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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明月下西楼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样的人去哪里找?众臣面面相觑,就连魏相都面露踌躇。

    说实话,他已经和礼部商议了好几天,始终找不到合意人选,眼看拜送书于庭的日子就快到了,礼部上下是焦头烂额,礼部侍郎嘴角生生急出一圈燎泡,哎哟哎哟地在家灌降火汤。

    楼诚见众臣不答,也有些着急,又待再问一次,谁知还没开口,就见楼誉一个箭步跨出列来,行礼道:“臣楼誉,愿为使臣出使朔国,递交国书。”

    楼诚、魏相和文武群臣一听,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没错,论文论武论身份论地位论威势,哪里还有比西凉王更合适的人选啊。

    再仔细一想,脸色骤变,楼诚和魏相不约而同开口急道:“西凉王不行!”

    开玩笑,朔国帝君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我们怎么能送羊入虎口?呃……虽然你并不是只羊。

    楼誉面不改色,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臣一定要去。”

    魏明摇头,苦口婆心:“西凉王三思,你乃国之柱石,怎么能不管不顾自己的性命,白白去送死?”

    楼誉眉目沉静,道:“魏相放心,楼誉岂是会白白送死之人。”

    “朕不管。”楼诚急了,挥着手,宽大的龙袍袖子甩在空中,“你不能去,朕不许你去。”

    魏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无奈道:“西凉王一定要深入虎穴,除非给我们一个必须要去的理由。”

    楼誉缓缓抬眸,目光似乎透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穿过千山万水,到达了朔国帝都,平静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必须要去,要去接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不是容晗。当年容晗以悬壶济世为名,大军未过狩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

    楼誉心痛自毁的那段时间,无暇多想容晗的事情,后来直到他心绪平静,将诸多事宜头绪一一整理清楚,才发现容晗消失得那么巧。

    巧到蹊跷,当初他未能兵援沙湾,以容晗的脾气和对弯弯的关心,必然会愤怒地找上门来割袍断义,至少也会当面将他痛骂一顿。

    可是没有,容晗什么都没有做,就默不作声地走了,说他去悬壶济世吧,以他的医术,这几年下来早就该名动天下,无人不知了,可是也没有,容晗消失得非常彻底,就好像突然在世间蒸发了一样,一如弯弯。

    弯弯不见了,容晗也不见了。两人消失的时间那么接近,一样地出人意料,一样地不留痕迹。

    楼誉将之间的支脉关系理清楚后,敏锐地断定,容晗的失踪和弯弯一定有关系,找到容晗就有可能找到弯弯。廖老三这组青鸟儿,这些年几乎翻遍了大梁所有的医舍,却不料容晗竟然在朔国帝都。

    “到底要去接谁,需要你亲自跑到朔国帝都去?”楼诚气得连称呼都乱了,“四哥,太危险了,我不想你有事。”

    “臣这一辈子,为了一个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去放手一试。”楼誉向楼诚行了个君臣之礼,道,“皇上放心,臣的父王已在回京的路上,有他坐镇京中,统领全军,尤胜于我。”

    看到楼誉眼底一片坚毅,楼诚知道再劝也没有用,愤然靠向椅背,赌气不肯说话。

    魏明看着楼誉,心下了然,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年轻人啊,去吧去吧,若是不让你去,怕是明天你就要卸甲推印自己跑去了。”

    连皇上和魏相都劝不住,还有谁能劝得了?直到此刻,群臣知道西凉王出使朔国已成定局,不管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赞成的还是不赞成的,都纷纷向其作揖恭贺。楼誉负手而立,淡淡点头回礼,心思早就不在此间。

    容晗,你以为到了朔国帝都,我就会放手?你错了,不要说是朔国帝都,哪怕是龙潭虎穴,天涯海角,我也会将她接回我的身边。

    数千里外的朔国帝都,那个梅花盛开的小院里,容晗看弯弯喝完了药,让她睡下,转身挑暗灯火。室内半明半暗,弯弯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容晗静静凝视着她的睡容,她是个很乖的病人,让她吃药就吃药,让她休息就休息,让她不要乱跑她就乖乖待在家里。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愈发地乖巧温顺,如同一只被理顺了毛的小猫。

    可是看到她如此温顺平静,却让容晗心里无端端升起一丝害怕,这样的她如此不真实,如同清晨竹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会在太阳初升的那刻消失无踪,让人握不住也抓不牢。

    从怀里掏出那只荷包,手指在粗劣的线脚上轻轻滑过,容晗看着床上沉睡的人儿,轻轻叹了口气,按捺住内心隐隐的不安,替她掖好被角,吹灭烛火,转身出了门。

    门轻轻掩上了,待容晗的脚步声消失,床上的弯弯突然缓缓睁开眼,怔怔看着窗外的梅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

    “帝都好久都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骊棠宫外,一个身披红色大氅的人影,俏生生站在雪地里。

    “娘娘,还是回宫吧,小心着凉得了风寒。”身边的宫女如意小声劝道。

    丽妃并不理会,展目看向远方,眉心中有抹化不开的郁色,即便是鲜艳的红梅花钿都遮挡不住。

    “如意,喜欢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辛苦呢?”丽妃喃喃道,“今日,想必他也是不会来了。”

    如意当然知道这个“他”是指谁,哪里敢多嘴接半个字,只能看着丽妃寂寥的背影,默默叹气,正待再劝,却听见梅林深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丽妃今日好兴致。”

    丽妃猝然回头,鬓发上的金步摇晃动,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大喜。

    一个身着黑色炫龙袍的影子,分花拨枝地从梅林深处走出来。

    丽妃看着那个颀长的人影,犹如在梦中,梦呓般道:“陛下。”

    如意和一众宫人纷纷跪下行礼。

    殷溟走上前来,轻轻拉过她的手,温柔万状地放在唇边呵暖,嘴角微微一弯,道:“穿得那么少,存心想得了风寒让朕心疼吗?”

