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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长铗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

    我的书桌上静静躺着一枚光亮的银币,表面磨损已经很严重了,正面依稀可见一个放射状图案,半露于一条水平线上。我想,这可能寓意旭日东升,放射状线条显然是象征着光的普照,水平线代表地平线?水面?除此之外,正面读不出任何蕴涵。缺乏华丽花纹的装璜,整体却表征着一种难以言尽的和谐。背面也相当简洁,铭有一圈文字,有些字已经被岁月磨平了,但是通过对整体的研究,我还是能勉强认出来,那是一圈德文字母:ominibus(一切)ex"nihilo"ducends(出自“无”)sufficituwum(一而足),下划线部分为我的臆测所补充。这似乎是东方哲学的暗示性风格,却来自于一个十七世纪的德国造币师之手,显示出设计者独特的趣味。我对这枚寓意晦涩的纪念币毫不奇怪,因为它原本就是一个怪人邮寄给我的。李泰依,我的童年伙伴,我的大学同学,我的情敌,我的学术敌人,于半个月前失踪了。今天我却收到这样一个邮包,除了一枚古代欧洲银币和一个狂草签名显示出泰依桀骜不驯的风格外,别无他物。

    冬日温煦的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挤进来,光洁的银币表面反射着熠熠的光辉,在我久久凝视的目光里虚化出一圈诡异的光芒。书房里霉湿的空气静滞得让时间凝固。

    我完全可以设想这样一个情节:李泰依半个月前卷入一件恐怖而神秘的事件,他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想要留下一个东西暗示他的处境,而这个世界上他除了能相信我,别无值得信赖的人,连警方也不能惊动,所以他邮寄我这样一个东西,他祈盼我的帮助。

    室内电视投影屏上依然在没完没了的播放李泰依与好几个科学家同失踪的消息,还有警方毫无头绪的闪烁言辞。在我们这个国家,李泰依是个名人。当然,我也是。不然,他不会在关键时候想到我。从电视新闻看,他失踪后留下唯一的线索便是我眼前这枚古币了。

    窗外响起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我迅速把银币攥在手心,放在帽沿,又不安的取下来,塞进鞋底,基本上包括塞进肚腹在内的所有可行的主意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正在我踌躇这个硬家伙是否会对我的胃造成伤害时,门开了。这群穿制服的家伙进入房间从来不懂使用钥匙。

    “我有权控告你们!”我感到自尊受到严重冒犯。

    来人满脸微笑的向我展示他掌上的证件,其实他的肩章比证件更有说服力。我的愤怒咆哮戛然而止。

    “您误会了,艾先生。我们需要您的协助,这并不是一次搜捕行动。”上校伸手作了个“请”的手势。我已经从他们的制服读出些讯息。与宪兵作对显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我只好忍着皮鞋里的硌疼向门外走去。

    二

    “这个黑家伙倒是和布伦瑞克家的俄罗斯转盘很相似。”奥古斯特公爵打量眼前这个齿轮交错的复杂机械,想起那天欠布伦瑞克的赌债还没还呢。

    一个衣着光鲜但与宫廷时尚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委琐的站在大厅里,在贵族们嘲笑的目光里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嘴里激动的嗫嚅道:“公爵,大人,殿下,这个装置、轮盘,哦不,机械一共使用了254个齿轮,还用到了阿基米德螺杆、气压连杆、曲轴”

    “可是,它到底有什么用?”公爵想到这个人不堪回首的过去,心里顿时来了火“你曾经还设计过虹吸管、旋转式抽水机、液压提升机,还有该死的滚珠轴承马车,这些玩意儿都有什么用?”

    提到滚珠轴承马车,大厅里顿时会意的响起一阵哄笑。这个从不进教堂的人曾经扬言他发明的一种轮子陷在深车辙里的马车从阿姆斯特丹跑到汉诺威只需六小时,结果布伦瑞克公爵特意授命他的仆人骑一匹骡子与这种新式马车赛跑,居然轻松胜出。原因是马车轮子的滚珠压坏卡在车辙凹槽里,进退不得,闹出汉诺威最大笑话。奥古斯特公爵事后勃然大怒,撤消了对这个子虚乌有巴黎大学高材生的资金援助。

