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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笔趣阁 www.ddbiquge.co,龙卧亭杀人事件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之后,龙卧亭、贝繁村,还有警官们,全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情况非常严重。

    首先是三位警官,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忧郁症,全都变得像是哑巴一样,看到我们也没有笑脸,只会朝我们点点头,即使我们主动和他们说话,也顶多点头或摇头相应。

    村人们呢,在此之前还偶尔会和龙卧亭的犬坊家往来,但现在则完全不靠近此地一步,即使是对我们这种住宿的客人,也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在路上看见我们,村人就会在远处绕道而行避开。在我去邮局付邮资的路上,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形,好像我得了会传染的不治之症一样。受到这样的待遇,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在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时,感受尤其深刻。

    还有一件事应该要大书特书一番,就是我好像又看见上次那个亡灵,只是这次,我不是直接看到他,而是在犬坊菊子被杀的那间“四分板之间”的芦苇草帘门中,看见了模模糊糊的人影,还有像是插在头上的手电筒灯光,左右摇晃着。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就我所观察到的,并没有人从“四分板之间”走到走廊上。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问过其他人,但是前一晚并没有人进入“四分板之间”做一些奇怪的事。这么一来,应该就是亡灵了吧!

    留金八十次的尸体被发现的两天后,大家决定要为留金八十次、犬坊菊子和仓田惠理子举行联合葬礼。听说,菱川幸子的遗体由她的父母、兄弟到贝繁警署领回,开车载回京都的家,当时菱川家的人并没有来龙卧亭打声招呼。小野寺锥玉已经在津山办完葬礼,中丸晴美则在贝繁的家中举行葬礼(在没有遗体的情况下)。犬坊夫妇虽然有参加中丸小姐的葬礼,但好像备受冷落,这告诉我们,因为这次的事件,犬坊家的处境已经如坐针毡。

    因为这样的情况,犬坊菊子的葬礼也没有在龙卧亭盛大举办,应该是担心村子里没有半个人会来吊唁吧!而留金的亲兄弟也都过世了,没有人会来参加他的葬礼,所以决定干脆在村子外的火葬场将三人一起埋葬,葬礼的费用也全部由犬坊家负担。

    一方面是因为三个人都是同一事件的牺牲者,另一方面,贝繁村之前好像也有过相同的案例,虽然我们看起来是有点奇怪的联合葬礼,但贝繁村的人反而比较能够接受。葬礼还是很花钱的,听说仓田家并不是很富裕的人家,对于丧葬费由犬坊家负责的提案,也认为这在道义上是理所当然的。

    从四月七日起,三人的棺材就安置在贝繁村外,离橘暗渠较近的一个叫做棚藤的地方,准备第二天合葬,那里有座火葬场的休息室,他们计划将休息室做为联合葬礼的会场。龙卧亭在村子里已是恶名昭彰了,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可想而知,会来吊唁的人应该是寥寥无几。

    葬礼当天早上,我赶着做纪录,我想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要再复印寄给远在奥斯陆的御手洗。上一封信,只写到仓田惠理子的死,寄出那封信回到龙卧亭之后,犬坊菊子就被杀了。写给御手洗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菊子的死,之后还找到了留金八十次上吊的尸体,这个御手洗也不知道。

    葬礼当天早上,我原本想找适合丧礼穿的衣服,但是出门在外,根本没有带这样的衣服在身上,只能尽量穿黑色的衣服了。我只有一件毛衣,再穿上西装裤,而不是牛仔裤,除了犬坊家的人以外,其他人的处境好像都和我类似。

    有火葬场的棚藤离龙卧亭相当远,对都市人而言,应该是要坐车的距离,但是因为很难借到可以容纳所有人的车子,而且那个距离也不是远得无法走到,所以,在吃过早餐后一个小时,大家便慢慢沿着苇川往葬仪场走。

    那天是阴天,加上是要去参加葬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非常苦闷的。我和守屋、坂出走在一起,我们的话都很少,因为完全无法了解真相,所以大家都对案子的情况感到绝望,而且已完全厌倦讨论了。一来是没有新的资讯,二来自己也没有新的推论,所以大家都默默地走着。

    途中,我们经过了橘暗渠的旁边,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和我想像的还是有点不同。橘暗渠将苇川的水引入后,在与苇川的交接处设置水门,这点和我想的一样,但是,引进来的水就像河水一样,流到附近的水田,而水池就位在河的入口部分。面向田地的水路变成了隧道,从水池的边缘潜入地底下,隧道口设置有金属栅栏,以阻挡大型垃圾侵入,所以人也进不去。总之,这里给人的印象就是灌溉用水路的一部分,不像是水池。