    丽妃怔怔看着他嘴角那抹魅惑的笑意,忽然泪珠子断了线般滴落。

    殷溟的笑意更盛,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柔声道:“怎么哭了?看到朕不高兴吗?”

    丽妃急忙摇头,哽咽道:“高兴,高兴得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殷溟笑得半真半假,将她拥入怀中:“傻瓜,之前忙于国事疏忽你了,朕是心疼你的。”

    丽妃完全被这样的殷溟蛊惑了,眼睛又红了:“臣妾明白国事为重,又怎会责怪陛下。”

    殷溟点头赞道:“丽妃不愧出自名门,既懂事又识大体,朕越发喜欢了。”丽妃凝白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殷溟勾起她的下颌,微笑道:“红梅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丽妃今日的妆容好得很,尤其眉间那点梅花钿,更是当令,衬得人比花娇。”

    他眉眼间皆是意态风流,丽妃入宫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一颗芳心顿时醉了,之前备受冷落,独尝孤寂的深宫闺怨不知道去了哪里,娇嗔一声,靠向他的怀里:“陛下就会取笑臣妾。”

    殷溟轻抚她的黑发,似有不舍道:“等会儿朕还要和兵部商议来年增兵之事,怕是不得空陪你,你先回宫吧,外面雪大,莫要再在这里吹风,万一受了寒,朕可是真的会心疼的。”

    丽妃听他语气关怀,既感动又暖心,哪里还有半点怨气,忙十分贤淑地道:“陛下放心去商议国事,臣妾这就回宫。陛下也别太过劳累,小心累坏了自己的身子。”殷溟含笑点头,丽妃这才依依不舍地福了福身,仪态娴雅地转身,一众宫人太监跪了这许久,终于如蒙大赦,纷纷向殷溟磕头行礼,弓腰俯首簇拥着丽妃而去。

    看着丽妃的背影,殷溟脸上虽然保持着笑意,眼底却渐渐冷了,语气又变得平淡无波:“怀恩,朕刚才的表现如何?”

    刘怀恩袖手躬身站在一边侍奉,心中默默跷了个大拇指,演技这么精湛,不入梨园真可惜,嘴上却回道:“陛下如此相待,丽妃娘娘很高兴。”

    殷溟负手看向远方,那里似乎浮现出一双杀意透骨,清冷无匹的眼,自言自语道:“有双眼睛最近总在我梦里出现,也不知长了这双眼睛的人是男是女,我总在想,若这双眼睛长在一个女子脸上,那这个女子该是何等样貌。”

    刘怀恩哭笑不得,只觉得自从景山温泉回来之后,殷溟一提到那双眼睛,就会大违平时阴冷深沉的性情,露出鲜有的幼稚和傻气。默叹一声,转了话题:“陛下,有消息得知,国医馆日前来了个年轻人,虽然年轻医术却出神入化,有济世活人的手段。据鹰庭探查,这个年轻人化名容二,很有可能是梁国镇国公府二公子容晗。”

    殷溟眼中精光一闪,道:“消息可准确?”

    刘怀恩点头:“八九不离十。”

    殷溟沉吟不语,此次帝都国医堂大开门径,广招天下神医圣手青年俊彦,招揽范围之宽从无前例,不问出身,不问男女,不问国别和种族,只要有实力均可入选,这本来就是他的意思。

    殷溟的雄心并不止步于朔国一境,他把眼光放在了天下。将来是要统一天下做圣君明主的人,怎么能局限狭隘于种族国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能人异士,才俊栋梁,均当引为我用,方是圣君胸怀,大国气象。

    虽然容晗是梁国镇国公之子,但他无官无爵一介布衣,从不涉足军政,加上又是神医杜炎的高徒,以医者之名悬壶济世行走天下,诊治造福大朔百姓,殷溟觉得未尝不可,沉思片刻,道:“不妨,再派人手去探明他的身份,如果真的是容晗,多放些人手看紧些就是了。”

    刘怀恩点头应下,又道:“陛下不怕他身处帝都,作为内应,暗中帮助梁朝探查及传递消息?”

    殷溟摇头笑道:“怕什么?怕的话就像先帝一样封关闭国,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情况也进不来,故步自封,因循守旧,又有什么出息?”顿一下,甚是宽慰地道:“怀恩,你看看,此次国医馆广招天下俊才,来了多少有真才实学的人,待朕一统天下,这些人将来都会是朕的子民,为我所用,岂不大妙?”

