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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那里很安全……”

    鱼老万的伤不算太重,由于射击距离近,子弹穿透了肩膀,打到墙上去了,肩膀上留下前后两个血窟窿。包五塔常年打仗,处理这类枪伤驾轻就熟,他拿来急救包,敷上消炎药粉,用止血绷带把伤口包扎起来,最好再打一针抗菌素,但在当时,一支抗菌素的价格是以金条来计算的,绝对是奢望,因此只能靠鱼老万自身的抵抗力了。

    靠近齐家村的时候,刘孝北发现村东口有一大片芦苇滩,芦苇有两米多高,密密麻麻排列着,方圆足有几十亩地的面积,船隐藏在这里,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刘孝北稍作思考,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把三箱武器从船舱里搬出来,用防水油布裹好,分两包沉入芦苇滩的泥塘里,砍掉周围的芦苇作为记号,因为这些枪支加起来足有五、六百斤重,既不能带走,留在船上又怕不安全,沉入泥塘是最保险的方案。

    鱼老万带他们去的地方就在卧龙岗,齐家祖坟旁边那间看坟人住的小木屋。

    齐家祖坟又称“齐氏墓园”,方圆几百里地,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修得这样气派的群墓,它建在卧龙岗的山顶,周围移栽了参天的松柏,外有石牌坊,一对石马和一对镇墓石兽遥相呼应,中间有一条砖砌的墓道,除了大小不一的十余座墓碑,还有一些空的墓穴,是为子孙后代准备的。齐家早在清朝就捐了官,其中有道光皇帝御封的诰命夫人,编入县志。齐耘堂夫妇的墓修得并不大,碑上刻着“耘堂公”三个字,这是齐家兄弟立的碑。

    看坟人的职责是日夜巡视墓园,防止有人偷伐坟树,甚至盗墓,但是,齐家的势力在太湖一带无人不知,刁炳常的前辈、老土匪头子孙太保和齐耘堂是换帖子的拜把兄弟,刁炳常与齐家兄弟皆以兄妹相称,土匪在太湖一带烧杀抢掠,唯独不来骚扰齐家村,所以,没有哪个盗贼敢打齐家祖坟的主意。最后一个派到这里的看坟人是一个老鳏夫,他死以后,就再也没有派人来,小木屋就这样废弃了,周围荒草丛生。

    现在,荒废的小木屋住进了四位“房客”,鱼老万放在这里养伤,刘孝北的意思是,鱼老万是因他们而受伤,理应照顾他,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连枪支的数量和埋藏地点都一清二楚,在这次任务完成前,鱼老万决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刘孝北让包五塔和唐明留在卧龙岗,他独自返回苏州去打电话给马局长,请示该怎么办。

    包五塔说:“刘兄,还是我去吧,你给马局长打电话有什么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我想好了,我走陆路绕过太湖,长兴县一带也是赖司令的地盘,我一定能在县城里找到自己的弟兄,让他们速去给赖司令报信,让他派一支小分队给我,把武器从泥塘里挖出来……”

    但是刘孝北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包贤弟……”用这种称呼,听起来已经亲如兄弟了。“你的计划是好,但这样一段行程至少要三、四天,夜长梦多!齐家村在刁炳常的势力范围内,危险无处不在,你熟悉地形,万一出了状况,你最有能力应变。”

    包五塔还想争辩,刘孝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时间紧迫,不要再争论了,就这样吧!”

    黄昏时分,刘孝北出发了,临行前他再三关照,小木屋里不能生火做饭,卧龙岗离村子很近,山上一冒烟,村民会发现的。另外,晚上不能三个人同时睡,需轮流值守,以防不测。

    刘孝北走后的第一个夜晚,格外晴朗,月亮大又圆,堪比中秋节那轮明月,卧龙岗的“齐氏墓园”静静地偃卧在月光下面,一块块花岗石的墓碑上现出一片银白。

    包五塔睡着不久,就被唐明摇醒了,他睁开眼睛望着面带惊惶的唐明,问:“什么事?”

    “包哥,这么晚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来上坟?”

    包五塔觉得好笑,“深更半夜的,谁敢来上坟?除非是鬼上坟!”

    “包哥你听我说,墓园里有一张石头供桌,我看见有个人影坐在石桌上,脸朝着一块墓碑……”

    包五塔一骨碌爬起来,“你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唐明肯定地摇头,“不信,我带你去看。”

    山上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面长满野草,趴下来俯瞰墓园,是绝好的地形,这里距离石头供桌大概有二十码的距离,天空有一块乌云把月亮遮没了,待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重新投射下来,周围的景物逐渐清晰,石桌上根本没有人影。

    “奇怪耶!”唐明挠了挠头,“我刚才明明……”

    “你会不会把哪一棵树的树影当成人影了?”包五塔好心地问他,唐明却有些不高兴,“你仔细看看,石桌旁边有树影吗?”

    话音刚落,唐明就觉得自己的手背被狠狠掐了一下,“快看!”包五塔低声吼起来,在石头供桌的旁边,果真冒出一个人影来,就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没等唐明和包五塔看明白,那人影倏的一下,竟变成了两个!

