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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长铗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如果柯尔道南知道福尔摩斯在21世纪的窘迫,他也许早在最后的故事里让大侦探永远的安息了。但是海滨的连载专栏依旧要开,读者某方面的特殊嗜好永不得满足,福尔摩斯就不得不借助于某种高科技手段延续生命到今天。令人沮丧的是,他在探案方面的天才在今天已经价值不大了。比如,他独创性的用几粒化学成分不明的晶体粉末沉淀血液样本的刑侦技术,在一台dna分子鉴别仪前相形见绌。比如他缜密的推理思维在宝马车失而复得案里的碰壁,表明了他对新时代游戏规则的无知与生疏。所以每天打开网络杂志家庭主妇周末的“可疑丈夫”专栏,浏览到我的朋友殚精竭虑的学术文章:论一百二十种烟灰的辨别、从唇红的特征推断女人的年龄,我的心中就涌出一丝悲凉。至于我自己,过得倒还不坏。前年,我顺应时代潮流,到利物浦赫普大学进修了精神分析课程,顺利拿到了硕士学位及心理医生执照,现在独立经营一家小诊所。

    在去往贝克街221号乙的路上,我一直处在某种疑虑与忐忑之中——不知道我的朋友是否对这样一件属于我专业范畴的事物感兴趣。至少曾经我们在解剖学生物学上有些相通的语言,自从我转行于心理学领域后,他便对我的工作索然无味了。他认为弗洛伊德那一套建立在梦境上的精神分析纯粹是胡说八道。作为一个侦探,他喜欢实实在在的证据,就像砖匠喜欢方方正正的砖块一样,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潜意识及其牵强的解释。

    推开起居室那扇年久失修的褐色栎木门,我的朋友从电脑前抬起他的鹰鼻与双眼:“嗨,华生,我收到你发的伊妹儿了。你先在沙发上稍坐片刻,等我把‘咿呀猜猜猜’逼上绝路再说。相信我,马上就好。”

    “咿呀猜猜猜”是巨硬公司的招牌聊天机器人,阴性,生产年龄一岁半,虚拟年龄七岁。一般人没有一个晚上的奋战是无法把她与一个普通网民区分开来的。福尔摩斯叼着他油亮的樱桃木烟斗,偶尔烟斗在嘴角忘情的一抖,火光早已熄灭。我摇摇头,怀念起那个化验室里埋头摆弄试管烧瓶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十分钟后他啪的一拍键盘,拍拍身上的烟灰站起来说:“搞定了,我仅用两个小时就揭穿她了,”我的朋友陶醉在他自命非凡的胜利喜悦当中“我还判断出她是个动态生成型语义类对话系统。”

    我惊讶的望着他,因为一个掌握人机对话规律的人用两个小时完成辨别任务是不足为怪的,像我八岁的小女儿就可能通过“咿呀猜猜猜”对时下卡通流行元素的理解偏差轻易胜出。但是我还没有听说过仅仅通过聊天就推断出对话生成原则及系统类型的。

    福尔摩斯点燃他的烟斗,从他的表情看,他对我的惊讶非常满意。然后他即兴发挥了:“华生,你为什么不坐磁悬浮而改为步行到这里来呢?难道你是个环保主义者?先别回答,我想想,嗯,你是从肯辛顿花园的小道上来的吧,这一点可以从你脚上的泥土类型推断,我对伦敦及郊区的泥土或白垩土分布有一定研究,这你是知道的。”

    我哈哈大笑起来:“错了,大侦探先生,花园的小道早已经水泥化了,这泥土是我故意从你走廊窗台上的花盆里弄的。”

    福尔摩斯涨红了脸,咬了咬他的烟斗,他陷入令人窒息的沉思以掩饰他受到侵犯的自尊。这也是他是弱点,他总是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对自己的广博知识和推理力量高度自信。而事实上,他所精通的植物学、地质学、解剖学已经无法适应知识不断更新的时代了。我认为,他至少应该在计算机领域和时尚方面多下工夫。可是他根本不愿意与我讨论他的知识结构问题,他一如继往的翻阅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而拒绝使用google搜索,正如他年复一年的戴他的宽沿便帽,而对时下流行的“革命帽”嗤之以鼻。

