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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长铗中篇作品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毫无征兆的,艾森半边头突然剧烈的痛起来。电脑屏幕顿时模糊一片,脑袋里充满了电视雪花屏那种喧嚣。这时,qq却在屏幕下角不合时宜的闪烁。

    居然是阿麦。艾森略觉意外,他向来是与阿麦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他们同是校篮球队队友。

    阿麦发来的是一张布满斑点的图片,下面有注解:捂住你的右眼,观察十秒钟,你得到什么?

    无聊。艾森捂着脑袋想把qq关掉,手指却踌躇着。只是十秒钟而已,他想。十秒钟后不外乎是弹出一个恐怖鬼脸而已,这种把戏他见多了。可是十秒钟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于是发过去一个“?”

    阿麦回复:“从图中你得到什么?这是一个小测试。”

    “斑点。”艾森想尽快结束这无聊的游戏,可是剧烈的头痛让他没有精力质疑阿麦搞什么鬼,只好以一个老实而有失内涵的回答让对方自觉无趣。

    “违规,你没有闭上你的右眼。”

    艾森一怔,揪住头发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他耐着性子捂住右眼观察屏幕上那个图形,十秒钟后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敲打两个字“杯子”发过去。

    屏幕上的斑点整体上确组成一个杯子形状。

    “很好,下一题。请把两幅图中不同的地方找出来。”

    艾森本想关机上床睡觉,时间虽还早,但头痛令他难以自制。但就在他脱袜子的片刻,他已经把图形中不同的地方找出来了。于是他在链接上的图形上点击几下,发了过去。阿麦虽然同自己没有什么交往,但好歹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找自己,出于礼貌,不好冒犯。

    “正确。请把下面一幅图中相同的地方连线。”

    艾森苦笑,难道阿麦也玩幼稚的qq游戏?这时,他已经脱鞋爬进被窝,想了想还是在打开的网页上连了线,发过去。

    就在他的光标在开始菜单上迟疑时,阿麦迅速回复了:“请找出下列一组图形中性质不同的图形。”

    艾森扁扁嘴,轻易的把一个非封闭图形挑了出来。不知怎么回事,刚才还浑浑噩噩的脑袋此时变得特别清醒,头疼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想了想,便又坐到电脑前,决心把测试进行到底,看阿麦到底搞什么鬼。

    一个小时后,阿麦发来消息:测试完毕。艾森松开一直捂住右眼的手,右眼在灯光下涨疼。全身也像刚完成了一次体能训练般大汗淋漓,精疲力竭。

    “你测试什么?”艾森问。

    “晚安。”阿麦的头像迅即黯淡。

    艾森怔怔的望着屏幕,脑袋里空空的,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洗劫了,刚才的测试就像已进行了一千年那样遥远。他很困,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第二天大清早,是姗姗的铃声把他吵醒。一接听电话,便传来姗姗令人心悸的呼喊:“快来啊!你到哪去了?”

    艾森气喘吁吁的赶到现场时,尖锐的汽笛和闪烁不停的警灯让他头晕目炫。笔挺的制服与白衣大褂们在他的身旁穿梭不息。扬声器里传来吵吵闹闹的维持秩序的声音。

    死者四十五岁,女性。被发现时头栽在阴沟里,阴沟里哗哗流着味精厂排出的黄绿声的臭水。颅骨破裂,面部遭受重创,惨不忍睹。右胳膊被钝器击断,血淋淋的骨头碴露了出来。警方判断,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半左右。

    她是一名敬业的小学语文教师,艾森的小学班主任,周妍。她死在从一所私立小学晚补习班回家的路上。这一天,也正是她的女儿姗姗的生日。姗姗的爸爸英年早逝,是妈妈支撑了这个家。像大多数小学教师一样,她不得不在私立贵族学校兼职以补贴家用。从贵族小学到她的家尚有一段四十分钟的路程,补习结束已是晚十一点,公交车早已停班。周老师舍不得叫昂贵的的士,从来都是步行回家。而这一天,姗姗本是安排艾森去接她妈妈的。说起来,周老师不仅是艾森名义上的干妈,还很可能是未来的岳母。

    艾森却鬼使神差的错过了这一切。悔恨,诅咒,誓言,自责,此刻都是那般的虚假空洞。他强忍着泪水,怔怔的移动他的脚步。他的手指刚一搭上姗姗的肩膀,便被姗姗灼热的目光惊得一弹。艾森面红耳烧的缩回他羞愧的手指,转过身去。他的牙齿深深的切进颤抖的嘴唇,齿间的咸腥味令他刻骨铭心。

    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对和蔼可亲的恩师下此毒手?谋财吗?周老师的皮包里现金总数不到一百,且分文不少。周老师朴素的外表亦不像是有钱人。是寻仇吗?反观老师为人,和蔼可亲,菩萨心肠,在师生中口碑一流。又会与谁结下冤仇呢?

