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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叱吒风云录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一家最大的酒家摆酒设宴,算是给万伯伯饯行。而若是万伯伯有心打算东山再起,但是不愿外人插手千药门的家务事,小侄明日依然给万伯伯设宴饯行,算是为深夜叨扰陪罪。”

    万回春听完话已颇为心动,道:“不,白云贤侄言之有理,万伯伯愿闻其详。”

    丁白云神色顿时显得轻松起来,走回坐下,忽然问道:“不知万伯伯觉得小侄人品如何?”万回春想了一想,道:“放眼武林,在同辈之中,贤侄可以算是人中龙凤。”

    丁白云道:“不敢。那论机智,如何?”万回春笑道:“贤侄适才一番论理,不论是见地,智慧,都相当杰出。”丁白云又问道:“那武功又如何?”万回春道:

    “虽然五行雁翎刀在江湖上算不上是上乘的功夫,但是我看贤侄骨材匀称,悟性又好,只要得遇名师,假以时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丁白云大喜,连忙跪倒,说道:“便求万伯伯收白云为徒,白云可以在此发誓,一定会尊师重道,将师父当成父亲一样奉养孝顺,并以重振千药门做为毕生责任,戮力施为,决不懈怠。以上如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人神共弃。”说罢伏地不起。

    那万回春吃了一惊,自忖道:“我儿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梅映雪为汤光亭宁可脱出师门,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再说她脾气古怪,实在很难寄望她什么。剩下的冯云岳偏偏又不成材,看样子,为保我千药门绝学,是该考虑另觅传人。”又想:

    “丁白云这孩子,无论家世人品,资质根基,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头脑清楚,思虑周详。就拿今夜之事,足见他有勇谋,有胆识,终非池中之物。”见他始终跪地低头,一动也不动,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磕头?”

    丁白云大喜,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额头触地,冬冬有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万回春才道:“好,好,好,好徒儿,可以了。”扶起丁白云,见他赤诚一片,神情激动,也不禁大为感动。却不知丁白云先后欲拜莫高天、薛远方为师,一是对方根本毫无此意,一是中途遭逢大变,无疾而终,心情大起大落,无以复加。今日终于得拜万回春为师,是以百感交集,久久难以自己。

    经过半晌,万回春待丁白云心情稍复,便道:“你既入我千药门下,本门沿革戒律门规,你不能不晓。”丁白云复又跪地,恭恭敬敬地道:“是,请师父教诲。”

    万回春站起身来,说道:“本门自开山祖师创派以来,凡历五代掌门,因此你乃是本门第六代弟子。”接着便把历代掌门名讳,大略的出身事迹,一一说与丁白云知晓,语末解释道:“详细情况,另有书册纪录,便在那客店里头,回头你自找闲暇时间,详加翻阅。”丁白云道了一声:“是!”万回春又道:“本门以医药起家,做的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事业,门规所列,多与珍惜药材,解人危难有关,乃是一些基本要求,我先念一句,你接着念一句,务须条条熟记,若有触犯,不论情节大小,一律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当下便把门规一条一条念给丁白云背诵。那千药门门规仅有七条,并不难记,丁白云只默念一遍便完全记熟了。只是他原本好歹也是个少庄主,只要父亲不管他,哪有什么门规戒律可绑着拘束他?虽然这七条门规并不难守,可是一听到万回春说到:

    “犯者须废去武功”时,心中仍不禁惴惴。

    万回春听得丁白云覆诵无误,即命他起身,忽地叹道:“我千药门虽然不是大门派,但在武林之中,向来颇受敬重,千药门弟子行走江湖,无论黑白两道,都要礼让三分。如今却是人去楼塌,猢狲散树之时,你此刻方才入我门下,足见赤诚,但也太难为你了。”丁白云道:“师父,正所谓人先必置于死地而后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我们师徒齐心,相信人定胜天,千药门必有再兴盛的一日。”

    万回春原不是喜欢人家逢迎谄媚之人,但听此时他句句中肯,倒也十分受用,点头道:“依你说,咱们可以等到这一天来到么?”丁白云道:“不是等,而是去做,去力行。不是可以,是一定。”万回春听他说得豪气干云,和了一声:“好!

