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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郭小芬把锁着抽屉拉开,发现里面是空的,林香茗立刻问孙悦抽屉里的东西的去向时,刘思缈敏锐地发现,畏缩在墙角的程翠翠下意识地把手插到了裤兜里,并传出非常轻微的金属磕碰声。正是这个动作,让刘思缈怀疑她用配或偷的钥匙取走了抽屉里的东西。“你给陈丹继父的东西中,就有她的日记,对吗?”程翠翠点点头。“日记里都写什么了?”“我每次都是趁她不在,匆匆翻一翻,看不大明白。大约就是记跟谁谁又上了床之类的,还有,她好像总在咒骂一个男人,骂得非常恶毒。”

    “这个人是谁?”程翠翠支吾了半天,才说“她在咒骂的时候,总是说要给死去的妈妈报仇。”这只要稍微一动脑子,就能想明白咒骂的对象是谁。刘思缈顿时变了脸色:“那你怎么还能把日记给她继父!”程翠翠耷拉着脑袋不住地哀求:“是我错了,他给我一大笔钱,是我错了”“陈丹的大布娃娃的胸口那个窟窿,也是你挖的?”刘思缈问。程翠翠带着哭腔说:“是我挖的她在宿舍总炫耀她身材好,胸大,我就来气,就用刀把那个布娃娃的胸挖了一块儿。”刘思缈看看她那从脸到小腿差不多一般粗的煤气罐身材,又看看她瘪瘪的胸脯,叹了口气:“这也真是巧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没有,那你先回宿舍吧。”程翠翠一时不敢相信,就这么便宜把她放了,还站在原地不动窝。刘思缈挥挥手,打发她走了。陈丹出事前,她的继父匆匆取走了她的日记,目的只有一个,日记里有些东西必须掩藏,不能让它随着警方的搜索大白于天下。雪白的阳光从树叶间洒到地上,像一片流泻的白沙。刘思缈沉思着如何才能聚沙成堆:陈丹的继父疑点越来越大,必须马上找到他。对了昨天晚上,郭小芬好像打过一个电话给我,提到了六年前陈丹妈妈的意外死亡她很不情愿地拨了郭小芬的电话。居然是关机。都几点了,她怎么还不开机?刘思缈站起身,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儒雅的男子望着她微笑,正是陈丹的班主任吴佳:“刘警官,好久不见了,您怎么到学校里来了?”刘思缈冷冷地说:“有点事情。”“我刚才好像看见我们班的程翠翠从花园里走出来了,您是在找她谈话吗?”“哦,是,她拿走了陈丹的一些东西。”“什么东西啊?”刘思缈不想多说,话题一转:“陈丹出事到现在,她的父亲来过学校没有?”“没有。我们打电话把事情告诉她继父,但对方匆匆就把电话挂掉了。”吴佳说“案件还没有突破吗?前两天我带着几个学生还去医院看过陈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语言能力,指证真凶”

