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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放人”

    皇甫碧霞不知由什么时候起,已把白刚看成她自己的一部分,听说还要等待天明,岂不生米煮成烂饭?急道:“要是今夜便生事故,怎生是好?此刻由我先去打探,从中阻挠,如无意外,明天再登门拜访比较好!”欧阳坚想了想,知道这姑娘已对白刚起了几分情意,要阻止也阻止不来,微笑道:“这样也好,但要小心为是,贫道和黑娃儿先住夫子庙等待上官纯修,今夜三更在夫子庙相见。”

    何通诧道:“这里不是夫子庙?”

    皇甫碧霞好笑道:“夫子庙在秦淮河畔,怎会迁到玄武湖来?”

    何通气愤愤骂一声:“那小子冤我!”忽又哑笑道:“他也冤得不错,不然我也遇不着你们了!”

    各人问起情由,知他问路时鲁莽,被人指向玄武湖,真正是南辕北辙,皇甫碧霞笑了一阵,才道:“道长不必替我担心,你要是遇着上官师兄,便叫他往梅子州找我!”

    欧阳坚听她话意,并未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边想劝戒她几句,一忽听“嗖”一声,皇甫碧霞已经走了,不由得暗叹一声,与何通径进城去。

    皇甫碧霞回到梅子州那座大阁楼,见顶端一角,尚有灯光透出,心想:“那红衣残婢定在里面干好事,要突然闯了进去,岂不羞煞?”她迟疑半晌,忽又转念道:“白弟不该是轻薄之徒,即使做出那种事,也必是受胁所致,怎可不加解救?”

    她心头一决,即使出一个“霸桥飞絮”的身法,轻轻巧巧落在窗前,即见两个女子的身影,被灯光映在窗纸上,同时又听到葛云裳的口音道:“慧姨为他冒了多少风险向千面人妖讨药,几乎伤在三妖之手,要不是狮头太岁老怪看出姥姥当年信物,只怕已难幸免。他这般无情无意,不辞而别,确是令人痛心!”

    皇甫碧霞大惑不解,暗想:“听她所说,不但不象劫持白弟弟,而且白弟弟也不在这里,他到底被谁劫走?”

    正思忖间,又听另一少女叹息道:“这事也难怪他,虽然你向他解释,仍难使他深信。”

    葛云裳又道:“我看将他掳走的白衣贱婢,定是狐狸精转世,不然他怎肯任人安排,藏匿起来?”

    皇甫碧霞被人骂作狐狸精,顿时粉脸上一阵供热,即要冲进房去,忽又听到被称为“慧姨”那人笑道:“你几时学会小家气了,事情还没弄清,就胡乱骂起人来,你骂她狐狸精,她可不是骂你作无耻贱婢?”

    皇甫碧霞不禁一怔,暗道:“我和白弟弟在竹林的话,难道被她听去?”

    葛云裳恨恨道:“慧姨你好呀!听人家胡说骂我,不当场撕她的嘴,还让她跑掉,却回这里传话哟!”

    “你不懂得自己撕去,人家早已上门来了呀!”

    皇甫碧霞一听话头不对,情知已被对方察觉,也娇叱一声道:“你这贱婢,敢在背后咒人,还不滚出来见个高低!”话声一落,便飘然下楼。

    窗门“呀”一声开处,一团红影射落地面,身形未定,即开口骂道:“你骂人还敢上门取闹,我看你活不耐烦了!”

    “呸!三更半夜,把汉子藏在房里,难道还不是下流无耻?”

    一个黄花闺女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偷汉,怎生按捺得下?葛云裳气得要哭,颤声嚷道:

    “你这贱婢!自己跑来拐汉子,还要血口喷人”

    皇甫碧霞也是满怀冤屈,冷笑道:“谁有空和你拌嘴,如不怕死就”

    葛云裳“呸”了一声,双臂一分,人随堂进,疾取对方太阳穴。

    皇甫碧霞赶紧挫身翻腕,准备硬接对方一掌“钟鼓齐鸣”不料斜里一条纤影飞到,罗袖一拂一带,自己的身形已被带开一边,对方也被拉了回去。

    葛云裳周头一看,竟是她慧姨出手拦阻,不禁有气道:“好呀!你也帮着外人欺侮我,谁教你把那汉子背回来,让人家上门叫骂啦?”