    唐明和包五塔就觉得头皮发麻,脖颈后面象被一桶凉水浇灌下来。

    静谧中,清脆的叭嗒一声,那是包五塔扳开了快慢机的大机头发出的声音。

    唐明赶紧摁住他的手,低声说:“包哥,你发昏了吗?怎么能开枪!”

    包五塔被他提醒了,楞了片刻,象是自言自语:“对啊,要真是鬼,也不怕我开枪的。”

    说话的工夫,对面两条人影已经沿着石砌的墓道,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当夜,鱼老万被伤口疼醒过来,听唐明说了墓园鬼影的事,伤口顿时不疼了,说起一段往事来——

    二十年前,齐家村大地主齐耘堂听了一位风水先生的话,说卧龙岗地下有一条龙脉,若在这里做坟,子孙定会发达,于是决定把祖宗三代的坟都迁到这里来,为了造这座新坟,特意从浙江青田请来两位石匠,用的石料也是从宜兴运来的,吃住都在山上,整整弄了大半年,才把墓园造好,然后发了工钱,把石匠打发走了,可是没过多久,村东头的湖面上漂来两具死尸,就是那两位石匠,被人用枪打死啦。于是村里众说纷纭,有的说,石匠在回家的路上被土匪打劫了,也有的说,杀石匠的幕后主使就是齐耘堂,当初造坟的时候,齐家大宅的仆人出动了几十个,把整座卧龙岗封了起来,不让外人进,齐耘堂一定在山上修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想杀人灭口。

    见两人聚精会神,鱼老万接着又说,“你们看到的那两条黑影,说不定就是那两个石匠的冤鬼,他们阴魂不散,回来找齐耘堂算帐,刨他的坟……”

    第二天早晨,曙光从枝叶间透射下来,唐明和包五塔回到那张石头供桌旁,仔细查看了一番,石桌前大概一米左右,就是那块“耘堂公”的墓碑,难道真是两位石匠的冤魂找上门来??唐明有些半信半疑,拉了拉包五塔,“包哥,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包五塔恢复了精神,骂骂咧咧道,“如果我是石匠的鬼魂,一定把老地主的墓凿开,啃他的尸骨吃!”说着,他抬起大脚,朝那块墓碑狠狠踢了一下。

    “包哥,我们回去吧。”唐明拽住包五塔,欲往回走,包五塔却立住不动了,嘴里发出一声嘟哝,“奇怪,刚才我踢的时候,碑座好象在动……”

    那是一块用花岗岩雕凿出来的碑座,约四尺多长,半尺多宽,正中嵌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两端雕刻着精细的水波花纹,包五塔和唐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起骑到碑座上,使劲推那块石碑,果然它朝后移动了约一尺的距离,两人这才看清楚,原来碑座不是用整块石头雕凿成的,中间能移动的一段是用石榫镶合而成的,做得天衣无缝,这本是制作木器家具的工艺,居然用在一块既不能削、也不能刨的石头上,不能不让人赞叹石匠的巧手。

    伪装的碑座被推开以后,,出现一块青石板,板上铸着两枚铁环。包五塔和唐明各拉住一枚铁环,一道使劲,一百多斤的青石板被提了起来,下面出现了一个长方形洞穴,仔细一看,是几格石砌的台阶,齐氏墓园暗中修造了这样一间地窖,难怪齐耘堂要杀石匠灭口。

    顺着台阶,两人进入了地窖,四面的墙壁和地面都用大块的石头砌成,也可以说是一间石屋。一股霉气扑鼻而来,霉气里隐约夹着一股檀香木燃烧后发出的香味,从这股尚未散尽的香味来判断,昨晚有人来过这里,为驱除霉气特意燃烧了一节檀香,那两个突然冒出的“鬼影”,估计就是齐耘堂的两个儿子——齐家兄弟。

    石头屋里,摆着几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没费多大劲,包五塔用小洋刀撬开箱子上挂的铜锁,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有瓷器,花瓶、笔筒、笔洗,有青瓷、彩瓷和素瓷,一看就是古董,每一件都装在独立的锦盒中。在一只镶有象牙的红木拜盒里,放着几张土地权状,盖有江苏省地政局和吴江县县政府的鲜红大印,包五塔知道这是地契。下面还有一叠印有西文字母、花花绿绿的纸,他就不认识了,印刷十分精美,用的是当时最好的重磅道林纸,唐明告诉包五塔,这些都是外国公司的股票。

    当时在农村,没有完善的银行保管系统,地主老财们通常采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储藏他们的财富,虽然齐家大宅有深院高墙,还跟太湖里的土匪有世交,然而树大招风,齐耘堂要为祖上留下的家业多多考虑,在完成了齐氏墓园这个庞大的工程后,他长长松了口气,两腿一伸,去见老祖宗了,恐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间隐蔽极好的地窖,会被两个第一次来到卧龙岗的异乡人发现,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

    箱底有一只马占山牌饼干的铁皮盒子,是最大号的,包五塔提起它的时候就觉得异常沉重,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饼干。打开一看,乖乖!满满的一盒俗称“大黄鱼”的金条,都是十两重(按十六两旧衡制,,当时的十两相当于现在的六两二钱半),清点下来一共四十根。

    整整二十五斤的金子摆在那里,散发出诱人的光泽,照亮了黑暗的石屋,也照亮了包五塔与唐明的心中那块最阴暗的地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仅用眼神,彼此就完成了交流,达成了默契。

