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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说完,牛副书记就重重地放下了电话。

    高志强就傻了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毕云天他们走出帐篷,发现不见了他们的高书记,找到河滩上,高志强才转身把毕云天拉到一旁说:“云天,家里有点急事,你陪客人在宁阳再玩两天,我先走了。”

    35、高志强匆匆忙忙赶回临紫时,正是下午下班的时间,市委大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很多。小罗只得将车速放到最慢一档,避让着人群。好不容易进了大院,只见办公大楼前的古槐下挤着一堆人,一个个巅着脚尖,似在看什么热闹。

    见高志强的车子开了过去,看热闹的人纷纷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高志强让小罗把车停下,开了车窗,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想那些人躲避温疫一样都走开了。他这才望见古槐的枝丫上,挂着一个血糊糊的东西,一股浓重的腥臭扑鼻而至。高志强一时也搞不清是出了什么事,只得重新关上车窗,让小罗直接把车开到办公大楼前的台阶下。

    刚钻出车门,就见银秘书长带着两个勤杂工,慌慌忙忙从大楼里走了出来。高志强就指着不远处的古槐,问银秘书长那是什么?银秘书长先不作答,返身对两位勤杂工说:“你们赶快把那东西弄走。”

    勤杂工应声而去,银秘书长这才把高志强拉到一边,低声说:“那是一具死婴,大概是下午上班后不久,有人搁到树上的。”高志强说:“死婴?是怎么回事?”银秘书长摇摇头说:“不知道。”高志强说:“谁这么无聊,把死婴搁到树上干什么?”银秘书长说:“高书记您拢去看过没有?”高志强说:“那么龌龊的东西,看一眼就会呕吐,谁敢拢去?”银秘书长说:“那上面还贴了张小纸条,纸条上写了几个字。”

    “几个什么字?”高志强感到更加奇怪了。银秘书长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这是高志强的私生子。”

    闻言,高志强先是感到震惊,接着直觉脑门冲血,怒气攻心,脸色青得仿佛一张树皮。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想骂几句什么,却一句也没骂出来。他转过身,抬步向那棵古槐走去,倒要看个究竟。可古槐上的东西已被两个勤杂工扔进垃圾桶提走了。银秘书长立即追上高志强,解释说:“高书记您别急,先回办公室,我再向您细说。”

    银秘书长简略地说了说最近两天临紫城里发生的一些事情。银秘书长说:“高书记您上省城去接北京客人的第二天,就听说省纪委的调查组到了临紫市,但他们来了些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为何而来,市委一概不知。我安排人将市内的宾馆找遍了,也没有省纪委的人的影子,打电话到省纪委去问,人家也说不太清楚。刚好您又不在临紫市,城里便谣传四起,说您跟紫源酒厂的江永年一起被省纪委的人弄走了,关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破庙里。还有传得更邪乎的”

    说到这里,银秘书长望望高志强,欲言又止。高志强说:“你说吧,没有不好说的。”银秘书长才接着说道:“传得更邪乎的是说江永年给您在省城买了高级别墅,供您包养情妇,情妇还是省委某大机关的处长。那处长怀了您的孩子,跑到临紫来生产,生下一个死婴。不想您怕承担责任,一直躲着人家,那处长就把死婴搁到了市委大楼前的古槐上,写上您的名字,惹得过往行人驻足而观,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高志强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说:“这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到底是谁这么会编故事?”银秘书长说:“高书记您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高志强说:“怎么办?省纪委的人到底来没来临紫,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正式通知,可以不去理会。谣言既然已经传了出去,你要堵着人家的嘴不让再传,那也是做不到的,听他们传去。”银秘书长说:“这不要影响临紫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高志强说:“有人说我的谣言就影响临紫的安定团结了,这不是危言耸听么?我看就是我高志强被这些谣言气得吐血而死,临紫常委暂时没有了主持人,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银秘书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偷偷用眼角瞟了瞟高志强,发现他已经冷静了许多。静了一会儿,只听高志强又说道:“银秘书长让你费心了。外面已经黑了好一阵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下。”银秘书长说:“那我走了,高书记您要想得开些,您没有这回事,谣言会不攻自破的。”高志强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从这楼上跳下去的。”

    银秘书长走后,高志强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直到觉得不再那么气愤了,这才拨通了丛林家的电话。丛林说:“你终于回来啦?”高志强说:“是呀,你知道江永年的去向吗?”丛林说:“你怎么那么关心江永年,却不关心关心我?”

    “丛林你别开玩笑了。”高志强不无苦涩地说“我这份心情,还开得起玩笑吗?”丛林笑道:“我还以为高书记是洞庭湖的老麻雀了,风浪见得多,不想这点小事就搞得你没了心情?”

