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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长铗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黑夜,,这野兽的巨喉,深不可测,阗然无声。我突然惊醒,分明有鬼魅黏稠的呼吸,掐住我冰冷的脖子,我纤细的气管里呼哧着绝望的空气。可是,我没有尖叫,而全身收缩,像八爪章鱼的痉挛。抱住我身边同样一个颤颤危危的肉体:环,我的伴侣,她醒了。我们相视无言,惟有相拥,直到我们初醒的淋漓大汗冷却,化作天明透窗侵入的霜降。冬天的空气竟潮湿得发霉。

    黑夜,这无穷之静默,在梦醒时分竟如此狰狞。

    我想去看看35。我披上黑色风衣,打开房门,寒风裹紧我的身子。

    我也去。环取出两顶宽沿防护帽,我们一前一后,步履和谐。

    在城市的边缘,有一块狭窄的土堆,刚刚被开发商的规划地图覆盖。它微微的隆起,就像挺起他发育不良的胸肌。

    一个卑微的灵魂在此处安息。他树起一块粗陋的碑石,标志着他的领地,他的国度。可是,国王的尊严无时无刻不在被人们的脚步践踏,铁血的推土机终有一天会将他的骸骨碾得粉碎。

    我们曾经缅怀过恐龙,历史的尘埃里记载着它们巨大的脚印。至今,瞻仰博物馆里它们高耸的化石标本已足以让我们想象它昂首阔步的地动山摇。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缅怀地球上另一个风光一时的种群:男人。从生物形态上看,男人的身躯远非伟岸雄峻,福尔马林液里浸泡的男人标本根本不具备恐龙化石那样强大的慑服力。也许,我们的历史课堂更乐意在显微镜的载波片上教育下一代理解这悲哀的一章。

    是的,那就是畸形的y染色体。和x染色体相比它更像一个侏儒。3。5亿年前,y染色体产生之初,它曾含有1438个基因,但到20世纪经多次配对失败后只剩下区区45个。由于其个头严重萎缩,很多基因片段都已经丧失,这使得许多隐性遗传病恶魔在这里决堤分洪,在可怜的男人身上泛滥成灾。

    在约3。5亿年前,哺乳动物的爬虫类祖先的前y染色体上出现了性别决定基因sry,然而由于精原细胞dna的复制周期要远远长于卵原细胞,sry区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处在突变自毁的阴影之下。在大约3亿年的漫长岁月中,y染色体大约经历了五次配对缺失,人类及其近亲上y染色体最终成为目前这样的不起眼的模样。这是因为在每一次交换失败的过程中都伴随着y染色体的缩减。sry端粒虽然依旧挺立,却已是苛延残喘。

    果然200年前,最后一次失败的交换配对彻底毁灭了男人。即便是y染色体上大量的回文结构也不能挽救这次失败的交换,负责睾丸发育和男性荷尔蒙分泌的sry基因在这次突变中遭受重创,以至于那个延续数千年曾经不可一世的雄性文明灰飞烟灭了。

    在光学显微镜下孩子们可以更深刻的理解男人这个奇怪的物种。蝌蚪状的可怜小东西,那就是精力。和卵子相比,它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曾经它们四处游弋,说是要在卵子的城墙上插上它征服的旗帜。精子的攻击性曾被认为是雄性气质的微观表现。而现在你们看到了,它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别说它们脆弱的矛头已根本无法洞穿卵细胞厚厚的壁垒,甚至在输卵管一段微不足道的路径中,它们就已经夭亡。

    事实上早在2297年,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够通过自然生育的方式诞生。这意味着y染色体已彻底丧失了活性。不再对新母性社会构成基因污染威胁。地球濒危基因工程委员会决定把地球上为数不多的男性圈养在少数几个实验室里以供科学研究,就像人类曾经对天花病毒做的那样。

    集合亚太实验室、加勒比实验室、北洋实验室等六个实验室所有男人。他们的编号不超过3位数。35便是其中的一个。初认识他,我是作为他的医生。我的药品箱里放满了可的松、盐片、阿嘛西林。然而更确切的说,他是我的实验对象。他的体表缀满了各种测量仪,记录着他的一切生理数据。