    石屋内的一切,包括青石板和碑座,皆恢复原状,只取走那盒金条,这样等到齐家兄弟发现金条不翼而飞,估计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了,到那时候,他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两人约定,待完成运枪任务以后,各自找一个借口,包五塔离开小猫山的土匪窝,唐明离开警察局,一同回到这里,取走金条,然后各奔东西,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紧挨着墓园,有一片小树林,树林虽然不大,也没有墓园里那样参天的松柏,大都是桂花树、槐树和银杏树,很茂密,也很安全。两人挖了一个坑,把装金条的铁盒子埋了下去,怀着兴奋和激动,他们把坑挖得很深,流了很多汗却不知疲惫,包五塔的铁锹从土里翻出一件东西,是一块椭圆形木牌,正面刻着一位挥剑的道士,反面刻着万字图案,还是挺新的。

    唐明拿过一看,说:“好象是道观里的神符吧,挂在家里避邪用的,怎么会埋在土里?”

    包五塔随手把它扔了出去,打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弹落在地。

    两人回到看坟人住的小屋时,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屋子里除了鱼老万,居然还有一个人。他阴沉着脸,望着兴冲冲走进来的包五塔和唐明,劈头就问:“你们上哪儿去了?”

    包五塔和唐明全楞住了,因为那人就是刘孝北,他不是去苏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刘孝北说:“去苏州的路上,我的右眼皮跳得厉害,我的预感一向很准,右眼皮跳了肯定要出事,我很担心你们,所以就回来了,听说你们昨晚遇见两个鬼,真的吗?”

    包五塔和唐明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说,“没有啦!是我们看花了眼,误把两棵树的树影当成了人影……”

    “刚才我们特意去查看了一遍,真的什么也没有,守着那么多的坟,难免心里发怵,会胡思乱想……”

    两人轻描淡写,不想让刘孝北关注这件事,巴不得他快走。

    刘孝北说:“你们没事就好,可我对那批货还是不太放心,我们去芦苇滩看一下吧。”

    三个人来到那片芦苇滩里,两条船还在,然而,刘孝北的预言不幸被言中,沉入泥塘的两大包武器,轻机枪和掷弹筒的这包还在,驳壳枪、三八式步枪和弹药的那包竟然不翼而飞,三个人在芦苇滩里找了整整一上午,脸上手上都沾满了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那包东西确实没了,丢了!

    三个人失魂落魄回到小木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枪支的丢失,使这次运枪任务失去了继续执行的意义,必须把它们找回来,否则到了小猫山也难以交差。

    “枪丢了?”鱼老万也觉得不可思议,“莫非你们埋枪的时候,被外人发现了?”

    包五塔摇摇头,肯定地说,“当时负责警戒的是我,我敢用脑袋担保,芦苇滩里没有外人,就我们四个!”

    四个人一齐陷入了沉思,挖空心思,设想着各种可能性。

    “你们两个——”刘孝北用犀利的目光盯住唐明和包五塔,“一大早出去,到底在干什么?”

    唐明心头一沉,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刘孝北竟然怀疑枪支的丢失与他们有关。

    包五塔说:“刘兄,你怀疑我们偷枪?这真是天方夜谭!你是不是疯了?”

    刘孝北掏出快慢机,枪口对准了他:“作为运枪小队的负责人,我要对局座、对赖司令、对这批枪负责,还要对你们两个负责,一旦发现有内鬼,就地正法!”

    咔嗒一声,随着大机头的扳开,证实了刘孝北不是开玩笑。

    包五塔张口结舌,他没有勇气扑上去夺枪,倒不是怕子弹,而是怕一旦如此,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哥……”唐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你冤枉我们了,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这跟挖自家的祖坟有什么区别?会遭天打雷劈的!”

    见刘孝北仍然满脸怀疑,唐明又说:“我们是做了一件事情,可跟枪没有关系……”

    唐明偷偷瞟了包五塔一眼,包五塔用凶凶的目光瞪着自己,唐明知道,他一定在骂自己,可唐明顾不上了,在这种关键时候,证明自己的清白比保住那一箱金条来得重要!

    于是,唐明把发现地窖的经过讲了一遍,刘孝北听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包大哥他说,二两金子可以买一支快慢机,这样算下来,那箱金条足够装备一支手枪中队,他打算把金条献给赖司令,为打败刁炳常、称霸太湖,作一份贡献!”

    唐明毕竟心虚,撒谎的时候脸胀得通红,心跳得厉害。

    包五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财缘就此终结了。

    “金条埋在哪儿?”刘孝北问。

    “就在墓园后面的小树林……”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怪怪的声音从某人的喉咙里发出来,象一声哀鸣,不是包五塔发出的,而是鱼老万。三个人奇怪地望着他,就见鱼老万脸色发白,声音颤抖地问:“你们挖了小树林的土?”

    唐明点点头,“怎么啦?”

    鱼老万又问:“有没有挖出什么东西?”