    难得你有此气魄。武林中成名人物我看过不少,武功高强的也很多,但是称得上是英雄人物的,寥寥无几,但是将来绝对有你一个!”

    那万回春本来对于权势两字,看得极淡,什么兴衰荣辱,也是当作是过眼云烟。

    但自从万小丹死后,在他潜意识当中,不知不觉地已将万小丹未竟的遗愿,转变成了自己生平的最大心愿,也忽然才觉得,能够成就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才是英雄人物。

    丁白云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师父夸奖。”万回春道:“既然眼下千药门只剩你我师徒二人,本门有一个重大秘密,自然也须告诉你知晓。”再次确认四下无人,接着才将九转易筋方的传说,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丁白云。

    丁白云又惊又喜,心想:“我拜了他做师父,他对我就不一样了,连这样的秘密也告诉我。”问道:“不知此方现在何处?”

    万回春道:“小丹生前一直疑心此方当在梅映雪身上,本来这样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只是映雪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的脾气虽然令人捉摸不定,但决不是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所以我怀疑,这东西也许是在她那里没错,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丁白云道:“若是真应了师父的猜测,那可就麻烦了,因为这样的话,就等于没有这样东西一样。”万回春道:“确是如此。不过世事如棋,变幻莫测,这件事情绝地逢生,好像反而有一点眉目了。”丁白云喜道:“真的?那可真要恭喜师父了!”顿了一顿,神色古怪,说道:“遮莫与那姓汤的有关?”

    万回春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到底与他是不是有关,我眼前还不能确定,不过要是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着落在他身上,真的要恭喜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了。哈哈!”

    丁白云明白万回春的意思,自己才刚拜师,马上就得到了师门的这份大礼,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果真如此,那也不是徒儿一人之福,而是千药门之福。

    因为如此一来,徒儿对未来的计划,就更添三分把握了。”当下便把他的整个计划构想,先是如何复兴归云山庄,再来又怎么重建千药门,一步一步地详细说与万回春知晓。

    那万回春听完他整个计划,心想:“他若只字不提归云山庄,那有违人之常情,自然可疑。不过现在他将归云山庄处处摆在第一位,却又太过份了。”正想出言纠正,丁白云却抢先了一步,说道:“非是徒儿私心,要先壮大归云山庄,而是先前万师兄毒害江湖同道的事情,现在江湖上沸沸扬扬,早已传扬开去。这些受害者虽然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但是无辜受害,颇得大众同情,现在千药门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短时间内若贸然重现江湖,只怕众怒未息,无端引来阻力。再说归云山庄风评向来不错,又并非江湖门派,与千药门可以相互依存,只要归云山庄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后盾,千药门接着应运而生,纵再有闲言闲语,那也都是末枝小节了。”

    万回春叹了一口气,道:“那一日我匆匆离开,尚有多人未曾施救,迄今只怕凶多吉少了。这笔帐既是小丹惹下,现在算在他老子头上,也没冤枉。”

    两人又聊至深夜,这才返回客店休息。

    第二天一大清早,丁白云便来到万回春休息的房门前请安。吃饭走路,也都先请示过万回春。汤光亭微感奇怪,但没兴趣多问。

    那丁白云家财万贯,这次虽然是仓皇逃出,身上值钱的东西亦复不少,一路打点吃饭住宿,倒是省去了万回春不少麻烦。汤光亭跟在一旁吃肉喝汤,也是一样舒服。

    原本万回春有意一路向北,这时听了丁白云的意见,有意回到寿春,便改折往西南而去。这一日过了石岭,来到了百花坪。汤光亭与丁白云走在前面,正自高谈阔论,说到铸剑山上风景如何又如何时,忽然没了声响。那丁白云早与万回春取得默契,对汤光亭以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便道:“难怪汤兄俊朗风趣,原来是铸剑山地灵人杰之故。”见汤光亭仍无反应,侧脸一瞧,只见他目红如火,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冷汗直流,衣襟后领全是汗渍。

    丁白云大吃一惊,伸手便去拉他的手。这一拉之下,只觉触手灼热,如握焦炭。

    他不由大叫一声,喊道:“师父!”