    “让让。”他被维持秩序的警察粗暴的推开,脑海里混乱的思绪也骤然终止。

    “姗姗,我一定会找出凶手的!相信我。”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磁性男声,不用转身,艾森已知道那是谁。

    姗姗哇的一声扑在阿麦的肩头,泪水糊满阿麦白净的衣领。阿麦宽大的手掌轻抚在姗姗颤抖的背上,下巴在姗姗的鬓下温柔的摩挲,嘴里好生安慰着。艾森怔怔的望着这动人的情景,突然发觉他们是那样般配,而自己,却像是在殡仪上突然冒出的滑稽小丑,面目可憎。

    艾森梦游般回到家,一头扎进乱糟糟的被窝,床头柜却露出一片华丽包装,那是送给姗姗的生日礼物,闪亮的包装纸此刻是如此刺目。该死!我怎么会忘记!仿佛是冥冥的响应,他的头“登”的疼起来。他大叫一声,用枕头盖住后脑,然后发疯般的以暴制暴,拳击他的脑袋。

    偏头痛像是他的胎记,一出生便亲密的伴随着他成长。它来如天坠,毫无征兆,去似电逝,徒留下脑海里的一片空白。正是由于这个偏头痛,他自小便被妈妈认定为体弱多病,篮球便这样进入他的生活。运动在很大程度上的确缓解了他的头痛,或者说转移了他对头痛的注意力,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激励他在球场上的斗志。他忘我的投入到训练中去,许多次,他以为偏头痛已经被力量与汗水被驱逐了,它却又不期而至,像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警告:他的锻炼还远没有达到消灭它的程度。不管他在球场上是多么有霸气,它的君临可立即让他威风扫地。但多数时候,它会保持安静,就像是遥远的童年记忆,被镶进了相框。但它并非死物,它时常会勾起他脑海深处的某种情绪,然后歇斯底里的发作。

    童年,是的。说起来,与姗姗一家的熟识也是与它有关。在艾森五岁的时候,他随爸爸迁到这个小城,寄读在一所小学里。周老师是他的班主任。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像每一个恋旧的孩子一样,一个陌生的环境总是能激起幼小心灵对人群的巨大恐惧。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爱哭爱闹,天天吵着要回家。而他脑袋那个该死的家伙也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不时的展现它的淫威,驱使它的主人遍地打滚,哭得不成人形。艾森的父母在这两地分居的尴尬岁月的离异,艾森由于妈妈健康的原因而被判给父亲。工作尚且顾不过来的父亲根本没有精力照顾五岁的爱哭的儿子。所幸,艾森遇到的是慈母般的班主任。周老师把艾森带回家,用她让人平静的温柔声音安抚艾森的疼痛。而周老师小天使般的女儿用她纯净无邪的笑驱散了艾森的孤僻。许多次,糊满泪痕的艾森从梦中痛醒,抱着周老师的脖子叫妈妈。而姗姗总是睁着她晶莹的眸子,懂事的远远立着,宽容的面对这个霸占妈妈的“哥哥”周老师目光里的温暖与姗姗黑暗中双眸的晶莹是艾森一生的感动。

    我等这一天已很久了。艾森对自己说。

    这一天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普通的训练日。艾森早早的来到球馆,在他的右手全神贯注的套上一个护腕。然后把右手掌张大,放在眼前,像是铸剑师久久注目他的杰作。他朝手里哈了口气,握了握,顿时有了那种湿润与充盈感。

    阿麦从他身旁路过时,热情的打了个招呼,艾森似笑非笑的回视他。阿麦目光里过分的炽热却倏的消退了。阿麦微微一笑,便把脸藏进他的衣柜,收拾他的东西。天知道他们在这相视一笑里彼此得到了什么,但是呆会,他们会在激烈的对抗中进行深刻的交流。