    慧姨顿时双额绊红,叱道:“你敢情是疯了!怎么这样说话?”但她忽又记起两度窥见葛云裳和白刚在房里相对的情形,一时百感交集,又幽幽道:“随你意吧!”飘然退过一旁,对于二女舍命相搏的事,竟是置若罔闻,独自追思近日来的遭遇。

    那是三天前一个傍晚,夕阳西斜,她独自乘雕远游,忽见一道纤小红影荷着一物,打地面疾行而过。她一瞥之下,见那人身形装束都和葛云裳十分相似,暗忖“这小妮子独个儿出来干什么?”随即轻喝一声:“翠翠快追!”

    神雕翠翠微一振翅,已到了红影上空盘旋。她俯首一看,认得是千面人妖背着一个昏睡如死的少年书生,心知对方又要干那荒淫的勾当,立刻纵身离雕,直落人妖面前,叱一声:

    “你这千面人妖往哪里走?”

    千面人妖怒道:“你这小妮子好没有道理,怎一见面就骂我是人妖?”

    “任凭你鬼脸多变,瞒得了旁人,瞒不了我红飞卫方慧,休要在我面前要花枪了。”

    千面人妖虽不认得方慧的本人,但“红飞卫”之名远震边睡,而且又由大雕的背上飞落,那还有假?明知不妙,仍然和颜悦色笑笑道:“女侠好大名气,请问拦我婆子有何见教?”

    红飞卫见她一笑,那张鬼脸就显得更丑,也笑道:“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我卖你个人情,把你背来的人放下,自管走你阳关大道去吧!”

    到口的肥肉,怎肯舍弃不吃?千面人妖不禁冷“哼”一声道:“你这臭婊子休以为我婆子怕你,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偏向你奶奶争夺老公”

    方慧不料那人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恨得喝一声“打”罗袖一挥,一股潜劲疾射入妖胸前。

    千面人妖乃猴矶岛一怪三妖之一,艺业并不太弱,只因身上背着有人,转侧不便,左肩已吃袖风扫中,但觉着体如刀,赶忙纵开一步,将背上的人放落,刚要起身迎敌,对方又是一袖挥到。这时要想闪避已来不及,只好一个“痴驴打滚”滚出两丈开外。

    方慧还待使这人妖多多出丑,蓦地看到一道黑影由远处飞射而来,疑是刘方的后援,随即招落翠翠,换起昏睡的书生,跨上雕背,振翅飞去。

    此时,方慧才看清救来的人长得英挺俊秀,一表人材,嘴角微向上翘,更显出坚毅果敢的性格。方慧见这样一位丰采不凡,年貌相若的少年躺在她的怀里,一颗芳心卜卜乱跳,然而在这慌乱中又带着几分甜蜜的滋味。

    但他这时瞳孔无光,鼻端生凉,分明已中了夺魄迷魂散的毒,急忙催雕飞回葛家,诿说是同门师兄弟,托葛云裳秘密照料,连白眉姥姥也不让她知道,然后独跨神雕,追寻千面人妖讨取解药。

    她连找几天,终而在飞云洞前找到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千面人妖立即破口骂道:“你这臭婊子不把我的人送来,叫你不得好死!”

    方慧心头火起,本当给她一顿好打,但见一怪三妖俱在,即使能够取胜,也要延误时刻,冷笑道:“姑娘怕你不成?但我此次寻来,并不想多事,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我便饶你不死,否则”

    千面人妖叽叽怪笑道:“否则你就没福享受那话儿了!哈哈”千面人妖正在恣情嘲笑,不料方慧罗袖一挥,两点寒星射出“卜”一声响,两颗门牙顿时碰落。

    万花艳妖和百灵蛇妖见一位少女竟然如此嚣张,不约而同,各亮出三尺长剑一拥而上。

    红飞卫艺高不乱,待两剑将及身前,突然双臂一分,粘开长剑,大跨一步,从剑隙走过,直迫人妖身前,神手便抓。

    老怪狮头太岁虽不知红飞卫的来历,但见她出手诡异,已暗作援手的准备,此时喝一声:“且慢!”脑袋一晃,长发忽然笔直射向方慧身后。

    红飞卫方才一手迅速异常,看着即抓到人妖前襟,忽觉身后风声有异,急旋身逃过,见那狮头太岁发箭未收,也暗惊对方功力,随即冷笑一声道:“亏你这老怪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也要加入战围,出手偷袭,不怕人笑你以多为胜么?”