    万回春急忙向前查看,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疾点他周身大穴应急。汤光亭体内毒气在经脉中到处乱闯,他早知出乱子是迟早的事,但是这几天在他的调理之下,情况已经逐渐获得控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进一步找出他体内内息自生的原因。没想到此刻这些毒气居然再度反噬,先前的努力付诸流水,简直是他生平所未见。

    万回春立刻要丁白云就近找一个清静之处。不久之后,丁白云花了三两银子向附近的一户农家寻得了一处谷仓,在安顿好了万回春与汤光亭之后,又想向那户农家要几床被褥毛毯。那农家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丈,听了丁白云的要求之后,却说:“咱这是个小地方,咱种的是地主的田,啥被褥毛毯,看都没看过,汝若要草席,倒有几张。爷台,谷仓没有土炕,夜里生火取暖,小心则个!”丁白云无奈,只得到附近的镇上去采办,临行之际,万回春开了几味药,要他顺道买回。丁白云应诺,迳自去了。

    回头万回春便将汤光亭放平在草席上,先除去他了身上的衣物,摊开随身薄皮针囊,取出金针,略加思索,首先在汤光亭的承泣穴刺下,以隔断足阳明胃经与阳蹻脉。接着才在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等任脉诸穴,顺序一一刺下,直至会阴。然后接着又连刺横骨、大赫、四满、中柱、肓俞等冲脉诸穴,至幽门为止。

    至此任脉、冲脉再加上承泣共四十七个穴道,此时全插满了金针。秋高气爽,万回春仍是累得满头大汗。

    本来人身穴道,即使同属一脉,也是各有功效,甚至必须与其他穴脉表里配合,绝无同时下针之理。但是此刻汤光亭全身内息充满,挟带毒气到处运行游走,阴血内满,阳气外盛,端的凶险无比,万回春艺高人胆大,孤注一掷,以泄实手法下针,而且只专攻一门,希望能立竿见影,先救回汤光亭的小命再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万回春见汤光亭情况未再恶化,稍松了一口气,便伸指往他手腕探去。

    万回春这一探不由得大吃一惊,寻思:“这小子脉象天天不同,昨天是手少阳三焦经,前天是手厥阴心包经,今天却换成了足少阳胆经,看样子,明天就轮到足厥阴肝经了。而这当天当值的经脉,内息旺盛不说,还一天强过一天。若说这小子吃的不是九转易筋丸,天底下还能有第二种神物吗?”

    万回春又想:“若是九转易筋丸真叫这小子给吃了,天下再无第二颗,此时再杀他,于事无补,然而配制的方法又下落不明,这”他起身踱步,一边想道:

    “我若是以汤光亭去质问映雪,不管她是明知九转易筋方的下落,却故意装糊涂,还是她压根儿就不知道,结果都会是一样徒劳无功。最怕是她原本不知道,我这么一问,反而提醒了她,那也不好。”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接近传说中的“九转易筋方”心情上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不知不觉走出了谷仓。

    忽见不远处有一个农村孩童,带着几个年纪比他还要上小几岁的幼童,在一旁玩耍。他们手中的童玩,不外是一些废弃的农具,或是竹编草结的一些玩偶之类的东西。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孩童,仗着人高力强,时常动手欺负其他的小孩,除非小孩听他的话,他才会给个玩意儿,分派担任某个游戏角色。

    万回春瞧着出了神,忽见这群小孩当中有一个特别倔强的,大孩童不给他,他偏用抢的,虽然最后还是抢不过,又挨了打,但他尽管哭着,也只嚷道:“小三跩个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竹蚱蜢又破又丑,你要给我,我也不要,我自己做一个,担保比你的好看上一千倍,一万倍。臭小三跩个什么?难道我不会自己做吗?”