    唐明摇摇头,包五塔说:“我挖到一块木牌,上面有个拿剑的道士,被我扔掉了。”

    鱼老万一屁股跌坐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来,语不成声地说,“完了……你们闯下大祸了……无头鬼爬出来了……”

    齐家村一带没有庙,只有一座白云观,离村子三里地,去年太湖一带大旱,连着半个多月没有下一滴雨,村民们杀猪祈雨,请道士做法事,到了第三天果然天降暴雨,缓解了旱情,因此白云观在村民的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秦寡妇特意从道士那里求来一块神符牌,据说可以镇鬼压邪,特意插在埋鬼子兵的地方,没想到被两个埋金子的冒失鬼翻了出来。

    “那包武器肯定是这个无头鬼拿的!”鱼老万说。

    “他拿武器做什么?”刘孝北嘲笑地反问,“战争已经结束了,他还想扛枪去打仗?他没脑袋、没眼睛,怎么瞄准?”

    “他只想找回他的头,只有尸身全了才可以转世投胎。他拿我们的枪,是要我们帮他找头,用来交换!”

    湖面上,鱼老万凭着记忆,指出了几天前扔头的那片水域,四个人分成两组,包五塔和刘孝北在运枪船上,唐明和鱼老万在乌篷船上,开始了各自的打捞,两条船相隔约有几十丈,一旦谁有了收获,顺着风扯开嗓子一喊,对面就可以听到。

    一个是千里迢迢来异国他乡作战的鬼子兵,另一方是执行运枪任务的伪警察和土匪,彼此不曾见面,如今却在茫茫无际的太湖上,做起一桩跨越阴阳两界的“交易”,实在叫人感慨世事无常。

    打捞一直忙到黄昏,没有收获,倒是打捞上来不少鱼,有鲫鱼、乌青、鲢鱼,还有太湖特产银鱼,它的大小跟人的小拇指差不多,通身雪白,味极鲜美,银鱼炒蛋是太湖一带饭庄酒家的看家菜。

    包五塔把这些活蹦乱跳的鱼全部放回水里,倒不是发善心,而是肚子里憋着一股火,因为那些黄灿灿的金条没了!

    他把渔网又撒了出去,嘴里嘟哝着:“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是英雄,居然跑到太湖里当渔民捞死人头,小猫山那班弟兄们知道了,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想到了刘孝北,两人一个在船首一个在船尾,各撒各的网,以期提高工作效率,他往船首张望了一下,却不见刘孝北的人影,咦,这家伙怎么不见了?不会被大鱼叼走吧?那才好呢!

    想着,他开始收网,收到一半的时候,猛然觉得背后就象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穿透一样,火辣辣的疼痛,来不及叫喊,忽然发现自己的胸膛里竟然长出一节东西来!

    那是一把刺刀,三八式步枪专用的刺刀,血顺着刀刃滴滴答答淌在船的甲板上,包五塔勉强转过身,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凶手——就是刘孝北。

    “你……你……”包五塔想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可惜除了一个“你”字再也说不出来了。

    望着亲如兄弟的战友,刘孝北的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

    “你真以为鱼老万砍死过一个鬼子兵?哼,鬼才信!那只是他在吹嘘罢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无头鬼,失踪的武器是我拿的,被我藏在另外一个地方了。至于你和唐明埋藏的那箱金条,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我相信你们,等我把两包武器卖掉,再挖出那箱金条,远走高飞,舒舒服服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呵呵呵!”

    包五塔的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被气的,他伸出手,朝前扑去,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哪怕打一拳也好,刘孝北轻轻闪过,抬起右脚狠狠踢在包五塔的腰上,包五塔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进了湖里,在水面上挣扎了几下,就沉了下去,暗黄色的湖水泛起一阵血泡,很快就把它吞噬了。

    刘孝北绕过船舱,朝前面那条乌篷船看了一下,鱼老万和唐明还在辛勤地撒网打捞,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包五塔的死,包括下一步的行动,今天晚上他会杀掉这两个人,就万事大吉了。

    赖安与刁炳常,两股太湖匪帮的决战一触即发,虽然这批武器只是日本人的剩余物资,远远比不上国军的美式装备,但对土匪来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东西,况且刁炳常已经知道有这么一艘运枪船了,他一定乐意与刘孝北做成这笔交易。试想一下,如果武器落在赖安手里,火力大大增强,刁炳常的弟兄们会付出更惨重的伤亡,光冲这一点,也得把这批武器买下来。

    收了一半的渔网还挂在船舷上,刘孝北就把它整个收了上来,透过网眼,里面网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他揭开网,把那几条鱼抓起来,重新扔进湖里,除了鱼之外,还有一簇烂兮兮的水草,裹着一颗黑乎乎的圆物,上面盖着一片布做的东西,刘孝北终于认出来,那是一顶鬼子兵戴的军帽,军帽下面会是什么呢?——

    人头!一颗人头!