    在一个队里打什么位置本是教练的简单任务,可是对于队员来说,不同的位置意义却是迥然。在这个时代,得分后卫早已作为一种象征成为年轻人争相拼夺的位置。dz理工大学校队的教练是这样决定得分后卫的人选,若两名后卫的技术类型与身材下当,则让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对抗比赛,获胜者成为得分后卫。在教练看来,3号艾森更适合控球后卫这个位置,攻击性更强的1号阿麦是得分后卫的不二人选。但是艾森却向他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位置的强烈欲望。好吧,那就让阿麦犀利的进攻摧毁他的异想天开吧。

    艾森脱下他的训练服时有点伤感,平时会有一双小手把他的衣服抱得紧紧的,紧张兮兮的在场下为他默默鼓气。

    “下一个。”教练喊道。

    阿麦已轻易的挑落一个挑战者,身上的白t恤居然还是干燥的,甚至连一个球印指印都没有。防守者的手指根本无法触到他风般矫健的身影,这无疑是对手的奇耻大辱。也就不难理解阿麦为什么喜欢穿纯白t恤。

    艾森走上场时,阿麦在他耳畔轻声说:“他们说你的球风像我。”

    “为什么不是你像我?“艾森针锋相对。

    阿麦哑然。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口香糖,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微笑。猛的把球掷给中线附近的艾森。“嗵”的击地球声让围观的人群一怔,大家便会意的安静下来。

    三厘米。从眼睑到眉尖的距离。这在集体比赛中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却是难以回避的一段距离。阿麦比艾森高出三厘米,这三厘米在每一次起跳中都可以立即转化成优势,而不若集体比赛中,艾森可以利用掩护与速度弥补这一点。

    艾森迅速感觉到这个距离差传递下来的压力,他的每次出手不得不在原来的姿势标准上强行提升出手的高度,这显著降低了他的命中率,同时大大消耗了他的体力。而阿麦一旦掌握球权,就蛮横无理的强打内线,把身高臂长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得分。这无疑是一种侮辱!艾森被激怒了,得分落后的他开始利用突破进行猛烈的反扑。阿麦看得很清楚,他城门洞开,宽容的让艾森轻易扑到篮下,他是在期待着最后一刻那美妙的一巴掌。艾森轻舒猿臂,飞向篮框。阿麦拔地而起,用凭空而降的巨大阴影宣告他才是这片天空的主宰!但是,艾森的球却轻易的逾越了他的手指尖,铿的一声灌进篮框。阿麦羞恼的听到自己颓然坠地的钝响,而背后艾森轻盈的落地声却姗姗来迟,显然,对手在篮框上享受了片刻的飞翔后才意犹未尽的落地。

    四周的拍掌喝彩声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阿麦苍白的脸上。作为一名篮球高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封盖为什么会失败。进攻者是单脚起跳,而防守者是双脚起跳,左脚右臂的上篮方式比双腿原地起跳更大限度的发挥了身体的协调性,且利用了一个肩膀的斜线。对于一名训练有素的跳高运动员来说,单脚起跳比双脚起跳具有五到十厘米的优势。

    九平。球权在阿麦手里。众人吃惊的注视阿麦又弯又扁的嘴唇。嘴唇的弧线像是一种苦涩的自嘲,更像是一种冷冷的威胁。这含义不明的笑令众人不寒而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不是太低级了?阿麦仰头望着钢制穹顶的吊灯。没有人听懂他心中的自问自答。

    艾森已经做好了准备,对手很快将以一个直吊篮框的突破报复自己,他的周身肌肉已做好全力以赴的动员!