    刘怀恩点头称诺,心中大为感慨,朔国出了殷溟这样的一个帝君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此人既有雄才伟略,又有身为圣君的胸怀和气度,若时运使然,说不定真的能让朔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青史留名;不幸的是,征伐天下的过程中,又有多少将卒战死骨枯,百姓流离失所。

    大梁礼部这几天很忙,忙得礼部尚书恨不得扔掉官帽告老还乡。

    本来只是想找个能镇得住场子的稳妥人物,不料西凉王跳了出来。这下子场子是绝对能镇得住了,却让礼部上下陷入了年底最疯狂的一场忙碌。各种仪仗都要根据楼誉的官阶重新制定,礼部还专门挑选了一位精通两国律法,熟稔外交手段,和朔国的鸿胪寺打过无数次交道的中年官员王传明作为副使官。

    这王传明四十出头,随团出使过朔国多次,可谓是礼部经验最为丰富的老人,由他负责使团一路下来的食宿补给过关文书,与地方官员的接洽迎送,与朔国鸿胪寺的交涉斡旋,都再稳妥不过。

    而西凉王楼誉,在礼部官员们的眼中,就是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他只要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眼光凌厉地一扫,就足以让敌者痛、亲者快,哪里还用得着劳动他半个手指头。

    这边礼部上下摩拳擦掌,大操大办,打算一雪前耻,那边楼誉却淡淡下了个指令——西凉王将出使朔国一事,不许声张。他自有计算,消息不能传得太快,至少在他进入朔国境内之前不能让对方知道,万一容晗得知他来了,带着弯弯又跑了怎么办?

    出使的时间终于到了,观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那天,使团浩浩荡荡出了京城,为了楼誉的安全,黑云骑另调了一千精骑沿途护送。

    张成渊已经调任冀州都督,如今的凉州守备姓高,名不识,由地方州府升上来,上任仅半年,但凉州百姓并不关心他叫高不识还是高识不,因为谁都知道,在凉州,真正的权势中心在黑云骑,而黑云骑的掌舵人才是真材实料的大佬。

    如今老凌南王回了上京,黑云骑最高统帅之位暂时空缺着,看似群龙无首,军心却异常地稳定而高昂,不仅是驻扎凉州的黑云骑兵们,就连凉州百姓都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回来了。虽然楼誉已经是西凉王,但这里的人们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凌南王世子。当年凌南王世子镇守凉州,与朔军血战,千里奔袭,歼灭边军大营的事迹已被这里的百姓口口相传,成为孩童成长过程中必备的励志故事,尤其是经历过那场守城大战的人们,更是津津乐道,不遗余力地在茶馆酒肆,饭后睡前将当年的细节反复咀嚼。在凉州,凌南王世子是如神话传奇般的存在,名字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如今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要重回凉州,怎不让人兴奋激动得睡不着觉?

    因此,当使团进入凉州城时,副使王传明硬生生被汹涌的欢迎人潮吓得一口茶水岔了气,咳得面红耳赤。

    只见凉州不算宽的官道两边挤满了妇孺老幼,还有人不怕死地踩起高跷,更有那高台楼阁上的小姐们含羞带怯地远远眺望。

    黑云铁骑们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依然面不改色,护卫着使团的马车,沿着官道,持缰缓行。王传明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汹涌的人潮,一不小心被不知道从哪里扔过来的两朵花砸在眼睛上,想必是哪个怀春的女子遍寻不见凌南王世子,心中着急,见车队里有人掀帘便不管不顾地扔了过来。

    王传明吓得赶紧放下帘子,心有余悸地揉了揉眼睛,摇头苦笑,若让人知道西凉王其实并不在使团队伍里,自己这个副使会不会被这些热情如火的百姓吞了?

    极少人知道,早在使团出使的前夜,西凉王已经带着副将侯行践出了上京。

    侯行践自宫变之后,已经升为御林军副统领,但他宁可不要从三品忠武将军的军衔,主

    动提出回到黑云骑,在楼誉身边做个副将,楼誉拗他不过,只得允了。从此侯行践就如同当年的刘征,紧随楼誉,作为他的左右手,处理各种事务。

    使团庞大行动缓慢,楼誉心急如焚根本等不得,交托完手中事务早早便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奔向凉州。

    上京到凉州这条路他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但多数都是日夜兼程地赶路,有闲情逸致细细品味山河秀丽风土人情,也只有四年前陪着弯弯回凌南王府的那一次。沿途的山川风土并没有大变,当年他剑眉星目英气朗朗,她眉目如画笑靥如花,两人按辔徐行,谈笑风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却景致犹在,芳踪渺然。

    楼誉只觉得百般滋味在心头翻滚徘徊,持缰的手心汗津津地沁出了汗珠。弯弯,你真的在帝都吗?那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苦?有没有……想我……

    ……

    夜又深,下了一整天的雪,外面梅枝银装素裹,风吹过雪花飘落,发出簌簌之声。

    容晗照例煎来汤药,让弯弯服下,又用银针探穴,见她经脉无阻,血气通畅,寒毒依然被郁于气海,心中方定。扶着她躺下,细细抿好被角,笑道:“寒毒已许久未发作了,待过了这个冬天,春暖花开之时,我再进山摘些虚灵草,驱寒护心脉有奇效,服用一月,说不定就能将寒毒清除干净,我也就放心了。”

    弯弯拥着被子,见他笑得开心,也微微弯了嘴角,摇了摇手,示意他快去休息。

    容晗握住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焐暖了,轻轻放回被子里:“弯弯,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万万不可调用内息,否则寒毒蚀骨攻心,破损经脉,轻者从此年年月月备受寒毒之苦,重者……”他的声音滞了一下,方才接上,语气极其认真郑重:“重者会丢了性命,知道吗?”