    刘孝北吓得连连后退,脚后根碰到了船橹,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由于视线放低了,看得更清楚了——帽檐的下面,确实是一颗脑袋,已经严重腐烂,面容难以辨认,散发着一股恶臭,湖水从腐烂的眼框里不停往外冒,还有一条银鱼钻出来,掉在甲板上扑腾……

    刘孝北定了定神,看了看那边的乌篷船,思考了约一分钟,决定把这颗鬼子兵的头扔回太湖里,它的出现,只能证明鱼老万确实杀死过一名鬼子兵,至于无头鬼寻头,那绝对是天方夜谭,他是无神论者,什么鬼不鬼的,鬼只在人的内心世界存在,叫“心里有鬼”。

    把头往水里扔的时候,刘孝北忽然心里一动,把那顶军帽揭了下来,展开一看,帽子内壁用针线绣着几个字,后面三个字是“五十郎”,一定是名字,前面的姓实在看不清了,帽子还是湿的,他把水绞干,把它挂在裤腰上,留下来作为纪念。

    “……当时我在船头,老包在船尾,老包收第三网的时候,就听通的一声,水里飞起来一条很大的鱼,跟人差不多大,落在甲板上,我仔细一看,不是鱼,是一个人,一个没头的鬼子兵!就见他用双手抓住了老包,老包平时很有力气,可在那无头的鬼子兵面前,好象一个没有力气的小孩,被他拖着跳下水去了,我从船头跑到船尾,扒着船舷探身一看,鬼子兵和老包都不见了,湖面上只有一串水泡咕嘟咕嘟从水底冒上来……”

    九尾山的小茅屋里,刘孝北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包五塔之死的经过,听得鱼老万和唐明睁大眼睛,连气都不敢喘,见两人一副傻模傻样,刘孝北肚里暗暗发笑,脸上仍然装得惊恐万状,喃喃地说,“看来真的有无头鬼啊!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鱼老万的心里也在念叨,“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杀那个鬼子兵了,宁愿让他来杀我……”

    “怎么办?”唐明的心里也在念叨,“早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也不拿那箱金条了,唉,真是倒霉,看来我这人命中注定一辈子交不了财运。好不容易拿了几根金条,却挖出一个无头鬼来……”

    当晚,三个人睡在小茅屋里,鱼老万用稻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两层,三个人和衣而卧,谁也睡不着,各自想着心事。

    刘孝北打算在午夜动手,装满子弹的快慢机就插在腰里,先朝熟睡的唐明射击,等到鱼老万被枪声惊醒的时候,只须掉转枪口,朝他扣动扳击就行了,顶多六七发子弹,就把他们打发了。

    跟刁炳常谈生意的时候,如何开价?刘孝北已经想好了,决定以低于市场价来抛售,快速回笼资金,当然也不是清仓大贱卖,快慢机每把一两金子,三八大盖每支二两金子,轻机枪与掷弹筒每支三两金子,子弹随枪奉送,手榴弹和手雷买一赠一。

    对了,还有埋藏在卧龙岗小树林里的那箱金条!

    怪不得做军火交易的个个发横财,枪支就是金条,金钱意味着巴黎的奢华生活,美酒任他饮,美女任他玩,洋女人、日本女人、红磨坊、土耳其浴室、埃及的肚皮舞……

    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对未来的生活憧憬之余,刘孝北忽然想到了马局长,当得知运枪船失踪的消息,他的沮丧、暴跳如雷,皆可想象。我的局座,你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你忠实的属下会如此心狠手辣,杀了你的内侄和赖安的军需官,抢走武器去发财。哼哼,形势所迫,我不害你,迟早被你所害,先下手为强……

    刘孝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他是被一股寒气惊醒的,寒气从冰冷的泥地下面冒上来,轻而易举透过稻草铺就的“床垫”,朝他的身体散发,刘孝北打了一个冷战,醒过来,头一个动作就是拔枪,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刘孝北自幼习武,练过少林拳,学过八卦掌,身手绝对顶呱呱,可是,当他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两边空空如也,鱼老万和唐明都不见了。

    他朝周围扫视了一遍,的确,小茅屋里只剩他自己。

    湖上刮来的夜风,吹过这座面积不大的荒岛,拍打着小茅屋的破门,噼啪作响。

    刘孝北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午夜十二点三十八分,现在下手是最佳时机,可他们到哪儿去了?

    他想到了无头鬼,难道说,它追到九尾山来了?两个人都被它……

    刘孝北马上否定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鱼老万是第一个离开小茅屋的人,此时此刻,他正划着乌篷船前往那片水域,心里反复在说着:

    “事情的起因在我,我是逃不掉它的纠缠的,即使我离开了太湖,逃到四川、山东去,无头鬼会不会去找秦寡妇的麻烦?它会不会一直在梦里纠缠我?要彻底地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鬼子兵的头打捞起来,还它一个全身,只有这样我的后半生才能睡踏实……”

    静静躺在太湖水底的那颗头颅,对鱼老万产生了一种巨大的魔力,他半夜三更划船出湖,在皎洁的月光下,开始了打捞。

    第二个离开小茅屋的是唐明。他躺着,听着刘孝北的鼾声,唐明读过福尔摩斯探案,他把从昨夜到今晚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之事用推理的方式梳理了一遍,整理出两个版本。

    甲版本:无头鬼确实存在,那么一切都说得过去。

    乙版本:不是无头**祟,而是内鬼在捣乱。他和包五塔自从上了卧龙岗,就一直在一起,那包枪支的丢失跟他们肯定没有关系。至于鱼老万,他有枪伤,无论如何也不能从泥塘里拖走一包沉重的武器,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刘孝北了。他独自去苏州,又半途返回,理由居然是“右眼皮跳个不停”。如果偷枪贼就是他,那末,包五塔的落水必定与他有关,说不定是他杀害了包大哥,凶手就是他!

    想着,唐明打了一个寒战,凶手就躺在自己身边,还能闻到他的鼻息。

    他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先下手为强!