    左右,左右。球在阿麦的胯下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幻着,傻瓜才被这低级的假动作迷惑。艾森死死盯着对手的眼睛,那才是无法说谎的进攻阴谋。

    阿麦雪白的影子闪电般绕过艾森的左翼,对于一个右撇子防守队员来说,左脚才是重心枢纽,这意味着右翼才他是脆弱的防线。他却选择左翼!艾森轻松的扑了上去,他嘲笑的鼻息甚至直接扑到阿麦冷峻的脸上。被识破了路线的阿麦毫无应变的反应,依旧蛮横的不依不饶的直挂篮框。这对于防守者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他无视你的存在!这是卡特才有的不可一世!艾森血脉贲张,大喝一声截住篮球那生硬的路线,他看得真真切切,他的指尖几乎就要触到篮球那粗糙却极富质感的表面,篮球却像刹那间被赋予了生命,空中摆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从艾森的腋下堂而皇之的转向篮框的左侧。艾森眼睁睁的目送它优雅的路线,却又无能为力。阿麦左手腕灵巧的一拨,是他绝望的目光里最后一帧定格画面。

    以技术击败技术型,这才是完美的报复!阿麦满意的摇动他的左手手指,似仍在回味手指尖那美妙的瞬间。

    入框的篮球紧跟艾森下落,坠地前还不忘叩击了艾森的后脑勺以示羞辱。艾森手按双膝大口喘息,什么目光让他猛的一抬头,却看见姗姗冰凉若水的眼神,胜利者高大的身躯迅速封堵了他的目光,迎向那娇小的身影。那洁白的背影像一张刺目的白卷令他无地自容。阿麦走出几步却又转过身来说:“你为什么不练练你的左手?嗯?”

    “高医生。”艾森依稀记得高医生已好几个年头没来找他了。

    爸爸不在家,高医生却笑容可掬的坐在客厅里。艾森并不奇怪,高医生与爸爸是故友。爸爸肯定是托付了他什么事然后又出门忙自己的生意去了。在艾森的童年,高医生可不是一个稀客。他频繁的造访,为艾森免费提供医疗检查。这种过分的关照让艾森诚惶诚恐。但是高医生的微笑却给人一种信任感。更何况,他是c城知名的医学专家,每年都主持一些重要的科研课题。

    好些年过去了,高医生仍然是容光焕发,一点也不显老。相对来说,为事业操劳的爸爸则苍老多了。高医生照例询问了艾森一些普通的身体状况,作了一些简单的血压、心跳测试,便邀请艾森到他的研究所作进一步检测。

    从小到大,从大人们的遮遮掩掩的交流与眼神中,他依稀对自己的偏头痛有了一个不甚乐观的认识,似乎是头部长了一个什么瘤压迫了神经。所以把希望寄托于爸爸的故友高医生不仅是幼小的他也是全家一致的态度。但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高医生询问详细病情,而不是被作为善良隐瞒下的傻瓜,对一切不闻不问。不过,在测试之前,他还是以极大的自制力保持着沉默。高医生对他的配合相当满意。

    高医生奇怪的检测装置与检测视力颇为相似,都是要带上一个构造复杂的大眼镜。多数情况下,眼镜有一边是黑暗的,另一边镜前的速视器则不停变幻图形,然后耳机里会传来高医生的问题,这些问题有些是针对速视器里的图形特征,有时是针对耳机里的音乐与噪声。并且要求艾森用左手或右手的书写器来回答,有时也用嘴回答问题。

    令艾森放心的是,整个在测试并不存在麻醉过程。但是他的左侧后脑或右侧后脑头皮有时会有轻微几不可察的一麻,似痒非痒,似疼非疼。测试结束后,艾森像往常一样有虚脱感,脑袋里空空的。在以前,艾森会如释重负的脱掉头盔回家。但这次,他久久捂住头盔,一动不动,神情专注,似在回忆什么。

    高医生略为惊异的望着他,提醒道:“已结束了,非常好。”

    “唔。”艾森如梦初醒的脱掉头盔,然后他极其缓慢的亮出他汗涔涔的左手,问:“这是什么?”

    高医生一怔,艾森的左手食指弯成一个“?”号。

    见高医生没有回答,艾森又问:“这是测试内容吗?”

    高医生神色大变,但他旋即恢复笑容可掬的常态:“不错,这是最后一道题,是要你回答左视野看到的是什么符号。你回答很正确,是一个问号。”高医生冷汗直冒,衬衫湿漉漉的紧贴后背,连白大褂也湿透了。这是第一个能“回忆”起测试内容的病人。他相当聪明,他是把手指弯成“?”号记录了测试内容。而通常的脑灰质记忆是徒劳的,那会像磁介质的信息那样轻易的抹平。

    “那么这个呢?”艾森亮出他的右手。他的右手食指拇指相扣,像是一个“ok”手势。但这在高医生看来,是个糟糕的信号。

    “这也是一道测试题。”高医生嗫嚅道。

    “也是最后一道吗?”