    弯弯浓密的睫毛扑闪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容晗深深凝视着她,和声道:“这段时间天太冷,你不宜出门,怕是闷坏了。听说帝都附近有座景山,风景别致又有温泉,过几日我告个假,带你去玩玩,以温泉驱寒,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弯弯点头,倦意上涌,眼皮渐渐阖上。

    容晗转身吹熄烛火,将要出门时,又不放心转头看了一眼,见她呼吸绵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这才放轻手脚出了门。

    月影偏移,月光映照在屋子里,即便不点灯,也不碍视物。弯弯睁开眼,侧耳倾听,听到隔壁房间寂然无声,这才掀被坐了起来。

    手指环捏,盘膝而坐,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试着从气海穴里调动出一丝内息。这丝内息如此微弱,细如一根发丝,随时可能会断掉,却又好像牵扯着人的五脏六腑,每往脉络中调动一分,便会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

    弯弯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强行让那丝内息在经脉中流转,气海穴受此刺激,禁锢在内的寒毒再也控制不住,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瞬间侵入了五脏骨骼,她的手臂和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白色的薄霜。

    就在快被冻得失去知觉的一瞬间,弯弯双目忽睁,气海穴中一股带着暖意的内息汩汩而出,一点一滴地极其缓慢将无孔不入的寒毒一丝丝赶回了气海。

    释放寒毒侵体,然后强行调动内息压制。内息固然可以在和寒毒的互搏中不断强大,而不可避免的,经脉和骨骼在被寒毒不断地侵蚀中,也会日益衰败破碎难支。

    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她都瞒着容晗,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法来恢复功力。

    万流归宗,直到最后一丝寒毒被赶回了气海,弯弯的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似从水中捞起来一般,长吁口气,软倒在床榻上,昏迷过去。

    凉州城外,马蹄声声,踏碎了雪夜的静谧。楼誉的黑色大氅在风中几乎被拉成一条直线,如同在肩上长出来的巨大黑色的翅膀。

    侯行践策马紧随在旁,看着楼誉如古潭静波般的眉目,再想起以前那在烈日下闪着铮铮光芒的身影,心中既愧疚又难过,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们提早到了凉州,估计等使团到来还有几日,楼誉便只带了侯行践一人,两人两骑连夜出了城,竟是连一刻都不曾喘息休憩。

    “老七,跟我去个地方。”他说。

    于是侯行践拉缰就走,连去哪里都没有多问一句。在四年前,他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楼誉,哪怕此时楼誉让他去冥河忘川,他也不会皱下眉头。

    风雪渐大,刮过来的风带着雪粒打在衣服上,噼里啪啦作响,越往西去,只余皑皑白雪,离离枯草,渺无人烟。夜色深沉,也西草原上,异迁崖似一座不惧寒冷的巨人,冷漠肃然地矗立在那里。

    将将奔至崖前,楼誉勒马急停,侯行践眼光一紧,难道王爷要爬崖?天寒雪滑,这样恶劣的天气,去爬这么奇险的山崖,实在太过危险。还没等他开口劝说,却见楼誉策马上前几步,停了下来,驻马仰望崖顶,良久无语。

    雪越下越大,他的肩上头上迅速积起了厚厚的雪,微仰的脸上,就连眉梢眼睫上都带上了层雪粉,但他却依然站在那里,看着这座冰冷沉默的高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行践不敢多劝,也收缰驻马,在楼誉身后默默等着。

    又过了许久,直到侯行践的手脚都冻得几乎僵硬,楼誉方才拍去身上的积雪,淡淡道:“走吧。”一扯马缰,领先往草原深处奔去,侯行践紧随其后,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王爷,刚才你在崖下待了那么久,在做什么?”

    楼誉薄唇微抿,头也不回说了四个字,声音在风雪中传过来,夹杂着深深的痛楚。

    “负荆请罪。”

    “向这异迁崖?”侯行践诧异回头看向那座冰冷的石崖,弄不懂自家王爷为何要向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崖请罪。

    他并不知道,这座奇险的石崖顶上有座小小的剑冢,适才他家王爷在这异迁崖下,默默向这个剑冢的主人发了重誓。

    “若上天垂怜,让弯弯平安归来,我——楼誉,愿征战一生,以求护她一世安好,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雪峰山下,有一块方圆数十里的平原,水草肥美,是一块得天独厚四季怡然的绝佳牧场,如今,这块风水宝地是山阳部落的营地。夜色笼罩,这里篝火点点,欢歌笑语和羊肉汤的浓香,纵使风大雪重,也依然能够穿过风雪的缝隙,飘得极远。

    楼誉和侯行践,一身风雪,一头扎进了这个暖意融融的部落营地里。

    乍见两个身着黑衣的外乡人策马闯入营地,妇女孩童们惊得四处逃散,无数身披兽皮、额点火焰印记的强壮男人呼喝着,拔出兵器围了上来。

    山阳人擅猎,不乏力大无穷的勇士,数百身强力壮的男子拿着大刀围将上来,声势甚是骇人。

    楼誉和侯行践不拔刀也不下马,而是勒住马缰,原地静待。他们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围上来的山阳勇士见这两人的衣着和气度皆不凡,并没有敌意,便也不动手,只是包围着,转身遣人飞奔去通知族中首领。

    片刻功夫,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赶来,拨众而出,看向场中被包围着的两个外乡人。只一眼,拓跋鸿烈便认出了来人是谁,激动之色瞬间溢满眼眸。二话不说单膝跪下,右手放在心脏部位,激动道:“世子,您就像在长生天翱翔的雄鹰,终于降临在我们部落了。”

    楼誉翻身下马,将他扶起。拓跋鸿烈转身朝族人大声喊道:“他就是凌南王世子,如今的西凉王,我们山阳人的巴勒格!”

