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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这个时候,艾米帕克收到她的邻居欧达乌德太太捎来的一个字条。这个条子是一个名叫珀尔布莱特的小姑娘送来的。她的爸爸在公路上工作。

    欧达乌德太太在一张纸上写道:

    亲爱的帕克大大:

    我碰到点麻烦事儿,如能见到一位朋友,将万分高兴。

    你的真诚的朋友

    k欧达乌德(太太)

    星期二早晨

    “谢谢你,珀尔,”帕克太太对那个小姑娘说。她还站在那儿,一边用手指挖鼻孔,一边在尘土中跺她那双结实的脚,驱赶落在她脚踝上的苍蝇。“我马上就去。”

    然后珀尔跑走了。她走的时候揪下一朵雏菊,撕扯着花瓣玩儿。

    艾米帕克又稍微收拾了一下,戴上帽子就准备出发了。她捉住那匹正在一棵柳树下面甩着尾巴的母马,拉出那辆人家用过的轻便马车——到这个时候,那车已经挺破旧了,不过还看得出它也有过“黄金时代”然后,她想去找丈夫,可是又没这样做。我什么也不说,她心里说,免得惹他生气。现在她确实准备好了。

    不少人家已经沿着这条曾经一度为他们所专有的大路定居下来。因此,欧达乌德家实际上不再是他们的邻居了。只不过在历史上和感情上还保留着这样一个概念罢了。帕克太太一路颠簸,驱车而过的时候,有的人向她点头致意,但是有的人认为她想了解他们的什么事情,便皱起了眉头。实际上,她在想她的邻居和朋友,想大路两边的丛林地还未开垦时她们在这条路上度过的时光。但是人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一道道篱笆使上地归他们所有,他们不喜欢陌生的面孔闯入他们的生活。因为,这时有些人还不认识帕克太太。她继续赶着马车,穿过那些她已经不再享有所有权的风光和景物。

    丛林已经敞开胸怀。有个男人正在耕耘桔子树之间赭色的土地。一座灰颜色的棚屋外面,一个老头坐在他的蜀葵旁边。孩子们从那仿佛要胀破了似的农家院落的门洞里蜂拥而出。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舞。这个早晨,在去欧达乌德家的这两英里的路上,充满了艾米帕克以前并没有看到过的欢乐。色彩斑斓的鸟儿从天空倏地飞下来,然后又直冲云霄。那些过去只有斧子在寂静中砍伐木头的声音的地方,现在可以听到阵阵人声,那时候你的心会因为砍木头的声音陪伴而跳动得更快。总而言之,人已经来到这里,如果不是爱尔兰人,就是别的民族。铁丝网穿过丛林,围起一块块土地。麻袋和马口铁器皿都派上了用场。夜晚,人们围坐在一起,男人们敞开衬衫的领口,露出胸脯上的汗毛;女人们穿着肥大舒适的罩衫。作为一种安慰,他们喝着弄到手的任何饮料。倘若有时候那是煤油,哦,大概也会一饮而尽。孩子们越来越多,铁床也得随之增加。

    帕克太太赶着的那匹老母马沿着这条叫人快活的路,缓步前进。但是在轻轻松松走完最后那截路,下欧达乌德家门前那道坡的时候,它的蹄子开始变得吃力了。帕克太太上了车间,车轮在铺路石上磨得吱吱直响。艾米帕克想起今天早晨,是因为碰到一件麻烦事才把她带到欧达乌德太太这儿来的。她舔了舔红润润的嘴唇,心里想: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呢?她真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现在却“急转直下”突然结束了。

    还没到欧达乌德家的地之前,就看出那儿的地很贫瘠。而他们的地也并不肥沃。不过一开始就在这儿安营扎寨,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被这块土地控制着,这土地是他们的。现在,赶着车走这段下坡路的时候,帕克太太觉得这周围的村野一片荒凉。这地方所有的树木都长出一副拼命挣扎的样子,有的明显地扭曲了,有的布满了黑色的、毛乎乎的节瘤,或者长着阴沉沉的、灰色的球果。这一带丛林里传出昆虫因为天热而发出的单调的叫声。谁也不需要这块土地。人们往这儿倒垃圾。破罐头盒闪着微光,死牲畜的肋骨也扔在这儿。

