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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闻声,立即听出这妇人便是先前被姓张的东路招讨使护送出去那位白发老婆婆,不知她为何出而复返,而且口气之间,对金光教大为不满,不由一齐回头探望。一看之下,正是教中几名弟兄拦着她不让进广场来。

    狄叔平叱道:“快放她过来!”

    老婆婆摆脱了纠缠,立即颤巍巍地,拐杖一顿一顿地走向台口,那满布皱纹的脸上,显露出一片无比的愤怒之色。

    数十道目光一齐跟着白发老婆婆转动,偌大一座广场,只有拐杖触地发出来的“丁丁”

    声响。

    她距离台口大约一丈左右,便白停住身子,擎着拐杖,颤巍巍地指着狄叔平怒声道:

    “你教那姓张的跟着老身,是护送老身,还是要害老身?老身只不过要见你们教主一面,问问两个人的下落罢了,也犯不着你们暗算啊!”狄叔平本不知道其中弄的玄虚,甘草立刻抢到台口,满脸歉笑,柔声问道:“你说什么张招讨使敢开罪您,对您无礼?!”不容白发老婆婆置喙,忽然面罩寒霜,回头叫道:“李招讨使,你即刻去把张格抓回来,等教主回山之后从重发落,他倘敢拒捕,当场格杀不论!”

    台上那人刚刚跳下台来,甘草叫住了他,转向老婆婆问道:“啊,请问前辈,张格在哪儿对您无礼?如何无礼法?”

    白发婆婆气犹未消,沉声道:“老身从未练武,哪说得上前辈后辈的!”

    甘草笑意不敛,仍然柔声问道:“他此刻在哪里?您说出米我好教人去抓啊!”白发老婆婆愤道:“你们指使他杀我,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狄叔平插嘴怒喝道:“你休得以倚老卖老,血口喷人,本教几时教他杀你了的?”

    白发老婆婆气焰更张,大喝道:“你们如没指使他杀害老身,那便是你们金光教规不严,使他毫无忌惮,才敢做出杀害老身之事。”

    金光教今天才开教,便说教规不严,这比任何咒骂还难堪。话没说完,狄叔平已大怒道:

    “你敢侮辱本教,我先杀了你!”

    白发老婆婆突然纵声大笑。好久好久才道:“慢说你,便随便谁来杀我,也只须一指之力,你就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杀了我吧!”

    甘草情知眼前这位白发老婆婆必有来头,闻言忙婉劝道:“你请先息怒,张格那混帐东西是怎么冒犯您的?你说出来,本教也好治以应得之罪!”

    白发婆婆顿了一下!仿佛犹有余悸地道:“他送老身才到半山,便绕到老身前面笑嘻嘻地说:‘婆子,咱张格只是奉命行事,你须怨不得我’老身惊悸欲死,正要”

    才说到这里,陡听北面尽头有人大声叫道:“张招讨使已吃这老乞婆毁了!”

    群雄一惊:“老婆婆一点武功不会怎能击毙你金光教属下的东路招讨使?”回头望时,正是一个头目般的人抱着张格飞步来到台前。

    狄叔平面色铁青,一示意,那人已将张格抛上台去。

    狄叔平一探张格鼻息,不过才死不久,解开其上衣看时,胸前赫然一片焦糊,人眼便知,这是一种内家真力所伤甘草也看到了这等致命之伤,掉头对白发婆婆冷笑道:“老人家,你果然不曾练过武功啊!”她这分明是说的反话。群雄虽没看到张格所受伤如何,但从甘草神态言词之间,可以想象到张格的伤定不寻常,而且也认定这伤极可能是白发婆婆的杰作,个个投以惊异的眼光。

    只见白发婆婆愤愤道:“你不相信我?!”

    甘草冷笑道:“那张格胸前的伤是自己作的?谅他还没练到这等手法!”

    白发婆婆一拄拐杖,赌气道:“信不信全在你们!”

    狄叔平道:“你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说说当时经过情形可以吧?”

    白发婆婆道:“老身原就要说的,张格的尸体一来,便没老身接口的余地了啊!”于是她继续说道:“张格正要杀害老身,老身只求他说出相害的真情,他说老身见到阎王便明白了,他说着,便一拳打来,老身当时心胆俱裂,几乎吓晕过去!就在那时,只见一道黑影倏一晃动,张格忽然躺下不动,老身害怕起来,便问他怎样了?他说他遭了毒手,老身想了想,越想越觉有气,便撇下他,一径找你们评理来了。”

    甘草淡淡问道:“你见那人的模样如何?”

    白发婆婆道:“老身当时吓都几乎吓晕了,哪还留意到那人的模样!老身一概不知。”

    所有全场的人,大都疑信参半,私下寻思白发婆婆又道:“你们也不消疑心我,我就借你们吕梁山住个三五天,等你们教主回来,那时真真假假,自然都清楚了。”

    甘草心思灵敏,匡百度老奸巨滑,两人微一思忖,立即交换一下眼色,甘草道:“好,就请移驾入内。”说着,示意手下肃客。

    白发婆婆又大叫慢来,甘草奇道:“这是您自己说的,还有什么事情?”

