你走他去,摇唇鼓舌;被绑架洋人的亲友,纷至沓来,疾言厉色。枣庄城里,人满为患,一片紊乱。欧美各国政府也今天一纸声明,明朝一份抗议,使抱犊崮骤然成了中外注目的聚焦点。

    劫车案的顺利解决,竟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英美等国家很快便洞悉这次劫车案,不是中国当局和人民的敌视行为。在被劫列车中,没有一个日本人乘坐,政治阴谋的蛛丝马迹,不无可寻。是中外某些政客有意离间英美与直系政权的关系。看到这一层,英美政府对中国当局,并未提出苛刻条件,仅要求惩办责任者,设法营救被架人质安全脱险,赔偿人质的物质与精神损失,并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等等。在此期间,日本人虽想兴波助浪,扩大事端,火中取栗,但因其不是受害国,无由干涉,只得作罢。

    至于孙匪美瑶这边,更易就范,只要招安,别无他求。在中央政权的直接干预下,孙匪部被收编为山东新编第一旅,封孙美瑶为旅长。一时间,孙匪部沐猴而冠,欣喜若狂

    正是有了崤函之固的抱犊崮,才成全了出身望族的孙美瑶辈殷盼招安的政治图谋。

    劫车案了结后,山东督军田中玉及兖州镇守使悉被免职,混成旅也因防区内发生了如此震惊中外的事件被调防。这时,初拉匪伍的刘黑七便乘机盘踞了抱犊崮。此后十多年里,抱犊崮以其险要封闭,使土匪在这里像三月的春韭一样,越割越疯长。

    沂蒙的盘盘险崮,萋萋崮顶,既是土匪孳乳蕃息的暗窝黑巢,也常常是百姓蒙灾受难的囚牢围城。

    蒙阴有崮曰阳,是个"猿猱欲渡愁攀援"的去处。崮的北、东、南三面,山崖陡峭铅直。仅西面是80度的斜坡,石凿小道宛如春蚓秋蛇,百姓上崮下山,需跋前踬后,九盘纾出。二十年代初,阳崮周围的殷实富户,为避匪患,便雇人丁在崮顶修筑工事,并买得枪支,举家携细软之物迁崮顶屯居。崮下百姓也相继攀上阳,山草结屋,挖洞栖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方圆几十里的百姓,也多迁来,有钱出钱,无钱出工,历十载惨淡经营,阳崮顶变成一个有两千余人居住的空中围城。

    费县悍匪李殿全,闻得阳崮崖险崮阔,垂涎三尺。1932年冬,李殿全率近二百匪徒窜至崮下,先破一山寨为据点,继攻阳,因崮顶防卫森严,匪徒久攻不克。李殿全深悉,若无内线接应,破崮无望。崮顶所居人群里,杂有三两幺么小丑,中有一人曾在李殿全手下为匪。李殿全同崮上几鼠辈接通关系后,让两名土匪乔扮山民,借春节拜年之机混入崮顶。时元宵将至,崮上百姓,警惕性略有放松。数名内奸外贼,于子夜联手将根根长绳坠入北崖之下,早已伏在崖下的李殿全匪伙,拽绳而攀,狸猫般蹿上崮顶

    匪贼骤从天降,山民猝不及防,十载血汗构筑的云中围城,霎时变成草寇暴戾恣睢的刑场。屠崮之前,厚颜无耻的李殿全命令:"拄拐棍的、咂xx头的一个不要,长蛋蛋的一个不留,只留年轻带沟沟的,让弟兄们耍个痛快。"陡峭的山崖,成了匪徒们屠杀百姓不费枪弹的断头台。老人孩子及青男壮夫,一个个被匪徒揎到几十米深的崖下,山间的荒草小树被尸体压平。有人曾目睹过这样令人寒毛直竖的一幕:有一妇女坠崖后,怀中的婴儿未伤,脑浆凝固的母亲怀中,婴儿仍嘬着母亲的乳头哇哇直哭此后的几天里,阳崮下成了饥狼饿狗争食尸骨的世界,寒夜中,狼嗥狗吠,声传数里。