    万回春听了,心中不断地重复想着:“难道我不会自己做吗?”脑海中仿佛也有回音。

    其实万回春早在十多年前,确定自己没有继承到九转易筋方的同时,便已下定决心,要自己配出一付九转易筋方出来。那时他想:“失传的九转易筋方,当初也是人想出来的,没理由我不能配制出来。”之后他几度外出远门,足迹踏遍三山五岳,漠北回疆,虽然始终没能如愿,但是见闻增长心胸,对于这件事情,已经逐渐能够释怀。

    但此时他的心绪再度被怨恨挑起,十几年的修身养性付诸流水。心中只不停地想着:“我干嘛像要去求人呢?我要自己做出来,我可以自己做出来。”打定主意,忽觉眼前一片光明,未来对于他来说,再也不是充满着不确定性,暗藏着惊喜或危机。

    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眼前。

    万回春走回谷仓,看着兀自昏迷的汤光亭,寻思:“今天若不是我在这里,这小子只怕活不过今天晚上。本以他现在的内力,自可将积在体内的毒素逐渐化去,谁知半途杀出一个毛天祚,懂得几个狗屁医理,就敢拿药给病人吃。这地犀通灵丸功效虽大,但是是主在宁神理气,安定情绪,那天汤光亭根本是走火入魔,毒气攻心,病急乱投药,庸医害人,此为一例。现在地犀通灵丸的药力与四种剧毒结合在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据本门典籍记载,那九转易筋丸一经服用,十二经常脉,奇经八脉,依序自行导引内力,阴阳交替,易筋转骨,九天为一小成,九九八十一天为大成。不论男女,不分老少,大成之日,功力可增强十倍至数十倍不等,依受药者自身所练就的内力而定。威力之大,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又想:“这小子本身内力不行,方只一转,体内积蓄的毒气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如何能耐得住九转?他若一死,九转易筋之秘,只怕从此带入黄泉地底,千药门也只有沦为江湖医馆药铺,掌门人变成名符其实的江湖郎中了。”

    万回春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想清楚,忽然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对了,既然这小子吃了只有本门掌门才能服用的九转易筋丸,为何不干脆收他为徒?如此一来,既保住了历代传统,说不定还可以让梅映雪回心转意,只要我们三人齐心研究,再拟出一方九转易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哎,不行,不行”

    原来他随即想到,这汤光亭虽然不是杀他儿子的凶手,但其与儿子的死,其实有着莫大的关系。加上万小丹生前对他非常嫌恶,要是收了他当徒弟,最后还让他接了掌门,只怕万小丹地下有知,也死不瞑目。

    他忽喜忽忧,不知如何是好,又想:“我今既已收丁白云为徒,怎地又如此心猿意马?但不管如何,都要先救汤光亭的性命,否则其他也是空谈。

    “他内力不行,毒性又散入五脏六腑,早晚会被体内毒气所噬,为今之计,只有教他一些修练内功的法门,配合九转易筋的功效,加强他的内力,才能化去剧毒。

    但是怕他武功增强之后,不再受我控制,我可以在他日常生活饮食中,另添药材,一来可以刺探他身体的反应,以便研究九转易筋丸的成分,二来可以避免意外,一但失去控制,随时可以毁掉。”

    但话虽如此,要找出一样药品,要具有毒性又不能与九转易筋方药材内容冲撞的,真是谈何容易。更何况九转易筋方里所列的药材,他是一样都不能确定,正如同大海捞针,不知如何下手。

    不久汤光亭悠悠转醒,闷哼了几声。万回春仿佛找到了一个能拉回他紊乱思绪的救星,急忙再去探他脉搏。说道:“你毒气攻心,昏了过去,不过现在暂时没事了。我要你乖乖躺着,不要乱动。我现在要从少冲穴这里”说着伸出手指,在他左手小指内侧,指甲上一分处轻轻一压,续道:“就是从这里,输一点真气给你,用以护住你的心脉。到时你会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这里流进去,沿着你的手臂内侧往上流,通过腋窝,最后到达胸口心房。你千万要记得放松心神,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一心想着这一股热气,从少冲穴进去,一直往上流,流到胸口就好了。这一路叫‘手少阴心经’,一共有九穴。少冲穴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是少府,这里是神门”

    一边说,一边在他掌缘、手腕、手肘上,一路指点上去。

    汤光亭虽然半昏半醒,不过也知道万回春是在教他穴道名称,便用心记忆。忽听万回春接着说道:“这样的顺序与人体内息流动的顺序正好相反,不过你练内功时,便是这样的次序,你懂了吗?”