    丛林这么一说,高志强还真的觉得自己太没雅量了。不管怎么说,此时究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嘛。只听丛林又在电话里说:“你到我这里来一下吧,来了你就会有心情的。”

    高志强只得去了丛林的家。

    一进门,高志强的眼睛就亮了,他看见客厅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字,是他写的那幅水调歌头,已经裱得非常精致高雅,与那俊秀的字迹相得益彰。见高志强望着这幅字,丛林就说:“感谢你给我写了这幅字。”

    高志强在沙发上坐了。想起洞口潭那个夜晚,便诚恳地说道:“丛林我欠你的太多。”丛林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你又没借过我的钱,拿过我的东西。”高志强说:“如果拿过你的钱和东西,我也许还还得起。”丛林调侃道:“把你这幅字拿去卖了,那该值好几个钱。”高志强说:“那是你的自由。”

    这时丛林忽然低下头去,几分忧伤地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像别人那么有福气,能得到卧雪图那样的名画,有一幅水调歌头挂在这里,已经非常满足了。”

    高志强当然听得出丛林话里的意思,却不好说什么,只顾坐在那里望着对面墙上的水调歌头出神。丛林又说:“据说那幅卧雪图尽管是晚清一位国画大家所作,却是天下少有的佳品,我丛林没有资格拥有,但哪一天能见上一回,也算是眼福不小了。”

    高志强不置可否,心想,卧雪图到了戴看兰那里,想让丛林兑现这个愿望,恐怕不太可能了。好在丛林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抬起头来,望着高志强说:“你这么匆匆从宁阳赶回来,又处在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来不及吃晚饭吧?我这里准备了几道家常菜,我们先干上两杯。”

    说着,丛林端上几个菜来,有豆腐干花生米土豆丝,还有一碗高志强最喜欢吃的西红柿蛋汤。又走进储藏室拿出一瓶红葡萄酒。丛林一边开瓶一边幽幽地说道:“第一次跟你吃饭,就是喝的这种红葡萄,后来我就上街找这种酒,把整个临紫都找遍了,才在一个超市里买了一箱回来。然后我就等待着哪天你走进我的家门,我就用这种酒招待你。”

    女人就是女人啊,她会把生活中男人们毫不经意的小事放在心上,然后赋于这小事以特殊的含义。高志强暗自惊异,心里感激着这个女人,真想过去吻吻她那两片饱含了欲望的生动的红唇。但高志强还是没动,他望着丛林缓缓给桌上的杯子斟满了酒,然后轻轻放到他的前面。

    还以为丛林该举杯了,只见她又转身从抽屉里找出数支蜡烛,先将屋里的灯光拉熄,再把蜡烛点燃。觉得这样还不够,又去开了屋角的音响。随着优美的音乐的响起,闪烁着幽幽烛光的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份充满温馨的浪漫情调。高志强仿佛置身于深邃的梦幻境界,心头的焦虑和烦恼一下子稀释了许多。

    也许是都有心事,开始两个人话不多,只顾低了头,一杯又一杯地喝。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丛林又开了另一瓶。她脸上已洇上一层酡色,眼睛里似乎起了血丝。

    这样喝下去,丛林非醉不可。高志强就要去拿她手上的杯子,被丛林拦开了。她醉眼迷离地望着他,说:“你别拦我,今晚我要喝个一醉方休。”高志强说:“你已经开始醉了。”丛林说:“我没醉,我没醉!”喝下杯中酒。那酒还停在喉咙里,丛林嘴里又说道:“醉了又何妨?今朝有酒今朝醉。”

    又喝了两杯,高志强不敢喝了,说:“丛林你不醉,可我已经醉了,再不能喝了。”丛林不理高志强,又斟上一杯,举到高志强前面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干!”高志强没有端杯,望着丛林说:“丛林你别折磨我了,这酒我喝得出滋味吗?”丛林忽然就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响,笑得整个屋子都跟着一齐发抖。高志强不知丛林笑什么,怔怔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似的。

    笑过,丛林又一口干了杯中物。她的脸更加红了,红得泛光,红得就像一块烧红的铁。她晃着头,伸出同样红得发亮的指头,点着高志强的鼻尖吼道:“高志强,你也有今天!”

    高志强一惊,望着丛林那因为酒的作用而有些变形的面孔。不过尽管如此,丛林的脸依然还是那么生动,而且平添了一份野性,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是以往,高志强也许会放弃了自己的小原则,将这副生动的面孔揽入自己怀抱。只是今晚他太没心情了,只得任凭丛林胡闹。

    丛林的手还指在高志强鼻子尖上,她继续吼道:“高志强,你这是罪有应得!你太自以为是了,连我丛姑奶奶你都不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很逗女人喜欢,是吗?呸!官场上的男人我见得多了,有几个不是浅薄之徒?有几个眉眼之间不可笑地写着小人得志的神气?你只不过比他们更虚伪更沉得住气一些而已。我早就看透了你!”