    封闭的空中围城,顿成恶棍们胡作非为的大本营。李殿全把崮上的妇女一一分发给喽*%们奸污,有一相貌周正的年轻女子刚生下婴儿三天,被十几个匪徒轮奸后,因失血过多而亡;有一年仅12岁的少女,被恶魔们糟蹋得奄奄一息后摔到崮下李殿全占崮为王后,经常派匪下山去绑架年轻貌美的姑娘。一次,匪徒掠女十余,李殿全挑拣几个留用,余者分给手下头目。匪徒在对女子们施暴后,还传票让姑娘的家人携款前来赎回。其中有两个姑娘不堪受辱,坠崖而亡。李殿全大怒,将两个刚刚掳来作"肉票"的老汉,双双搡至崖下,狂骂道:"不愿跟老子天长地久,就让你俩同一对老儿做阴间夫妻"李殿全从崮下新买来一支"汉阳造",便想试试枪的穿透能力,他强令被匪徒玩腻的妇女及无力赎回的"肉票"胸贴胸地站成一串,然后把枪口对准第一个人的心窝,拉栓即放,一串人应枪声连连倒下,他由此得出结论:"汉阳造过七不过八,第八人只能重伤,不能穿透。"

    可悲也夫,像这等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屠崮大惨案,因了当时沂蒙的地理蔽塞,道路梗阻,邮通淤滞,事过半年之后,以韩复榘为主席的山东省府的巧宦俗吏们,才对此案略有耳闻

    民初的沂蒙匪事告诉我们,在强大的邪恶面前,那些地上的圩子,云中的围城,不仅会断绝美好的憧憬,凝固鲜活的血液,窒息善良的心灵,桎梏正义的伸张;而且每每不堪一击,甚至会变成隐匿魔影的屏藩。

    绝塞的抱犊崮里,难以耕耘智慧的田畴;蔽塞的阳崮上,难以采撷文明的霞光

    一个封闭的王国里,极易产生为所欲为的草头天子。

    三

    当我潜心研究近代沂蒙匪事时,遇到一个不能回避的史实:各路匪*(中的大头小脑,除孙氏美瑶兄弟为富家子弟外,余者几乎清一色的出自赤贫之家。按照我们惯常的阶级分析方法框之,他们应是雇农和贫农。由此,我们不能不得出这样的断语:贫穷是孳生土匪的土壤,贫穷容易酿造匪患。

    让我们先用历史的显影液,浸泡一下匪中大雕刘黑七,还原其为匪前的身世图像。

    黑七之父刘相云是费县锅泉庄的更夫,夏秋间兼给地主看护庄稼,家中地无一垅,仅有"团瓢"(碎石垒成的葫芦状草棚)两间。刘相云儿时粗识几个方块字,年三十二仍是光棍儿一条。看坡时,刘相云曾用白石渣子在青石坡上写下扭七歪八的顺口溜,以吐腹中辛酸:"锅泉庄,出才人,才人就是刘相云,三十二岁没成亲,成亲必定是女人。"恰在这年,人称王大脚的一讨饭女来锅泉庄乞讨,与刘相云相识后自我判合。有姓无名的王大脚,单从其脚便可知其家中贫困程度。其时,在封建意识浓厚的沂蒙山区,女子不裹足,便被视为粗野放浪的贱人祸水,无人敢要敢娶。王大脚不裹脚,并非不知个中利害,是因家中穷得连裹脚布都买不起。刘黑七上有两姐,下有一弟,一个山村穷更夫焉能喂饱六个"张口之兽"?刘家连方寸刀板都没有,王大脚只好用镰刀对着瓢背切菜。黑七婴儿时即随母乞讨,两姐之背成为其蹬腿挠爪的摇篮。黑七12岁时,王大脚给本村地主当了下人。经母哀求,黑七也给东家牧羊,拜老羊倌唐四为师。唐四将看家本领,尽传黑七。黑七掷石击羊,不伤羊腹,只着羊角,每发必中,辄令当地羊倌口叹心服。黑七肚大,饭量似牛,地主所供食物,仅充半饥,山羊啃噬青草长膘,黑七吞食野果儿果腹。费县旧俗,六月六为山神节,这年六月六,已成壮汉的黑七,又同当地羊倌会聚王崮山上。叩拜山神后,打起牙祭。平日猪生生、狗活活的刘黑七,难得有顿酒饭,顷刻间便肚圆酒醉。随后,羊倌们推起"牌九",黑七大输,酒醒时死不认账,黑七拳足交加,与一羊倌扭作一团。师傅唐四深觉丢脸,一脚将人贱命轻的黑七踢至崖下。王崮山崖,深达数十丈,一旦失足,定死无疑。然黑七凭借牧羊练就的攀山绝技,竟在下坠至半空时,就势抓住一簇倒悬崖壁的荆棵稳住身,遂依附层层荆丛,徐徐落脚崖下,安然逸去。