    帕克太太的情绪因此而变得低落了。尽管她是个相当年轻、相当结实的女人,而且还有些经验,但她开始觉得在内心深处是那样虚弱。她还从来没有临近过死亡,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应付得了——假如欧达乌德家的死神对她招手的话。尽管没有理由做这种设想。于是她打消这种种念头,开始去想她那两个正在成长的孩子,想她健壮的丈夫,并且劝告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渐渐地,这种自我安慰还确实起了作用。她赶着车,拐了个弯,从先前曾经是大门的地方进去。她那年轻健壮的肩膀和马车一起晃荡着,甩掉了所有那些疑虑。有时候她也能表现得气宇轩昂,眼下就是这样。阳光下,她那浓重的黑眉毛也闪着乌亮的光。

    就这样,艾米帕克把车赶到欧达乌德家门口。如果说这儿没有死了人的迹象,至少也没有多少活气儿。有两只尾巴上生着花斑的褐色的鸭子在稀泥塘里摇摇晃晃地走着,还不时把脑袋伸进去浸一浸。一口红毛母猪在地上躺着,露出它那仿佛是皮革做成的乳头。木兰树下,一根铁丝上面挂着一个存放肉的铁纱罩。那纱罩慢悠悠地晃荡着,转着圈。屋子里和先前一样,七倒八歪,侧面窗户上的那个窟窿还塞着一只麻袋。

    艾米帕克用链条锁好车,四处张望着找人,终于门缝里露出朋友那张脸,看起来似乎必须马上对一切做一番解释。

    “请原谅,”欧达乌德太太说。她熟练地运用着她那湿润润的假牙床,好把字尽可能清楚地吐出来。她推着那扇不听调动的门,让她的朋友帕克太太挤了进去。“你一定要原谅我,”她说。“我写纸条请你来,亲爱的,是为了显示正式一些。那阵子我倒确实想到这一点了。可是那小家伙虽然四肢发达,记忆力可是太差了。我怕她记不住我的话,就只好用笔在纸上写字了。现在你来了,我真高兴。”

    她手里拿着一块擦碟子擦碗的布。那块布黑乎乎的,散发出一股它一直泡在里头的涮碗水也许是黑乎乎的泔水的味道。

    “是的,我来了,”艾米帕克说。她觉得简直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也许是那屋子太令人窒息了。

    她们站在一间乱七八糟的厨房,或者杂物间,或者牛奶房,或者储藏室里。看起来,欧达乌德家大部分东西都堆在这里面。早晨挤牛奶用过的桶还没有刷洗。早晨挤的牛奶里漂着几只死苍蝇。绳子上面挂着几件褪了色的旧衬衫和女式无袖衬衫——也许已经是破布条了。那衣服干燥而僵硬,在头顶上晃来晃去,就像拉锯一样,不时拉住人们的头发。在这间黑洞洞的小屋里,你的脚脖子在欧达乌德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酒瓶子中间冲来撞去。一张松木桌上放着个打老鼠的夹子,夹子上面作为“钓饵”挂着一块黄色的奶酪。旁边一个挺大的白盘子上面放着一块干羊肉。这里面堆着的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是随手放在能找得到的空地方的。与“整洁”当然挂不上钩。

    “你看,这儿不怎么干净。可是你有啥法子呢?”欧达乌德太太说。她斜眇着帕克太太,用手里的抹布打一只苍蝇,又从那块干羊肉上撕下一小片来。

    “这么说,你没生什么毛病?”帕克太太问她的朋友。

    “我为什么要生病呢?从来都不是我的身体给我带来麻烦,帕克太太。这事要复杂得多。”

    她从牙床中间吸着空气,就好像那儿还长着牙齿,瞅着那个几乎被蜘蛛网封住了的小窗。

    帕克太太就这么等待着,等着她的朋友告诉她这件令人感兴趣的事,或者是叫人害怕的事,或者是令人悲哀的事。

    “是他,”她终于说。“是那个杂种。他又喝上了。”

    “他什么时候断过酒?”帕克太太问,她已经踯躅不前了。

    “确实没断过。不过有时候,他会醉得一塌糊涂。这口就是,而且是闹得最凶的一次,”欧达乌德太太说。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帕克太太问。

    “啊,跟他讲道理,亲爱的。以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邻居、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哄一哄他。”

    “你都哄不住,我怎么能哄得了他呢?”