    “大人,它能计算。”他灰色的眸子里聚集着小而亮的光芒。

    “计算?你是说这堆死木头疙瘩长有一个大脑?”公爵故意提高了声调,以致大厅里最偏远角落里的一只埃及黑猫也喵了一声,加入到被公爵高妙幽默感染的欢乐海洋里。

    那人自己也憨憨的咕噜一下,伸出胖乎乎的手挠了下光秃秃的脑顶,便兀自握紧那黑家伙的大手柄,腆着肚子吃力的摇起来,嘴里哼哧哼哧的发出吃奶的狠劲,装置的大轮盘笨拙的转动,带动一排几十个不同长度的齿轮发出咯吱的摩擦音。大家绕有兴致的望着他滑稽的动作,稍稍安静下来。

    “大人,刚才我把273与36两个数输入它的轮盘,现在我转动它后,轮盘上的数字已改变了,指示的刻度是9828,它输出了正确的乘法结果。”

    公爵狐疑的从台阶上走下来,端详轮盘上的指示,又居高临下的凝视他光亮的头顶,似乎在检验他形状不规则的硕大头颅是否与他的机器一样是齿轮动作的。“可是会加减乘除也没多大用处,我拥有的三百个会计员,他们闲得慌。”

    他红光满面的脑袋顿时紫得像蔫了的茄子。

    “鲁道夫。这件机器还是有用的。”一个清新的声音传来,是公爵夫人索菲女士,沙龙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对象。她身着束腰长裙,被紫贝壳拓染的裙褶曼妙生风,她站立的地方光线似乎更亮了。

    “我们庄园的收入每年都存在上千个塔拉的计算误差,会计员对复利的计算更是舛误百出。如果我们把统计结算的任务交张这个可爱的木头家伙,光是节省下来的会计员的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何况它不需要进食,更不会隔三岔五罢工要求涨工资。”她修长的睫毛轻拂着一汪波光流转的湖水。

    厅堂里鸦雀无声,公爵托着胡子虬结的腮帮,浓须里透出的气息因冥思而更粗厚了。

    “夫人。”一个绅士走上前,恭敬欠身致意“我很怀疑这个黑家伙能否运转精确,它的齿轮难保有一天因为缺乏润滑油卡住了,或者嘣掉了一个齿牙,造成的误差可就不好估量。连瑞士表也会掉链子呢。”

    “威廉,你可以为大家演示一下你的机械吗?”夫人转向他。

    他在夫人温煦的目光里不安的扭动肥硕的身子,好像被冬日的暖阳照得全身毛痒痒的。羞涩的说:“哦,好。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半个小时后,大理石地板上帐簿狼藉一地,还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个筋疲力尽的汉子。

    “狗屎!叫那群混闲饭吃里扒外的废物全部滚蛋!”公爵愤怒的把一册帐簿撕得粉碎,对管家咆哮着。通过机械的计算很快把上半年庄园的所有帐目核算了一遍,发现了好几十个假帐错帐漏帐窟窿。

    公爵满意的抚摸那台丑陋的机械,就像在捋他那匹心爱的小红马驹的鬃毛。

    “这玩意儿还不错。只是威廉,你还得改进它的动力系统。我虽则打发了300个会计员,但还得雇佣几十个苦力。”公爵心疼的望了一眼地板上气喘吁吁的汉子“你这个家伙计算乘方居然要八个汉子来驱动转盘!”

    “大人,我已经在设计一种水轮机,以后若是要计算十位数以上的乘方,我们可以在莱茵河畔建一座类似磨房的建筑,利用水力来推动机器。”他的声音因为看到胜利曙光而微微震颤,使他夹杂着巴黎口音的莱比锡乡下腔更显滑稽。

    “鲁道夫。”夫人笑吟吟的说“我还发现这台机械的一个副功能,我们可以让威廉制造一台小型的加法器,给我们胖乎乎的孩子们做功课使用,他们顺便在摇动柄杆计算时消耗点多剩的脂肪。”

    “不要!”背后响起未来的选帝侯乔治王子与夏洛特公主绝望的呼声。

    三

    上校十指交叉置于胸前桌上,脸上的微笑弥久不散,温柔的说:“艾博士,我们可以分享一下您脚底的秘密吗?”

