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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长铗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     嗯,我爬到树上不敢下来。哥哥说你跳我接住你。我说你能接住吗。他说当然。我就相信他了。跳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怕,他也抱得稳稳的。

    以后别和他接近,听到没?他会咬人的。

    他不会,妈你骗人。他的怀抱很安全,里面装满了阳光。

    动物学家认为,野生动物对成年人类始终保持着本能的警觉,而对儿童毫无戒心,因为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相通的动物性。作为医生,我不仅要对的身体健康还要对他的心理健康负责。然而,作为接受过传统教育的新母性社会的一员,我的脑袋里填满了许多先入为主的概念,这些概念构成了我的知识坐标。参考于这个坐标势必将我对35的理解引向歧路。所以在女儿与35接触的过程中,我保持宽容的态度。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出五十步,停住放上一块青绿色的大石头。然后左转身,继续走出五十步放上一块大石头

    他干什么?助手晶问我。

    一个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他前行的方向,他漠然一推,就像推开一扇没有质量的门。34止住踉跄的步子,像躲瘟神一样飞开去了。

    35安置好四块石头,爬到一个高处厉声道,现在我宣布,这四块石头中间的方形区域是我的领地。谁也不能侵入!

    他疯了?太霸道了!晶说。我注意到他的领地面积足足占有整个园子的四分之一,一株半大的木棉树植立在他的地盘中心。

    凭什么?你想得美。

    他以为他是谁?

    姊姊,你看他多霸道。有几双无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35朝一处声响大的方向瞪了一眼,高扬起下巴说,你试试?那个方向立即安静了。一个无辜的男孩被推搡进来,35像捕食的老鹰一样吡牙扑去,在入侵者逃避不及的屁股上狠踹了几脚。那男孩马上啼哭了起来。女儿在这突发的画面前一眼不眨,我伸手不及去捂女儿眼睛的手蜷缩在半途。

    该死!晶再也按捺不住,手中训练有素的皮鞭炸响在35的裸背上,周围一片喝彩的喧哗。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这头野兽!

    35黑色的背像是被闪电撕裂的夜幕,吐出血淋淋的长舌。突然,他转过身来,一伸手,长鞭的身躯立即僵硬在空中。他拽住鞭梢,两眼喷出火舌来。晶下意识的哎哟一声,鞭子从掌心跌落。她后来回忆道,那双眼睛唤醒了她身体深处深埋的对野兽的恐惧,把她现代文明装备的沉稳面具撕得粉碎。

    那双眼睛就像蛇信子,晶心有余悸的说。

    我需要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在这块土地上,我是国王,统领一切。35后来平静的对我说。

    我想起一句古老的名言:男人通过改变整个世界来征服女人,而女人通过改变男人征服整个世界。我无声笑笑,为一个被虚妄导演的闹剧——剧情是喜剧、剧尾是悲剧。

    如果我不能从父亲那继承,我就必须用武力征服!

    曾经有一群人类以为自己在支配一切,从大自然的平衡到地球的旋转。他们任意的改变什么、毁灭什么、创造什么、添加什么。现在你看到了,这群人消失了,他们征服了一切却沦丧了自己。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你的父亲。

    这是责任!他提高了声调,父亲曾说,上帝把男人造得更高大是要求男人在天蹋下来的时候首当其冲,把男人的肩膀造得更宽厚那么男人要承受更重的生命的质量。哪怕这责任的另一个代名词是牺牲,可是谁说进化史不是失败者的骸骨堆成的?