    帕克太太可不喜欢干这种差事。呆在这间小屋里,她精神饱满,脸涨得通红。

    “我不明自,”帕克太太说。

    “啊,”欧达乌德太太说“我只是他的妻子,其实也不完全是。朋友就不同了。因为他总不至于因为你苦口婆心地劝他,就给你脸上来一拳,或者踢你的肚子。跟他讲道理就行了。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眨眼之间就能把他功得哭哭啼啼,后悔得泪流满面呢!然后就完事了。你会看到的,我说得不错。”

    “他在哪儿呢?”帕克太太问。

    “在后边的走廊里呢!坐在那儿抱着他的猎枪和一瓶科隆白兰地。酒,我们就剩那点儿了;枪,他只是从我这儿拿去摆样子呢。帕克太太,我敢保证,我知道他那个德性。”

    “我想,”帕克太太说,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参与这桩事情“我想,最好让他把那瓶科隆白兰地喝完算了。你不是说这是最后一瓶了吗?喝完他就睡觉去了。依我看,这样解决更自然些。”

    “哈哈!”欧达乌德太太大笑着说。“在这家伙身上没有什么自然不自然的。如果由着他的性子来,只要有一口气,他就会进城买着喝的。不,帕克太太,我们必须呼吁的是他的良心。你是不会抛弃一位老朋友的。”

    这当儿,屋子里一片寂静。你简直不会想到这里面会有什么情况,而且是个很棘手的情况。小屋的四壁全是用圆木的表皮板钉成的。他们在上面糊了一层报纸。看不见报纸的地方便是苍蝇。艾米帕克先前一直没有特别注意到那上面印着什么可读的东西,现在开始慢慢地认出那上面的字了:一位牧场主的一生。他被一头公牛撞了之后死了。

    然后,那双脚开始动弹起来了。木头地板上传来靴于拖拖拉拉的声音。她想起欧达乌德长着一双大脚。

    “嘘!”他的妻子把嘴藏在手后面说,为了应付外人,那手上戴着一个挺宽的结婚戒指。“是他!他下来了。是好是坏,咱们还得走着瞧。不过有时候我想,他坐在那儿要更好一点。”

    那双脚毫无目的地移动着,走了过来,在木头地板上蹒跚着,地板踩得吱吱咯咯响。房子在呻吟。一个大块头男人的身躯,跌跌撞撞,穿过那几个房间。

    “我想,我们也得挪动挪动了,”欧达乌德太太说。“来,亲爱的,从这儿走。”

    艾米帕克感觉得出朋友手上肌肉的纹理。

    “如果他要制造什么危机,”欧达乌德太太说“我们最好选择一条逃路。这条路我是前一口发现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忘记。”

    于是她们曲里拐弯地穿过厨房,厨房里散发着凉了的肥肉和炉灰散发出来的味道。她们跑进一个窄小的过道。这个过道当然很不结实,不过有好几个出口。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她们在那里得声敛息地静听。欧达乌德太太站在那儿,一只手指支着右耳的耳垂。

    突然,他从一扇显然是硬纸板做成的门“破门而人”那整座房子就好像都是硬纸板做的。’一那扇门来回拍打着。欧达乌德的样子很可怕。他的嘴湿乎乎的,鼻孔里的毛黑森森的。

    “啊,”他叫喊着“两个!”

    “我真奇怪,”他的妻子说。“你怎么就没多瞧见几个。”

    “为什么?”欧达乌德吼叫着。“两个轻薄女人还不够吗?”

    他站在那儿,十分专横,手里拿着一支式样古怪的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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