    我愠怒的望了他一眼,无奈的把硌脚的银币扔到桌子上。

    他装腔作势的用放大镜钻研着,鼻子尖几乎贴上那枚沾染脚臭的银币。良久,他郑重的说:“这是一枚十七世纪德国纪念币。”

    废话。我在心中没好气的说。

    “你知道它的设计者是谁吗?”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长官,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还有,把那枚银币还我,这是私人赠品,它是银的,又很古老,我还没有慷慨到想把它捐给国家。”我故意不着边际的嚷嚷。

    “私人赠品。嗯,不错。”他端正身子,用严厉的目光攫住我的眼珠“它来自你的朋友,李泰依先生。你和李先生是什么关系?”

    “请问,这是审问吗?”

    “不是,艾博士。但是合作是对双方有好处的。”

    “可是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在心里把这个家伙的祖宗与下三滥词汇造了一万个句子。

    “确是如此。如果你已想不起,我可以帮你回忆。”他对着桌上薄如蝉翼的显示屏,行如流水的叙述道:“你与他是大学同学,你们的专业是经典物理学。他在硕士攻读的却是量子计算机,你则转攻信息经济学。你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取得不小的成绩。你们的学术观点势同冰炭,私交却是颇佳。我们还了解到,”他乜斜了我一眼“你在大学里热情的追求过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最终成了李先生的妻子”

    “你们该不会愚蠢到相信因为我是李泰依的情敌所以要为他的失踪负责吧?”我嘲弄的冲天花板无声的冷笑。

    “不是,艾博士。”他真诚的望着我“李先生的失踪之于国家是一个巨大的智慧损失,而对于您,我相信,也会因失去一个相争鸣的知音而痛心。”

    我心里什么地方颤抖一下,咀嚼着他意味深长的话,没说什么。

    “这枚德国古币,”他小题大作的用尖头包着软布的镊子夹起古币,举到我眼前“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因为它的设计者是莱布尼茨。”

    我努力控制上半身镇静,双腿却在桌下不住抖动。诚如他所言,这是个重要的线索。他言一出,我茫茫然的脑袋就像打开一个豁口,一下子涌出许多可能性念头。莱布尼茨是李泰依终生膜拜的偶像,他在给我的书信里许多次提到莱氏哲学。我故作惊异的说:“莱布尼茨?那个微积分的发明者?老天,这与李泰依失踪有关系么?”

    “你应该知道,莱布尼茨不仅仅是个数学家。”上校严厉的望着我。

    我觉得再伪装已是好笑,只好老实承认:“我只是了解到莱布尼茨与牛顿分享了创造微积分的荣誉,此外在哲学上,他还是三个大陆理性主义者之一1(1另两个是笛卡尔、斯宾诺莎)。”

    上校满意的点点头:“现在,我坦然告诉你,我们的情报表明,你的朋友李泰依可能卷入了一个叫‘莱氏秘境’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是以一门神秘主义思想体系作为纲领,这个思想非常邪门,完全与我们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它轻易的把一个又一个宝贵的科学家洗脑,对国家的稳定与发展造成极大威胁。事实上,失踪的科学家人数远不止官方在媒体上所公布的那个数字。所以你明白事件的严重性了吗?”

    “你是说,他,不,科学家,被一个组织控制?还是他们就是组织本身?什么思想纲领?与莱氏哲学有关吗?”我语无伦次的冲他喊道。

    可他已经刷的立起,走过来把那枚古币塞进我的口袋,拍拍我的肩膀,宣布我可以回家了。虽然他的国字脸上是一副空白的表情,我却已经读出了答案。

    四

    乔治怨恨的望一眼油光发亮的加法器,甩了甩酸疼的膀子,说:“哎,‘考古新发现’2(2莱布尼茨因其怪异的衣装享有“考古新发现”这一绰号),你说这无穷小这玩意是不是比任何数都小?”

    公爵夫人索菲在一旁监督孩子们的作业,夏洛特小公主咬着笔左右晃动着脑袋。

    “小主人,它非常小,小到小到无法用数字表示。”莱布尼茨笨拙的回答。

    “到底有多小?能用你的加法器算出来吗?”