    此言一出,稍有静默,随即“轰”地一下,部落沸腾了,团团围着的兽皮男人们中有不少当年曾随楼誉解过凉州城围,今日重逢惊喜万状,纷纷扔掉兵器,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心脏部位行礼,大声道:“巴勒格,巴勒格,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

    刚才被吓跑的妇女们又回来了,将楼誉围在中间,争相围观心目中的英雄。当年山阳险被灭族之时,楼誉以世子之尊亲率黑云骑来救,其勇其谋无不让山阳族人打心眼里佩服。之后山阳归附大梁,族中长老接受朝廷册封,又有了梁军护佑,加之草原荒漠上的其他部落也被楼誉一一收服,过去那种部落之间争地盘之类的打斗少了很多。

    拓跋思便将整个部落从大山中搬了出来,寻了这么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安顿。饮水不忘掘井人,念及这一切都是凌南王世子带来的,山阳人个个都将楼誉视为绝对的英雄。

    如今楼誉已是西凉王,位高权重,本以为他再也不会来到山阳,却不料竟然会在雪夜突然出现,怎么不让山阳人惊喜万状。

    “世子,世子啊。”人群分开,一长须老者满脸激动地快步行来,却是拓跋思。

    拓跋思走到楼誉面前,就要跪地行大礼,被楼誉一把扶住:“长老免礼,快快请起。”

    “快点快点,杀牛宰羊,迎接世子,不,迎接西凉王。”拓跋思转头大声吩咐。

    楼誉拦下道:“不必了,本王这次来,是想进雪峰山寻个故旧。”

    “故旧?”拓跋思怔然,这雪峰山就是山阳的猎场,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从没听说过这里有西凉王的故旧啊。

    楼誉展目看向郁郁葱葱的雪峰山脉,一双眸子深沉如海。

    ……

    朔国帝都郊外五十里,有山名景。

    景山如其名,景色绝佳,山脚是片灿若云霞的红梅林,一湾碧水绕山盘阶,冬季冰封,瀑布白浪皆被冻住,远远望去如同青山上一条白龙盘旋而下,壮丽之极。

    容晗从马车上跳下来,深深吸了口清新冷冽的空气,转身伸手欲扶马车上的弯弯。

    弯弯有些啼笑皆非,自从容晗将她从战场上救回来后,待她就如同捧着一盏最薄最脆的琉璃,生怕她磕着碰着。其实容晗也不想想,两人之间,她才是那个武力值较高的强者吧。

    想归想,她还是乖乖地把手递给他,任他将自己扶下马车。

    容晗把弯弯身上的狐裘裹紧,见她一张脸几乎都裹在了雪白柔软的皮毛里,更显得脸如莲瓣,眉黛如墨,只可惜唇色苍白,眼角透着青色,带着浓重的病态。

    容晗不由心疼道:“还是太瘦了,怎么就吃不胖呢?”

    这句话,以前有个人也经常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恨不得把天下各种好吃的都堆到自己面前。

    弯弯心中苦涩难当,努力将脑海中那人的音容笑貌抹去,强行撑出一个笑容。

    她的心绪波动,容晗亦有察觉,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却恍若不知般笑如冬日暖阳,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指着远方道:“快看,那边有好玩的。”

    弯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之间不远处的梅树下,几只白鹤在雪地里挥翅起舞,姿态优雅高贵,衬以白雪红梅,美不胜收。

    “弯弯,你喜欢这里吗?”容晗的声音既轻且暖:“战场杀戮仇恨都过去了,你不用再过那些担惊受怕,生死难料的日子,待我将你的寒毒驱尽,我们就在这景山上买个别院,若是待得闷了,我们便去游走天下,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

    他悠然道来,描绘着将来幸福静好、岁月流长的画面。

    弯弯听着他的话语,眼前却浮现当年上京城外云顶山头,那人与自己并肩而立,同观日出的情景。

    “弯弯,大战一起,生死难测,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就到异迁崖上,向你阿爹提亲。”

    “到时候我功成身退,我们就策马游船,自由自在去游历大好河山。”

    那人的声音如金钟玉鼓,字字铿锵。

    这一幕和今日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人事已非,他和她今生今世恐再无相见的一日。云流水散去,寂然天地空,三千繁华,弹指刹那。

    弯弯看向远方的雪山之巅,心中空荡荡只余苍凉苦涩。

    “弯弯,弯弯?”容晗见她神情恍惚,低声问道,“是不是太冷,觉得难受了?”