    汤光亭根本未接触过内功,什么顺不顺序也没个概念,迷迷糊湖中不知如何回答。那万回春道:“一时还不能了解没有关系,今天只是跟你说个大概,改天我会好好地教你。好,我现在要开始了。心情放轻松,一切有我。”说着缓缓地将内息从汤光亭的少冲穴中输入。

    汤光亭果然觉得有一股热气,缓缓地从他小指尖,顺着手少阴心经的经络,按照刚刚万回春指点的穴道,一一而上,通过腋窝,到达胸臆之间。刹那间胸腹之间温暖充满,通体舒泰。

    这种感觉,汤光亭记得不久之前仿佛有过。那是在归云山庄的时候,他也是突然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四肢冷热交战,痛苦异常,但心田这一块地方,就如同现在一样,始终热哄哄的,暖洋洋的,非常舒适。

    汤光亭不知不觉再度沉沉睡去,良久良久,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铸剑山上,回到了那个在山路上赤足奔跑,溪边游泳垂钓,林间弹弓射鸟,那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身上。

    汤光亭这一觉睡得够久,张开眼睛时已经天亮了。

    他从软绵绵的稻草席上起身,这才发现一身上下,全是新制的衣裳,脚上也套上了新布靴。

    汤光亭觉得奇怪,正想找一个认识的人,丁白云刚好从外头进来。

    汤光亭忍不住问道:“丁兄,我睡了多久了?”丁白云道:“不久,不久今天才第三天。身子怎么样?我在外头给你煎了药了,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吧?”

    汤光亭道了一声:“好!”但是想不透丁白云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好,全身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走到外面,只见晒谷场上升起了一盆火,火上炙着一条不知是羊腿还是獐子腿,总之肉香四溢。汤光亭数日未食,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一闻到味道,饥肠辘辘,马上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丁白云哈哈大笑,说道:“倒忘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快了快了,等到万师父回来,就马上可以吃了。”汤光亭道:“万掌门上哪去了?”丁白云道:“他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说要亲自挑几味药给你。”汤光亭道:“劳烦大家为我这么费心,真是过意不去。”丁白云道:“汤兄不必客气,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有难,彼此帮忙也是应该的。”汤光亭道:“是。”心想:“我出外确是靠朋友,但是你老兄出外,花的仍是老子的银子,靠的还是父母。”

    不久万回春也已回来,还带了大包小包。三人用过餐,万回春又替汤光亭把了一次脉,待他将先前煎好的药喝下后,才道:“你身上所中的毒已经侵入膏肓,深达五脏六腑,这药只能治标,让你感觉舒服些,却不能治本。而根本之道,必须靠你自己。老夫这就教你一些修练内功的法门,你依言施为,勤加练习,你内力一但够强,体内毒素自然会被你化去。”

    但如此一来,就有一点拜万回春为师的意思。汤光亭好生为难,虽然他并未拜过莫高天为师,但此刻心中却出现了莫高天的样子。再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万回春怪怪的,按理万回春就算不恨他,也不该对自己那么好。

    万回春见他脸色犹豫,微笑道:“虽然我传你内功,但那是因为要救你的性命,这与我大夫救人的天职有关,与拜师学艺无涉。所以我们仍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

    汤光亭见心事被他瞧出,讪讪说道:“那可真要多谢了!”

    万回春道:“白云,你也过来。”丁白云应诺靠了过来。万回春道:“我现在要传几句口诀给你们。这是我们千药门的基本功,口诀很简单,也不难练,难的是持之以恒。每天多练一刻,就多一刻的好处,日积月累下来,谁用功,谁偷懒,用不着试,一瞧便知。而且既谓之基本功,也就是日后其他功夫的基础,在这里打不好基础,日后就算再深奥的功夫,能够领略的也有限。”

    只有丁白云应道:“是,弟子理会得。”万回春道:“好了,本门心法,不落文字,我先念一句,你们跟着背诵一句。我们出门在外,诸多不变,白云,你跟着汤光亭,站着背就行了。”说罢,便将口诀一句一句念出。丁白云与汤光亭用心记忆,半个时辰之后,万回春分别要他们背出,一遇错误,立加指正,两人都又各默背了三次,方才一字无误地背诵完毕。