    “那可不行。”他意识到这是个严重的问题,可又无法向年轻的选帝侯晓明其中的奥妙“我们可不能用对待数字的方式对待无穷小,我们通常用无穷小的比值dx/dy来计算它。”

    “你不是宣称你的机器万能吗?怎么连无穷小也无法运算呢?再者,无穷小连一刀稿纸也载不下它小数点后o的个数,要它又有什么用?把它当作o算了。就好比别人欠了我无穷小量的钱,我做个人情不要得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大的损失。”乔治颇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满脸天真的质问他的秃顶教师。

    “小主人,你可不能小看这无穷小,因为它们的比值非常有用。我们可以用它来计算波浪和琴弦的运动,计算曲面的面积,计算有负载的射线的弯曲”他的灰色眸子随着叙述的深入变得生动起来,浮动着熠熠的光辉。公爵夫人安静的倾听着他,柔和的目光里盛满了赞许。

    “不懂不懂。”夏洛特小公主把手里的书本一甩,捂住脑袋使劲摇晃毛茸茸的小脑袋,说:“你教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玩,布伦瑞克家的阿瑟克讲的才好玩。”

    他眼眶里的光辉立即黯淡了。阿瑟克是一名博学的英国牧师,他在布伦瑞克家的身份跟自己在奥古斯特公爵家的身份一样。他已经听说阿瑟克掌握了英国数学界最新的研究成果,他们是一种几何的方法来应用差分,这种方法虽然明白易懂,却操作麻烦,概念上远不如他所使用的代数学方法清晰。

    “夏洛特,不许胡闹!把书本捡起来!”索菲严厉的训斥道。小公主挂着眼泪,任性的嚷道:“就是就是嘛!他们都说‘考古新发现’教的东西没用,还有他发明的计算器也是废物!他们还说他们出一道题可以让计算器立刻卡死”

    莱布尼茨难堪的翕着肥厚的嘴唇,痛苦的闭上眼睛。小公主童言无忌的话像一场犀利的冰雹袭击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其实他又何尝不曾听说布伦瑞克家那群智囊敌意的扬言?他自己也早已意识到自己机器的缺陷。时间已经非常紧迫,我得改进机器,让骄傲的英国佬闭嘴。

    他从内心的挣扎中回过神来,小公主已哭哭啼啼的被夫人锁到另一间房间面壁去了,乔治趁机飞也似的逃了出去。索菲抱歉的望着这个只会憨笑的不规则大脑袋,发现他似乎在一刹那衰老了许多。可是浑浊的瞳孔里依旧顽强的跳跃着火焰。

    “威廉,孩子们不懂事。”索菲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

    “夫人,我不介意这个。只是,我要证明给有些人看,我的理论我的机器都是精确的!我只是缺乏一个更强大的理论来武装我的机器,否则,我的机器将是万能的。连宇宙万事万物发展的始末都可计算!”

    “我相信你,威廉。”夫人微微颔首,雍容的脸庞浮满一层淡淡红晕,似乎她已经看到他所预言的那个神奇的世界。

    他顿时热血贲张起来,简直要遗忘自己的位置,以为又回到在巴黎求学的青年时光,在酒吧里要了几杯廉价的啤酒,牛哄哄的与一群自命非凡的人没完没了的辩论着。

    “我已经制造出一台计算器送给彼得大帝的使者,他们将把它送给东方的中国皇帝3(3指康熙。),交换一个东方的神秘典籍。我过去从东方语焉不详的残篇断简里搜索到一丝吉光片羽,我相信这个强大的理论将来自东方!”

    五

    我回到寓所第一件事便是翻开厚厚的哲学卷典,搜寻与莱布尼茨有关的条目。数学家,哲学家,诗人,法学家,政客,发明家,炼丹术士,图书馆长,采矿工程师,历史学家,档案工作者我不敢相信,大学课堂上那个只与一个定理共存的莱布尼茨居然还拥在这么多个身份,我简直要怀疑历史的真实。从上校的暗示我断定,我所要寻找的是一个作为哲学家的莱布尼茨。可是莱布尼茨在哲学上的建树——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看来——毫无特别之处。他的哲学主要是给亚里士多德学派的经院哲学加以修订,把毕达哥拉斯与柏拉图的传统理念现代化。然而在风格和精神上,他似乎是一个苏格拉底。他经常与人辩论,试图调和各种不同观点,像一只哲学牛虻,蜇这个一下,刺那个一下,所以他似乎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我几乎要气馁的瘫倒在书堆里,一行蝇头小字映入我眼帘,它是一段注释,印在一本砖头厚的欧洲哲学史1255页页底:莱布尼茨最精湛的思想并不是为他博来声望的那种流俗哲学,而是一套他束之高阁的秘传哲学。他公开宣扬一个体系,讲乐观守正统,玄虚离奇而又浅薄。另一个体系却秘而不宣,是相当晚近的编订者从他的手稿中慢慢发掘出来的,这个体系内容深奥条理连贯,富有斯宾诺莎风格,并具惊人的逻辑性,却最终推演出一个荒谬绝伦的世界。所以他一辈子也没有发表它。