    刘思缈还没有说话,手机响了,接通一听,声音陌生,有点痞气:“我叫马笑中,分局的,也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她叫我今早电话通知你,让你到分局来一趟,咱们在档案室碰面,有事儿,你快点儿过来!”然后电话就咔的一声挂断了。这口气,这态度,比工商局催小商小贩缴税还要蛮横——真是岂有此理!刘思缈被气得七窍生烟,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跟吴佳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脚步越来越快,准备到宣武分局,好好跟郭小芬以及她“男朋友”算账!一进分局档案室,只见一个矮胖子正坐在桌子上,冲一帮围着他坐的警察们吹牛:“那孙子对着几十个打手说‘给我上’!话音还没落,我一酒瓶子砸在丫天灵盖上,就听哗啦一声,当时丫就鲜血直流。然后我以万夫不当之勇在天堂夜总会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到最后,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两条腿站着的了,我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那帮警察一个个嘴巴半张着,目光里充满了崇拜,活像王胡听阿q讲怎样杀革命党。听声音,没错,就是这个人。于是刘思缈站在他身后:“你叫马笑中?”马笑中一回头,舌头登时伸了出来,眼睛都不会眨巴了:乖乖,这个妞儿比郭小芬还要漂亮!“你是郭小芬的男朋友?”刘思缈问。马笑中咽了两口唾沫,才能正常发音,嬉皮笑脸地说:“嘿嘿,暂时的,暂时的”“我就是刚才你打电话找的人,郭小芬不是有事,派你来差遣我的么?我来了,她呢?”刘思缈越说越来气,嘴茬子像刚在磨刀石上开过刃似的“拿破仑说男人六点起床,女人七点起床,笨蛋八点起床——她在家给你孵蛋呢?”话是损透了。谁知马笑中自封为郭小芬的男朋友“孵蛋”二字在他听来,不但不以为忤,反而一个劲儿地点头:“她是起晚了一点,在家叠被子呢,让我先来这儿等你”“你少胡扯!”档案室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正是姗姗来迟的郭小芬。

    马笑中立刻迎上前去:“都怪我,不该这么早说出去”然后朝那几个警察挥挥手:“都散了吧!”警察们一面往外走一面朝他挤眼睛,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都给我站住!”郭小芬气急败坏地把大家拦住,指着马笑中说:“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男朋友。”“对对对,我不是她男朋友,出去别乱说啊!”马笑中将警察们请出档案室,转身一脸坏笑。“呸!”郭小芬狠狠地啐他“我男朋友在上海,你少动歪心眼!”“我看你们俩倒挺般配的。”刘思缈冷冷地说。“谁是郭小芬?”从门外走进一个40多岁的警官,瘦高个子,半闭着眼睛,由于脖子向后扬得过分,显得喉结特别大,活像是扳机。“您就是司马凉警官吧?”郭小芬走上前去,伸出手“昨天晚上是我给您打的电话。”司马凉却没有和她握手,依然背着手:“谁让你们查档案的?”郭小芬见他毫无善意,把陈丹母亲一案的卷宗在他面前一拍,不客气地说:“当年的这起案件是你负责的吧?我们认为死者不是意外死亡,而是被谋杀的。”司马凉扫了一眼那卷宗:“不错,是我负责的,不过,死因是什么,不是你上下嘴唇一碰随便说的。你有什么资格翻出以前的案子?你只是记者,不是警察!”“我是警察。”马笑中插话了“这案子跟公安部督办的系列变态杀人案有关,需要重新侦办。”“马笑中!”司马凉轻蔑地说“你的级别,不配和我对话!从你加入工作那天开始,就一直拿这个案子跟我纠缠不休。今天我把老话重新给你讲一遍:想翻案,门儿都没有!你再不老实点,我让你片儿警都当不成!”说着,他拿起卷宗,对目瞪口呆的档案室工作人员说:“收好,别再让不相干的人随便查阅。”档案室的工作人员刚要从他手里接过卷宗,刘思缈上前一步,抢在手里。司马凉勃然大怒,想冲她发火,但刘思缈只瞟了他一眼,目光中那一丝冰冷竟把他生生冻住了。

