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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重现。

    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亮起来。我起了个大早,直奔燕雁的住处。一路上我想,这个早晨我一定要得她。可房东告诉我,半夜里燕雁就退了房。

    我又到她的系里打听,才知道她那个班昨天夜里就外出写生去了。

    我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她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柔情似水不过是为了弥补一时的空虚。

    我没有去上课,而是在操场上拼命跑了十圈,然后跑到宿舍给唐辉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上骂他是既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的酒囊饭袋,当然,关于燕雁的情况我一个字也没提。

    唐辉很快就回信了,他没有反驳我,也没替自己辩护,而是说我骂得对,说是现在社会上满眼都是既要做婊子又要树牌坊的家伙。

    他说自己很无聊,天天坐在机关写一大堆废话,写着还要骂着狗屁狗屁,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

    他的信很长,仿佛自己心里有一腔苦水似的,只是只字不提订婚的事,也不提燕雁。这小子的用意我还不明白,还不是不想让我和燕雁之间有那么一手。

    我把唐辉的信撕了扔进垃圾篓里,也把燕雁那晚给我的感动扔了进去。在我的记忆里,仿佛秋蝉还在叫,路上的行人忽然都变得臃肿了,我这才意识到冬天来了。

    唐辉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婚礼订在元旦,邀请我元旦前一天无论如何要去,一来给他压床,二来给他做伴郎。我听了,禁不住笑起来:“我说阿辉,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处男,压床我可没资格;要我当伴郎,你不怕我日后把你的新娘抢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知道他真的是生气了,想要解释说那是开玩笑,可唐辉已把电话挂了。我有些内疚,想打电话过去说些抱歉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下起了雪,很大,当我从图书馆出来时,已是雪白一片,校园里笼罩着快乐和苍凉的气氛。操场上有好几个学生都在打雪仗,不时传来他们的笑声,在灰白的上空回荡着。

    我找来了扫帚和铁锹,脱掉外套,开始堆雪人。我堆的雪人是一个自由女神像,只是它的脸是东方人的,而且身材显得十分笨拙。

    等我完成的时候,却见操场上已立着好几个雪人,什么样子都有,只是操场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暮色降临,万籁俱寂,天地一片混沌,一切都变得纯洁了。

    我突然生出莫名的感动,我想起了红楼梦中贾宝玉出家的情景,只有在这样一个万般纯净的时刻,人才能干干净净地走向那圣洁的殿堂。

    我亲手堆起的雪人在向我笑,我甚至能听到它的笑声,咯咯的,那是雪的声音。我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人的。燕雁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猩红的羽绒服像火似的,映得雪都在燃烧。

    我没有搭理她,只是装模作样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燕雁说:“这雪人的脸怎么有点像我?”我说:“我怎么不觉得。”

    她走到雪人前,手伸向了它。我喊道:“你要干什么?”

    她说要把这雪人加工一下,这不是自由女神。我说:“你别管,我心中的自由女神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

    我忽然涌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她得意忘形时,我说:“阿辉今天做新郎了,没准现在正搂着新娘,向客人们敬酒哩。”

    燕雁转过头来:“陪我走走,好吗?”本来我想拒绝的,可是看见她眼里似喜似悲的,心又软了。

    我跟在她后头,一路走来,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进了一家略显清冷的小饭店,各要了碗面,然后就自顾自地吃起来,我们还是没说一句话,只有燕雁吃面条时发出很响的声音。

    出了饭店,还是她在前我在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脚已热得像火炉一样了。

    后来,她打开了一扇门,进去了。我这才知道,她还是在外租房子住。

    这间房子要比先前那间小得多,却布置得很清爽,墙上挂了好几个工艺品和卡通人物。床靠窗放着,窗帘布是蓝底碎花的。

    燕雁进屋的第一件事是给电暖通电,然后就坐在床边发呆。电暖器热了,光是红红的,像炉火一样。可燕雁的脸在红光的映照下,还是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很多,却很零乱,我坐在电暖器边烤着手。

    我们还是没有说话,听得见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的声音。

    突然,燕雁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我看见她筛糠似的发抖,脸色已由白变青了。我惊问:“你怎么呢?”她的嘴唇颤抖着:“我我好好冷冷”我走过去,她就一头扎进我的怀里,像秋风的树叶瑟瑟发抖,并嘤嘤地哭泣着。

    我一摸她的手,冰凉的,再摸她的额头,也是冰凉的。

    她抖得更厉害了,就像她的身体内发生了七级地震似的。我抱着她钻进了被子里。我们开始做ài,疯狂地做ài。

    整个过程中,燕雁又哭又叫,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后,她才平静下来,在我赤裸的怀里睡着了。

    我看着睡中的燕雁,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我的心中升腾起安详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与我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安详是不同的,可到底不同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

    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淅淅沥沥地响着,电暖器通红通红的。我没有一点释放后那种司空见惯的疲惫的感觉,反而感到一种振奋,我无法入眠了。

    此刻校园里的舞会一定进入了高潮,校长一定和那位女学生会主席在翩翩起舞,大家都在舞步中等待着新年的钟声,都沉醉了。

    可是沉醉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咬着手指,对着苍穹上几点寒星,想起了这一幕,我意识到,那是两个无助而孤独的人在雪的包裹下,舔着彼此肉体和心灵的伤口,我们并不彼此相爱,却是彼此需要。

    电暖器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雪光透过窗帘映射过来,显得有些茫然。燕雁这个时候醒了。

    她问:“你左胸上纹的芳芳是谁?”我说:“一个我爱过的女孩。”她说:“那她现在在哪儿?”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撒谎说:“天堂。”

    她说:“怎么呢?”我说:“因为先天性心脏病,16岁的时候。”我听见燕雁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很爱她?”我说:“那是我的初恋。”

    燕雁开始用手在我文身的地方抚摸,带着力量,仿佛要把那个文身毁灭似的。她说:“纹的时候一定很疼。”

    我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黑暗中的屋顶,那是一组奇形怪状的意象。

    在与燕雁展开对话的时候,我的脑袋一直处于真空状态中,其实那个芳芳对我而言已经很遥远了,她已成模糊的影子,而此刻怀中的这个赤裸的女孩才是实质的个体。

    燕雁转过身去,背面是冰凉的,我知道她在哭泣,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哭泣。

    那次之后,她又搬了地方,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再见到燕雁,是在我进了监狱之后。她来探监,她是第一个来监狱探视我的。我看见她隔着玻璃坐着,脸色依旧很苍白,她对我笑笑,我也对她笑笑。她说她要毕业了,我问她单位落实了没有,她说她不想找单位,她要绝对的自由,做个自由职业者。

    我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知道她不想触到我的痛处。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住了,怔怔地看着我:“你瘦了,只是以这双眼睛没有变,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我只是耸了耸肩,我明白,她明白,她说出了她跟我上床的最本质的原因,如后来很多嫖我的女人说出的理由一样。

    探视的时候很快就到了,教官在催。燕雁说的最后一句是:“我把你的事告诉了唐辉。”

    这就是我和贺燕雁的故事,打那以后,再没有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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