    “言归正传吧,华生,在信中你提到了一位有趣的病人。我已经半年没有接触新奇的事件了,除了上次的草莓冰淇淋与老爷车事件。”他在桌沿上磕磕他的烟嘴,叹了口气“已经没有多少人对烟灰的形态感兴趣了。”

    我同情的望着我的朋友,整理一下思绪说:“是的,一个星期前,我收到一封神秘的邮件,信是这样的。”我打开我的电子公文包:

    亲爱的华生医生:

    从巴尔勒末勋爵那我了解到您在精神分析方面的卓越成就,深仰慕之。犬子十三,少有惊厥,夜久不能寐,通宵奇梦怪象。兹具薪800英镑,诚致邀请,以期与您于12月25日晚8点寒舍百里溪山庄一聚,就犬子心理郁结一事作促膝探讨。乘车路线:自潘丁顿车站乘坐v-t2034火车至萨里郊区,再租车上1390高速公路西驰30英里即至。

    您忠实的杜别赫

    “所以你去了。”福尔摩斯微妙的冲我一笑。

    我脸一红,说:“是的,800英镑绝对是个不可拒绝的客户,要知道我的小诊所一周的所有收入尚不及它的一半。尽管我也曾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工程师大拇指案、铜山毛榉案,但是我事前还是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毕竟作为心理医生,对病人的一切保密是应有的职责。而且事实证明没有想象的糟糕,除了某些环节稍有费解整个过程堪称愉快。杜别赫先生是一位态度和蔼举止非凡的绅士。虽然我对他儿子的心理疾病帮助不大,他还是爽快的付给我800英镑。”

    “我简直有些嫉妒了。”他挠挠头“你是觉得过程的哪些环节有些蹊跷呢?”

    “百里溪山庄建在一个小山顶上。主建筑是一幢很大的古老的木构造房子,最显眼的是其右边的一座塔楼,高耸突兀,白色草顶。这种威尔士风格的房顶现在已经非常少见了。我抵达时已经是傍晚7点,房子影影绰绰,只有白色屋顶记忆深刻。房子下面是一大片园子,包括半个网球场,一个破败的花园,可以看出是东方风格的廊亭”

    “等等,半个网球场?什么意思?”

    “这正是我将要说的,网球场边是一个圆形游泳池,这个游泳池是如此之大,以至把网球场的一半及花园的大部分霸占了。我在这个游泳池边稍一驻足,便立即有仆人把我领进去了。

    杜别赫先生在二楼的会客室接待了我。他身材矮胖,但气度卓越,着黑色厚呢上衣和鹿皮背心,米色裤子,白净的硬领和袖口。他的眼神里有一种热切而温暖的东西在吸引你,要知道作为心理医生,我喜欢敢于凝视的人,这在催眠治疗和暗示沟通中很有帮助。

    他的儿子安静的坐在一旁,身材瘦长,眼神慌乱。杜别赫先生叫他小彼得森,但小彼得森对自己的名字反应迟钝,好几次如梦初醒的大声回答他父亲,动作滑稽。我当时揣测是可能是长期的惊厥状态造成的精神恍惚。”