    白发婆婆回过身子,向群雄高声道:“有劳诸位都是见证,老身靳绿君今朝是住进吕梁山去了!”

    群雄哄然答应。白发婆婆这才随着引导的人,蹒跚地向南面尽头走去。

    由于张格的离奇死亡,大家都猜疑不休,白发婆婆报出的“靳绿君”是真的姓名么?说的这番话也是真的么?若果是真,则杀张格的人又会是谁呢?假如竟是白发婆婆所为,她为何要隐瞒武功?又为何要白投罗网,住入吕梁山,等待“卜二”夫妇回来对付她一片窃窃私议不休,整个广场都因此事骚动起来狄叔平再次大声道:“诸位都请回到下处歇息去吧!”

    群雄闻言,顿时作鸟兽散。

    一场震惊江湖的开教大典,就在这等极不欢娱的气氛下结束了。

    华心亭苏醒过来,神志立清,放眼打量之下这是一间巨大的书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字画古玩,琳琅满目;壁问古剑瑶琴,桌上文房四宝。陈设富丽而不俗庸,布置得极称心意,想道:“我伤后晕厥,如何会到这儿来?”

    略一欠身,胸腹间仍有痛楚,遂勉强坐起身子,走下床来。

    突然床后面转出一名小丫头,盈盈笑道:“掌门人伤势还没完全复原,我家主人说,不宜动弹。”

    华心亭一愕,急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小丫头没理会他,先向外面叫了一声:“拿参汤来。”然后才笑回道:“你先别问,想起来坐一会也使得。”于是扶着他坐起来,伺候得极是周到。

    华心亭殊觉不安,追问道:“你主人究竟是谁呀?”

    这时正好有人捧过参汤来,小丫头接过木盘,等华心亭端起盘中热腾腾的参汤,才笑道:

    “等会我家主人就来看您了,您何必急在一时?您先喝口参汤吧!参汤对您的伤最有帮助了。”

    华心亭不觉疑心大减,一口气便把那碗参汤喝完。

    小丫头笑道:“您服参汤虽然很在行,倒也亏您有那么深厚的内功,能够一口气把参汤喝完,若是婢子便不成了!”

    华心亭吃了一惊:“一个十来岁的婢女竟会知道这些嗯,这有什么可奇,谅来她家主人也是武林有名之士了,只不知他是谁?”当下笑了笑,没说什么。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小丫头喜道:“我家主人看您来了!”

    华心亭又吃了一惊:“此人来到门外,我竟丝毫不觉!”连忙站起身子,整了整衣冠准备迎接这位厚待自己的贤主人。

    门窗掀起,两个人同时探首进屋——华心亭一见,顿时又怒又惊“顿”地一屁股跌坐椅上,脸色铁青。这时门外已走进一对少年男女,那女的脚才入房,便自大声叫道:“姑爹!”原来此人正是他内侄女陈菡英姑娘。

    华心事鼻孔里才“嗯”了一声,那个年轻男人也随即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华前辈您的伤好了点么?”

    华心亭两眼一瞪,冷哼一声:“谢谢你狄堂主的厚赐!”

    此人果然是狄叔平,他尴尬地笑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一切都望华前辈担待。”

    华心亭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不睬,陈菡英撒娇道:“姑爹,您生他的气是对的,我是您的侄女儿,您对我也为什么生气啊?”

    华心亭中年丧偶,并未遗下儿女,一向以亲生女儿视之,这时不觉心头软了,回过头来,眼角一旦瞥见狄叔平,猛又怒生心底,目注一边大喝道:“教他滚出去!”

    狄叔平怒现眉梢,陈菡英忙投以一瞥乞求的眼色,然后对华心亭轻语道:“他只是陪我来探望你的伤势的,求您别生气。”

    这话无异火上浇油,华心亭益发怒不可遏,大喝道:“谢谢他的好意,我见不得他,教他快滚!”

    狄叔平忍不住立时回喝道:“这是吕梁山,你教我”

    陈菡英不等他说完,忙截住他娇叱道:“你先说什么来着?这刻又”

    狄叔平抢着说道:“你姑爹辱人太甚了嘛!”

    陈菡英忽然变得十分温柔地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姑爹,也就是你的姑爹啊!岂有做晚辈的对长辈无礼,更何况你先还说了不管怎样都不说话的!你就回避一下好了。”

    狄叔平似乎蛮听她的话,当真默默退出房去。

    华心亭耳听狄叔平步声去远,猛回头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会是他的”

    陈菡英忽地偎在华心亭的怀里,吃吃笑道:“他不久可能就是您的侄女婿了!”大大方方说来,并无半点羞涩之态。

    “不久?可能?”华心亭呆了一下,忽然恨恨道:“你要嫁给他吗?!”

    “看情形!”她站起身子,缓缓走到桌子对面,严肃地道:“假如他能将甘泉杀死的话,我当然嫁给他。”

    “甘泉又是谁?”

    “金光教鹤寿堂堂主甘草的亲妹子!”

    “你不怕甘草先杀你?!”