    吼过之后,丛林高扬着的手才慢慢垂下了,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她眼里蓄满了痛苦的泪水。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闪烁的光影,好一阵才回过头来,看一眼高志强,然后盯住杯中泛着红光的残酒,许久没有吱声。

    高志强说:“你骂够了吧?”丛林依然低着头,半天才喃喃道:“你是我今生遇到的最让我难以释怀的男人,也许这辈子再不会有男人会让我这么倾倒了。”停了停,又说道:“其实我跟江永年第一次去见你的时候,对你并没有任何期望值。我知道官场上的男人虽也不乏优秀分子,但优秀的的确太少太少了,我想你也不可能例外。”

    说到这里,丛林又要去倒酒,高志强把酒瓶拿开了。丛林那搁在桌上的手指还张开着,保持着要去抓酒的姿态。她盯着高志强说:“官场是一把筛子,筛掉的往往是良种,留下的多是劣货。可是从你身上,我发现了官场中男人少有的气质。你自信内敛,旷达睿智,言谈举止都那么随意自然,不仅有领导者的风度,更给人一种兄长般的亲和感。”

    丛林说:“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有功利的。谭主任就要到龄了,我要通过你,尽快上一个台阶。我想好了,我既然并不讨厌你,还有些喜欢你,那我就委身于你吧,这样于我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没想到你竟然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拒绝了我,将我做女人的自尊心都伤透了。我是又恨又放不下你,真想捅你一刀,以解我心头之气。”

    丛林说:“我一直在琢磨,你怎么跟别的男人不同?别的男人我只要拒绝得不是太坚决,人家立即就会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后来我才弄明白你心中另有所属,你属于官场,属于那个先于我的女人。我暗暗对那个女人作了了解,才知道你离不了她。这不仅仅因为她优秀有魅力,还因为你的仕途少不了她,我是没法把你抢到我手上了。我嫉妒那个女人,我恨死了她,我心有不甘,我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想尽了办法也战胜不了那个女人,我只怪自己迟到了一步,怨自己没这个福气”

    这天晚上丛林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屋里的蜡烛燃尽,那越来越微弱的光焰挣扎着弹跳了两下,最后归于寂灭,丛林才停止了诉说。两人在黑暗里深陷着,没有哪个想起要去开一下灯。过去了一个世纪,高志强才望望对面丛林的影子,轻声说:“感谢你,丛林。”

    也许是激动和忧伤都已被刚才的吼叫和诉说冲淡,丛林变得理智而平静了。她淡淡地说:“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高志强犹豫了一下,便站了起来。他当然还记挂着江永年的事,他想再问问丛林,但他终于没问。他绕过桌子,在丛林身旁站了站,低下头去,吻了吻她那被汗水透过而有些酸咸的额头,然后转身走开。

    直到高志强快到门边了,丛林才在他身后的黑暗里悠悠说道:“你放心好了,江永年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就上省城去,把你这事给摆平。”

    高志强站住,回头望望黑暗中丛林那悄无声息的影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将信将疑,心里说,莫非丛林还有什么回天之术?恐怕丛林还没到达省城,江永年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高志强无声地自问道,江永年此时在哪里呢?

    此时的江永年,已被人带到200多公里外一家省属矿山招待所里。

    昨天晚上江永年被架上的士后,那两人也没说什么,要他把手机和别的他们觉得不宜留在他身上的东西交出去,等办完案后再还给他。出了城便被拉着下了的士,再上了另一辆车子。这是一部旧式北京吉普,车上加上江永年和司机总共四个人。没有人说话,只有吉普车牛一样叫着。江永年是有思想准备的,他也懒得问他们是谁,在车上打起瞌睡来,甚至呼噜噜响起了鼾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估计有六七个小时吧,车子停了下来,半睡半醒的江永年被带进一个小屋。这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江永年觉得一双眼皮沉重异常,不太适应早上那苍白的天光。好一阵才抬了头,认真望了望身旁那个高个子年轻人,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年轻人瞥他一眼,没吱声,转身走了出去,顺手锁上了房门。

    江永年转了转有些生硬的脖子,发现这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砖木结构的旧屋子。有一个不大的窗户,窗户上卡着铁条,窗外是一座大山。他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只觉得是一个什么矿山。忽然一阵北风从没装玻璃的窗口吹进来,江永年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才意识到天气突然间变了,而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西装,里面仅衬着一件衫衣。便在地上小跑起来,以增加身上的热量。

    中午时分,有人开门进来了,前面是那个高个子年轻人,后面是位中年汉子。一进屋,年轻人就把一张藤椅塞到中年人屁股下面,他自己则坐到桌子后面,拿出笔,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中年人让江永年也坐好,说有话要问他。江永年就听话地坐到床边。

    这时中年人才咳了一声,正式开始审问。他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江永年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中年人笑笑说:“我们是省纪委专案组的。”江永年说:“你们省纪委的领导,怎么找起我这么个市里的小厂长来了?”中年人说:“一是你不仅是厂长,还是党委书记;二是你的事牵涉到你们市里的领导,省纪委出面很有必要。”江永年说:“我做错了什么违反党纪的事吗?”中年人说:“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江永年说:“我没有违纪。”中年人说:“别说得这么干净嘛,还是好好想想吧。”

    江永年就做出一副想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我想不出来。”中年人说:“你要主动一点,把该说的说清楚。”江永年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中年人说:“你还有一套帐本放在了哪里?”江永年说:“厂里从来就只一套帐本,在会计手里,你们可以去查看。”中年人说:“你别蒙我了,现在哪位厂长不做阴阳帐?我跟你说,你只要交出那套帐本,你马上就可以从这个招待所里走出去。”

    后来中年人就问到了那笔打到省城一位老客户帐上的100多万。

    中年人说:“有一笔钱你是以购置设备打出去的,据查却并没有购回什么设备,那笔钱的真正去向在哪里?”江永年说:“你们可以去查呀,这是你们的权力。”那中年人说:“省城郊外有一个橘颂公园,橘颂公园旁边有一座小楼叫翡翠居,你们市里有一个领导在那里呆过,那是不是你买下的?”