    望着熟睡的刘孝北,唐明又犹豫了,杀死刘孝北,此刻正是好时机,可万一他是无辜的呢?他是我的长官,还是姑父的亲信,他能做出这种叛逆的事情吗?

    银色的月光从屋外透进来,照在灶台的墙上,那只发霉的烂猪头还挂在那里,挂猪头的绳子发黑,微风一吹,轻轻转动,猪头随之转动起来,唐明觉得那双猪眼睛转来转去一直在盯着自己……

    午夜十二点五十分,刘孝北端着扳开机头的快慢机,离开小茅屋,沿着周围搜索起来,试图找到失踪的鱼老万和唐明。他怀疑自己在某个环节上出了漏洞,被他们察觉了,所以他们躲起来了,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九尾山,除掉他们!

    当他的脚踩在一块松软的泥土上,他觉得纳闷,这片土怎么这么软?按理说岛上都是坚硬的砂土,不会……

    没等他想明白,轰隆一声,薄薄的土层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塌陷下去,刘孝北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摔得人事不省。

    月亮隐到一块乌云背后去了,漆黑的夜空和湖面连成黑沉沉的一片,九尾山以北、麻头岛岛以南约二十里的一片水域,停着一条乌篷船,鱼老万不顾肩膀的伤痛,已经连续打捞了一个钟头,捞了二十几网,除了鱼之外,毫无收获。

    该死!那个头到底在哪里?

    他打算换一块水域,于是往南面划去,划着划着,忽然停住了,鱼老万久居太湖,练就了一双“湖里眼”,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看清楚水面上的状况。

    就在前面十来丈的地方,有一条小舢板,当地人称之“小划子”,最多只能载两个人,沿湖一带的妇女孩子下湖捞藕采菱才会撑的,深更半夜的,谁会撑着这种小船跑到湖中心来,胆子倒不小。

    鱼老万把船橹搁到轴上,使劲摇了几下,和那只小划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小划子上站着一个人影,估计是个男人,他正在做着一件在鱼老万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撒网、捕捞,深更半夜的,他在这里打渔?但他的动作明显生疏,一看就不是渔民。

    乌篷船渐渐靠了上去,鱼老万朝他喊:“喂!你——在干吗?你是齐家村的吗?”

    那人低着头在捞网,背对鱼老万,根本不予理睬,按理说,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安静的湖面,身后的喊声应该听得见,可他好象没长耳朵。

    鱼老万有些生气,故意把船靠上去,用乌篷船的船头撞了一下那只小划子,那家伙终于感觉到了,转过身来——

    他穿着一件沾满了泥土的黄色军装,肩膀和衣领上有干涸的血迹,脖子上是平的,没有脑袋。

    鱼老万碰上的,就是在秦寡妇家的小院里被他砍头的鬼子兵,幸亏包五塔和唐明挖出了那块道士的神符,他才得以从土里爬出来。

    尽管没有头,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最要紧的部位——头,正安静地躺在太湖的某一片水底,向主人发出召唤。于是他偷了一条农家的小划子,前来打捞。鬼子兵信佛教的比较多,一些队伍里还有随军和尚,他们坚信如果脑袋掉了,灵魂就无法升天,所以一定要寻回脑袋,给自己一个全尸,才能死得踏实点。

    这家伙对自己脑袋所处的方位感觉非常准确,才会和鱼老万不期而遇。

    “啊!”鱼老万发出一声惊叫,往后退却,可忘了这是在船上,一个倒栽葱从船上翻了下去,象块石头一样砸在水面上,扑通一声巨响。

    冰凉的湖水让鱼老万清醒了许多,他踩着水,把头浮出水面,要让一个太湖上的渔民淹死,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何况是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可是,鱼老万每次浮上来,都看见那个无头的鬼子兵站在小划子上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捏着一半浸在水里的渔网,鱼老万害怕了,急忙沉下去,换一个角度浮上来,无头鬼还是这样“看”着自己,就这样,一次次上下,鱼老万最终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浮上来了。

    无头鬼一直“望”着鱼老万被平静的湖水吞噬,毫无所动,仿佛在观看一场乏味的表演,他继续劳作,把网捞上来,又是一无所获,再次撒网……

    月亮摆脱乌云的纠缠,重新露出脸来,把皎洁的月光撒向宽阔的湖面,照着这个忙碌的鬼子兵,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撒网、收网、再撒网的动作,为的只是寻回自己的头。

    刘孝北整整昏迷了十多分钟,才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坑里,难道这是捉野兽的陷阱?他有点摔糊涂了。

    坑的面积不大,却很深,差不多有两米,比刘孝北整整高出一头,刘孝北跳起来,手扒住了坑沿,试图爬出去,却因为坑壁上无处可踩,摔了下来,他试了几次都功亏一篑,累得气喘嘘嘘,这时候,坑上面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唐明居高临下望着刘孝北,露出得意的笑,“姓刘的,别费劲了,坑是我特意为你挖的,就是要困住你这只吃人的老虎。”

    刘孝北说:“唐明,你是不是疯了?你想造反吗?”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偷枪贼、还有杀死包大哥的凶手就是你!你就是无头鬼!”