    后人不得不哀叹:仁者不寿,祸害百年。

    黑七坠崖未死的两年后,便以匪为业。当他将首次掠得的钱财购来鸡鸭鱼肉,提回父母蜗居的"团瓢"时,平生难有一肉之味的更夫刘相云,当即手抓嘴塞,酒肉并进,一顿饕餮,撑得肚胀如鼓,酒肉拱破如纸薄肠,疼得刘相云白汗如豆,满地翻滚,不消一个时辰,便匆匆登上鬼录。

    至于自幼被卖身马戏班的赵嬷嬷,用曾时髦的话语来说是"根红苗正"。她曾在班主、师爷的棍打棒喝下翻滚、挣扎、呻吟,社会用贫穷的皮鞭过早地抽碎了她幼小的心灵,使这后来成为女匪的她心硬似铁,竟那般以兽性的疯狂对人类进行残忍的报复。

    贫穷是一个庞大、无形的冷血动物,它常使一些原本安分的人在身处绝境时,因一念之差而陷进罪恶的泥淖。

    蒙阴有匪首名石增福,乃桃曲村人氏。石家几代贫寒,男给富家做佣工厮徒,女给财主当婢女养娘。石增福的父母双亲为人忠厚,因贫病交加过早地撒手人寰。石增福身为长子,下有一弟两妹,生活的重轭早早地勒入他的肩胛。家住的"团瓢"四面透风,兄妹四人石条为枕,稻草为褥。石增福身高体壮,力大过人。17岁时推独轮车为货主运货,推五百斤的花生油走青口,往返几百里,别人是一推一拉双人轮替,石增福独车单人,肩不离襻,日赶夜撵,总比别人提前一天到家。1919年,他被有钱人家雇去代子从征两载,兵驻河南时娶妻。携妻回村后,生有一子。斯时当地匪患正盛,他又被邻村地主石二麻子雇去护圩放哨。在地主家吃饭时,石增福总是狼吞虎咽,提前离桌。离桌时他顺手拿两张煎饼,卷上一包豆沫子,做边吃边走状,至无人处,忙将煎饼揣入怀中。抽暇即速返家,将怀中煎饼掏给嗷嗷待哺的幼子啜食。此事终被石二麻子看破,臭骂不已,遂把石增福当家贼提防。妻儿断了食路,瘦得皮里包骨,眼看自己的饭碗将砸,全家生计无望,石增福便生投匪之念,又被石二麻子觉察。石增福被五花大绑,关进暗屋,待送官府发落。这天下午,他趁看守人不备,磨断捆绳,踹开房门,夺枪而逃,奔至费县,投靠了惯匪刘黑七。石枪法过人,又谙军事知识,很快便成为刘匪麾下的一名连长。石自感羽毛已丰,便生侈离之心,遂带领所辖匪徒返回蒙阴桃曲,占据大寨山,自为*(首