    江永年猛吃了一惊,心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但江永年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他听得出来,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否则他们也就用不着把他弄到这里来了。

    这时中年人又开了口,说:“我再问你,那之前的一个星期,你到橘颂公园里去转了半天,是在干什么?”江永年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曾在省城那家老客户那里预订了一批设备,提货时发现这些设备有几项技术指标与我们新上的生产线不符,我们便提出退货。因为是老客户,他们也没什么说的,只是我们打过去的资金被银行抵了贷款,他们一时拿不出钱来,提出用橘颂公园旁的翡翠居作抵押。刚好我们打算在省城一带设立一个产品经销联络处,我就跑过去看了看,觉得那里环境优美,房价也合理,在那里与客户谈生意容易来气氛,就打算接受下来。”

    中年人对这些不感兴趣,打断江永年说:“那你们的那位领导跑到那里去干什么呢?”江永年说:“是我请他给我去当参谋的,看在那里设联络处合不合适。”

    就这样又问了一会儿,也没问出个实质性的线索来。那中年人看样子有点疲倦了,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了。今晚你给我好好想一想,看有哪些该说的你没说。当然你不说也没事,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你要知道,组织上是出于对你的爱护,不想让一个有能力也有些贡献的企业家就这么毁掉,才苦口婆心地开导你,让你自己把问题说清楚,争取早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说完两个人就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气温更低了,北风鬼一样号着,从缺了玻璃的窗外灌进来,将屋子吹得冰凉。床上的被子又硬又薄,江永年瑟瑟着,手脚冰凉,睡也睡不着。只好下了床,就像白天一样,在地上来回小跑起来。跑热了便坐下休息一会,接着再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揣摩,这事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得去的,如果自己一不谨慎说漏了嘴,岂不害了高书记,同时也害了自己?他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把你弄到这么个又冷又冻的地方,原来就是要你不得安宁,睡不着,休息不了,把你拖垮,待再审问你时,要你意识模糊,放松警觉,无意中说出他们需要的线索来。

    江永年于是缩到地上,脱掉鞋子,从鞋尖里弄出一个纸团。那是一把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安眠药。原来江永年早就预感到,迟早会有人来弄他的,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把自己脚下那双40码的皮鞋换成了42码,还加了一双薄垫底,在鞋尖的垫底下面塞了两把安眠药,以应不测之用。

    当下江永年就吞下了一把安眠药。他知道争取时间就是争取胜利,也许丛林已经找到了高志强,他们肯定有办法的,过一两天事情就会有转机。

    36、丛林上了省城。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叫上了郭家冲的郭宝田和郭三。

    丛林赶到郭家冲时,郭宝田和郭三都在紫东木材市场自己购置的门面里面忙碌着,看上去生意红火得很。丛林把他们叫到屋角,简单说了说高志强目前的处境。两个人便都说:“这还了得?高书记为我们老百姓办了这么多好事,没有他哪有我们这个市场,哪有我们这么红火的生意?现在高书记落了难,这生意我们怎么做得安心?”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事情,跟丛林上了路。

    三个人在省城一家小宾馆住下后,丛林望望郭宝田和郭三身上那皱皱巴巴的衣服,拿出3000元钱,要他们到街上去选套像样点的衣服换上。开始两人不肯接钱,说:“我们又不是到省城来相亲的,买什么新衣服?”丛林笑道:“谁叫你们来相亲了?你们这洋不洋土不土的样子,省委大院的警卫让你们进门?”

    郭宝田想想,说:“这倒也是,以往我到省委去上访,门口的警卫总是拦着不让进,每次我都是从省委大院后面一处矮墙上爬进去的。”丛林说:“原来你还了解一些行情。不过自上个月两个上访人员在省委机关里用炸药包将三名处长炸残后,那道矮墙已经加高了许多,你想再从那里爬进去,已不大可能了。”郭宝田说:“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丛林说:“这消息发在内部参考资料上,要副团级以上的干部才看得到,你怎么知道?”郭宝田说:“这些人比我还胆大。”

    “怎么样,把钱拿着吧?”丛林说。郭宝田还是不肯接,说:“要买衣服,我们自己身上有钱,怎能用丛主任你的呢?”丛林说:“你们身上那点钱够吗?要买就买好点的,三五百块钱一套的衣服穿在身上,那些见多识广的警卫还是看得出你们的真正身份。”