    刘孝北脑子转得飞快,莫非我杀包五塔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不可能!难道我从芦苇滩里拖出那包武器的时候被他看见了?也不可能!

    嗯,仅仅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只要把他稳住,冷不防一枪干掉他,让他的尸体滚下坑来,我踩着他的尸体就可以爬出去了……

    刘孝北装出一脸无辜,“小唐,你怎么可以无端怀疑我?我是你姑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从一个站街小巡警当上侦缉队的警长,他就是我的再生爹娘,我一辈子报答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做背叛他的事情?请你无论如何相信我……”

    他故意喋喋不休,分散唐明的注意力,手往身后摸,飞快地掏出快慢机,抬手就是一枪,唐明早有思想准备,脑袋朝后一缩,子弹打在坑沿上,打出一个小凹坑,泥土飞溅。

    唐明再也不敢露头了,坑上面传来他的一阵冷笑,“刘孝北,你终于暴露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坑里吧,饿了,你就啃自己的肉,渴了,你就喝自己的血,过一个月我再来给你收尸吧!”

    眼看错失了唯一的良机,刘孝北懊恼不已,情势急转直下,现在的他等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唐明的话音又从上面传来:“我要回卧龙岗去,把那箱金条挖出来,谢谢你帮我杀掉了包五塔,这样我就可以独吞金条了,哈哈哈!”

    笑声之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刘孝北险些六魂出窍,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啪的一下,一样很大的东西掉下坑来,刘孝北赶紧往旁边一闪,以免砸到自己,发现掉下来的居然是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唐明。

    唐明面带惊惶,从地面猛地摔进两米深的坑里,没有摔断脖子就算是运气了,刘孝北可不会白白放弃送上门的机会,没等唐明爬起来,猛地骑在他身上,伸出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唐明的脖子,唐明的眼球渐渐凸出眼眶,因为缺氧,他极度难受,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刘孝北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这样掐了足有一分半钟,确定他已经断气,才松开了手,唐明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吐出最后几个字,就象吐出一只嘴里含的糖球:

    “它来了……”

    刘孝北没听懂,也没有工夫去理解,他把唐明的尸体蜷缩起来,靠在坑壁上,就象一条棉被,然后踩在上面,手扒住坑沿,脚下使劲一蹬,半个身子就离开了坑。

    就这样,他从“死亡之坑”里爬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回到小茅屋,揭开水缸的盖子,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喝起来。

    水面上,清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身影之后,还叠着一个“重影”……

    咦?那是我吗?刘孝北有点纳闷,我怎么没脑袋?

    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扔下水瓢,回头一看,傻眼了,身后站着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鬼子兵,没有头,被刀齐刷刷砍过的脖腔里面没有血,就象一口干枯的井眼,填满了泥土,它站着不动,呆呆地“看”着自己。

    刘孝北拔出快慢机,抬手射出一梭子,哒哒哒!子弹如打在练拳击的沙袋上,毫无反应,鬼子兵象是被激活了,猛地扑上来,刘孝北发现它的力气大得惊人,被它按倒在灶台上,那双大手散发着浓烈的泥土气息,狠狠掐住了刘孝北的脖子,刘孝北刚经历过一场搏斗,十分疲惫,难以抵抗,他尝到了窒息的感觉,就觉得眼冒金星,内心充满了绝望。

    “完了……完了……没想到……我绞尽脑汁……却栽在一个没头的鬼子兵手里……”

    鬼子兵腾出一只手,撕开刘孝北的衣服,往他的腰后摸,刘孝北的窒息稍稍缓解,脑子里迸出一个念头:

    “它撕我衣服干什么?想**我?不会吧,没听说过鬼强bao人……”

    鬼子兵从他的腰后抓出一样东西来,是那顶尚未干透的军帽,刘孝北的脑子并没有因为缺氧而停顿,思路转得飞快——

    军帽……头……它在寻头!

    被我扔掉的头颅就是它的,它误把军帽当成了自己的头,它是嗅着军帽的气味找来的!

    填满脖腔的泥土有所松动,爬出几个蚂蚁,一只蛄蝼、还有一条红须大蜈蚣……宠物店的昆虫好象都从里面爬出来了,刘孝北觉得恶心,他猛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往灶台后的墙上随手一抓,抓住了那只腌猪头的耳朵,狠狠一扯,那根烂绳子就断了,刘孝北把猪头当作武器,朝鬼子兵的脖腔猛砸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蚂蚁、蛄蝼、红须大蜈蚣,都被他拍得稀巴烂,刘孝北还想多砸几下,猪头如同生了根,被脖腔牢牢吸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掐住脖子的手松了,鬼子兵慢慢地离开了灶台,朝后退去,呈现在刘孝北面前的是一个人身猪首的怪物,由于刘孝北随手一砸,猪头是歪的,插在脖腔里,鬼子兵伸出手,把猪头扶正了,刹那间,原来微睁微闭的猪眼睛仿佛感染了灵气,一下子瞪得溜圆,骨碌碌转动起来,猪嘴巴也在动,发出一声类似猪的哼哼……

    刘孝北目瞪口呆,吓得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它找到了自己的“头”?鬼子兵长了一个猪头?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猪头那种发霉发臭接近腐烂的感觉,与脖子的“需求”不谋而合吧!