    我欣喜若狂的敲动键盘,搜索“莱氏秘传哲学”却一无所获。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能在开放的网络上找到它的渊源,它还能叫秘传哲学么?

    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同事哲学系资深教授杨甫。我与他同是三潇大学职称评定委员会终身委员。他是个难缠的家伙,平时遇见最好装作没看见。不然他定会抓住你的手臂,热情洋溢的向你阐述他对悖论的最新研究。

    “莱布尼茨?”话筒那边杨甫的声音异常颤动,显然他没有想到我会主动缠他讨论哲学,搞哲学的人都很寂寞。

    “他的主要成就是在形而上与逻辑学上。他曾经给出过上帝存在的四种证明,他信奉单子论,在物理学上他质疑牛顿的绝对时空观”电话那头他舌绽莲花滔滔不绝。

    “停,停!我只想了解一下莱布尼茨秘传哲学是怎么回事。”顿时我感到电话那头变得死寂,就像有什么人把电话线打了个死结。“嗯,莱布尼茨秘传哲学,也就是他未公布的那个哲学体系,喂,你在听吗?喂喂喂!”我急了。

    良久,他掷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对这个感兴趣?研究这个没前途,这根本就是个荒谬透顶的体系,它还未建立就已崩塌,因为它的基础原本就是歪的!这是死路一条!拜!”

    清脆的挂断声像是一计耳光,把我打懵了。

    六

    至显贵的公爵至仁厚的王子殿下:

    在这刚开始的新年,我以忠实的心上书恭贺殿下,今年与以后许多年中继续享受健康,并实现所有对您的国度与封地有益的愿望

    这次我顺便奉上上次我幸能与殿下谈到的事情,关于一枚纪念币。我设计的图案虽然小且简陋,尚待专家改善,但我却认为这是值得用银铸造出来以引起来世注意的一件大事世上没有比数字之源的理论更能证明上帝从无中创造有的道理,这银币便是用朴实的零与一来代表创世。因此我在图案上写了这些字:造化之谜

    您忠实的奴仆威廉"莱布尼茨

    “什么乱七八糟的!”公爵把莱布尼茨厚厚的元旦贺函扔到一旁,乜斜了一眼阶下那个油光发亮的头颅“这就是你设计的图样?它的简陋不说,它的纪念意义又何在?为了纪念你从中国人那搞到的一张破图?上面写满了埃及法老也看不懂的丑陋的象形文字!还有,这些眼花缭乱的条条杠杠又代表什么玩意?”

    “大人,这图不寻常啊,它相传是中国的第一个皇帝4(4指伏羲。)所创造。他发明这些线条符号来演绎世界万物的变化。我通过耶稣教会传教士白晋先生从中国人那搞到这张叫作‘易经六十四卦方位圆图’的画,我设计图案的灵感就是来源于此。”

    “好吧。”公爵粗短的下巴艰难的挤压脖子上层积的赘肉,打了个呵欠,扬扬手“你解释一下这幅图的奥妙。”

    “中国人用两条不相连的横杠表示阴爻,即零,用不间隔的长杠表示阳爻,即一。这样用短长横线平行排列,就可以表征世界上所有的数。这实际上是一种二进制。”

    “二进制?难道中国人只长有两根手指吗?“公爵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爆发出咳咳咳的浑浊笑声。厅堂里也响起一阵附和的哄笑。

    “大人,”他纤细的脖子支起硕大的头颅环顾四周,郑重其事的说:“二进制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发现。因为这是上帝所使用的进制,对于神圣的主而言,简洁即是美,零与一足以囊括整个宇宙的信息!”