    狮头太岁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想以高帽子压我,须知老夫决不吃这一套,要是老夫真个助拳,还不手到拿来!”

    红飞卫听他自尊自大,心里有气,但对方如果四人联手,自己确无取胜的把握,当下“呸”一声道:“你如能算是一号人物,就单独和姑娘较量一番!”话声一落,立即飘开丈余。

    狮头太岁欺前一步,说一声:“慢来!”接着道:“我且问你,你腰间两枚小铜锤,可是白眉姥姥之物?”

    方慧明知他话里有因,偏气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如是白眉姥姥当年的信物,老夫当允你提出一个心愿,否则,老夫也不为已甚,同样留下你两颗门牙!”

    方慧听得对方有所顾忌,笑笑道:“亏你自命不凡,原来还要问我!”

    狮头太岁不解,诧道:“这话怎说?”

    方慧指着千面人妖,面对狮头太岁道:“你既能看见她门牙被我击落,却不知是何物所击,这种目力,还配称一方霸主么?

    “算你有理,请将信物借来过目?”

    方慧听狮头太岁见铜锤之后,说话十分和气,知他慑于白眉姥姥当年威名,也不假思索,摸出两枚小锤,随手掷将过去。

    狮头太岁以二指一夹,虽将小锤夹住,但觉指间发热,几乎脱手,暗道:“怪不得小妮子到处卖狂,果然真有两下子!”

    他再一看这对有汤圆大小的小锤,古色斑斓,略起麻点,知是千年古鼎铜铸成,再将金线用劲一抖,原来只有尺许长,竟奔出二丈开外,瞬又缩回原状。

    有此二大特点,已证实是白眉姥姥当年威慑武林的“飞星锤”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夫三十年前的心愿,于今日一旦得偿,此次中原之行,总算不曾自费!”他微顿一下,又正色道:“小妮子!老夫可助你完成一件重大的心愿,你且思索一遍,选你心目中最困难的事,告诉老夫!”

    方慧这生以来,几曾有过什么心愿?她唯一觉得困难的,便是心上人受了迷魂散毒,无法救醒以细谈衷曲,因而随口便道:“只要给我一份夺魄迷魂散的解药就行!”

    狮头太岁又哈哈笑道:“此事太过容易,算不得是一件心愿,如与老夫当年的事相比,轻重相去太远,你此刻想不起来,以后再告诉老夫也是一样!”说吧,转向千面人妖笑道:

    “卖个人情给我吧!”

    千面人妖虽是万分不愿,但碍于狮头太岁的脸面,没奈何将一粒青色九药递过。狮头太岁接过一嗅,见是不假,连同两枚飞星锤一并送还。

    方慧接过解药和小锤,一声:“谢谢!”腾身上雕,疾飞金陵。

    那知她刚到房前,即听到房里有男女说话的声音,近前一看,正是救回的人,已不胜骇异,恰听到白刚说和她素昧生平的话,心里一阵绞痛,再听到后来的语气,才略感安慰,本待进房相见,忽想到葛云裳对他情意绵绵,又裹足不前,要偷听个明白。

    不久,葛云裳自往厨房,白刚伫立房外,方慧一时激动,即想奔上前去,忽又见葛云裳身形晃动,又羞得不敢即时现身。后来白刚和葛云裳的话,字字入耳,觉得白刚当时尚未明白她的心意,不由得冷笑起来,才猛觉不对,赶忙纵身离去。

    这时,她联想到与葛云裳虽辈份上分有长幼,年纪却相去不太远,情逾同胞姊妹,不料为了那负心人,不惜当客人面前反唇相讥,那不使她气得眼泪直淌?

    蓦地一声大吼,打截方慧的幽思,举目一看,即见一条大汉越墙而进。

    那大汉脚刚着地,即大声嚷道:“皇甫姑娘休慌,我何通来了!”