    水池看起来不是很干净,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板、黑色的发泡苯乙烯,不知道该把尸体丢到哪里去的人,会想到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周围用石墙围起来,也有一部分是灌水泥的。旁边低于水面的道路一带有一些草地,这个部分的岸边钉入了一整排圆木,以防止土石流入。水面很宽广,应该有学校比赛用的游泳池那么大吧!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水田。但苇川对岸就是山坡,竹林一直延伸到岸边,在河川东边展开的水田,因为是在山区,所以并没有那么宽阔,约在五十公尺的前方就已经碰到山壁了。南北向狭长的水田,主要沿着苇川的东岸,细细长长地延伸着。道路也是沿着苇川而建,但右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小径岔出,穿过水田往前延伸,好像一直通往散落在山脚的农家,我仔细一看,每户人家的屋前部停了一辆轻型汽车。

    经过橘暗渠后,我们仍继续往前走,我们已经沿着苇川走了一小时。里美走在前面,走入一条我刚刚说的往右边的小径,朝右边的山脚走,我看见山里有一个巨大的烟囱,和用砖块堆砌而成的火葬场。当我们到达之后,我看见建筑物是建在被竹林环绕的空地上,那块地没有铺柏油,上面纵横交错着被汽车轮胎辗过的痕迹。但是当天早上,建筑物对面的宽广空地上只停了两辆轻型汽车,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辆车。

    火葬场是个阴森森的建筑物,我们沿着建筑物慢慢绕到后面去。走在竹林低垂、沿着建筑物而建像是小巷的路上,一绕到后面,潮湿的泥土味和植物香气就越来越重,我还闻到了看见亡灵那天晚上所闻到的独特火葬场味道,虽然是若有似无的。

    休息室的入口就在附近,摆放了好几个葬礼用的黑白花圈,即使是三个人的联合葬礼,花圈的数目还是寥寥可数。入口有好几扇镶了玻璃的木门,已经被集中推到左右两侧,使入口显得很宽敞。一走进去,正前方就是盖着白布的祭坛,上面放了棺材、白花还有三张遗照,但是,我注意到门上的玻璃破了一片,觉得莫名的忐忑,要举行葬礼这种严肃仪式的地方,玻璃居然会破了一块。

    被布置成葬礼会场的火葬场休息室,有着漆黑冰冷的地板。当我们一行人鱼贯进入时,我还清楚记得我们和先到的人打招呼时的诡异气氛。所谓先到的人,就是之前的三名警官和犬坊夫妇,他们和穿着灰色衣服的火葬场管理员站在一起,表情严肃地交谈着。我一看左右两边,上次看过的监识人员又来了,或蹲或站的不停忙着,在停车场看到的车子好像就是他们的。

    我和坂出一边和他们点头打招呼,一边靠近福井他们说话的圈圈,警官们也应付似的对我们点个头,然后就不看我们,匆匆忙忙地走到外面去,好像要离开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想问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看我的脸,默默地跟着上司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坂出说,并将手搭在一脸茫然的犬坊一男肩上。

    “啊?喔!”犬坊一男终于回过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有什么啦。”犬坊好像很心烦的说。

    他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到底在看什么呢?原来,他是在意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认真工作的监识人员,我觉得犬坊一男这样的举动很不寻常。

    “你来这里一下,麻烦请过来一下。”犬坊好像还有话要说,便靠近摆放在白布上的三具棺材。

    我看见棺材的表面覆盖了一层像是沙子的东西,变得又黑又脏,犬坊一男不断用右手指着棺材盖上的小窗,我和坂出便凑过去往里面一看,只看见很多菊花,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旁边还有阿通母女和里美,她们也跟着我们一起往小窗看,二子山父子和守屋也学我们做相同的动作。我和坂出又去窥看另外两具棺材,其中一具棺材的小窗是关着的,所以我们便将小窗盖滑开,往内看,但也只看到菊花,窗盖和窗户的四周也是又黑又脏。

    “这个也只看到花。尸体呢?”坂出说完后,犬坊很快回答:“被偷走了。”

    我们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异口同声的发出“啊”的一声,震撼了整间休息室。阿通的小孩虽然不懂,但也学大人发出叫声,监识人员听到我们发出的声音,也立即转过头来看看我们,但又立刻继续工作。

    “有人打破那个玻璃,撬开那扇门,将三具尸体从棺木中偷走。”犬坊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受到严重的惊吓,我们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铝粉,是采集指纹用的,因为留金的尸体已经放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是不想让客人看的,但是现在尸体不见了,连葬礼都无法举行。”犬坊一男说完后,我们全部一脸茫然,不发一语。