    “请不要在叙述中加入你的主观臆断,我自己会判断。”福尔摩斯突然打断说。他紧闭双唇,已完全沉入他的思考中去了。

    我没有介意,继续说:“在治疗的过程中,我无法正常开启小彼得森的心扉,倒是杜别赫先生在一旁积极的帮助他儿子回忆梦境。而那些所谓荒诞的梦境即使在我眼里也是好笑而不值一提的,根本不必如此的郑重其事。一般求诊心切的病人都会迫不及待的向我叙述一个完整连贯的故事,这用心理学术语表述叫‘再度校正’,实际上是在初醒时将梦中表面上支离破碎的材料串连成统一的内容。这已经加工后的‘显梦’当然是不利于精神分析的,但小彼得森,不,杜别赫先生的叙述则很专业,他企图在一张纸上演示儿子所梦到的奇异符号,而不是具体事物。这很奇怪,因为一般人在梦中都是把潜在内容表现为熟悉的视觉意象,比如一根白蜡杆子,一扇敞开的大门等,这在弗氏著作里都是有特殊含意的。”

    “知道,百分之九十都是与人类生殖器官有关,弗洛伊德的理论大概是建立在性欲基础上的吧。我对你们这一套很不感冒。”他猛吸了几口浓烟,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我很遗憾你无法理解我的理论,也许你应该读读弗朗西斯的名言:当技术与统计学家称雄于世时,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就尤为重要,我们需要重非理性的公然与逻辑相对抗的东西”

    “好啦好啦,你继续。这恐怕是我第一次通过梦来寻找事实真相。真不知这玩意儿在法庭是否具有效力。”他有点嘲弄的朝自己鼻尖吐了个烟圈。

    “后来我提议为小彼得森作催眠治疗,但杜别赫先生拒绝了。”

    “他当然会拒绝。”福尔摩斯有些得意的脱口而出,我不禁有点恼怒了。作为整个事件的亲历人,我对这一拒绝的含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而他却作出一副了若指掌的态度。但我没有反问他这“当然”的道理何在。

    “由于小彼得森对我的暗示性语言的心不在焉和杜别赫先生的频繁插言,我的工作很不顺利,只好以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心理学行话敷衍了事。我始终没有搞清小彼得森的心理痼疾在何处。直到深夜,我们均精疲力尽时,杜别赫先生把我拉到一旁,神经兮兮的说了几句话。

    他说:‘如果在梦境中,一股神秘力量注入沉睡者的血液,使之感觉到一种遍及全身的快乐痉挛,我们是否应当认为这是上帝的召唤、神的旨意呢?’。”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福尔摩斯绕有兴致的看着我。

    “我说:在生命的十字路口,如果智慧之光熄灭,请记住是集体无意识的阴影在笼罩着你,你应当作超越功能的积极响应,直到超自然之神的莅临。”

    “卟哧。”福尔摩斯从座椅上笑得弓成一个c型,烟斗也跌落在桌上。

    “抱歉。”他真诚的说“你滑稽的行话触动了我早已退化的幽默神经。我不是有意。”

    “然后我就回家了,杜别赫先生爽快的付了薪金,这让我受之有愧,我实在不明白我为他的儿子提供了何种服务。”

    “不是他儿子,是他。”福尔摩斯大声说着站了起来,踱到窗户前。即使在起居室里,他也穿着整齐的礼服。在透射的阳光里,他显得高大瘦削,而他简短的结论性判断正如他宽厚平直的后背一样令人信任。

    “小彼得森根本不是他儿子,心理上有困惑的,是他。他杜别赫先生。”他转过身注视着我,期待我的反应。

    我身体弹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串透明的水泡从腹底咕咕冒出。兴奋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的确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红皮书,急促的翻了起来“我想不出两天,他会再次邀请你到他的寓所的。”

    “我应该怎么做?”我的朋友投入工作状态的神情也激发了我的斗志,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在紧张刺激的历险中合作过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他抬起头来“你要装模作样的行使你医生的职责,职责以外的事物一概不要乱问。但是你所要委婉指出的,是他杜别赫先生需要治疗,而不是他子虚乌有的儿子,向他晓明其中利害关系,进而说服他接受你的催眠治疗。你趁机在催眠中对他进行测谎。”

    “你能回忆出杜别赫先生在白纸上给你演示的符号吗?”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白纸和一支半秃的鹅毛笔。