    “荒谬。”一个红发绅士打断他激昂的演讲,他正是阿瑟克,作为布伦瑞克公爵的代表参加这里的新年晚宴。他说:“二进制十进制只是不同的记数方式而已,在意义上又有何孰优孰劣之分?而且表示同一个数,十进制显然更简洁。”

    这显然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频频点头,转而用犀利的目光照射厅中那个光秃秃的脑袋。

    “不错,就代数运算而言,二进制与十进制并无区别,但是。”他嘴角挂上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进行逻辑运算呢?”

    逻辑运算?大家面面相觑,这是闻所未闻的一个概念啊!

    “试问,一个命题可以或者为真或者为假吗?”

    “当然不能!‘或’是一个排他的逻辑算符。”阿瑟克迅捷的回答。

    “正确。那么我们能否用代数符号‘+’来表示‘或’这个逻辑运算呢?”他在一张白纸上演示“我们用0表示命题为假,用1表示真。若a为真,b为真,那么a或b也就是1+1得到什么呢?是2吗?”

    围观的智士们陷入沉思,有人已经领悟到什么,却把诧异的呼声压抑在腹底。公爵纳闷的环顾他的智囊团,他不明白为他们为什么在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前噤若寒蝉。

    “显然不是2,而是0。”莱布尼茨自己回答道“因为‘或’运算是排它的,说绍姆堡或者在汉诺威或者在普鲁士是错的,因为它刚好两者都在。所以等于0。使用十进制我们会得到荒谬的2,使用二进制呢?按照进位的规矩,1+1复归于0。既能进行代数运算,又能进行逻辑运算,这就是二进制的优势。”

    哼。阿瑟克冷冷道:“诚如这样,又有什么用处呢?自亚里士多德时代以来,三段论5(5由三个命题构成:两个前提和一个结论。命题又有四种不同形式:全称肯定、全称否定、特称肯定、特称否定。由此可产生256种论式)便足以担当逻辑推理的一切工作。我们根本无须借助启蒙儿童的加法运算来帮助推理。”

    “三段论只能进行简单的逻辑推理,实际上在某些领域它会推出错误的结果。所以我设想像解决计算问题一样解决逻辑问题”他双眼抬向半空,小眼睛就像春风拂动的湖面一般生动起来。

    “哈哈哈哈。你该不会想制造一台机械哲学家来代替你原来那个三匹马才能拉动的计算器吧?”阿瑟克狂肆的笑起来,漂亮的胡须根根上翘,挂满了嘲讽。

    “为什么不呢?”他一本正经的歪头质问:“如果我把二进制与我的计算器结合起来,我将对上帝创世的一切洞悉幽微!宇宙中最僻远的黑暗也会被光明照耀!”

    这一次,大厅里反常的静谧,连情绪化的公爵也保持缄默。因为这个不值一驳的说法实在太好笑了,已经超出幽默神经可作出反应的极限。

    七

    辛蒙把头俯在我的肩上,嘤嘤的哭泣,她芬芳的发梢在我燥红的脸颊上颤动,我很快想起了从前,她也是这样环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耳朵下真切的哭泣。曾经我被这场景误导,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占据重要的位置。经历许多次耳红心跳的打击后,我终于明白,自己在她眼里跟一棵冰凉的大树没什么不同。她只不过需要一个地方搁她疲惫无助的脑袋。她哭过就哭过了,根本不会记起她曾用热乎乎的咸水涂抹一个木桩一样傻站着的男子坚硬白净的衣领。

    “好啦好啦。他很快会回来的。”我拍拍她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她猛的抬起头,用还潮湿着的目光盯着我心虚的眼睛。

    “因为他那么小气的人,根本不舍得把你交给我。”说完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故作轻松是多么愚蠢,她哇的一声捂着脸蹲到地上去了。她总是这样,在我面前毫无顾忌的表露自己的脆弱,那仅仅是因为她把我当成哥哥,概念明确的哥哥。我心里泛出一团既感动又悲凉的泡沫。

    辛蒙告诉我,泰依的书房仍然保持他离开前的原样子。这很重要。我推开书房,映入眼帘的是与我的书房截然相反的景象,我的书房零乱不堪,泰依的书房却非常整齐洁净,以致我在踏入前下意识的想正正领带。我记得大学那会,他比我还邋遢。这就是有老婆的人和没老婆的人的区别啊。我又好一阵感伤。