    弯弯醒过神来,转头对容晗感激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突然嘴角梨涡隐现,走前几步,弯腰捡起一团雪捏成雪球,转身朝容晗扔了过来。

    容晗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弯弯笑得开心,她的脸色本来稍嫌苍白清冷,如今一笑,却妩媚灵动。

    容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滴溜溜一颗明珠般鲜活灵动的小姑娘,提起的心方才落回了胸腔里,看着她难得的娇俏,心情大好,脸上尽是宠溺和温柔的笑意,站在原地,任凭她将雪花扔满自己的衣襟。

    ……

    “上次,拓跋宏达就是在这里遇到你们的?”拓跋当当依旧一袭红裙,站在溪流边上,神情复杂地看过来,如今她已嫁为人妇,育有一儿,丈夫是族中勇士,虽不及楼誉俊朗高贵,但胜在体贴关怀,对她爱惜呵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眼前这个男子,面容英俊如昔,甚至比初见时更添成熟的魅力,只是两鬓斑白,昔日神采飞扬的眉目之间有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拓跋当当心中戚戚焉,痴情最是伤人至深,自己当年若还是一味纠缠于对他的爱慕,又哪会有今日的安稳幸福。

    昨日楼誉连夜闯进山阳部落,说要进山,这雪峰山看似平淡无奇,实际奇峰险要藏于内,加上冬季雪封,若无人带路根本进不来,就算进了山怕也要迷路。本来拓跋鸿烈要做向导,但最后,这个任务却被拓跋当当自告奋勇揽了下来。

    “你和弯弯被救的地方,族中除了拓跋宏达,就只有我知道。”她说。

    楼誉目光一利,他身居高位,威势天成,眼光只这么一扫便带着不自知的冷意。

    拓跋当当却昂首挺胸,丝毫不惧,坦然道:“拓跋宏达都和我说了,弯弯很好,输给别人我不服,输给她,我服气。”

    楼誉看着她,眉梢上的凛冽寒意渐渐消去,终于点头道:“好,你来带路。”

    拓跋当当带着楼誉,沿着当初他和弯弯进山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

    山林入口处的险崖——在这里,他和她同时攀爬,却慢了许久,被她嘲笑了一番。

    山阳部落过去的营地——在这里,她莽撞出手,救下了祁连阿母和虎儿。

    悬临万仞巨瀑的树桥——在这里,她明明已经过了树桥,却转身回来,与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巨瀑冲下的溪流——在这里,他负了重伤,昏迷中能听到她在唤他的名字,还有一双冰凉的小手始终不离他的额头。

    过去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重现,那些困厄艰险却温暖甜蜜的场景,如今就如一把把戳心刀,将他的心,一刀一刀剐成白骨。

    “人纵有万般能耐,也敌不过天命,王爷,该忘的,还是忘了吧。”拓跋当当看着那个寂寥的人影,轻声道。

    “忘不了,也不愿忘。”楼誉站在溪流边,抚摸着溪边的大石,一句话说得简单平淡,不惊波澜。

    积雪压枝,树枝上结成了冰凌,风吹晃动时会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甚是悦耳。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绽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若她在这里,看到这般美景,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拓跋当当和侯行践在边上,看到他嘴角的那丝笑意,却觉得好似被灌了一斤黄连汤,从心底苦了出来,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正踌躇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却见楼誉突然仰天长啸,声音以内力加持,犹若龙吟,百米外树枝上的冰凌都被震得滴里当啷掉了一地。

    啸声经山谷回音,传得极远,楼誉一声未歇,内息源源不断,又是一声龙吟虎啸,一时间,整个雪峰山都回荡着他的啸声。

    拓跋当当和侯行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什么情况?王爷难道伤心过度,竟是疯魔了?

    啸声渐歇,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溪流边的树木突然剧烈摇动,丛林中传来一声猛兽低沉的嚎叫,随即眼前一花,一个硕大的黑影破林窜出,如同一道黑光,速度极快,直扑楼誉。

    侯行践脸色大变,刷地拔出佩刀,虎步跨上前,仗着拉得开千石弓的臂力,抡起一圈刀光,挥刀朝黑影斩了下去。

    “锵”楼誉的邀月刀出鞘,将侯行践的刀架住,两把刀擦出的火星刚迸出来,下一刻,楼誉已被那个巨大的黑影扑倒在地。

    “王爷!”侯行践眼光骤紧,顾不得想适才楼誉为何架住他的刀,挥刀又待再砍,却见楼誉抱着这团黑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哈哈大笑道:“小黑啊小黑,你都长那么大了。”

    侯行践那一刀硬生生停在空中,定睛一看,地上和楼誉滚作一团的那个黑影,正是一只罕有的成年黑豹。

    这只黑豹足足有七八尺长,爪子扑在楼誉的肩上,鞭子似的尾巴一记一记打在地上,将溪边的小石块打得四处激射,血盆大口正对着楼誉的脖子,看似凶险无比,但仔细一看却发现,这只黑豹正伸出长舌头,一下一下亲热地舔楼誉的脸。

    “小黑?你就是弯弯养的那只黑豹?!”侯行践惊喜地收回刀,绕着小黑转了几圈,笑骂道:“好家伙,几年不见,怎么吃得那么肥壮了。”

    什么肥壮,会不会夸人啊,这叫高大威猛。小黑不屑地瞟了侯行践一眼,不想理他,顾自踱步到楼誉跟前,巨大的头拱了拱他的腿,然后俯卧翻倒,露出软绵绵的肚皮,让楼誉来挠痒痒。