    但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屹立园中,此外就是一白一红两团影子在雪地穿梭滚动,却不知皇甫碧霞人在何处。他怔了一怔,想起白刚是被红衣女子所掳,不加思索,欺身上前喝道:“白刚是你抢走的么?”

    方慧伤感之余,正有一股怨气无处发泄,见何通不问情由,劈面就喝问起来,更气得叱一声:“给我滚开!”

    何通见她大模大样,更是直嚷道:“你到底说不说?”

    方慧气道:“你要是再唠叨,休怪我打断你的狗腿!”

    皇甫碧霞与葛云裳打得势均力敌,各出一身臭汗,这时见何通进来厮闹,情知方慧艺业更高,生怕何通自讨苦吃,忙道:“何通走开!你去恼了那位姑娘!”

    那知她一说分神,葛云裳已抢尽先着,双锤疾如闪电飞虹,眨眼间即将她身形掩投。

    皇甫碧霞身上虽有双剑。但葛云裳一对鸳鸯连锁十八锤密如骤雨,早就不让她有拔剑的机会,这时更加无法可想。

    葛云裳一面进招,一面盈盈笑道:“我问你讨不讨饶?”

    皇甫碧霞忽喝一声:“放屁!”

    葛云裳双锤一并,两点寒星反作“八”字形射出。她这一招“双浴柔波”是鸳鸯锤法的绝艺之一,皇甫碧霞在惊乱中万元幸理。

    然而,就在双锤疾转的时候“嘭”一声响,锤头俱被震落地面,忽有苍劲口音叫道:

    “姑娘手下留情!”

    葛云裳见来的是一位紫袍老道,气愤道:“谁要你这牛鼻子多事!”飞起一锤,疾奔对方面门。

    老道刚挡过一锤,另一点寒星又到,霎时间寒星满眼,只好跃开丈余,纵声狂笑道:

    “我欧阳坚何尝怕你,如再不知进退,休怪我手下无情!”

    葛云裳娇纵成性,岂会吃他吓住?展开锤法,幻起满眼寒星,疾攻上前。

    欧阳坚情知一落手,便非当场出丑不可,急施展毕生所学对抗。皇甫碧霞方才一时失算,几乎被葛云裳闹得她灰头灰脸,气愤起来,也急拔双剑,卷起一团寒光,杀进战团。

    要知这一老一少的艺业并不下于葛云裳,这时以二攻一,怎不令她前后受敌,险象环生?

    红飞卫方慧并非存心隔岸观火,只气葛云裳刁钻古怪,说话不饶人,有意让她吃点小亏,这时见她不敌,正要上前解围。蓦地一声暴响,泻下一道白光,一位白衣白发,两道白眉长垂及肩的老婆婆,已手执拐杖站在地面。

    那老婆婆略一瞥眼,双目射出数尺神光,一顿拐杖,厉喝一声:“住手!”

    她这一顿之力,把房屋震得摇动起来,那一喝之力,更使各人恍若焦雷贯耳,惊得各倒跃丈余,同时停斗。

    她环顾各人一眼,愤愤道:“想不到我隐晦韬光,在这里闲住三十年之久,居然还有人敢上门寻衅!”

    紫髯道长见白眉姥姥到来,委实吃惊不小,赶忙上前稽首道:“请老前辈且息雷霆,晚辈欧阳坚等方才不过偶因一点小误会而发生争端,岂敢有意寻衅!”

    白眉姥姥思忖半晌,缓缓道:“量你也不敢这般大胆。别人背后指我恃技欺人,我今夜偏要做一件公道的事,让大家看看。”她回顾方慧道:“他们怎会来后园吵闹,你老实告诉我!”

    方慧不料姥姥竟要她叙述经过,不由得怔了一怔。葛云裳却抢先道:“那是白衣女子先跑来骂人,才致于动起手来。”

    白眉姥姥拐杖指向紫髯道人,又问道:“这老道怎会和你厮打?”

    依葛云裳的脾气,本该说对方横加干预,但回想这道人旨在救人,如不是自己迫他,决不至动手,可是,究竟如何措词,才不令姥姥发怒?

    白眉姥姥见她良久不答,又追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葛云裳只好随口答道:“也是因为争吵!”