    我在四壁高高的书架前来回审视,浏览后发现李泰依的收藏爱好似乎已较大学改变,哲学上的书反而多于他的专业计算机领域的。我抽下一本书,因为这本书较崭齐排列的书脊要突出一些,就好像它的主人刚刚把它放回却匆忙间未使之完全归位。我轻易的翻到一张书签,陈旧的书签已经发黄了,上面的图案文字漫漶不清,却又似曾相识。我稍稍侧过身子,让肩后的灯光直射,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印刷体字:“儿童游乐园”顿时一股亲切无比的温暖情愫漫遍全身。这是我和李泰依儿时常去的地方,一张两元的门票可以玩遍游乐场里所有的游戏项目,泰依却对一台港式赌博机情有独钟。翻开书签背面,映入三行熟悉的笔迹:

    所有的广告导致商品成本升高;

    所有的商品成本升高导致价格上扬;

    所有的广告导致价格上扬。

    我笑了,这正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就像站在我面前,用只属于我与他的隐语向我暗示一条委蛇曲折的道路。显然这是一个三段论。从逻辑学的角度,从前面两个全称肯定的前提推出后一个全称肯定的结论勿庸置疑。可是这个结论却是错误的,因为我是个经济学家。这很好理解,在一个不允许作广告的国家,一个人要买家具、电器等国家企业垄断的产品,他得付出比在允许作广告的国家高得多的价钱。广告固然是一种商业成本,但广告更是一种商业信息,它让我们知道市场上还有其它产品,以及市场份额、售后服务等有用信息,它引入了竞争,从而造成商品降价。

    广告?商品?信息?我黑洞洞的脑袋里有一颗流星划过。“去把你们家所有的报纸拿来。”我向辛蒙吩咐道。

    家庭医生报,都市丽人报,红颜时尚报我愤愤的把一摞报纸掀翻:“李泰依难道不看报吗?”

    辛蒙委屈的回答:“他本来就不看报嘛,他整天沉浸于个人世界,对外面的新闻一概漠不关心。”

    可怜的蒙蒙,我心里说,假如你当初嫁给我的话又怎么会

    “这个算吗?”辛蒙打断我心里涌出的无数个带省略号的假如,手里高举着一份版面异常挤密的小报。“这是他一个月前才订的。”

    居然是江城信息报,我心里咕嘟:什么时候这家伙变得这么小市民?仅仅十分钟,我的疑惑一扫而空。一行触目惊心的黑体大字撞入我的眼帘。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快找到了它,只能怪它太刺目太异常太简洁:讣告:11月19日下午五点,吉化县通祁煤矿矿难,死者:xx,xx,xx,xx讣告登在这种报纸上本也无可厚非,可是对于特殊的人来说,这却是一则再明白不过的通知。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而11月19日正是李泰依失踪的日子。

    “泰依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没?”话一出口,我就悲凉的叹了口气,这家伙什么时候正常过呢?在大学里就被公认为注定一辈子打光棍的疯子。不修边幅,胡子拉茬,还经常破坏公物。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撞路灯路牌读报栏。

    果然,她先是罗列出十来条反常举动,又自己否决了它们。比如说晚归或宿夜不归,喝醉酒或没醉也说胡话,夜晚不睡觉或大白天说梦话。于是我得出结论:李泰依在家里的表现完全不及格,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真是个混蛋!蒙蒙,我为你悲哀。”我充满同情的望着她。

    “不许你说他坏话!”她夸张的伸掌捂住我正义的嘴巴,又露出羞赧的神色,转向一面澎满阳光的窗户,用幽幽的软软的声音回忆道:“他有时候也蛮体贴的,还很浪漫。他会在我洗碗的时候突然从背后环住我的腰,轻轻唤我的名字,好像我听不见似的。他有时半夜中突然紧紧抱住我,就像一个做了恶梦的孩子一样颤抖不止,却什么也不说。有时他一回家就翻天覆地的找我,好像我会没来由的从地板上消失似的。看他紧张的可爱样子,我就故意躲他,躲在衣橱里听他在外面急促的喊我的名字,心里好甜蜜。当我突然跳出来把他吓一跳他就把我紧紧抱住,还说什么我是他的全部财产,他担心我会不翼而飞。他失踪前一天,我见他呆呆的坐着想问题,我就问他想什么,他说在想他死后的遗产问题,还说要把它转赠给你,要你一辈子作守财奴。我笑他说:你这么穷还谈什么遗产呢?他一眼不眨的望着我似笑非笑的说:“你不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吗?”