    中国是个农业文明古国。虽汉有文景之治,唐有贞观之年、开元中兴,清有康乾盛世等几番百年难遇的清穆平靖景象,但在漫漫岁月中,贫穷的幽灵始终在神州大地上徘徊。每逢战乱灾荒,近火先焦者总是农民。衮衮诸公、乱臣贼子为维系肥马轻裘浆酒霍肉的生活水准,总是将诛求无已的搜刮大网撒向天下*5民。

    沂蒙虽地处偏僻,但不乏膏腴之地。那广为传播的"青山绿水多好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民歌,是对沂蒙风光的真实写照。在"土里刨食"的农耕社会中,世事若不板荡,鸡犬桑麻、饱食暖衣的农乐图在沂蒙处处可见。民国初叶,沂蒙百姓所以陷入涸辙之鲋的困窘,是因了赋苛税重,吏治腐败。

    解放后,山东省史志办及山东大学历史系曾多次组织人员,对民国年间临沂地区的赋税进行过调查,记录了百余当事者的口碑资料,赋税名目之繁多,花样之荒唐,听来令人瞠目。

    当时的田赋,一年要预征数次,且年年加码。从民国初年每两正银合2元2角,到张宗昌祸鲁后期,每两正银竟飙升至19元2角。除正银外,另设地方附加税及各种苛捐杂税,计有:百户捐、牛头捐、羊只捐、羊毛捐、房屋捐、防务捐、黄河捐、飞机捐、过路捐、小车捐、篓头捐、花生捐、小榨捐、大榨捐、养儿捐、户口捐、小脚捐;屠宰税、烟酒税、丝棉税、鱼菜税、鸡狗税、发票税、行务税、树木税、集市牙行税等等;还有教育费、地方建设费,军队过境费,军队支应费世人皆云,民国税多,由是观之,信哉斯言。

    苛捐与腐败常常是一种社会并发症。那时,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其势汹汹,如恶虎扑羊,其徒济济,若飞蝗噬青。临沂县志载:"民国五年十月,县知事萧仁晖,经省议会弹劾,解省查帐,所吞公款吐出,赃款无果而逃"执法犯法者,志中也屡见不鲜:"十六年一月,禁烟督办方乃昌来沂,设官膏局,抽灯捐;八月,法院审判官徐鹏志诈民取财,由十七军二师党部押解赴省。"志中,对以此地贪官,去治彼地之民的事例,也不乏记录:"十八年二月,卸任县长周琼林一次侵吞公款四千大洋,监视数日逃去,复署临邑县(俗称北临邑,今属德州管辖)。""二十二年六月,县法院检察官胡景清,滥罚巨款,吞没保证金,经各法团各区呈控,查实吐赃,调任他县。"其时,旧日县衙的皂隶差役,已改为戴大盖帽的政警。政警下乡催捐征税,当差办案,各村必得杀鸡宰羊,置酒招待,并付给鞋袜费(即跑腿费)三元五元不等,否则,政警必寻衅滋事

    如此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使得沂蒙百姓室罄空悬,罗掘俱穷。张宗昌主鲁时,蒙山一带连年哀鸿遍野,饿殍载道。饥民无所不食,树皮草根,剥挖殆尽。平邑山中,有种软体白石,碾碎锅炒,略带米香味儿,四方饥民,皆来挖取,以充饥肠。然石头毕竟不是米面,饥民食后,常大便不通,腹胀而死。在费县某些村镇街头,竟出现了卖人肉者

    1928年冬,蒙阴斗方名士、代县知事左超,在呈送省府的报灾请恤呈文中,这样写道:"频年以来,凶荒、兵燹、疠疫,纷至沓来,奇灾殊祸,非惟近今之世所未有,亦前古之时所未闻。死亡流离,盖已损十之五六矣。所遗残黎,强半槁项黄馘(大半人颈项枯瘦,脸色苍黄),奄奄就毙一村之中,其死亡者,日或数人或十余人。甚至有人死求人抬村之中不能得者。送死之具,初犹用棺,继则用箔,终则箔亦用尽,割取田中禾本编之捆缚以掩埋者自五月至八月,数月之间,死者据查已达二万三千余人,迄今犹未已焉"此触目惊心的呈文,送达省府,竟泥牛入海。