    白眉姥姥冷“哼”一声道:“也罢!他们为什么要跑来争吵呢?”

    当然,这事的原因,是方慧将白刚救回来所引起,但葛云裳不便当众说出,她自己如不在背后咒骂别人,也不至于把事情弄僵到这样地步,是以被白眉姥姥一问起来,便觉无言可答。

    白眉姥姥见她面有难色,久久不说,知里面定有隐情,不禁怒道:“好呀!女大十八变,居然敢瞒起我来,你以为我疼你,就不会打你么?”

    方慧见势头不好,赶紧上前跪倒,泣道:“这事怪不得她,一切都是慧儿不好,把事做错了!”

    白眉姥姥深知她这外孙女平日为人持重,不信她会有差错,说一声:“你先起来,好把经过说个明白!”

    方慧扶膝站起,羞红粉颊,嚅嚅道:“四天前慧儿由广南回来,途中遇见千面人妖背有一个文弱书生,当时路见不平,上前把她打跑,待将那书生带上雕背,才发觉地已中迷魂散,只好先把书生带回米,再去寻人妖索取解药,恰遇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幸狮头老怪发现姥姥信物,才命人妖赠予解药”

    白眉姥姥忽道:“狮头太岁见了信物,对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方慧道:“他要慧儿说一个心愿,但慧儿但愿把人救醒就行,结果他认为不是心愿,却将解药奉赠。”

    白眉姥姥脸上泛起一丝容容,点点头道:“这老怪还算有心,你日后有遇上他,就找一件难题给他做,否则他死了也不瞑目。好吧,你再说下去!”

    方慧继道:“慧儿得了解药回来,那书生已经自己苏醒,听说他曾服过朱藤翠果”

    白眉姥姥轻“噫”一声道:“那人呢?”

    “他已被一位白衣人带走,慧儿和裳儿追寻不着,刚回到家里不久,这位白衣姐姐也就来到,敢情误以为我们劫持那书生之故。”

    白眉姥姥道:“这点小事,两下说清不就行了,何须拚死拚活?”

    方慧恐怕葛云裳承受不起,忙道:“那也只怪慧儿不该背后说她。”

    白眉姥姥何等人物。一听这话,便知方慧早知带走书生的白衣人,定是这位白衣姑娘,敢情对方中途又把人丢了,误会是方慧掮了回来,不由得望了望皇甫碧霞一眼,问一声:

    “这些经过你们闹清了么?你如果有话要说,不妨说给我婆子评评理,但不得夹有半句虚言。”

    紫髯道长见白眉姥姥忽然找到这位刁蛮姑娘的头上,只怕她一个回答不善,便惹下杀身大祸。

    那知何通追寻几天,好容易知道白刚一点下落,这时又听说不在这里,心中一急,即嚷起来道:“你这老婆子噜哩噜嗦,老问这个问那个算什么劲,只要把白刚找出来不就行了!”

    他这一阵叫嚷,众人不由的同吃一惊。

    白眉姥姥纵声狂笑一阵,才道:“好一个小伙子果然人高气朗,快人快语。要找你那伙伴不难,但你得先接我一拐,倘是接得下来,婆子在三天之内定可交还你一个白刚。”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长俱替何通担忧,但一时又无法化解。

    然而,何通这浑人却不知死活,一听这位威风凛凛的白眉老婆婆夸奖他快人快语,心头大乐,笑嘻嘻走上两步,说一声:“好婆婆,你尽管打吧!”一个坐马式蹲矮身子,领脖子一硬,顶起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白眉姥姥见他竟欲以头接拐,不禁觉得十分有趣。想当年,她以叫对鸳鸯连锁飞星锤打遗天下高手,找不到人敢用肉掌和她对敌,不料这十来岁的秃头小子,居然用头迎接这当头一拐,以致竟莫测高深地向何通端详起来。

    方慧和葛云裳俱知姥姥一拐之力,足可劈倒半屏山,生怕何通会被砸成肉酱。见他为友赴难,不顾生死,被他挚诚所感,急得飞步上前,叫一声:“姥姥!”

    白眉姥姥摆摆手道:“你两人难道还不知姥姥言出必行么?他既自愿如此,只好听他自便!”