    当她背对着我回忆这些甜蜜的镜头时,我心里不是酸楚的醋意,不是愤懑的嫉妒,而是至纯至真的悲伤。我从这些平淡无奇的言语里读出了我毕生最大敌人也是最大知音的不幸。当一个疯子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巨大危险之后,他才会反常的想到要以一个丈夫的正常方式来表达他的温馨与爱。

    我会珍惜你的最大财产的。我心里震颤着说。我走过去轻轻抚平她双肩的颤抖,把她扭转过来时,发现背影平静的她已经泪痕阑珊泣不成声了。

    八

    一座修葺一新的大“磨房”矗立在参差的河岸上,只是里面没有传出麦粒的清香,到是有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挥之不去。莱布尼茨为公爵设计制造的高位计算器就建在磨盘的位置上。它拥有30个巨大的轮子,轴承换成耐用的铸铁,这意味着计算功能的加强,同时轮齿间需要不惜成本的涂抹润滑油,以保证它们能驯服的工作。

    奥古斯特公爵有意在水轮计算器建成之日大搞排场并制造强大的舆论气氛,以挽回近几年在与布伦瑞克公爵竞争中落下风的糟糕声誉。当然,他决然不会忘记给布伦瑞克公爵寄去诚挚的邀请函。

    “磨房”前是一个宽阔的草坪,公爵用心良苦的在草坪上排列一百二十张桌子,那是供240个会计员准备的。绅士们持高脚荷兰杯互致寒暄,交头接耳。在清脆的碰杯声中,一身油污的莱布尼茨在巨大的齿轮与绞链间隙里爬进爬出,做最后的调试。

    拥有良好职业声誉的公证员从千里之遥的伦敦请来了,他用一双剑桥蓝的眼睛真诚的望着大家,宣布:计算器和两百四十个会计员所计算的是同一系列数学问题。

    然后公爵急不可耐的下令竞赛开始。

    “嚯!”当公证员每一次神情飞扬的从“磨房”里走出来,宣布计算器的最新进展,人群都爆发一阵赞叹的呼声。

    一个小时后公证员宣布:计算器共解决了21个数学难题,而所有的会计员共完成一个半难题。人们连欢呼都顾不上,纷纷挤到公爵前头,要求订购这种高级机器。公爵对每一个庄园主、商人、贵妇人的热情表示诚挚的感谢,末了都加上一句:此机器暂不用作商业用途。言下之意,他是出于纯粹的科学目的为探索自然奥秘而制造它的。

    公爵眼角瞟见人群外远远站着的布伦瑞克,故作惊诧的高嚷着走过去:“布伦瑞克,我的兄弟。你难道不想订购一台么?如果你需要的话,哦当然,你的产业那么大自是非常需要这样一台机器。以我们的交情我可以送你一台,它可比你家里那台只会抽老千的俄罗斯转盘公道多了。”

    “是吗?我倒是宁愿相信俄罗斯转盘。”布伦瑞克波澜不惊的说。

    “哦?”公爵扬扬眉毛“看来你还是无法理解我的机器的奥妙。”

    “我当然理解,只是它根本就是一个白痴!”

    “可悲的自尊。”公爵耸耸肩转身离去。

    “你的机器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公爵站住了。莱布尼茨抬起头,用黑乎乎的手擦擦滚圆额头上的汗珠。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投向那个提问题的人,阿瑟克。

    “请问若有一个富翁拥有十份不同价值的产业,每份产业都不可再分割,他的两个儿子继承遗产,该如何分配?会计员,请给机器输入一组十个不同的随机数。”阿瑟克对身边的会计员礼貌的吩咐道。

    公爵释然,他还以为这个来历不凡的英国佬会提出什么难题,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两个儿子分遗产而已。他坐下来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扣打膝盖。

    很快,机器计算结果出来了。“验算一下吧。伦敦大学高材生。”公爵故意尖声道。

    阿瑟克微微一笑,看也不看,把处理结果扔了出去,说:“机器很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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