    “为什么尸体又会被偷走呢?”坂出双手抱胸说着,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我已经厌倦这样怀着疑问、绞尽脑汁思考的行为了,这个事件我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解。

    “但是,尸体可以这么容易就偷走吗?”坂出说。

    他的脸上有着愤怒,还写着“别再闹了!”的情绪。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

    “不,这里的确有盲点。”坂出说着。“在这种深山里,不只是昨晚,警察平常根本没有戒备,可能只有管理员一家人住在这附近吧!门虽然有锁,但是锁很小,只要在半夜打破玻璃,就可以轻轻松松将锁打开。因为我们完全没想到尸体又会被偷但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偷尸体呢?凶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后,又陷入了沉思。

    “这已经是尸体第二次被偷了。”我说。

    “嗯,是啊!”“第一次是将尸体加以破坏后再分解,然后丢弃在河川和鸡舍中。这次可能也是这样打算吧!”我说。

    “或许是吧!”守屋回应。

    “那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凶手的目的是要再次丢弃尸体。”守屋说:“凶手偷走尸体后,加以损毁再丢弃,应该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吧?”

    “丢弃是指?”坂出问守屋。

    “就是在尸体的额头上写字,然后将尸体分割”守屋边思考边说。

    “那他是想要表达某些东西吗?”

    “是的,他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他丢弃的地点,也可能是告诉我们他用什么方法丢弃,我在想,凶手应该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吧。”守屋说。

    “那他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要好好想一想。”

    “也就是说”犬坊育子开口说:“菱川幸子的头被放在木筏上,然后丢弃在橘暗渠,是凶手为了传达某些讯息给我们吗?”

    “可能是吧!”守屋说。

    “放在木筏上的人头,在额头上被写了‘7’,然后丢弃在橘暗渠或苇川,再将身体弃置在法仙寺的鸡舍,种种事情,是因为凶手想传达讯息给我们吗?”坂出再次简单扼要的说。

    “是的。”

    “那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呢?”育子问。

    “嗯,请等一下,如果凶手想告诉我们什么,应该不用以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吧!直接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送到龙卧亭不就好了吗?”坂出说。

    “一般人应该会这样做,但凶手可能没办法吧!他之所以不这样做,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人找到任何线索,也就是说,凶手有他不能这样做的理由。”守屋说。

    “原来如此。”坂出点点头。“那理由是什么呢?凶手不会写字?不想让别人认出笔迹?还是因为有人认识他的笔迹,所以他无法写信给我们?只要一写信,就会暴露身分,所以”

    “即使如此,不是有种方法,是将报纸或杂志上的字剪下来拼贴成一封信的吗?”里美说。

    “对啊。但我总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是另有其他理由的。”

    “我不觉得他是想说些什么。”育子说。

    所有的人不再说话,等着育子继续说下去,但是她露出沉思的表情,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想表达什么的话,那是为什么呢?”犬坊一男代替大家问了这个问题,但他的妻子仍然继续思考着,好半天没有回答。不久之后,她才小声的说:“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将尸体偷走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凶手刻意这样做,并不是普通的执着。”我说。

    “是啊,是很麻烦。”坂出也说:“但我还是完全不了解凶手的意图。”

    我们也点头表示同意。

    联合葬礼不能因此停办,犬坊家已经通知村里的人要举行葬礼了,就算没有人会来吊唁留金和犬坊菊子,也应该会有人来吊唁仓田惠理子吧!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因为尸体不见,所以延期举行葬礼的话,不知道在村子里又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棺材盖上有个小窗子能够看到尸体的脸部,这是可以打开的滑动式盖子,将这个窗子封起来的话,就不会引起客人的怀疑,应该就能顺利举行葬礼了。当天的葬礼,就是用这种方式举行的。

    但是葬礼结束之后,因为没有尸体可烧,根本没必要特地送去焚化。幸好到了要烧棺材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回去了,棺材内没有遗体的事才没被村人发现。

    伤脑筋的是,仓田惠理子的母亲说要见女儿最后一面,我们本来想说算了,干脆跟她说实话,但是她又立刻改变心意说不想看了,这件事才得以安全过关,没掀起轩然大波。只是,若不赶快解决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传出去的。吊唁的客人没有一个人看到遗体的脸,既然这样,最好还是请仓田家的人到警察局来,并向他们说明。

    当天晚上,龙卧亭的晚餐气氛仍然非常凝重。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的空缺由育子、里美和阿通补上,进入厨房帮忙,总算可以撑得过去,晚餐才能陆续端到我们面前,但是,晚餐的食物看起来是很贫乏的。