    “我更乐意使用画图软件。”我说。

    他耸耸肩,以不可思议的眼神射向我:“你要知道,磁介质里存储的东西是不可靠的,可以轻易的进行可怕的修改和消磁处理。”嘴虽这么说,他还是把晶态软体鼠标递给我。我理解他的感情,作为笔迹鉴定专家的他,曾经在与手写识别系统的人机比赛中输了个一败涂地。

    “说真的,这几个符号毫无疑义。而且,”我边画边说“经过两个人的摹写以后,肯定已经与梦境中的意象大相径庭了。某心理学家做过实验,用一组人传递着画”

    “我是不是已表达过我对心理学家的偏见了?他们是为一系列支离破碎的现象寻找一个合理过程,我是为一个连贯过程寻找一个个独立不干的证据。”他如获至宝的把我的涂鸦存盘,那是几个类似中国汉字的方型符号。他乜斜了我一眼,不自然的打开一个文字破译软件。

    我揶揄道:“你也用起了这个?”

    “在一定程度上,它的分析结果还是可以参考的。在熟知了这个软件的设计原理后我得出的结论。我们知道任何一种文字作为信息的载体,必将在形态与结构上与自然的痕迹有所区别,具体表现在它整体的规律性和各部分在空间域时间域上匹配性。这个软件的所有意义在于得出这几个神秘符号究竟是信息载体还是涂鸦。至于信息的内容的破译恐怕就是我的工作了。”

    然后他把笔直的视线粘在屏幕上,手指不停动作。而似乎有一堵无形的玻璃墙把旁观的我与他的冥思世界隔离了。

    我回到诊所的两天里,我企图利用福尔摩斯的提示去接触他所理解的真相,很失望,我就像与一团毛线游戏的猴子,反而把自己缠绕在线团里。我的思维像海面上飘浮的冰块一样,与残缺不全的线索与表象四处碰撞,愈加零乱。这时,电子公文包里响起神秘的呼唤:你有新邮件。一切就像是福尔摩斯安排好了的一样进行着。

    从杜别赫先生那归来,已经是凌晨五点,我没有回诊所,而是直接奔向贝克街221号乙,我推开房门时,福尔摩斯正躬着腰戴着一个听诊器,聆听他那台老式机箱。而那听诊器正是我当年遗留在这幢房子的老古董。我被他的滑稽逗笑了,正要大声招呼,他却冲我做了个嘘的动作,一脸专注的工作着。

    我轻轻踱了过去,问道“是心律紊乱吗?机箱医生。”

    他直起身子,认真的说:“出了乱子了,它一定是病了,可惜我解剖学上的知识无法应用在这个铁家伙上。”

    “怎么了?”

    “这家伙在待机状态下仍然超负荷工作着,你摸机箱,很明显的烫手。还有‘心跳’,异常的轰鸣,奇了。”

    我凑近一看,屏幕上一个偌大的爱因斯坦调皮的冲我伸着他的大舌头。

    “这种现象是在一个星期前才有的,我怀疑是某种隐藏的恶意程序在驱使我的电脑工作,可惜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自言自语道。

    “好了,言归正传,从你的机器病人回到我的富翁病人上来吧。”

    福尔摩斯弹了弹他的烟斗,反客为主的说:“从你满足的表情看来,你这次的收获比800英镑要高许多,先别忙着叙述,我猜,很显然今天早上你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奔我这儿来了。”

    “从早班车的时刻表很容易得到这点。”我不以为然的说。

    “然而这是个错误。”他皱了皱眉头“也许,你忽略了对手的强大。”

    我愕然。沉吟片刻,我说:“你认为我被跟踪了?”

    他没有回答,递给我一张泰晤士商报,指着头版上一张图片问:“是他吗?”