    高医生犹豫的点点头。

    “我右手的回答正确吗?”

    “非常正确。”高医生故作轻松的一笑。

    “那为什么同一道题,我的左手和右手却给出不同的回答呢?”

    高医生的笑凝固了。“这,这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题。”

    “那到底是一道什么题?”艾森不等他整理措辞,便尖锐的问道。

    高医生两腋汗如瀑下,目光迷茫的望着他的病人,他得到什么了吗?不,不可能,测试内容已经被永久性“消磁”了。从他思路清晰的问题看,他也的确只能“回忆”起最后一道题。高医生似乎安慰了心中的疑虑,长吁一口气,道:“这是一道你的大脑对图形识别能力的题,我们的装置能够读出你的大脑中不同部位的诱发电位及兴奋度的大小,这对检查你的大脑是否发生病变具有重要意义。”

    艾森一言不发的望着他,那目光似乎长满了毛刺,令高医生浑身不自在。

    良久,艾森“唔”了一声,便心事重重的离去,连一声礼貌的告别也没留下。

    高医生脱掉湿透的白大褂,瘫倒在沙发上。心里却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从核磁共振仪中取出一张胶片,在昏黄的灯光下研究着。他手握胶片的手剧烈的颤栗起来“天啊,它正在顽强的生长!”他的眼睛溢出复杂的光芒,是惊恐,是不安,又像是隐隐期待的那种兴奋。

    对于球类运动来说,左撇子总是具有天然优势。对于战术家而言,左撇子是奇正之合中的“奇”暗示了攻击的出奇不意。对于解剖学家而言,人体天生就存在生理结构上的不平衡,人体左侧是枢纽中心,这正是跑道要规定为逆时针方向的缘故。甚至,某些研究学者认为,左撇子的大脑要更聪明,这是由于肢体的偏向运动会刺激相应半球的大脑发育,负责大脑两半球之间的神经信号传导的胼胝体也更发达,使得左撇子动作相对更敏捷。

    左手,一直是艾森全身最薄弱的部位。一条铁链的强度跟它最脆弱一环的强度相当。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球馆里空空荡荡,训练早已结束,连看馆的大爷也咳嗽着去睡了。篮球的击地声在偌大的球馆里激荡回响,更显寂寥落寞。

    艾森背对着灯光,他又黑又长的影子冰冷的面对他,像是一个无声挑衅。那是他唯一的对手,它灵活敏捷,永不疲倦,在防守时步步紧逼,紧贴不放,在进攻时,模仿着艾森的动作,矫如猿猱,像是一种戏耍与嘲讽。

    影子高举着它的手,像是一个胜利的欢呼。艾森屈辱的双膝跪地,倒在他的影子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的左臂灌了铅般沉重而僵硬,像是用镙丝刀安装的金属义肢。手掌因充血而肿大,看起来比右手更右手。

    “艾森。”角落里一个突然降临的声音让他一噤。本是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却让他下意识的缩脖子。

    “阿麦已经走了。”艾森收拾他的包,面无表情的说。

    在路过姗姗时,他冷漠的表情被她凛凛的目光割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姗姗抓住他的胳膊,女孩的力气也是蛮大的,因为她们可以把全身力量聚集到指尖。

    “对不起。”艾森轻声说。

    “你为什么道歉?”姗姗不依不饶的捕捉他虚飘飘的眼神。

    艾森低头去掰她的手指。

    “其实,我一点也没怪你,那不是你的错。”她一眨不眨的望他,目光里蓄满了无助与忧伤。坚强的手指却又加重几分力道,就像她一口糯米细牙般有力。

    一瓣,两瓣,她纤巧的手指就像是花瓣,被他残忍的剥落一颗灼热的泪珠滴他的手背上,令他不忍正视。

    在他甩门而去的刹那,一个冰雹般掷地有声的词击中了他的后背:“懦夫!”

    他拉门的手指稍稍踌躇,没有辩解什么,直直离去。

    背后姗姗悲恨的声音像一场滂沱大雨冲击着他仰面朝天的脸。“你懦夫!胆小鬼!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

    “妈,别用那种目光看我们好吗?”