    刘思缈一页一页翻过卷宗中的文件,逐字逐句地读,长长的睫毛一忽扇一忽扇的,节奏很慢。最后是现场照片,看得更加认真。郭小芬走到她身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低声说:“这上面的拖鞋有问题。”然后把自己的推理和实验过程讲了一遍。“推理不能取代证据。”刘思缈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相信证据。”马笑中突然想了起来,对郭小芬说:“怎么没有看到呼延云,还有你的手机早晨一直关机是怎么回事?”“手机没电啦。”郭小芬说“至于呼延云,我早晨醒来,就不见他的身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连个纸条也没有留。”马笑中笑嘻嘻地说:“我还怕他欺负你呢,这肥水可不能流外人田。”郭小芬懒得搭理他,见刘思缈把照片放下,凝视着天花板出神,便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一瞬间,马笑中和司马凉,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了刘思缈那雪白的面庞上。刘思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要,回到现场。”椿树街,果仁巷胡同,灰楼,402房间。郭小芬、马笑中、司马凉,还有分局的一位副局长带着两位干警,以及一位现场摄像人员,都集中在这并不宽敞的两居室里。确切一点说,是集中在发生命案的北向小屋里。之所以集中这么多人,是因为事情闹大了的缘故。在分局档案室里,郭小芬和司马凉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个说案情有疑点应该回到现场重新勘验,一个说案件铁证如山就是意外死亡无须回到现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许多干警围观,包括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赶巧这位副局长曾经和刘思缈一起参加过市公安局的一次业务培训,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是她的铁杆fans,所以支持回到现场。司马凉虽然老大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瞪着刘思缈,嘴里不住地嘀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你还能发现什么!”

    这也是包括郭小芬在内的所有人,心里的疑惑。再一次走进402房间,马笑中突然一阵紧张,粗糙的掌心渗出汗来。六年了,他一直想弄明白,少年时代深爱过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妹妹,为什么突然堕落?她妈妈的死,究竟有没有冤情——今天,这一切真的能破解吗?人都会集齐了,刘思缈才走进这间小屋,步履从容,神色平静,仿佛是一幕大戏的主角。“我仔细看了卷宗里的文字资料和照片。”刘思缈说“案子已经是六年前的了,想重新审查,有一定的难度。毕竟现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事人中,贾魁不知去向,他的女儿陈丹又躺在医院里,手不能写,口不能言。仅仅从审讯记录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死者的死因确实是意外死亡。”小屋里一片沉静。司马凉的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刘思缈问司马凉:“你是这一案件刑侦工作的总负责人,我想问,卷宗里的文件和图片是否都是真实的记录?”司马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那么,你呢?”刘思缈把身一转,问那个现场摄像人员“卷宗的照片拍摄这一项上,有你的签名。”“是我拍的。”他点点头“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证这些照片的真实性。”“那么好。”刘思缈把照片递给那位仰慕她的副局长“请您看看这张照片,告诉我,上面显示死者的血迹集中在哪些地方?”副局长看了看,谨慎地说:“集中在四处:暖气片的顶部,就是死者头部磕撞的地方;还有暖气的下面,死者歪着头靠在暖气片上,血从她的后脑流出,淌了一地;还有墙壁上和天花板上喷溅的血迹”刘思缈打断副局长的话,问司马凉:“你有没有学习过刑事鉴识科学的基础知识,比如血迹学。”司马凉愣住了。“血液占人体重量的1/13,人体每公斤约有80毫升血,根据血液在现场的形态、形状和大小,可以准确推测出犯案经过。这方面的知识如果不具备,是没资格做刑侦工作的。”刘思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暖气片的顶部和暖气下面的血迹,没有什么问题,我感兴趣的是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的血迹。这两块血迹到底是怎么来的?”