    万回春接着才逐句解释,何谓肾水?何谓心火?又怎么阴阳交媾?又怎么分化铅汞?途中有提到穴位名称的,万回春亦一一在二人身上指出。那汤光亭对于经脉内的气息流转已有过经验,对于穴道的概念也不是初识,经过万回春这么一番讲解下来,倒颇有心得。

    这一场教学解说,直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大概讲授完毕。万回春道:“你们自己找时间多多练习,如果中途有心悸、晕眩的情况发生时,千万不要硬练下去,应该立即起身活动,舒展筋骨,重摄心神,静待心情平复之后才能继续再练,否则走火入魔,神仙难救,切记!切记!”

    丁白云应诺称是。万回春便接着道:“既然如此,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走了。

    天黑之前,要赶到镇上去呢,否则只好睡在树林里。”丁白云假意道:“为什么这么赶?”万回春道:“我们躲在这乡下地方,就算再过个五十年,也没人能找得到我们。我们到多一点人的地方,不管是我们要找你梅师姐,还是让你梅师姐找到我们,都比较容易一点。”丁白云道:“原来如此。”汤光亭听说要找梅映雪,当然也是十分赞成,当下帮忙收拾东西,便往镇上出发。

    天黑之际,三人便赶到了镇上,投宿于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接着白天汤光亭要不就跟着万回春到处闲逛,不然便是留在客栈里练功,到了晚上,万回春就替汤光亭诊脉,或拟方煎药,或艾灸针砭,不一而足。汤光亭也觉得身体强健,一日胜过一日,偶有毒性发作,也已不像先前那般煎熬难受。而丁白云则有时出现,有时却一整天不见人影。汤光亭心有疑问,但是也没提。

    如此又过了几天,一早汤光亭刚刚坐在床上打坐练功完毕,忽然耳里听到丁白云说道:“师父,成了,高大人请了张苍松来接我们”汤光亭心想:“什么高大人?”一时想不起来,再度侧耳倾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汤光亭推出房门,来到客栈大厅上,见丁白云与万回春在靠近门边的桌子旁,相对而坐。那丁白云坐外朝里,见到汤光亭,立即闭嘴不语。万回春一回头,指着身旁的长凳,说道:“来,一起坐吧!”

    汤光亭见丁白云神色古怪,但还是依言坐下。万回春问了他几句对身体的感觉,汤光亭说了几句,万回春抓起他的手,搭住手腕,低头沉思。

    这一日算来,距离汤光亭第一次开始修习内功,大约只有五天的时间,万回春但觉汤光亭内息流转,充沛丰盈,虽说他未练之前,体内已经积蓄了不小内力,但这股在他体内依经脉正常流动的内劲,常人却需耗时五六年以上才能做到。

    万回春又惊又喜,又爱又怕,一时不知自己此举对未来是祸是福,寻思:“按脉像推算,他吃了九转易筋丸应该有二十来天了,这药效当还有五十几天,到时九转完成,他的功力岂不是要强过百年?天下绝无此理!”他一方面不相信,却又希望这是真的,又想:“这小子内力一强,在体内积蓄越多,若不会运用之法,于身体终究有害,到时说不定不能继续发挥久转易筋的功效。可是一教他运用,个把月之后,这里可没人拦得住他了。”

    他先前不知汤光亭是否吃了九转易筋丸,行事彷徨,举棋不定,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汤光亭是吃了久转易筋丸,也决意一边协助,一边研究,却依然患得患失,踌躇难安。

    正思虑间,忽然门外进来一人。万回春觉得汤光亭身子一震,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正往自己走来,拱手说道:“张某有眼不识泰山,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万掌门大人大量,海涵,海涵!”