    鬼子兵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茅屋。

    隔了很久,刘孝北才敢跨出茅屋,东张西望,鬼子兵不见了。

    刘孝北想起鱼老万说的话,“缺了头,就不能转世投胎”,现在鬼子兵有了猪头,来世一定会做一头猪吧,嗯,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刘孝北把唐明的尸体掩埋了,纵火烧了小茅屋,驾驶着双桅帆船,离开九尾山,直奔齐家村。

    他先从芦苇滩里取出一包武器,还有别处的另一包武器。按照原来的计划,一步一步执行着。

    与刁炳常的谈判很顺利,出售武器的价格比原来预想的稍低,但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价位,其中,刁的军师诸葛帆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刘孝北心领神会,悄悄塞了一笔回扣给诸葛帆,后者连推辞的客套都没有,马上笑纳。

    出乎意料,刁炳常对刘孝北大为赏识,力邀他加盟。土匪里不乏鸡鸣狗盗、大奸大恶之徒,刁炳常就是靠杀了他的前辈、老土匪头子孙太保,才一跃成为麻头岛新霸主的,所以,象刘孝北这样背叛上司、暗杀战友的阴险小人,在刁炳常眼里反而是大英雄、难得的人材,遂热情挽留。刘孝北不敢当面拒绝,敷衍了几句,说回上海安排一下八旬老母,就溜走了。

    刘孝北今年三十六岁,母亲怎么可能年已八旬?分明是撒谎,可惜刁炳常是个粗人,竟然听不懂“八旬”二字,以为刘孝北是说他母亲的生日在“八月中旬”,要赶回去做寿。

    “那好啊,大孝子,快去快回!”刁炳常哈哈笑道,“代我向老人家问好!”

    当麻头岛渐渐远离,成为一座岛影的时候,刘孝北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在想,哼,我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加入你们?等着被你们瓜分财产吗?做梦!

    我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趁着天黑,他返回卧龙岗,摸到那片小树林,挖出了那箱金条。来到太湖时他囊中如洗,短短的几天,他就拥有了一份丰厚的财产,他要感谢太湖,感谢天地,还要感谢那个无头的鬼子兵。

    不!是鬼子兵感谢我,我帮他找回了头,只是尺寸偏大了点……

    刘孝北悄悄回到上海,不敢回家,好在他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除了家里养的一只波斯猫有点舍不得,其余的财物都无所谓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在上海逗留了几天,把一部分金条兑换成美金,然后坐船去了广州,在那里暂时安顿下来,并且把名字改了,叫“刘盛龙”。

    1949年,他去了香港,把金条和现金存入汇丰银行,在坚尼地台购买了住宅,仅靠利息,他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在后来的五十年中,他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在众人眼中,他是一位彬彬有礼、出手大方的绅士,他给的小费从来不少于十美金,他不缺女人,但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给任何人了解自己的机会,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

    001年,年近八旬的刘老先生从报纸上读到一则新闻:

    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一伙日本浪人乔装成僧侣潜入法门寺,强行掳走寺内供奉的佛祖舍利,计影骨三枚、灵骨一枚,当时,该寺住持了真法师以自焚圆寂来抗议,仍然无法阻止舍利的被劫。三枚影骨质地似白玉,而灵骨颜色蜡黄,表面有细微裂纹,形似真骨,据法门寺地宫碑文记载,佛祖舍利有“一身三影”之说,即专为佛祖真身灵骨仿造了三枚附属品,在佛教界看来,影骨也是圣骨,同样被视为佛祖的真身舍利而供奉。

    当时,三枚影骨由火车从西安运抵上海,再由上海乘轮船前往日本,一路平安,灵骨走的是水路,经长江流域辗转至太湖,先至苏州,再到上海,与三枚影骨汇合,不料押运的汽艇在太湖上遭到游击队(也可能是土匪)的袭击,汽艇被劫,参加押运的六名士兵全部身亡,驾驶员失踪。

    此后,三枚影骨一直供奉在日本的三家寺院里,接受佛教徒们的朝圣,一晃五十余年过去了,中日佛教界的有识之士,一直在为三枚影骨能够早日回归法门寺而努力,现在,日本佛教界决定将三枚影骨送回其发现地——法门寺永久供奉,此事轰动了佛教界。

    在三枚影骨回归法门寺后不久,寺内住持圆空法师做得一梦,梦见四大金刚显形,其一的东方持国天王手捧一宝匣,置于案头,圆空法师醒来后,急唤众僧在寺内寻找,竟在厨房一张放菜的案头,找到了宝匣,那枚失踪了五十余年的灵骨赫然躺在匣内,这一天恰逢农历四月初八,即佛祖诞辰的日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看罢新闻,刘老先生内心似有所动,他关心的倒不是佛祖舍利如何失而复得,而是那名失踪的汽艇驾驶员。毕竟年事已高,眼睛不好,于是他雇了一个熟悉电脑的年轻人,进入一家日本网站,查找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失踪士兵的名单,他报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一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五十郎”。

    经电脑搜索,叫五十郎的失踪人员共有数十名,年轻人把这些名字报了一遍:寺田五十郎、小林五十郎、阿部五十郎、铃木五十郎、山本五十郎、高仓五十郎……当念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刘老先生紧锁的眉头豁然打开了,表情变得格外愉悦,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

    这个名字就是“猪头五十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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