    一边是倒悬之急的债户饥民,一边却是穷奢极欲的城狐社鼠。

    山东文史资料载,抱犊崮下的煤城枣庄,在民国时期,"虽处偏僻山野,豪华不亚都市"。尤其是中兴煤矿俱乐部里,"终年管弦丝竹,悬灯结彩,香衣鬓影,宴无虚席,军政绅商,以招妓侑酒为乐"1925年10月,驻江苏陆军第七师蒋旅进驻临沂,上至旅长蒋毅,下到护兵马弁,军纪败坏,行同猪狗。蒋旅在临沂驻扎仅仨月,年底又奉调海州(今连云港市)。该旅以载运"军事物资"为由,向临沂县衙征调大车百余辆。可开拔时,车上竟坐着200余名丽人红袖,她们一个个穿绸裹缎,簪花戴翠,搔首弄姿,于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可到海州不久,这批从各地诱拐来的女子,被丘八们玩腻后,或被转卖外埠,或在当地沦为娼妓

    1933年韩复榘的六十六旅驻防临沂,至"七七"事变后调防,历时五载。旅长李占标更是一淫棍色狼。时"扬州班"到临沂开设妓院,李占标将这些南国粉头花娘一一玩遍后,又专为雏妓"开包"。开包前,老鸨为其举行合卺仪式,大肆铺张,挥金如土。更有甚者,李占标还指派心腹,以每夜陪睡50块大洋的重赀,到民间搜寻十七八岁的黄花处女,大施淫威,逼良为娼。李占标在临沂的五年里,朝朝美酒,夜夜新郎,不知糟蹋了多少处女的贞操。上行下效,李旅官兵,四处猎艳,偎翠倚红

    军阀奢靡,千金买笑,全靠搜刮民脂民膏。

    一边是黎庶百姓生计无望,走投无路;一边是达官显贵纸醉金迷,花天酒地。于是,社会安定的天平便大大倾斜了。

    惯匪刘黑七为匪之前,曾到青岛的车站、码头卖过一年多苦力。这山陬里走出的小小羊倌,首次目睹了一个贫富悬殊两极世界的另一极,怎能不心潮如捣。他返回锅泉庄后,对几个同伙绘声绘影地讲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后,发誓说:"我以后管的人要比这羊群还要多,非找几个大闺女当老婆不可"蒙阴县志载:"蒙邑匪祸,明以前无考。"县志在陈列了明清之间仅有的几次匪患后,述道:"然罹祸虽酷,皆由外寇。而本邑之为匪者,则无也"这足以说明,沂蒙本是民风淳朴之地。民国初叶,此地土匪如毛,实是贫穷和腐败这两个魔鬼沆瀣一气,教猱升木,逼民为匪。

    刘黑七匪部中曾流传着一串歌谣:"犋牛顷地靠沙河(形容富农),不如钢枪压着脖(意即为匪)";"要想欢,上戏班;要想玩,撑花船;要使钱,上刘团(指黑七匪伙);要看媳妇亲兵连(亲兵连专护黑七众多的妻妾)";"跟着师长(黑七)到处串,给个知县也不换"在有着等级的阶级社会中,工农学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养家口、敛财聚富的手段可谓多矣,惟官吏靠权力的侵吞,土匪靠暴力的掠夺,纯属"无本生意"。前者最卑鄙,最龌龊,最无耻;后者最酷虐,最暴戾,最凶悍。但两者所攫得的金钱中,每个铜板里总有百姓含血带泪的痛苦!

    对饥民来说,那是一只馒头几张煎饼便可当作旗帜挥舞的年代。当被贫穷压瘪了的百姓,即使一死也难完成对命运的抗争时,他们中的少部分人,面对物欲的诱惑,罪恶的教唆,很容易选择人生的堕落。当赵嬷嬷、孙美瑶、刘黑七们把盗旗贼幡轻轻一举,有那么多赤贫之民沦为土匪,也就不难理喻了。

    四

    沂蒙近代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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