    我无意嘲笑他纸裱的自尊,但是我宁可把这个好笑的词换作价值,赤裸裸的价值。男人的染色体的高变异性是对人类基因库新鲜血液的极大补充,几乎构成新母性社会进化的全部动力。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染色体携带的极少数珍贵的优势基因通过转座子、基因枪工具转移到我们的基因库,这正是每年亚太实验室获得不菲投资的原因。

    有一群白鹤,栖息在一片广阔的沼泽,蓝天是它们天马行空的天堂。他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像一面被风撕破的猎猎战旗。我像被什么东西触动,寻着他的目光向头顶望去,天空灰蒙蒙的空无一物。

    可是有一天它们发现,自己振翅高展却再了不能飞离大地。

    为什么?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启蒙的小学生一样安静。后来每次回忆到这里,我都要故作高明的嘲笑自己。

    白鹤起飞时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当湿地的面积越来越小,限制了它们的助跑距离,脆弱的空气再也无力承载它们壮志凌云的翅膀。

    我无言,静静的阅读他空白的表情。

    我要飞翔,因为我憎恨这负荷沉重的大地。所以我需要一个领地,它赐我空间,赐我尊严。它属于我,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你同样不能触犯别人的空间和权利,你要求的远远超过你应得到的。

    他们不配。他简捷的回答。

    即使他们不配做你的朋友,可是你也应学会尊重他们。

    朋友?这个词对封闭空间里苟活的人有意义吗?我宁愿他们是称职的情敌而不是狗屁朋友。

    情敌?我迷惑不解。

    他对自己笑笑,说,听说每年落到地球上的殒石数十万块,而这相对于在大气里焚烧掉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这群富有牺牲精神的勇士向洪荒地球传播了生命的种子,这多么像精子对卵细胞的激烈围攻。这残酷的竞争中,最终只有一名优秀者成功突破层层壁垒。情敌们凶猛的竞争正是生物重演律的宏观表现。当男人的竞争天性泯灭,他们衰亡的那一天也就来到。

    我看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蠕动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喉间跌落,悄无声息。我突然理解了这个卑微灵魂的孤独。他消瘦的身子薄得像一张影子,在灿烂的阳光里行走,来去无痕。他渴望飞翔,因为他不属于这厚重的大地。就像孤胆英雄不属于沦陷的国土,就像飘泊的诗人不属于歌咏的舞台,就像英明的政客不属于盲目的舆论,就像羁旅的游子不属于温暖的床灯。

    我的领地里有一株木棉,夏天时它应当红了。他憧憬的望着我。真的,我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属于这里,可是,作为他的医生,我却未能意识到他生命的脆弱。而他自己,正如一个对自己生命有充分把握的成熟男人那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他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平静而安祥,光荣而骄傲。

    我无法欺骗女儿,哥哥去了他喜欢的地方。我无法安抚自己,这是命运的必然,不容篡改。

    多年后,在一个冬日的上午,我和环路过一块寒伧的石碑,来不及缅怀就洒下伪善的泪水。相反,年幼的女儿面容平静,紧抿双唇。她的眸里盛满了灿烂的阳光,没有忧伤。我知道有一天她也会遗忘,遗忘那个装满阳光的怀抱,和它的味道。

    35拒绝我的助手从他娇气的身子里提取宝贵的液体。

    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晶高举着大头针,针头冒出酸酸的泪滴。

    已经扎下一针了,可镇静效果不佳,你看两个机器助理都按不住他。

    放开他。我淡淡的说。

    什么?其他的人早已提取完,就差他一个了。晶不解——这样的事之于她早已是挤羊奶割鹿茸一样家常便饭的工作了。

    让我来吧,你们先回去休息。

    35从挣扎中解脱,尊严的羽毛尚未收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他脆弱的支气管似要炸裂。

    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要体谅我们。我柔声说。

    你们侮辱了我!他浅浅的眼窝干涸得冒烟,我不敢正视。

    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却毫于怨言。这也是奉献。我劝慰说。

    他们?他牙齿战战的冷笑,沉默了半分钟后他说,你们要,我自己可以给你。

    给我?我迷惑了。一抬头看到他挑衅的下巴,突然发现上面疏落的长了几丛青色的茸毛,生机乍现。恍惚间,他从我眼前消失了,回来他递给我一个瓶子,满满的蛋清色液体。

    我惊呆了——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已退化的雄性功能神奇的返祖复苏了。我完全沉入到发现的巨大喜悦里,连夜起草一份报告给濒危特种委员会发去。报告中我重点阐述了试管中35精子的活性远远超过他的同类及他主动分泌这一事实,末了我对这一发现的前景及意义作了恢弘的展望,我像一个刚从学院毕业的研究生一样无所不能却又一无所知。