    皇甫碧霞见敌对的人都还向姥姥说情,自己怎好缄默,急切间无话可解,只得挺身而出,叫道:“他是一个不懂得武艺的浑小子!”

    白眉姥姥是武林耆宿,由得她性情再怪,这一拐杖怎能砸向浑人身上?被皇甫碧霞说得一怔,立又凛然道:“你们这些人怎教一个不懂武艺的人来送死?”

    紫髯道长听出这话大有转机,正要上前解说,忽然远处一声长啸破空传来,啸声一落,倏的现出一个玄服劲装的少年。

    那少年一瞥当场,便知事已弄僵,赶紧向白眉姥姥顶礼抱拳道:“疯和尚门下,上官纯修,拜见白眉老前辈!”

    白眉姥姥一见来人竟是疯和尚门下,数十年的一场误会或可从此烟消云散,拄杖喜道:

    “疯鬼打发你来,有何吩咐?”

    上官纯修躬身答道:“晚辈不敢欺骗,此次前来,并未得到家师吩咐,只因寻找一人,特来叩见老前辈,恳请开恩释放。”

    白眉一听不是所料的事,早已不乐,寒着脸问道:“你要找何人?谁扣了你什么人?快说!”

    上官纯修朗声答道:“晚辈寻找那位少年,名叫白刚,听说已由老前辈门下带来此地!”

    白眉姥姥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们都是一路,老婆子有话在先,那浑小子如能接我一拐,三天之内定还他一个白刚就是!”上官纯修听她口气,以为白刚真被她扣下,如要何通接她一拐,岂不是以卵敌石?料不到这样一位与自已师尊齐名的耆宿,竟恃强欺压一个小辈,心头不禁有点气恼,但仍拱手道:“那位兄弟未曾练武,老前辈一拐之力,何止万斤,他怎能担当得起,倘若他有不是之处,尚乞老前辈看在他憨厚的份上,原谅一次!”

    白眉姥姥忽道:“你这小子敢编排起我来!我问你,是不是受那疯鬼的暗示,特地跑来这里找我们斗气?”

    上官纯修朗声道:“晚辈已经表明,此行与家师无关,至于方才所说,乃按情度理恳请,怎敢编排老前辈不是?”白眉姥姥更加怒不可遏,长眉白发,根根飘动。但她忽又想着一桩往事,神态又变得平静起来,徐徐说道:“好吧!有其师必有其徒,老婆子今天不为己甚,姑且原谅你无知,挥小子那一拐杖由你来接,接得下由你自去,接不下就休怪我!”

    上官纯修知她功力与自己的师尊差不上下,自是不愿贸然答允,但因对方似乎不满自己师尊而迁怒过来,如不硬起肩膀承担,岂不有失声誉?再则眼看不承认,则何通必定当场废命,为了解救何通和白刚,也不妨冒险一试。他略一忖度,便从容答道:“老前辈有意指点一招,晚辈敢不从命,但一招过后,老前辈是否可放过那傻兄弟,是否即时释放自刚?”

    白眉姥姥暗道:“此子甘替别人受过,胆识过人,心思精细,定是武林一朵奇葩,怎可令他毁于杖下?”她念头一转,即慨然应道:“一招过后,不问你接不接得下,今天的事,统算了结,但那白刚还得在三天后才可还你!”

    上官纯修诧道:“难道白刚不在府上么?”

    白眉姥姥不悦道:“如在这里,还用得着你来唠叨?”

    上官纯修略紧装束,面对白眉姥姥深施一礼,然后迈开大步,走出三丈之地,回身拱手道:“恭请老前辈赐招!”

    说罢,自腰间解下一条金光耀目的软鞭,凝神仁立。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长虽知上官纯修的能耐较高,但白眉姥姥上百年的修为,岂是等闲?

    各暗暗替他担心。

    方慧和葛云裳虽没见过上官纯修的艺业,但由他来时身法的迅速,大不了也只能高出半筹。她两人联手,还挡不下姥姥挥手一击,何况这时姥姥持的是拐杖,所以各替这位陌生少年担心。

    惟有何通想法与众不同,他不信那老婆子有多大狠劲,直到眼见上官纯修对那婆子毕恭毕敬,才略改变他几分观念,竖瞪眼睛,注视场里变化。

    在异常沉寂而严肃的气氛里,各人的心情被压上一块重铅,只见白眉姥姥一步一拐,缓缓挪近上官纯修。

    步履声,拐杖声“咚咚”作响,震得各人耳膜欲裂。

    奇怪的是,在她走过的地瓦并无半点杖痕步迹,若非内功的修为已入玄境,怎能施展出这种刚柔并济的功夫?