    经丛林这么一番开导,郭宝田两个才把钱接了过去。丛林还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道:“看你们两个的气质,最好不要买西装,买夹克装穿在身上,可能出样子些。”

    郭宝田他们走后,丛林也离开宾馆去了省委大院。也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戴看兰住的地方。丛林要见识见识这个自己没法打败的女人,同时也要看一看高志强送给她的那幅卧雪图。

    敲开门,一见戴看兰那灿烂的容颜挺拔的身段和不俗的气质,丛林就知道高志强为什么如此迷恋这个女人了。丛林不得不在心里暗暗敬佩高志强的眼光。她有几分惆怅,莫名地想起周瑜的那句名言,既生瑜何生亮。不过丛林同时又感到一丝安慰,因为她不是败在一个平庸的女人手里。

    丛林这么暗忖着的时候,戴看兰客气地把她让进了大厅。丛林一眼就望见了墙上的卧雪图。她虽然对画不是很精通,却也看出了画里面一层非同凡响的意蕴,高志强选择这样的画送给戴看兰,用情不能说不深啊。

    见丛林对着这幅卧雪图发痴,戴看兰一边让坐,一边说:“你也喜欢它?”丛林这才收住目光,回身坐到沙发上。还未及通报姓名,丛林只说自己是从临紫来的,戴看兰就知道她是谁了。戴看兰说:“你就是丛林?”丛林点点头说:“是的,我就是。”戴看兰的脸色阴了一下,但旋即换上一种豁达而高雅的笑容,半开玩笑道:“久仰久仰,今天是不是来和我谈条件的?”

    丛林一时不知戴看兰此话何意,莫名道:“条件?什么条件?”戴看兰脸上的笑依然那般大度,说:“叫我把高志强让给你?”

    戴看兰话里的刻薄,丛林自然不难听出,心头免不了生出几分恼怒。只是丛林不愿失却君子风度,稳住自己,以牙还牙道:“你远在省城,而高志强和我都在临紫市,又同住市委大院,而且一年多前我便离了婚,他孤男,我寡女,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还用得着你来让吗?”

    这丛林还真厉害。戴看兰豁达地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说高志强了,可以吗?我们都是女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缘份啊,挺不容易的。你一定有什么事吧?”丛林钦佩戴看兰的雅量和风度,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看兰说:“你说说看,我能帮得上忙吗?”丛林望着戴看兰,说:“难道你没听说临紫城里发生的事情?”

    丛林这句话让戴看兰吃了一惊,她预感到了什么,摇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丛林说:“昨天临紫市委办公大楼前的古槐树上搁了一具死婴,临紫人都说是你和高志强的私生子。”戴看兰笑道:“高志强有能力,品味也不低,四十出头就主持了临紫市委常委工作,据说很有可能会做上市委书记。有些人出于嫉妒或别的什么目的,挖空心思要给他脸上抹点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丛林的目光在戴看兰脸上停留片刻,放慢语气说:“我尊敬的戴处长,你这口气,是这事算不了什么啰?”戴看兰说:“当然,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这一下丛林不急于开口了,她抱住双臂,优雅地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戴看兰倒有些心急起来,目光探照灯一样追着丛林缓缓移动着的背影,几乎是用恳求的口气说道:“你说呀,还有什么?”

    这时丛林踱到了挂着卧雪图的那面墙下面。她抬了头,在画上瞄了一会儿,感叹道:“你真是有福份的女人啊,有男人愿意把这么好的画送给你。”说着,丛林转过身子,目光停在戴看兰的脸上,淡淡地说:“今晚你恐怕得把这幅画取下来了。”

    戴看兰不知丛林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她已经感觉到一定是高志强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个跟她一样深爱着高志强的女人,不会这么贸然闯进她家里来的。戴看兰只得说:“你要拿走这幅画我没意见,这幅画本来就是高志强的。但你总得说一下原委吧?”

    丛林坐到戴看兰前面的沙发上,说:“不是我要拿走,是你应该将它派上用场。”戴看兰说:“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丛林说:“省纪委已经把江永年弄走了。”

    戴看兰心上一怔,但她表面上却显得没事一样,摆摆双手,故作轻松道:“江永年与我何干?我还以为是高志强被弄走了呢。”丛林哼了哼,说:“这跟弄走高志强本人,又有什么两样呢?人家就是要让江永年交代,他送给高志强的那套100多万元的别墅。100多万哪,我的处长大人,你以为这个数字还小,是不是?我担心的是江永年熬不住一开口,高志强高书记的日子恐怕就不那么轻松了。”

    戴看兰没得说的了,脸色黯淡下去。半晌才对丛林说:“这幅画对高志强有什么用吗?”