    我点点头:“他正是银行家杜别赫先生。”

    “是杜车别赫先生,俄罗斯财阀。从他的名家拼读看来,我起初便怀疑是俄语名字,翻开大西洋财富名人辞典一查证实了我的猜测。他于2013年移居英国,2013年10月23日在伦敦郊区购买了百里溪山庄。目前他仍活跃在伦敦的金融界,与巴尔勒末勋爵、麦蒂议员交往甚笃。从他英国的活动记录来看,没有发现丝毫丑闻痕迹。至于他在俄罗斯的生平我没有找到只言片语。他出手阔绰,但谁也没有见他公开投资过任何商业项目。当然属于商业秘密的那部分就不为人知了。”

    “可是,这些与我直接来找你的过失有何牵葛?”

    福尔摩斯叼起他的黑烟斗,往椅上一躺,问:“还记得我上次处理的草莓冰淇淋与老爷车事件吗?一位贵妇人惊奇的发现只要她停下贵气的福特车去购买草莓冰淇淋,回来后她的汽车就不能启动”

    “而如果她购买的是其他牌子的冰淇淋一切就又复归正常。你都给我说三遍了,这好像为你带来了15英镑的收益。”我略带戏谑的说。但从心底我对他洞悉幽微的观察力深深折服。在那位贵妇人委托福尔摩斯去调查她的冰淇淋与汽车冤家路窄的事故后,福尔摩斯亲自试验了购买冰淇淋的过程,结果发现购买草莓冰淇淋的时间要短于购买其他种类的冰淇淋,这是由于草莓冰淇淋更受消费者欢迎,商家单独为它设置了自动售货柜。福尔摩斯转而凭借他广博的知识及灵敏的职业嗅觉,联想到老爷车的引擎蒸汽锁。买草莓冰淇淋时,所需时间较短,引擎热量来不及释放,无法让蒸汽锁解锁,从而不能启动汽车。但是福尔摩斯的侦察天才沦落到为贵妇人“修车”正如警察局沧为开锁公司一样好笑。他的确太需要一声激动人心的胜利了。

    福尔摩斯涨红了脸:“这不是报酬的问题,而是分析问题以小见大的技巧。让我们记住那句名言:万物皆有蹊跷。

    一位身份显贵的智慧超群的体面人,就连进行心理疑难方面的咨询都要借助如此委婉曲折的方式,可见他行事的缜密细致。从他为你准备的邀请函来看,他对你早已进行了一番调查”他注意到我越来越沉重的脸色,话锋一转“状况尚不算太坏,先把你这一行的收获仔细的叙述一遍吧?”

    “好吧。”我掏出一支轮船牌香烟“晚上八点我抵达那里时,杜别赫,不,杜车别赫先生仍然在二楼客厅接待了我,但这时没看到他那个害羞的儿子。他似乎看出我的腹思。”在这里我突然发现,这正好验证了福尔摩斯刚才所忠告我的“他早已对我进行了一番调查”不由耳根一热,后背发凉。

    “他似乎不想再对我隐瞒什么,没有为儿子的不在寻找托词。我于是开门见山的说‘我早已知道真正需要治疗的是他杜车别赫先生您’。

    他稍作一怔,便对上次的欺瞒表示歉意,希望我理解他作为一名有地位的商人对个人名誉的维护所作的不恰当行为。并高度赞赏了我无愧于一位精神分析师的敏锐心灵洞察力。

    接下来他对我的工作相当配合,他不断重复他那奇异的梦境,强调血液深处的一种致命呼唤令他心神不安如坐针毡。但这一呼唤的具体含义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他因为理解到那梦中降临的那几个神圣的符号而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感动。这使他疯狂,他意识到下半生的全部意义在于去响应这种呼唤,而响应的具体操作却突然使他困惑迷茫,这正是他郁郁寡欢的情结所在。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震惊,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从他的言辞看来,他非但不以为他的怪诞梦境及其所导致的奇异行为和意识是病态,反而认为这具有宗教般的神圣意义。

    我于是说服他接受我的催眠治疗,结果,奇异的事发生了。”