    每次在周老师家做客,只顾埋头大吃的艾森不会注意到老师笼罩在自己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慈祥眼神。而敏感的姗姗便会嘟着嘴抗议。

    用餐后,周老师照例会关心一下艾森的生活情况,学习啊,社会工作啊,专业就业前景啊,毕业去向啊。每次,姗姗都会正义的指出:“这都问过多少遍了?”

    周老师就会乐呵呵的说:“我又不是问你,你急什么?”

    回忆到此,艾森鼻子酸酸的。床头柜上那个华丽包装的纸盒不知道触疼了他的哪根神经,被他撕得粉碎。里面精心挑选的玻璃制品“铿”的坠地,粉身碎骨。那断裂面白冷的闪光令艾森不寒而栗。

    天蓝色的被子上一个污点在他目光里一闪而逝。他寻找到那个污点,暗紫色,像是血迹。怎么会有血迹?他掀开被子,翻来覆去的寻找,又找到两个细小的污点。是拍死蚊子后的残迹,还是抠破皮肤上小疙瘩留下的?他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被子该洗一洗了。”不知怎么,他发了阵呆。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妈妈在十年前就去逝了,记忆中妈妈的模样总是那般的青春美丽,像一张永不褪色的老照片。

    艾森头戴头盔斜倚在墙角,他的“小山羊”发出低沉的马达声,像一头蛰伏的小兽。

    高贵的银白色,纯欧洲血统的跑车像他高傲的主人,大张旗鼓的开到校门口。

    “嘟嘟。”所有路过它的同学步伐都变得小心翼翼。

    姗姗在众人的注目下跨进跑车,她在俯身的时候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艾森迅即把头盔罩拉下。

    跑车一路播洒欢乐的音乐。阿麦一只手控制方向盘,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他在说话的时候习惯作手势,正如球场上他夸张到嚣张的动作。姗姗似乎被他逗乐了,矜持的笑着。不知怎么,即便隔很远,艾森也能听到姗姗笑声里的凄凉,像是久哭不止的儿童难以掩饰尾音的哽咽。

    凭什么认定她不快乐?艾森无声的嘲笑自己。手里的油门报复性的紧了紧“小山羊”喷出一屁股甚嚣尘上的黑烟,街上的骑车人慌忙躲避,齐刷刷投来对飙车族一致的厌恶。

    跑车兴致盎然的在环城公路上转了圈,便又折回市区,七拐八拐进入一条熟悉的街道。然后它轻车熟路的拐进一个树木葱郁的院子。铁门应声而开,艾森试图尾随而进,却遭到保安的盘问。

    “有预约吗?”保安警惕的望着来客,诧异的见他冲前面那辆车自言自语的点点头。

    是的,艾森似乎已明白什么。他当然熟悉这里。门口挂着许多个大牌子,其中两个是:陶然癫痫疗养院,脑神经疾病研究所。艾森常来这里,因为高医生对他的测试就在这里面做的。

    艾森对保安的盘问置若罔闻,反问道:“前面那位是谁?”

    深夜,艾祥像作贼似的溜进自己的家。他身旁的女人抱怨了几句,被他抱歉的摆手制止。他不想吵醒儿子。他蹑手蹑脚的路过儿子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怎么?示威啊!”女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火红。

    艾祥贴着房门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却又变得静悄悄。他放心的带女人进入自己房间,还没来得及温存,门外又传来天翻地覆的床垫响。艾祥心中一冷,便心急如焚冲进儿子的房间。只见艾森直挺挺仰面躺在床上,左右两手在空中剧烈挥舞,像是与一团无形幽灵搏斗!身下的床垫嘎吱作响,月光从窗帘缝倾洒进来,儿子的面部表情相当狰狞,牙齿战战。

    “小森,你怎么啦?”他疯狂的摇动儿子,儿子的身体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艾森醒了,木木的直视吊灯,半晌不吭声。艾祥汗如雨下。

    良久,艾森说:“我没事,爸。”

    艾祥的心却放不下来,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比往常似乎来得更强烈些。

    “我梦见,我在与人打架。每一次出拳都被他化解,最后落在我自己身上。我拼命的出拳,拼命的挨打。他,他太熟悉我了。”

    “卟哧。”女人在门后忍俊不禁,多么荒唐的梦啊。

    “他是谁?”艾祥问。

    “他就是我,另一个我。”

    艾祥安慰了儿子,便带上门退了出来,女人上前低声嘟囔:“也真是,这么大儿子还这样,他分明是编故事向我示威嘛!”