    各人的目光,紧紧跟着白眉姥姥移动的身形,好比看见一位死神渐渐接近上官纯修,铁罗汉何通虽浑,这时也不敢有丝毫惊动,生怕上官纯修会因此而分神挫失。

    白眉姥姥相距上官纯修丈许,收步停身,漠然无情地说一声:“你发招吧!”

    上官纯修知她不肯占先,免贻话柄,当下抱拳说一声:“晚辈遵命!”

    蓦地,他横跨一步,猛可一拧转身躯,鞭势一挥,即见一蓬鞭影,向白眉姥姥卷去。

    白眉姥姥对他这精绝的一绝,视若无睹,待鞭稍将及身上,才随手挥拐一迎。

    “轰”一声巨响,上官纯修一连倒翻几个筋斗,跌倒在三丈开外。

    白眉姥姥似是出乎意外地怔了一怔,笑道:“那疯鬼调教出来的宝贝徒弟,果真有两把狠劲,宁愿受伤,也不让兵刃脱手!”

    她微顿一顿,又道:“慧儿!你过去把上官师兄扶进厅去,他已内伤不轻,将我那粒黑丸子分给他一粒!”径自离去。

    上官纯修之败,是意料中的事,究竟伤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各人不待吩咐,不约而同,一涌而上。

    鞭、杖,一接之下,上官纯修但觉气血一阵翻腾,耳鸣目眩,立脚不稳,被一股潜劲带飞数丈,这时方慧不避嫌疑,要上来挽他,只好强忍伤痛,说一声:“谨领盛意,我还能够走!”一跃而起,苦笑一声。

    方慧招呼各人进入厅定坐,指着一张短榻对上官纯修道:“师兄暂在榻上调息,我去取丹药来!”说毕,径自走了。

    葛云裳见她慧姨走了,红着脸蛋,挨近皇甫碧霞,搭讪道:“姊姊你会怪我无礼么?”

    皇甫碧霞听她那么一说,满怀怨气,立即消除,转念之间,便觉得是自己不对的地方居多,当下拉着葛云裳的手,笑笑道:“说起来还该清姊姊原谅我才是!”紫髯道长见她两人一会儿就变得客气起来,不由老兴勃发,哈哈笑道。“两个死对头,这时成了亲姊妹,别忘了我这个和事佬!”

    葛云裳想起方才对这老道大大失守礼,不禁赧颜一笑道:“方才我大为失礼,请道长见谅!”

    “彼此彼此!贫道更是老糊涂了!”紫髯道长眼见化干戈为玉帛,乐得掀髯大笑。

    上官纯修虽然受伤不轻,但经过调息之后已无大碍,勉强开声问道:“道长在夫子庙门留守,说白刚在这里,他这时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起了变故?”

    皇甫碧霞抢先把白刚得而复失的事说了。

    方慧忽然进来,先把丹药递给上官纯修服下,才对各人抱怨道:“姥姥不见了,想她已去寻找白刚,但她不知详情。又不认得白刚是什么样子,她往哪里去找嘛?唉!她偌大年纪,还是恁地性急!”

    各人俱觉这个确是极大的难题,七口八舌,说不出个主意,何通更是抓头着急。

    上官纯修服下丹药,即觉伤痛全消,暗中运气行血,尤觉较未伤之前还要流畅,听别人呶呶不休,他自己推论片刻,才道:“由皇甫师妹所说的情形来看,白刚在玄武湖失踪,定是被武功很高的人劫走,否则难逃过紫髯和皇甫师妹的耳目。再则那人早就有劫持之心,不然,也不会暗地跟踪,待机下手。因此,我认为仍是千面人袄的可能性最大,我们要分出一拨人去找千面人妖,其余则各处追寻,诸位以为如何?”