    拓跋当当瞧得瞠目结舌,这黑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奔速极快,又善于跳跃和攀爬,凶猛无敌,叱咤山林,就算老虎也不是它的对手,如今已是雪峰山一霸,被山阳人视为山神转世,每逢山神生日便要以肉食供奉拜谒。

    却不料如此猛兽,此时竟然像只小猫一样,袒露出最柔软的肚皮,任人挠痒。

    侯行践看拓跋当当目瞪口呆的样子,呵呵笑道:“小黑也就在王爷和弯弯面前会这样,你可别有样学样地去招惹它,这家伙可凶了,当初赵无极没少吃它的亏……”

    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侯行践心里骤然一酸,接下来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楼誉一下下顺着小黑的腹毛,神情有些怔忪飘忽,当年弯弯和大红都没有从战场上回来,小黑在凉州大营彻夜悲号了几天,于一个夜晚跑出了营地,再也没有回来。小黑是容衍和弯弯从雪峰山抱回来的,楼誉猜测,失去了小主人和玩伴的小黑,若不是在异迁崖,就必然是回到了这里,果不其然,自己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它。

    拍拍小黑的脑袋,楼誉从怀中掏出一把用白布包裹的小刀,解开白布,将黑色的刀刃放在小黑鼻子底下。

    小黑鼻翼微动,猛然翻身而起,盯着离光,发出呜呜的低鸣,带着浓重的悲戚之音。

    楼誉抚摸着它的颈毛,低声道:“小黑,我把你的小主人弄丢了,现在,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把她找回来?”

    ……

    楼誉带着小黑回到凉州,又过了三日,使团方才到了。

    虽然是使团主使官,楼誉还是习惯地住在黑云骑大营之中,只是苦了王传明,每日往返于凉州城及军营之间,向楼誉通报使团的进度及各种事项。这一日,王传明又赶到军营,要和楼誉报告礼物清单以及最后的行程。

    “千年人参及灵芝各十株,天山雪莲十五朵,上等白狐裘二十张,老虎熊皮各二十张,各式珠宝首饰五百盒,骏马七十匹,邢窑出品的上等瓷器十箱,锦帛三千匹,各色岩茶三百担……”

    王传明念得口干舌燥,偏偏军营之中不讲究奉茶之道,只得舔舔嘴唇,干咳一声,打算继续念。

    “后面的不用念了,把宝马和雪莲留下,剩下的礼物减半,给殷溟送东西,用不着那么大方。”楼誉面无表情道。

    王传明张开的嘴半天合不上:“王爷,就带这么些礼物,会不会太寒碜,有损国体?”

    楼誉正色道:“一国的尊严不是靠礼物送出来的,若国库充盈,军队强大,就算我空着手去,对方也不得不尊之重之,反过来,如果我们国力羸弱,军队一击即溃,即便今日端着金山银山给殷溟,他也不会给你半分好脸色。过去以重礼开路,博人热脸,已是屈辱,如今我大梁朝不必再这么做。”

    一席话说得王传明豁然开朗,高兴赞道:“西凉王所言极是,我们礼部一心想要在朔国面前显我朝尊严,巴不得以各种珍禽异兽珠宝玉器换对方一哂,如今想来,竟是错了。下官这就去办,所有礼物减半,那千年人参得来不易,索性也不给他们了,留在咱们自己军中,说不定还能救活几位受伤的将士。”

    楼誉失笑,这个王传明这些年想必受了不少朔国使臣趾高气扬的腌臜气,想通个中关节之后,竟是抠门到了家,连半点好处都不想给对方。

    出使朔国那么多次,就属这次最带劲。王传明来了劲头,兴高采烈又禀道:“王爷,过关文书已经办理妥当,最快后天清晨就能出发,出了凉州,过了狩水,就进入朔国境,之后我们将一路往帝都方向去,沿途要经过……”

    楼誉打断他:“要经过龙江、乌两、移治、清化、丰西、石台、黑山、天等、疏依、静和、薄湖、乌里,这些我都知道,我只问你,以如今使团的速度,最快几日能到帝都?”

    听到楼誉眼皮都不眨,报出的地名和自己安排的行程丝毫不差,王传明一愣,王爷怎么对朔国那么熟悉,熟得好像自家后院似的。

    忙回道:“使团庞大,人数众多,慢则半月,最快也需要十天。”

    “太慢。”楼誉摇头:“加快速度,七天赶到。”

    七天?怎么可能!

    王传明张开的嘴合不拢,使团不比军队,其中多是文臣,又带了那么多的仪仗和礼物,速度根本快不起来。王爷啊,我们都是读书人,你不能把我们当黑云骑来用啊。

    见王传明面露犹豫,张嘴欲言,楼誉又打断道:“朔国境内,狩水往下游五百里处有一座小城叫萨哈,距离黑山八十里,地图上没有,你想必不知道,萨哈虽小却有渔港,水深可以接驳百人战船,我们将所有的仪仗和礼物装船,顺流而下运到萨哈,再转陆路运往黑山,不会骑马的文臣随船而行,我再拨三百黑云骑护卫,其余人随我骑马上路,这样就可以节约三天的时间。”

    王传明嘴巴惊得张着合不拢,直到下颌酸痛方才心有戚戚焉地咽了咽口水。

    西凉王权倾朝野,在兵变时更是手段狠辣,诛杀太子党羽毫不留情。

    礼部和兵部打交道不多,王传明之前虽然听闻过不少有关西凉王的传说,但是却没有能真正接近过这个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几日相处下来,发现此人思虑周全,处事犀利干净毫不含糊,一双眼睛得仿佛能透过皮囊看到人内心所思所想,各种心思在他眼前无处遁形,实在让人寒毛直竖。

    在这样的人面前,王传明丝毫不敢再卖弄自己那点老经验,小心翼翼道:“下官这就按照王爷说的去做。”

    顿了顿,又问:“王爷,对方鸿胪寺来索要使团名录,是否要把名录给他们?”