    艾祥于是解释艾森从小便有这种做恶梦现象。

    “哪有这么巧?我每次来都遭到他的梦中抗议,他成心与我作对!”

    的确,最近发生得更频繁了。不会是病情恶化吧。艾祥眉头紧锁,立即想到要向他的故友高医生求助。

    电话那头,高医生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一切反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建议艾祥明天到他那,拿两件东西回去,给艾森换上。一副眼镜,一副耳麦。

    艾祥一愣:“这有用么?”

    “当然。”高医生自信的说“那可是特制的眼镜。”他后面抛出一大堆专门术语,艾祥一句也没听懂,但这些出自专家之口的玄奥名词已足以让他暂感宽慰。

    艾森急剧的消瘦下去,镜子里的他蓬头垢面,面容如削。那深幽的眸子四目相对,久了,便虚化成灼热的一团。镜子里的他变得陌生而迷茫,面目可憎。他厌恶照镜子,就像害怕在人群里碰见一个酷似自己的陌生人。

    那一天正在迫近!而它仍旧在暗处蜇伏不动。巨大的期待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不安。头痛已经好久没来过了,可这并非一个令人安慰的消息,反倒是一个不祥的暗示。晚来还不如早来,可世界就是这么别扭,你越是盼望它早来,它便越是不来。当你以为它终于去了,它又不期而至,给你当头棒喝。他苦笑,当他在左手上戴上一个心爱的护腕,举到眼前,胸中顿生豪情万丈:来吧,我等着你!

    这一天是艾森代表资源学院争夺校长杯冠军。他的对手是代表管理学院出战的阿麦。校队教练在显赫位置就座,含笑不语,似乎他也期待这一天许久了。他两个最器重的弟子将在这一刻决一死战。

    上场前,阿麦照例要走到对手面前说些什么。这是他一惯的挑衅,又像是一种不怀好意的心理暗示。

    他说:“请捂住你的右眼。”

    “什么?”一头雾水的艾森诘问他时,他却挂着诡异的微笑回到自己的半场。球场里喧嚣震天,艾森几乎怀疑刚才那是不是幻听。

    如果他认为这样能干扰我的情绪的话,他想错了!艾森冷笑。可是,那一句似乎毫无意义的话却像一根阴雨天隐隐作疼的神经一般时时宣告自己的存在。他的左侧脑袋突然像针刺一般剧痛。它终于来了!很好!他强行维持着表面的沉稳,像一个沉吟诗人那样安静的伫立。

    在院队,艾森是无可争议的得分后卫,阿麦亦是。但他却有意回避艾森的锋芒,让队友去盯防艾森。

    比分交替上升,在观众看来,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不到最后一刻难以分出胜负。但是阿麦却胸有成竹的与场外观众交流着,时不时作个鬼脸,玩出漂亮花样后又会发出李小龙式的怪叫。俨然胜券在握。

    第三节休息时的艾森全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面捞出来的,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息。教练的临兵布阵他一句也没听见。谁又知道他嗡嗡作响的脑袋里是怎样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

    六十平。

    谁都知道,现在球应该传给谁,或者说,该扑向谁。当然,球员们更不是傻瓜。

    阿麦持球不紧不慢的消耗着时间,像在遣词造句构建一句诗,艺术的酝酿着最后一次进攻。可是,包围上来的防守队员已不容他自我陶醉。

    他一个假动作晃倒一个,然后强行从“关门打狗“的两名前锋间挤了进去,他知道前锋的后面还蜇伏着另一个危险的身影,他的全身汗毛都能感觉到那个期待复仇的粗重鼻息。所以,在空中滑翔的过程中他有意停顿瞬间,可是什么意外也没发生。球进了。阿麦还在迷惘间,球已经发出了。场下心弦绷紧的观众恍然大悟,齐声嘶喊大叫,艾森持球长驱直入,这是一次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管院队员们疯狗般扑了过去,因为他们知道最后一次进攻必然出现在这个闪电的身影之上。没有人能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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