    一天后委员会才传下动静,在信息高速公路时代她们的动作稍显迟钝,后来才知道她们将我的报告上传到了更高的决策层。我知道这一事件意义的重大,所以当我看见浩浩荡荡的专车队伍的驾临不以为怪。

    在领导热切的目光中35无动于衷,就像他第一次面对我一样。他在四块大青石的中间区域从容徜徉,就像国王巡视自己的疆土。在那株初长成的木棉树下,他停下来。他抚摸它嫩绿的掌状叶片自言自语,再过两三天,木棉花就要红了。

    领导微微摇头,神情凝重。

    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领导扭头对我说35必须被处死。马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愚笨的大脑被嗡嗡声填满。

    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对我们新母性社会的巨大威胁么?复苏的精子和被激活的天花病毒没什么两样!领导的声音陷入歇斯底里。

    可是我们需要他,拥有他我们可以重建两性文明,人类进化的车轮就会加快。一个种族的衰亡首先从雄性的退化开始,像大熊猫。我们必须挽救雄性这脆弱的一极,才能延续我们先天跛脚的母性文明。我看见周围的目光刷刷向我射来,我无力的声音在他们张大的嘴巴前迅速消融。

    领导望着我习惯性的摇头说,很难相信你是母性文明教育的产物。

    那是一个暖融融的上午,鸟儿在枝头窜动,男孩们在欢快的嬉戏。我按捺着波动的情愫,像往常一样给35完成各项身体测试。我把目光专注于手上的仪器,因为我害怕触动他天蓝色的双眸,那里总有一只洁白的鸽子飞过。

    木棉张开着娇嫩的叶片,就像伸出一双双婴儿的手掌。他站在木棉树下,木棉的呼吸润湿了他的双肩。他说再过三四天,木棉花就要绽放。到那时我应该有18岁了,可是我已经不想等到那一天。

    他摘下一朵含苞的木棉,递到我唇前,说,它和你一样,也是香的。

    我再也无力掩盖一个秘密,眼泪簌簌扑落。我一迟疑,花便在我眼前逝落。他是在向我阐述他晦涩的爱情吗?可是,这让我的伦理底线颤栗。

    在我的领地怎么能没有一个公主?她应该配有四个勇士护驾。他笑笑,笑容惨白。

    你哭了。他紧张起来,双颊通红。也许,即便是“父亲”也没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形的经验。

    你见过男人的眼泪吗?它和这花一样是红色的。他把花踩碎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突然,他连根拔起还在萌蘖的木棉树。嘴角挤出一丝狰狞,我在他这两秒钟的凝滞里惊呆了——他是否知道在这个春光旖旎的上午,一平如镜的波面下蜇伏着巨大的不安。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远远观望着我们。我看见时光之沙从我的指间从我的双腋从我鼻息前无声滑落。

    咔嚓。木棉青灰色茎干在他胸前发出骨折的声音。他看看手上锯齿般参差的断口,就像角斗士欣赏自己的利器。

    死神的怀抱像母亲的一般温暖,我看见她了。在她怀里,我忍不住想要恸哭。他说。他右手那柄断剑那么钝那么轻那么脆,只那么一下就扎进他柔软的左胸。男人的眼泪汩汩冒出永不干涸,就像春天的泉眼。他眼睛的色彩渐渐黯淡,我看见一只洁白灼眼的鸽子从他双眸一闪而逝,一头栽进他萎缩的瞳孔。

    对整个世界充满占有欲的男人死后只能占用一块巴掌大的土地。我和环在这颇具讽刺韵味的幽默前神情肃穆。那矮矮的石碑上点缀着路人鞋底的蹭泥。

    女儿早已能阅读墓碑上的文字,可是精确的语义分析常常让她感到困惑,就像现在她已造不出“哥哥的怀抱里充满了阳光”这样的病句。所以她不假思索的问,妈妈,哥哥的眼泪真的是红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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