    丛林笑了,笑得有些伤感。她伤感地笑道:“你爱高志强,他把他的人给了你,还送你这幅名重一时的卧雪图。”

    说到这里,丛林脸上的笑凝固了。她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继续轻声道:“我也爱他,爱得并不比你浅。可他给了我什么?对,他给了我一幅字。就是这幅字,他都是让人转到我手上的。”戴看兰说:“这不是高志强和你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丛林说:“当然与你有关系。没有你戴处长,高志强会这么待我吗?他早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戴看兰无心恋战,说:“他拜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也管不着。现在你还是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想法?”丛林说:“我没什么想法,这事全在于你自己了。”

    戴看兰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幅卧雪图上。她想起高志强送这幅画给她时的情形,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不想送画人如今陷入了困境,也不知后果将会怎样,如果这幅画能挽救他,她还吝啬什么呢?戴看兰把目光从画上移下来,望着丛林说:“你把画拿走吧。”

    然后搬把椅子到画下面,又放上一条凳子,再爬上去,小心翼翼把卧雪图取下来,送到了丛林手上。

    丛林拿着画端详了一会儿,却放回到了桌上。戴看兰说:“你要我把画取下来,你又不拿,是什么意思呢?”丛林低头想想,说:“这事嘛恐怕还得你亲自跑一趟。”戴看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你把话说清楚点行吗?我都快被你急成心脏病了。”丛林摇着二郎腿,眼睛望着天花板,说:“我说清楚可以,你总得对我客气点呀。”

    戴看兰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说,对不起,我只顾担心高志强去了,连水都没给你倒一杯。赶紧给丛林沏了热茶,还拿出不少新鲜水果,摆到丛林面前。丛林喝一口茶水,满意地笑了,说道:“这茶真不错嘛,大处长的生活质量高啊。”

    也许是因为她们所共同关注的那个男人处境非常的缘故吧,这时的戴看兰比较能接受丛林了,觉得她虽然有意做出傲慢的样子,但这傲慢并不让人生厌,相反还有几分可爱。瞧她那从容的样子,她肯定有了什么办法,所以戴看兰也不怎么急了,不紧不慢削好一个苹果,递到她手上,说:“苹果养颜,吃点好。”丛林接住苹果,咬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确实不错。”

    丛林的胃口也真好,几下就把苹果吃了进去,这才拿餐纸抹抹嘴巴,突然说:“你和高志强都是师大毕业的吧?”戴看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丛林说:“师大哲学系有一个女教授姓宋是吧?”戴看兰说:“对,宋教授就是我们严部长的夫人,她还教过我的课呢。”丛林说:“她不但教过你的课,还教过高志强的课。”戴看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丛林说:“当然,这点事打听打听,不就一清二楚了吗?”戴看兰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将手上的餐纸扔进茶几下的篓子,丛林悠悠说道:“宋教授只上过高志强半个学期的课就出国进修去了,等她回来后,高志强已经毕业离开学校,所以一直没什么交往。后来因为工作关系,高志强在和严部长的接触中,才知道宋教授原来是严部长夫人,高志强不傻,当然想续上这份师生情谊,可他又顾虑重重。你想毕业那么多年也没跟宋教授联系,人家丈夫做了组织部长了,你便记起这师生关系了,多少有点不妥吧。更重要的是高志强是晏副书记和牛副书记的人,这两人一直跟严部长不太合拍,高志强如果背了晏牛二人去找严部长,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左右不是人。他只得放弃去认这个宋教授的想法,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高志强还是省委组织部长夫人的学生。”

    丛林说了半天,戴看兰也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只得问道:“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江永年是人家纪委抓的呀,你说了半天宋教授干嘛呢?”丛林说:“江永年是纪委抓的,这没错,纪委熊书记那里我会安排人去找他。可雷远鸣他们整的高志强的材料,最先是给严部长过了目的,严部长在后面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你是想让高志强去找宋教授?”戴看兰说。丛林摇摇头说:“高志强这个时候去找宋教授没用,要去还是你去为好。我听说你一直跟宋教授的关系不错。”戴看兰说:“这倒也是,究竟严部长是我们的头嘛,只是要我去找宋教授,还不如直接去找严部长,也许效果还好些?”丛林说:“不行,你直接去找严部长肯定不行。”

    关于临紫市委书记的人选,严部长一直倾向于雷远鸣,既然让纪委出面找江永年,主要是他的主意,我戴看兰一个部下跑去找他,他怕是理都不会理你的。戴看兰权衡着,对丛林说:“你说,我怎么去找宋教授?就拿着这幅卧雪图去找?她是教哲学的,会对画感兴趣?”丛林笑道:“宋教授不只是对画感兴趣,她可是一个颇有造诣的字画收藏家。”

    说得戴看兰瞪大了眼睛,说:“我呆在省委大院,又是严部长的部下,怎么从没听说过他夫人还收藏字画?而且周围的人,也好像没谁知道她有这方面的爱好。”丛林说:“她是组织部长的夫人,她能把自己这个爱好告诉人家吗?不然,她家的门槛还不要被严部下治下的官员们踏破?”