    福尔摩斯瘦削的双肩支撑的沉甸的头颅抬也不抬:“接着说下去,朋友。”

    我的手去触茶几上的杯子时把茶缸碰到了地上,一阵破碎的喧哗在这幢充满发霉空气的古老房子里激荡。福尔摩斯盯着我微微颤抖的指尖,转而凝视我的双眼,似乎想透过我的眼珠去阅读外面的世界。“也许我也该安空调了。”他站起来,到厨房泡了一杯滚烫的浓茶,递给我。“你看到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病人像他这样快的进入催眠状态,而在我的暗示性语言的提示下,他手舞足蹈的给我演示他的梦境,嘴里不停的唠叨一种奇怪的语言。这种近似失控的场面让我联想到可怖的巫景。我把手写输入器塞到他手里,最后电脑里存储的是这个。和上次他摹绘的几个符号毫无相似之处。”

    我打开我的电子公文包。福尔摩斯双手托腮凝视屏幕,他的烟斗嘴朝下,烟灰纷纷扑落,他却毫无知觉。突然,烟斗从他嘴巴跌落到玻璃桌上,他的双唇仍旧是微翕着,与之同时跌落的是一个莫明其妙的词:“果然”

    “果然什么?”我凑上去看,这一团近似线团的符号在形态上毫无规律可言,就像涂在错字上的黑圈。

    “在你终止催眠前,他的手是一直动作的吗?”

    “是的,他接受我的暗示,向我表达那些神奇的符号,要不是我的终止,他会一直进行下去。”

    “很好。”福尔摩斯操纵他的图形分析软件,屏幕上的黑圈开始从一个线头解离,就像拆一个乱糟糟的毛线团一样,黑线越拉越长,当毛线团解离到尽头,几个似曾相识的符号显现出来。我惊呆了。

    “这是一种动态文字。”福尔摩斯解释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研究你上次留下的那几个中国方块字式符号,但是毫无头绪。软件分析表明,它们确是信息载体,即便是著名的印第安纳瓦霍语与中国江永女书也没有如此怪异。现在终于明白了,但是恐怕永远也解读不了其中的含义了。”

    “动态文字?”我几乎无法从英语里寻找到这个造词。

    “也就是说文字字面上的含义是不定的,在一个特定的概念范围里波动。”

    “含义随时间而变化?”我想起杜车别赫那不停颤抖的手。

    “完全不是,只能说这种文字的含义是边际模糊、概念波动的。当不同的阅读者介入时表现为不同的含义,即使是同一个阅读者的介入观察前,你也不能说它是此义而非彼义,因为它既是此义又是彼义。而我们的思维无法表述这种文字的字面含义,对于杜车别赫而言,他只能通过对这个字的所有状态进行描绘来表达,因而我们看到的一个形状覆盖另一个形状,最后形成一团黑圈,就像量子世界的电子云一样。”

    我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空气里为我的朋友的惊人想象力作无声喝彩。“可是,”我禁不住问“这种文字真的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吗?借助于计算机分析也不行?”

    福尔摩斯艰难的点点头。我从没有见他这样一个对自己智慧充分自信的人对另一种智慧如此的诚服。他说:“我怀疑这是一种高于我们人类智慧等级的文明的产物。”

    “可是杜车别赫能理解它,我在催眠过程中对他进行了测谎,证实了他对梦境的所有描述及他的解释。”

    “我很怀疑你那门神秘主义学问。”

    我觉得受到了侮辱,正要申辩什么,他转而又说:“但我宁愿相信杜车别赫能理解它,那样的话,故事会变的更精彩。”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我想,我意外获得的某些资料对你的推理是很有帮助的。”