    “这事甘草完全同意过!”

    “难道金光教卜教主也肯同意?”

    “甘草并不是金光教中的人!”

    “她与你有仇?”

    “不共戴天!”

    华心亭似有所悟,问道:“你爹不是独眼龙杀害的么?”

    “不是爹爹的事!”

    “混帐!”华心亭气咻咻地斥责道:“父母之仇,才不共戴天。既非父母之仇,如何不能并存!你如今宁愿以委身相嫁为条件,必要杀死甘草,究竟为了什么?”

    “她偷偷跑了,跑去找她心爱的人去了!”说话时的感情包罗万象,那里含有伤心、惆帐、幽怨、忿怒华心亭不觉恼意欲息,心头发软,和声道:“我听不懂,你倒是把事情始末说出来听听。”陈菡英脸上掠过一丝黯淡之色,倏又变得漠然表情,淡淡地说道:“好,我就说吧狄叔平和甘草同是卜二夫妇的门徒,甘草要下嫁狄叔平,狄叔平却看中了甘草的妹子甘泉,单恋甘泉。甘草无法,便与狄叔平讲好,她姊妹双双嫁给他一人,后来甘泉知道了就偷跑了!”

    “她偷着去找她心爱的男人,与你有什干连,竟会仇深似海?”华心亭插口问着。

    陈菡英脸上仍然一片淡漠之色,淡淡说道:“她不知怎地,忽然喜欢起宗钟来了!便与宗钟一道回到干妈身处,说什么也要侍候干妈一辈子。”

    华心亭心里有数,当时“哦”了一声,敢情还是醋海生波,不禁呵呵笑道:“姻缘不是勉强得来的,你多提防点也就是了。要不然,就再物色一个男人,何必一定死心眼,硬要嫁给那个傻里傻气的宗钟!”

    陈菡英立刻怒容满面,斩钉截铁地道:“不!我不嫁宗钟也行,我绝不让她嫁给他!”

    华心亭一想不对,也突然怒声斥道:“你嫁谁都行,就是不准嫁给狄叔平!”

    陈菡英倔强地道:“我答应过他,只要他拿甘泉的脑袋来见我,我便立刻嫁给他。”

    华心亭一掌击在桌上,桌上的笔砚,跳起老高,他也不理,大声斥道:“你爹死了,我是姑爹,我有权管你,不许你嫁给他,你就不能嫁给他!”

    陈菡英被骂得热泪双滚,心中无限委屈,忽然轻轻进出一句话来:“我姑妈也早死了啊!”言下这意,大有他们之间亲谊已绝,他已无法再管束她了。

    华心亭岂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隔着桌子就一掌劈了过去陈菡英一声惊叫,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所幸华心亭内伤未愈,掌力不大,打出这一掌之后,他自己也感到十分疲累。不过他仍余怒未息,大声骂道:“你敢目无尊长,老子趁早毙了你,免得落外人笑话!”说时,举掌再要打去。

    陈菡英话一出口,便悔之不迭,所以硬生生地受了这掌,以赎前愆。华心亭纵再严词詈骂,仍只强忍伤痛,低首垂泪不语。

    华心亭见了,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不觉凄然,举起的手掌竟慢慢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狄叔平突然大步抢入,他是得了小丫头的急报赶来的。一见陈菡英手捧胸口,泪痕满面,情知受了责打,心痛美人,指着华心亭大喝道:“在我吕梁山,岂容你来作威作福!”

    陈菡英立时站起喝止道:“狄叔平,不准你啊!”华心亭怒火再次升起,叱着陈菡英道:“马上跟我一齐离开吕梁山这片龌龊地方!”

    狄叔平还要说什么,陈菡英横眉瞪了他一眼,低沉有力地道:“英儿已跟狄叔平约定,恕不能跟您一道走,您自己回去好了!”

    华心亭双目暴张,大怒道:“你真不跟我回去?”

    狄叔平拦在陈菡英前面,厉声喝道:“哪来许多罗嗦,再不走时,未必再放你走了!”

    华心亭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思前想后,悲愤齐涌心头,突地大声连叫:“罢了罢了!我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回手一掌击向天灵,陈菡英发觉赶来阻拦时,已自不及,可怜堂堂一派之长,竟然在吕梁山逼得羞愤自绝陈菡英抚尸痛哭道:“姑爹,都是英儿害了您!英儿也不要活了!”说时,一头向地上撞去狄叔平是不愿抢救华心亭,所以任他死去;陈菡英乃是他心目中认为的天下第一绝色美女,怎舍得让她寻死?单手一扶,情急智生,柔声道:“英姑娘,甘泉还没死哩!”

    陈菡英果然心动,立即站起身子,咬牙切齿道:“好,好!葬我姑爹之后,咱们一齐去找甘泉那个死贱人去!”

    只因一句话闹僵而送了华心亭一命。

    狄叔平着急道:“这事要不要马上告诉我师父?”

    陈菡英反问道:“他们如今在哪儿?”

    狄叔平顿了一下,说道:“就在山上嘛!”

    陈菡英奇道:“他们忽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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