    戴看兰想想,确有道理。只是不知丛林是怎么知道的,丛林没说,她也就不再探问。这事就这样说定,丛林告别戴看兰,回到了宾馆。

    这时郭宝田和郭三也已经回来。他们穿上了新买的夹克,连脚上也换了新购的皮鞋。丛林将他们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点头道:“马要鞍装,人要衣装,这样子走出去,也就气派多了。”当即如此这般地仔细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出了门。

    两人到得省委大院门外,见大门两侧的木墩上笔直地站着持枪警卫,两人脚上就有些打颤,像是刚刚偷了人家钱包似的。郭宝田究竟多到得省委几次,有些经验,装成个干部的样子,把两手插进衣袋,昂昂头,挺挺胸,阔步朝前迈去。

    走了两米,却发现郭三没有跟上,回头一瞧,见他缩头缩脑的,脚下像是几天没吃饭总也迈不动。郭宝田就停下来,让郭三走前面。为了给他打气,也为了给自己壮胆,郭宝田在郭三后面踢了一脚,低声吼道:“把腰杆挺直点,头抬高些,眼睛望着正前方,不要去瞟警卫,大步走自己的路。”

    掌握了要领,两人的姿势就大方多了,通过大门时,岗上的警卫也没拦他们。两人走进去好远了,一双腿还直着,半天弯不回去。郭宝田用手敲敲郭三的脑袋,说:“怎么样?照我说的没错吧?”郭三抹抹额上的冷汗,说:“如果你不踢我一脚,我真地要往回走了。”

    郭宝田哈哈笑了,说:“我这一脚踢对了?”郭三说:“不过到得门口我已经不怕了。我想我身上穿着一千多块钱的衣服,这派头跟省委领导还差得了好多?说不定两个警卫还以为我就是新来的省委书记呢。”郭宝田笑道:“你臭美什么?你以为省委书记从这大门里进出,还要亲自走路?”郭三想了想,说:“是呀,哪有省委书记亲自走路的?看来警卫最多把我们看作是处长或科长一级的领导。不过今天能做一回处长科长,也挺值得了。”

    在郭家冲木材市场建成后这半年时间里,郭宝田一心经营自己的门面,一直没上访过。不过过去他在省委大院里串得多,多次敲过省委领导的家门,所以今晚两人没转什么弯子,就轻车熟路来到省纪委熊书记家楼前。

    敲开熊书记的家门,一进屋,两人就大放悲声,趴到地上不肯起来了,像是乡下人报丧一样。熊书记是认得郭宝田的,这个上访专业户也不止一次进过他的家门了。熊书记就低声吼道:“郭宝田你又来干什么?”郭宝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道:“熊书记啊,你要为我和郭三作主,为郭家冲做主啊,我们可活不下去了啊!”熊书记说:“你们两个起来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郭宝田不肯起身,脑袋在地板上敲得咚咚响。郭三则收了一只腿,想站起来,被郭宝田伸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又重新跪扎实。熊书记也是没法,只得说:“你们这么趴着,说话也不方便嘛,有什么起来说给我听听,我尽量给你们去办。”

    这样两个人才起了身,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并排坐到熊书记对面的沙发上。也不说话,像两个听话的小学生。熊书记说:“说话呀,怎么不说了?”

    他们这才开始诉说。郭宝田说:“郭家冲石膏矿炸掉后,高志强高书记就在郭家冲建起了木材市场,让郭家冲的人以土地换门面,我们才有了一条生路。生意做了半年,没有大财可发,但也还能养家餬口,大家都相安无事,我是半年多都没上过访了。可最近几天孙麻子带了一伙人冲进郭家冲,把我和郭三几个人的店子砸了,说是我们当时告状才让他做不成区长的。我们去找区委,区委没人管,到市委去找高书记他们,不想高书记不见了,据说被省纪委的人抓走了。我们今天就是来找熊书记您申诉的,为什么孙麻子判了几年,最后却没进去,高书记为民办点实事,你们却要抓他,你们把高书记还给我们!”

    闻言,熊书记有些讶然。过去上访的人包括郭宝田在内,都是来告当地领导的状的,还从没人跑来向他替领导说过情。熊书记就不免顿生感慨,不出声地说,这个高志强看来的确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顺了民意,得了民心,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这至少说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我们的干部只要为群众着想,替群众办事,群众就会视你如亲人,维护你,替你说话。是呀,如果今后群众来告状的少了,来为干部说好话的多了,那我这个纪委书记也就好当了。

    熊书记就对高志强刮目相看起来,心想,对高志强的事可不能过于草率,也许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内幕,得把真实情况摸清楚再说,如果冤枉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好人,我这个纪委书记不中有负于民么?