    他立刻在椅子上端正了姿势。

    “你知道与你打交道的这么多年的经历,我的观察力也得到了锻炼。我在与杜车别赫先生的交谈中曾有意打量他的脸部特征,企图像你一样从一颗缺损的门牙得到他的职业什么的。而他并不忌讳我的凝视。说真的,他坦然的微笑很难让我把他与什么肮脏的阴谋联想到一起。我注意到他衣领下隐约可见的皮疹,心想可能是某种药物导致的过敏反应。然后从他肥厚的双唇及牙龈的厚度证实了我的推断。他服用过卡马巴平、苯妥英这样的药物,前者会导致剥脱性皮炎,后者会导致皮下组织增生等副作用。而这些药物正是癫痫的传统aed疗法主要药方的组成。我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对他进行催眠疗法及安慰性暗示之后,他的精神面貌似乎有所改善,我趁机委婉的对他说:‘其实某种阵发性或继发性器质性疾病对心理病灶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如果要进行全面的精神分析,病人不得隐瞒这些病症。’

    他惊讶的望着我,正如我听完你的推理分析后的表情一样。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医生。’他真诚的说。然后吩咐仆人准备晚餐,转而又言及他对玛格莉特夫人沙龙聚会的一些看法。但我没有放弃,穷追不舍说:‘先生,你颈上的药疹和增厚的牙龈已向我证明了这一点。’

    他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抖动一下,尽管从他的举止看来他是精于掩饰自己情愫的波动的,却突然像被揭了伤疤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我嚷道:‘华生先生,你学过在一位绅士面前保持自己言行得体吗?’然后他一头陷入沙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颈上的红疹因为激动充血而更为鲜活了。我也全身汗涔涔的,不知将陷入何种处境。

    两分钟后,仆人走过来称餐桌已摆好,他恢复了常态,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邀我入席,说真的,虽说桌上的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却是我一生最难以入喉的一顿晚餐。杜车别赫先生是独身主义者,用餐时仆人们早已退下,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人各怀心事的兀坐着,谁也没有主动发言,那死的沉默远比牙床上的火鸡脯肉难以咀嚼,难以撕碎。寒光闪闪的银刀叉在腥红色的灯光里铿铿锵锵,我颤抖的去切一块牛排,却总也不得要领。但我始终记得你的嘱托:对不属于自己职业范畴内的问题一概不问。”

    “嗯,这样就对了,事实上,你那时是安全的。”福尔摩斯若有所思的点头附和。

    “用完餐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幢空荡荡大房子里的憋闷与沉重,向他告辞。他宽厚的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吭出一个词。我从衣架上取下大衣,戴上帽子,把我的公文包装进口袋,走到门口,他在背后说话了:‘华生医生。’我转过身来,看到一副完全迥异的表情,与刚才的威严相反,此时他的脸上堆满了沮丧和悲伤。仍旧用他熠熠生辉的小眼睛凝视着我,我说过那眼神里有一处攫取、吸引的神秘力量,他说:‘我需要你的进一步帮助。’

    我说:‘下个星期你若有时间,到我的诊所里来吧。进一步治疗需要相应的医疗器械。’

    “我这儿就有。”他似乎看透我需要什么。我本想反问他‘你有什么’,但我没有,因为他简洁的言语的确有一种令人信任的东西。我脱下便帽,挂在衣架上,跟随他向三楼走去。这是我第一次进入房子的第三楼,甚至他的仆人我也从没见过有通过客厅的旋转楼梯进入三楼的。走道的灯光昏暗飘动,仿佛不是电源灯光而是风中摇曳的烛光,也或许是从高高的透气窗缝里透过的光线由于扇叶的晃动而制造的幻觉。我注意到走廊的一头被一扇陈旧的门锁死,而另一头似乎深不可测,走道左折右拐,两边的房间紧闭,门上贴有奇怪的标签,就像路过一间间实验室。我在心中默念房间的个数,在数到十一时,他停下来,打开一个房间。揿亮了灯光后,我看到了我所需要的仪器,一台核磁共振仪,一台脑电波分析仪,显然这是一个装备良好的私人医疗室。