    他的性情很怪异,不合群。对我们的各项工作很不配合,有时你不得不使用麻醉剂镇静剂。我的前任告诉我说。她正是由于工作不力而被实验室解聘的。

    注意了,他很富有攻击性,32、34都很怕他。前任看出我下意识的一噤,笑笑说,不过,他从不攻击我们,按照历史的观点,他是个绅士。

    呵——周围的空气缓释下来,大家相视一笑。

    呶,他就在那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很失望,他并非我想象力的那般雄健强劲,相反他很瘦削。他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上,头耷拉着。我注意到他斥张的头发,整体很整齐,倒是前额处的一丛似乎被刻意弄乱了。

    35,过来,这是你的新医生。前任向他呼道。

    他岿然不动,他光洁的背像一堵拒人以千里的墙,把我们关切的目光反射得干干净净。

    前任显然对在当众面前蔑视她的权威怒不可遏,她手里的长鞭在我们的咋舌声中飞奔而去,准确的落在那光光的墙上。鲜红的印记和原来尚存的暗红色条痕构成一把大大的红叉。

    我连忙按住她的手说,不如我们先参观一下实验室的别处吧。

    好的好的。她显然也急于摆脱窘迫的局面,说,其它的孩子们相对来说可爱多了。她所指的孩子们就是那些白白胖胖无忧无虞的男人们。

    他们在育婴管里长大,从小被圈养在这块不大的实验室,接触的工作人员都女性,久而久之已失去了雄性特征。前任介绍说,此时她的面部表情松驰多了。那群雀跃的男人们一口一声姊姊让她应接不暇,她摸摸这个头,拍拍那个肩膀。

    这是32,我最喜欢的一个。他很聪明,也很乖巧。她搂住旁边一个大约18岁的孩子。他的肌肤粉嫩柔软,胸部的赘肉下垂形成假乳。庞大的身子佝偻着,紧贴他“姊姊”的腰部,此时竟害羞得藏不住一双眯眯的眼睛。

    33,过来。她刚招呼完一个稍大的男孩便纵身跳了过来,吊住她的脖子,咪嘛耳语些什么。前任纤细的脖子被那沉重的肉体吊得不行,忙不迭说,好好,乖乖先放手,姊姊答应你就是。这位是新来的管理员,快叫姊姊。

    姊姊——

    我被那拉长的蜿蜒的尾调惹了一身不自在。前任介绍说,33的嘴巴是最甜的,你若是送他礼物他会叫得更欢。

    我、我这我连忙去搜索随身带的小包,没发现可送的小物品。

    他最喜欢我送他脱毛液了,你看他身子光光的,手感真的很好。送唇红眉笔他也喜欢。前任不关心我的窘迫,自顾自滔滔不绝。幸好33机灵的目光从我的包里搜括一遍后没甚兴趣,自己跳到一边玩去了。

    老虎像猫。记得第一次带四岁的女儿参观动物园归来女儿如是对我说。我没纠正孩子什么,也再没带她到动物园去。女儿天蓝色的双眸里藏着她对这个大自然的理解,圈养的老虎看起来和生物课堂上的全息投影没什么区别。慵懒的阳光下它们悠闲的踱步,打着呵欠,俯身,趴下,起身,踱步,让游客们记住了它们一身比猫更斑斓的花纹。偶尔,原始的冲动驱使这们把脑袋从前爪上抬起,警觉的树起双耳,可是我很怀疑它们是否听到了远古的呼唤,是否听懂了那来自旷野的风所携的讯息。

    我要去看男人。当女儿得知我被调往亚太实验室工作后便缠住我要去。在她眼里,男人不过是比老虎更稀有的动物。我没有阅读过女儿的历史课本,我不知道她是否读到了退化衰落灭亡的一章。我拒绝了女儿的要求,就像我拒绝承认历史书上关于男人这一概念条目的权威诠释。诗人再没有从老虎的额纹联想到王字的象形,就像史学家再没有精力去论述男人在人类进化中的具有的历史意义,甚至于男人已经从人类概念中剔除了。只有女人照样可以延续生命和文明,在基因工程的帮助下,女人和女人结成配偶,繁衍纯x生命,新母性社会秩序井然,文明之花依旧芬芳。

    你叫什么?我始终认为,沟通首先建立在平等的交流之上,所以35必须有一个名字,而不是一个数字。

    然而我的问题让他局促,因为从来没有人给他取过名字。他想了一下,嗫嚅说,父亲没有给我取过。

    父亲?听到这个词我哑然失笑。但我很快止住了冒犯的笑颜——这一代男人完全是试管技术的产物,要么是克隆体要么是细胞融合体。所以他不可能有一个严格意义的父亲。但我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平静的说,父亲?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当然,他高大威武,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膨胀得像要爆炸。他夸张的在空中比划着手势,然后不好意思的看看自己的身体,在我丈量的目光里挺了挺他纤弱的腰杆。显然作为17岁的男孩他的体型瘦削了点。

    他和其他的男人有什么不同吗?