    “审讯记录上说得很明白,那是死者撞击暖气片后,血液从伤口喷出,或者短暂挣扎的时候摇头导致的。”司马凉说。“死者受到创伤,由于心脏的持续跳动,在大血管里形成巨大的压力,将体内的血液从伤口泵出,喷溅,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刘思缈说“但是,当血液撞击物体表面,因物表结构和吸附性的不同,血迹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她指着照片说:“如果是从伤口泵出形成的喷射型血迹,那么血滴的分布应该非常广泛,形成喷雾状的一大片血点,跟用高压水管射击墙面留下的痕迹一样。但是这张照片上的血迹,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却更像一个个惊叹号——这不是喷射型血迹,而是飞溅型血迹,是由于血液在空中飞溅一段后,以一定角度碰撞到平面形成的。”“我学过一点血迹形态学。”那个现场摄像人员说“飞溅型血迹也有可能是头发比较长的人,受伤后,摆动自己浸上鲜血的脑袋形成的”“对对对!”司马凉连忙说“我就说嘛,也有可能是她短暂挣扎的时候摇头甩上墙的。”“我现在的发型,跟死者是不是很像?”刘思缈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郭小芬。郭小芬看了看现场照片上的死者,又看了看刘思缈,点点头说:“都是过耳垂肩的发型,怎么了?”虽然是正午,但窗户向北,天色又有些阴晦的缘故,屋子里有一种诡异的凝重。刘思缈慢慢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用剪刀打开,抬起胳膊,塑料袋的开口冲着自己的头顶,倾倒——血液!竟然是血液!血液一下子将她那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面庞,染成一片淋漓的鲜红,红得异常恐怖!浓重的腥气,刹那间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所有的人,都吓得倒退了一步。她到底要干什么?!一步,两步,三步,刘思缈走到暖气片旁边,站定。然后,她由慢到快地甩动起头发来。

    无论她的头发甩动得多么剧烈,血点也顶多是甩在墙上,呈十字形交叉纵横,根本飞不上天花板一滴!然后,她又走到门口,从地上拎起一只早准备好的布娃娃,放在暖气片上,接着从手提包里掏出另一袋血浆,倒在盆里,四下看了看,从墙角拣过一个笤帚,把笤帚柄在盆里浸过,拎着走到暖气边。她抡起笤帚,发狠似的不断击打起那个布娃娃来!随着她手臂的抽甩,笤帚上的血点立刻飞溅到墙上和天花板上,形成的轨迹,与“意外死亡现场”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这个疯子!”郭小芬看着刘思缈,目光中充满了敬意。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很久“马上抓捕贾魁。”副局长对手下的两位干警,很简捷地说。马笑中扑通一声坐倒在床板上。“好啦,好啦”他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我得告诉陈丹去,告诉那个小丫头去那个可怜的小丫头。”“你,停职。”副局长严肃地对呆若木鸡的司马凉说“对这起案件的现场勘验工作中的失职,深刻反省,等待局里的处理。”厨房,刘思缈把脸和头发洗干净,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无色透明的水,在落入池壁时,都变成了鲜艳的红色。所有人都离开了402房间,郭小芬是最后一个。即将关上门的一瞬,她侧耳倾听,曾经的噩梦里,那个坐在墙角的女子的哭声,一点都听不见了。好啦,我不用再回到这里啦。她放心了。一步一步,她走下楼梯,结束了吗?似乎还没有。许多年前对一个母亲的谋杀破解了,但新的戕害却在女儿的身上继续,而且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任何关于凶嫌的头绪。猛地,她发现其他人都已经消失在楼道中了,她走得太慢,被甩在最后了。孤单单,只有她一个人。她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仿佛突然遇到了寒流一般,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噩梦:房间的门消失了,四面都是铁一样冰冷的墙,她死命推那堵墙,完全没有用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天花板像闸门一样往下压,而脚下不停翻滚着的血水却越涨越高,她被牢牢卡在天花板和地板的狭小缝隙之间,仰面朝上,血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耳际。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把雪亮的尖刀!拿刀的人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见容貌,分不清男女,刀尖一点点伸向她的胸口,终于触及到了她的肌肤!该死的!怎么梦境突然变得如此清晰?她惊慌失措地跑下楼去。这个梦太可怕了,莫非它预示着什么?你的冤,我已经帮你伸了,你为什么还要哭泣?那个拿着刀的人是谁?他或她的刀尖,为什么要刺向我的心口?冲出楼门的一瞬,郭小芬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拼命地跑啊跑啊,直到在胡同口追上马笑中他们,才渐渐喘匀了气。401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慢慢打开了,那个灰而发青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的老太太探出脑袋,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很久很久,她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子,才像要从眼眶中坠落似的,骨碌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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