    ‘你为什么不去正规医院呢?’我问。

    杜车别赫粗红了脖子,说:‘对于一个身份显贵的人来说,癫痫难道不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缺陷吗?我一直隐瞒着这些,我甚至不愿意结婚。我想,我大脑的病变结构和癫痫所引起的思维模式的变化对您的精神分析会有所帮助。这里是我全身强直性阵挛发作时的核磁共振图和脑波图,另外,你还可以现场给我进行两次测试’。”

    “精彩。”福尔摩斯的双掌胸前一击“你的这次收获太重要了,拿给我看看。”

    我把四张图传给了他,然后与往常一样,福尔摩斯以他的专注告诉我,我在这个房子的存在已不具有意义了。我略带失落的收拾我的衣帽准备离去。

    “华生。”我的朋友如梦初醒的叫唤“这几天你什么也不要做,他会再次找你的。但是下一次出诊你一定要带上你阿富汗战场上的那把枪。”他用炽热的目光笼罩着我,似笑非笑。“你还记得它的使用方法吧?”

    我明白他的隐晦意味着什么,但我说:“你的幽默感真是越来越差劲了。”说完,便甩门而去。

    两天后,杜车别赫先生的第三封邀请函和福尔摩斯的邮件几乎同时到达。杜车别赫的信措辞华丽,客套冗繁,从他最近心理健康的改善到他对当前政治形势的一番前瞻性忧患,只是在文中恰当的地方,他允诺了一笔更大的酬金,以期我的“进一步”帮助。福尔摩斯的加密便函则言简意赅:亲爱的华生,请务必在动身前往百里溪山庄前到我这来一趟。你忠挚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我赶到贝克街时,房子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询问女仆:“谁来了?”

    “苏格兰场的葛莱森警官和另外几个官员。”她快速的回答后便闪到楼梯下的厨房去了。

    我登上楼梯后,在起居室的门边微微凭息,我的朋友的声响却霎时平息了,倒是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咆哮不止。

    “侦探先生,请你牢记你的职能范畴,尊贵的杜车别赫先生是弗朗西斯伯爵的朋友”

    “弗朗西斯侯爵。”另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补充说。

    “对,弗朗西斯侯爵先生,与麦蒂议员、阿克鲁斯议员均有笃密的交往,是我们伦敦商界值得信赖的伙伴。你那动机不明的告发信是一个可耻的中伤!更何况你的证据是如此的荒谬。

    倒是仁慈宽厚的杜车别赫先生了解到你对他的敌意后,主动放弃对你的起诉权力,要知道从你的那几封不可告人的信看,诉诸于法律你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然后里面响起钝重混杂的皮鞋声,门开了,三个姿态各异的人摇摇摆摆走了出来。一个淡黄色皮肤身材颀长的警官认出了我,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一番,扭头前在嘴角挤出一丝含糊的微笑,他就是与我们打过多次交道的葛莱森警官。

    然后我看到我的朋友神情严峻的坐在电脑前,他看到我后却调皮的冲那几个制服背影作了个鬼脸。

    “出了什么麻烦了吗?”我关上门。

    “一切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一开始就没指望苏格兰场的蠢材为我提供帮助。但我的确犯了个错误,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

    “什么错误?”

    他递给我一张前天的泰晤士商报,指着一段内容给我看:

    早已被人们遗忘的伦敦格仑威治地外文明研究所迎来了她重焕青春的崭新时刻,俄罗斯著名私人科研集团北极光公司于今日收购古老的地外文明研究所,这标志着大不列颠第一家私人科学研究商业性机构的诞生。据北极光公司的总裁商界名流杜车别赫先生介绍,第一期工程将投资5000万英镑,这对于一家原是非赢利的天文观测科研机构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届时,全机构硬件资源与人才资源将全部更新。根据最新规划蓝图,公司将在三年内在委内瑞拉建成一座比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更大的射电望远镜。与之同时,与原公司所辖的量子研究所及安全核能研究所资源重组后,将建成从量子世界到宏观宇宙一体化的学术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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