    各人听他分析得有理,俱是齐声赞同,何通却愣愣地叫一声:“你这大侠真正奇呀!在旗峰谷的时候,你一口就叫我四天赶到金陵。如不是我找到一匹好马,那怕不把我累死?但我一到金陵,果然就获知白刚的消息,敢情你还是仙人哪?”

    上官纯修待他嚷毕,才笑笑道:“当时我也没想到你四天跑不到金陵,只因我查悉天籁魔女,已来到金陵一头,千面人妖掮了白刚,如即南走。定被我遇上,可见她是向北走,我便联想到那伙女魔可能因为臭味相投,而在金陵聚合,怎会变成了仙人了?”

    何通眨眨眼睛道:“那,为什么不去找天籁魔女呀?”

    上官纯修被何通浑人问得一愣。旋道:“这也是我一时失算,不过天籁魔女可能已不在金陵,我师尊所约的十天限期,这时已去了一半,还得回去阻挡群魔夺来白梅灵果,怎生是好?”

    紫髯道长思索片刻道:“何不就向东西分开,然后往南搜寻一怪三妖?天籁魔女为了夺取灵果,她也该向南走,说不定会被我们遇上,纵是不行,在五梅关也要碰得着,搭救白刚的事,了不起也只是几天的工夫,何必着急?”

    此话一出,方慧,皇甫碧霞,葛云裳,三女不禁暗地叫苦。

    但何通却嚷起一声:“好主意!”接着道:“我骑快马,独走一路!”

    上官纯修道:“这样也好!你走原来的路回去,紫髯道长走左边,我走右边,可惜没有一个能够横着走,好支援各路。”

    方慧笑道:“我和云裳居家无事,骑雕逛逛,敢情可横着飞,也好支援,皇甫师妹如肯同行,那是更妙不过!”

    皇甫碧霞诧道:“姐姐那雕儿到底能载多少人?”

    葛云裳抢着道:“这就难说,那神雕张开翼膀,就有三丈来长,说不定在它背上容得十个八个人打滚!”

    上官纯修“啊”一声道:“三天前我在黄云山曾见那大雕!但那时候,它正冲霄而去。”

    方慧回忆当时情形,不禁失声道:“难道我看到一条黑影由南方奔来,那人就是你?”

    彼此一说起时刻,全都吻合,各人不觉失笑。

    紫髯道长突然道:“上官大侠派贫道走左边,那是贫道原来的路,并已到过狄氏三代四义当年故居”

    上官纯修喜道:“道长可曾探出他有没有后人?”

    紫髯道长叹一口气道:“狄家堡三十年前极盛一时,但眼下只剩尽间空屋,鸱鸱昼哭,促织宵啼,那看到半个人影?但由遗址看出所占的地面竟不下于这里罢了!”

    葛云裳见紫髯道长竟拿她这一家比狄家堡,不禁好奇道:“狄家堡当年的三代四义是什么人物?道长能否对我们说说?”

    上官纯修知道这位姑娘不大服气了,叹一口气道:“狄家堡的狄老爷侠仙狄大义与我师叔神州醉丐竟是亦师亦友,也是当今天龙帮帮主通天毒龙单晓云的初传师傅,四十年前因为江南一带发生热瘟病,他命单晓云往黄海寻觅龙诞草合药,自己则率子、孙,和外甥女往五梅岭寻找白梅灵果,不料竟被人暗算,死在千毒芒蜂针之下。”

    葛云裳敢情除了白眉姥姥之外,没有服过人,听上官纯修把狄老爷子称为“侠仙”真有几分不服气,喃喃道:“敢情那人有个好心肠,却没有好武艺”

    上官纯修忙道:“姑娘此言差矣,如果狄老爷子没有极高的武功,怎能当醉师叔的再传师父?”

    皇甫碧霞叹道:“武功那样高的人也会遭受暗算,真是奇闻。”

    上官纯修接口道:“当时狄老爷子一家,是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暗算,所以我们武林人物随时得小心留意,碧眼鬼的千毒芒蜂针,九尾狐的狐尾刺,千面人妖的迷魂散”

    何通又嚷道:“到底要不要寻找白刚嘛!”

    上官纯修失笑道:“谁说不寻找,但欧阳道长既已到过狄家堡,还望详说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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