    楼誉道:“再压四天,四天后我应该已过黑山,到那个时候,我要找的人就算知道了,也跑不远了。”

    王传明对楼誉这一身夺人气势既敬又惊,他一向谨慎端严,此时脑子里居然不由自主转着大不敬的念头。

    “西凉王这般人物,有治国安邦之才,当初大有机会登位,可他却不肯当皇帝,宁愿甘冒奇险深入虎穴去寻人,这个让他千山万水拼死去找的人,到底是谁?”

    ……

    帝都那座青黑色的宫殿,青石铺地,红木悬梁,连个稍微繁复华丽一些的装饰也没有,透着股森冷威严的气势。

    殷溟性子冷漠,除了上朝,平素只让刘怀恩随身侍奉,大殿内多余的太监宫女都没一个,烧多少笼银霜炭都不管用,偏偏这主仆二人是奇葩,好似不怕冷,在这大殿里一待就是数个时辰。

    “其实,我是怕冷的。”殷溟扔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指,对刘怀恩道:“还是你好,内功深厚,冷不着。”

    刘怀恩低眉顺目,道:“陛下为何不移驾偏殿碧纱橱,那里暖和得多。”

    “那里香熏得头痛,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朕哪里待得住。”殷溟站起来,踱了几步,活动一下有些冻僵的手脚。

    “再不成就去御书房,也比大殿要好。”刘怀恩道。

    “不去,朕偏偏就觉得寒冷醒脑清心。”

    殷溟看向殿外宫角上悬挂着的晶莹冰凌,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叹道:“四季更替,风景变幻,一年只有那么一次机会,若要再看这样的美景,又要再等一年。年年如此,何其蹉跎。”

    语气中有着感慨沧桑之意。

    “陛下还年轻,何必着急。”刘怀恩劝道。

    “机会稍纵即逝,以前梁国弱小之时没有一脚踩死,如今他们壮大了,要想吞并就难得多。以目前的情势,就算朕再昼夜不歇,励精图治,只怕有生之年也难偿夙愿。”

    “陛下若等不得,当下就有个最好的机会。”刘怀恩抬头道,“鹰庭打探到,这次两国拜送书于庭,梁国的主使官是楼誉。”

    殷溟眼光陡厉:“果真?”

    “对方的使团名单迟迟不肯递交,老奴起了疑心,派出探子去打探,梁国人一直瞒得滴水不入,但那么大的事情,又岂是瞒得住的,总有些蛛丝马迹流露出来。”

    “楼誉竟敢亲赴帝都,他活腻了?”

    殷溟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对于这件事,老辣如刘怀恩也有种“楼誉肯定吃错药了”的感觉,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摇头苦笑道:“这个人一向不按牌理出牌,这次他若不是过于自信就是脑子烧坏了。”

    躬身道:“不管楼誉为何而来,老臣已令鹰庭做好准备,全力杀之。”

    凉州黑云骑大营,拓跋宏达硬是闯进了中军帐,楼誉抬头:“拓跋宏达,找我何事?”

    当年拓跋宏达出走黑云骑,投奔龙虎卫,他在黑云骑里和楼誉大打出手的事迹传得甚远,以楼誉宿敌的身份,倍得当时龙虎卫掌军人物曹觉的信任,收为亲卫。

    楼誉逼宫前日,拓跋宏达一刀削掉了曹觉的脑袋,随后混入大军逃走,潜回凉州,老凌南王执掌黑云骑之时,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一把黑铁大刀所向披靡,硬是凭借累累战功,连升数级,如今已是四品翊威将军。

    楼誉一身气势别人靠近都要抖三抖,放眼全军,也只有拓跋宏达这个愣头青敢硬闯他的军帐。

    拓跋宏达迈前几步,情急之下,粗豪的嗓音仿佛从胸腔里喷出来的:“你是不是找到弯弯了?”

    脑子有长进了啊。

    楼誉对他从不绕弯子,也直截了当地答道:“不一定是她,我只有五成把握。”

    拓跋宏达笔直地站着,拧着眉头,一脸不相信:“只有五成把握,你会甘冒奇险,亲赴朔国帝都?”

    楼誉目光炯炯凝视过去:“哪怕只有一丝线索,我也会去。”

    听得楼誉这么说,拓跋宏达立刻不假思索道:“好,我也去!谁敢拦着弯弯回来,我就砍他娘的。”

    “你不能去。”楼誉斩钉截铁地道。

    拓跋宏达火冒三丈,也不管眼前这个人是西凉王还是凉西王,挽起袖子就想上去打架。

    可楼誉接下来的话却像钉子一般,将他钉在原地。

    “如果弯弯不在帝都,如果这次我回不来,接下来要由你去找她,然后把她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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