    万回春起身道:“原来是张兄,请坐,请坐,有话坐下再说。”那人便在汤光亭的对面坐下,汤光亭一时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

    那人正是在归云山庄时,被躲在人群中的万回春,一语道出出身门派的张苍松。

    原来这几天丁白云一直前往寿春,打探淮西防御使高智阳的落脚处。他的打算其实很简单,高智阳是朝廷中的一方大员,归云山庄因为他的一句话,当天就在武林中消失,现在自然也可以再因为他的一句话,重新站起来。

    更何况大宋皇帝赵匡胤雄才大略,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其时四境板荡,改朝换代已成了家常便饭,黎民百姓对于谁来当朝主政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自从赵匡胤即位以来,中原安定,民生日益富足,早已深得民心。丁白云早已暗自打算,天下终归宋有,此乃大势所趋,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不如早日表态,则天下初定,用人孔急之际,还能占到先机。

    皇天不负苦心人,丁白云终于在昨天与高智阳的从人搭上线,一边向高智阳道歉,一边表明愿为宋廷效力之心。那高智阳本来就不愿得罪武林中人,归云山庄丁家若真愿意归顺,依照丁家在江北的影响力,很能对其他的武林同道产生一个带头作用。于是不但欣然接受丁白云的道歉,甚至有意让归云山庄原地重建,惟一的要求,自然是丁白云必须回到寿春,以发挥他的影响力。

    这一天,张苍松奉派来接万回春与丁白云,一见面,自然先是化敌为友,为往后的合作关系铺路。

    张苍松一坐定,便即说道:“高大人得知那日在归云山庄中救人的,原来便是鼎鼎大名的千药门门主万掌门,心里真是佩服得不得了,说万掌门武功高强,又有胆识,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能人。又说那天场面太乱,急切之中什么人也没瞧清楚,所以特别吩咐小弟,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万掌门请到将军府上一叙,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万掌门的庐山真面目。”

    万回春脸上一红,说道:“那日得罪了高大人,没想到高大人大人大量,非但不记恨,还这么样地称赞在下,万某实在愧不敢当。”

    张苍松道:“欸,万掌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高大人虽是朝廷大臣,位高权重,但他却非常看重我们这群江湖朋友,说我们讲情重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值得钦佩的英雄,更说当日万掌门甘冒奇险,为救朋友赴汤蹈火,以这样的人品武功,实在罕见。又听说万掌门执掌千药门,妙手回春,医术天下第一,更是啧啧称奇。

    试想,若不是因为万掌门有这一份义气,这一手能耐,高大人又如何能赞不绝口,又如何会迫不及待地吩咐在下,来请万掌门过府呢?”

    虽然万回春也知道,这番话多半是张苍松自己捏造出来的,但还是直说得他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心想:“这就算是这张苍松自己编造出来的,也总有那么几分真实吧?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乱传话。”说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不知高大人现在何处?万某也想亲自与高大人道谢,当然也要顺便为当日之事请罪。”

    张苍松喜道:“万掌门肯去,那可真是求之不得,高大人要是知道了,定然欢喜。”挥手从门外叫进一人,低声吩咐道:“你快马赶在前头,回去与高大人报信,就说已经请得千药门万掌门,我们即刻启程,你快去,快去!”那人领命,迳自去了。

    张苍松这才续道:“这将军府是临时的,算是高大人在寿春的一处行馆,位置就设在之前归云山庄的旧址。”那万回春“哦”地一声,忍不住看了丁白云一眼,只见他略有愤恨之色,却并未有惊异的表情,想来他早已知道了。

    那张苍松并不关心,也未曾留意,接着说道:“咱们现在立刻出发,天黑之前,就能到达寿春,高大人见我派人传信回去,想必一定会在府内设宴,去得迟了,只怕不好意思。”

    万回春点头称是,三人便即动身。

    那张苍松见汤光亭也跟着随行,初时只觉得这人眼熟,后来才想起他原先好像跟莫高天是一伙的。但是既然归云山庄的少庄主,都能反过头来向高大人效忠,汤光亭又有何不可呢?当下也不好意思多问,牵过马匹,让他们三人都上了马,这才翻身而上。与牵马的几名从人说道:“好了,你们自个而慢慢回去吧,回头我跟你们头儿说去,让你们路上多玩几天。”说着,朝其中一人扔了几锭银子。那人伸手接着了,欢天喜地地道:“谢张爷赏。”

    张苍松喝了一声:“去!”马首嘶昂,更不停蹄,四人一前三后,直往西方,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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