    其他的?你是指哪些?

    比如你身边的这些。我迟疑着说,一边注意他的表情。

    你认为他们是男人吗?他鄙夷的扭转身子,再也没与我说话。我伸伸舌头。

    不过,我的目的总算达到了。我给他进行健康检查时他还算配合。检查的结果让我惊愕——他的身体状况远远低于他的同伴:他的胃有溃疡的迹象,支气管表现为炎症,还患有由遗传性肝炎引起的静脉曲张,最为严重的是肾功能衰竭和血友症。

    他即使在午后也不戴防护帽。

    他坚持食用肉类食物,尽管医生早就告诫他他脆弱的牙床不适合撕咬,他糟糕的胃根本无法消化肌纤维。助手晶向我解释说。

    凭他的身体状况,他怎么能攻击其他人呢?我说。

    你不懂男人,晶冲我调皮的挤挤脸,补充说,男人都是外强中干的东西,虚着呢。周围的人会意的笑起来。

    是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35,不能理解他的孤独,他的脆弱,他的凶猛,如果一开始我就作为高明的医生去揣摩病人的心态。也许,只有在雷声大作的深夜,我们从浑噩中惊醒。本能驱使我们全身抱紧,喉间跃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在那空空荡荡的怀抱,在那尖叫声凋落的野外,我们会找到一个温暖的字眼,一份充实的慰藉,一个久违的依托。

    女儿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她刁蛮的缠我,没办法,我带她来了。环谦意的对我说。我没说什么,倒是突然觉得从女儿纯真的双眸去观察我的实验对象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女儿很快掩饰不住她的失望,她说,原来男人就是大一号的女人而已。

    女儿把她带来的糖果分发殆尽。她胖胖的小手去抚摸一丛丛柔顺的头发,长头发下藏藏掖掖的眼珠里溢满了讨好的目光。

    女儿满意的在这群奇怪的动物里跑来跑去,像骄傲的小公主。可是当她试图去触摸一蓬艾草时,她的小手被箭一样尖硬的发梢刺疼了。

    给你。女儿赐她万能的糖果。

    可是35挥手一挡把女儿碰了个踉跄女儿哇哇大哭起来

    环生气了喝道,35,捡起来!你个混蛋!

    35鄙夷的撇撇嘴转身离去,环责备我说,你就这样纵容他?他只是一只实验的小白鼠而已。你应该惩罚他,让他懂规矩。

    我叹了口气说,不喜欢吃糖的男人也不会对炮弹知趣的。我安抚了环颤抖的双肩说,我们应该感谢35给女儿上了生动一课,这些知识是从生物实验室的解剖台上学不来的。

    我说对了,女儿记住了那蓬艾草,短暂的不快并不妨碍他们后来成为好朋友。

    妈妈,父亲是什么?有一天女儿问我们。我并不奇怪她会有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些天她已和35熟识了。

    谁跟你说的?环紧张起来,因为这是个危险的概念,保守的伦理学家亦不敢涉足的范畴。

    哥哥跟我说的,他说他有一个父亲。

    哥哥?这又是一个敏感的生僻词。我和环面面相嘘。

    别听35胡说!你也别叫他哥哥。环说

    为什么?女儿也许能明白我们不能为她生一个姐姐,但她肯定不会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会有一个哥哥。

    长大后你就知道了。我说。

    为什么他有父亲,而我只有大妈妈和小妈妈。女儿毫无顾忌的说。

    我们无言,没想到女儿自己解释道,我明白了我们和哥哥是不同的人,哥哥和那些男人也是不同的人。哥哥的怀抱和妈妈的也不同,他怀里有阳光的味道。

    他抱你了?环的反应比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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