    有了这个想法,熊书记对郭宝田和郭三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还亲自给他们倒了水。也许是刚才哭天喊地,把嗓子喊干了,两个人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将满满一杯水一口喝了下去。望着他俩的怪状,熊书记说:“据我所知,并没有谁抓走高志强嘛,你们是听谁说的?”一直没机会吱声只有配角可当的郭三,趁郭宝田嘴里的水没下肚的良机,抢着说道:“是孙麻子说的,他说高书记是和江永年一同被抓走的。”

    熊书记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说:“高志强的事还没弄清楚,但总会弄清楚的,你们就不要闹了。至于孙麻子,我也将跟临紫有关部门打招呼,今后再不准他们到郭家冲去无事生非。”郭宝田说:“熊书记你说得到,就要做得到哟。孙麻子一天不进去,我们一天不得安宁哪。”熊书记说:“孙麻子是法院判的,我又没权改判。”郭宝田说:“你改判不了,我们今晚就住在你家里不走了,反正我们袋子里也没钱,住不起旅馆。”

    “你们想住就住吧,只是条件差一点,不要嫌弃。”熊书记笑道“好好好,我跟省高院打声招呼,让他们派人了解一下孙麻子的事再说。”这样两人才感到踏实了,郭宝田说:“熊书记你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我们要活命就全靠您老人家了。”

    就在郭宝田和郭三缠住熊书记不放的这天晚上,戴看兰也用报纸卷了卧雪图去了严部长家。戴看兰是特意趁严部长不在家里赶去的。原来严部长被一个电话召走了。这个电话是从省委招待所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严部长北京来的朋友,那朋友说,他离开北京时,某部朱部长特意嘱他下来后跟严部长见一面。朱部长何许人也?严部长在部队时的老战友老上级,两人已有几十年的深厚交情。严部长赶到省委招待所,那个朋友向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说朱部长也许会到省里来任职。近一段时间已有小道消息传到严部长耳里,说是他这个老战友老上级有可能要来做书记,严部长半信半疑,给朱部长打了两次电话。他都在国外,联系不上。严部长就觉得小道消息终归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不想这一下朱部长特意托人捎话过来,这事当然就不会假了。朱部长来做书记,对严部长来说意味着什么,严部长太清楚不过了,他一激动,就陪朋友多聊了一会儿。

    给戴看兰开门的是宋教授。一见戴看兰,她就客气地说道:“看兰,好久没见你了,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戴看兰说:“还漂亮,早是黄脸婆了。”顺便把卧雪图搁到茶几上。宋教授说:“是不是挂历?离元旦还有两三个月呢,老严已经收到好几幅挂历了。”戴看兰说:“我也是受人之托啊。”

    因为是师生关系,宋教授说话就比较随便,她说:“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你送的嘛,我就代老严收下,别人的你还是拿回去,我也没时间去街上摆挂历摊子。”戴看兰笑道:“宋老师,您就别老严老严的了,人家又不是送给严部长的,是送给您的。”

    这一下宋教授感到新鲜了,说:“我这个穷教授,难得有人送一回挂历,每年家里挂出来的挂历都是人家送给老严的。我还开老严的玩笑说,你当部长也好,我也跟着过过日子,哪天你下了台,恐怕就没什么日子可过了。”戴看兰笑道:“宋老师您还是那么开心,就像当年在课堂上一样。”

    说着,戴看兰把卧雪图展开了。宋教授的眼睛就闪了一下,骂道:“看兰,你这个死丫头,骗起老师来了。”戴看兰说:“挂历是画,这不也是画吗?”宋教授说:“挂历那画是什么画?只可惜我不懂画,是谁的,你还是退给谁吧。”戴看兰说:“如果这个人是您的学生呢?”宋教授说:“学生,哪位学生?”戴看兰说:“高志强。”宋教授说:“高志强?你是说现在临紫市当副书记的那个高志强?”

    戴看兰重重地点点头。宋教授说:“这个高志强,我虽然只教过他半期课,但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他怎么想起我来了?”戴看兰说:“他早就想来拜访您了,只是严部长身份特殊,瓜前李下,他怕严部长听闲话,只好作罢。”宋教授说:“官场上人就这么多顾虑。还是我们教书的好,要找谁就找谁,不用想这么多。”

    “高志强当然也还不完全是顾虑。”戴看兰说:“他本来多次跟我说过,要我陪他来拜访您的。无奈工作太繁忙,总是抽不开身,这次他已经要动身了,北京来了几个专家考察紫黎公路,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把握,他又陪他们下县去了。”宋教授说:“志强是个有敬业精神的孩子,这我早听说了。”

    说了几句高志强,宋教授把客厅里的灯全打开,在鼻梁上架副眼镜,说:“既是志强的画,尽管我是一窍不通,也要细看几眼。”

    刚伏到画前,宋教授就痴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说:“看兰,你知道志强这画是哪里来的吗?”戴看兰说:“这我却不太清楚了。”宋教授说:“你不是画画的吗?怎么会不清楚?”戴看兰说:“我替严部长打工,天天忙得晕头转向,早就不画了。”宋教授略有所思道:“这幅画有点收藏价值。我听说临紫有一个海叔,他的收藏很丰富,八成是出自他之手。”

    戴看兰暗想,丛林说的不假,宋教授确实精于收藏,不然也不会一见卧雪图就猜出了它的出处。

    见时间不早了,戴看兰起身要走。宋教授送她到门边,说:“志强有什么事吗?”戴看兰说:“没什么事,不过是让我代他向老师问个好。”宋教授说:“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出来,在老师面前还有什么隐瞒的?”究竟是组织部长的夫人,人情练达,知道到组织部长家里来的人,不可能没事。

    但戴看兰还是说:“真的没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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