    就像里美告诉我的,犬坊一家人已经开始在思考,等事件告一段落后要去何处安身,他们好像打算离开这里。我是认为,其实还不用想那么多,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离开的话,也算是幸运的了,因为,这代表他们全家都逃过了一劫。

    那天晚上,我们吃完了稍迟的晚餐,喝完了日本茶之后,便三二两两各自起身回房。这时,我听见门帘那一头的电话好像响了,还听见犬坊育子拿起话筒接听的声音。但我没想到这通电话居然和自己有关。

    我站起身来,正打算回房时,门帘被掀开了,珠子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我看见犬坊育子的脸。

    “石冈先生。”她叫住我。

    “是的。”我回答。

    “您的电话。”她说。我感到很意外。

    “是吗?谢谢你。”我回答后,就往屋里走去。当我钻进门帘时往后一看,没有看见县警局的警官们,所以我想应该是田中打来的。

    “喂!你好,我是石冈。”

    “是石冈和己先生吗?”是一个我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是的。”

    “有你的电报,要我现在念给你听吗?还是要寄给你?”

    “电报?是谁发的呢?”我很讶异,因为我不知道是谁发的。

    “是国外,从挪威发来的。”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御手洗!“喔!我知道了,很长吗?”

    “不会,很短。”

    “那请你念给我听,现在就念!”我很焦急。

    “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我开始念了喔。”

    “破坏龙,御手洗。”我只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这样念,我完全不懂意思,沉默了片刻。

    “要再念一次吗?”

    对方对我的沉默似乎感到很不安,过了一会儿后,又这样问我,我心里觉得一惊。

    “只有这样吗?”

    “是的。”

    我又再度沉默,然后整理了一下情绪,便说:“麻烦你再念一次。”

    “破坏龙,御手洗。”

    “果然只有这样。”

    “是的。”

    “破坏龙?破坏龙?这是什么意思?其他真的什么都没写了吗?”

    “什么都没了。”

    “喔,是吗?”

    “这样可以了吗?”

    “是的,可以了,谢谢你。”

    我挂上电话后回到大厅,客人几乎都已经回房了,只剩下女人们忙进忙出的在收拾碗盘,就是育子、里美、阿通还有小雪。四岁的小雪也用两手端着没有汤汁的小碗盘,跟着母亲走在通往厨房的走廊。犬坊一男在整理坐垫,我也过去帮忙,好像是从洗手间出来的二子山一茂也来加入我们的阵容。

    “那个”我对犬坊一男说。

    “什么?”他稍微停了一下才回答。

    “我想冒昧请教一下”

    “唔,是什么事?”

    “中庭的那只龙。”

    “嗯,龙怎么了?”

    “那个很贵吗?”

    “很贵喔!”

    “大概多少钱?”

    “大概五十万左右吧!”

    “五十万!”

    “是的。”

    “很贵耶!”二子山在一旁插嘴。

    “要那么多钱吗?”

    “设计费还不含在内喔,如果加上设计费,大概要一百万左右吧!”

    “啊?好贵喔!”

    “怎么了吗?”

    “你喜欢吗?”我问。

    “很喜欢喔,那是我们家的象徽呢!”

    “是喔!”

    “怎么了吗?”

    “那就不能破坏了呢!”我战战兢兢的说,犬坊一男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开玩笑了,真是无聊!”然后他就赶快继续他的工作,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不可以破坏喔,石冈先生,那么贵的东西。而且,你要怎么破坏呢?那是金属制的,很坚固呢!”二子山一茂也说。

    我心想,说得也是。

    我慢慢走回房间,拿着换洗衣物一个人到龙头馆去洗澡,回到房间后,又想着御手洗写给我的电报内容,想累了,就在大学笔记本上继续写我的东西,写累了,就又开始思考电报的内容。

    尽管电报很短,但御手洗已经有一年以上没有针对某个案子,给我具体详尽的指示。对御手洗过去的丰功伟业了若指掌的我,对他所说的话,也就是这封电报,不得不非常珍惜,甚至是感激。虽然御手洗之前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对他所拥有的过人能力,我还是非常尊敬。虽然我这样写,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觉得自己似乎用词不当,其实在这十年间,我对御手洗的感情并不是“尊敬”

    不,也不能这样说,因为很显然的,我还是很“尊敬。他。但是不是这种冷静的感觉,总之就是“畏惧”就像对待不同人种一样,不,这个比喻不恰当,应该是说,就像是对待外星人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令他兴奋,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魔术能将东西在一瞬间分解,他会从我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引导我找出答案,在这样的过程中,因为我无法推断出结果,所以他常以取笑我为乐。

    他的想法对我来说,是非常遥不可及的,所以我常常搞不清楚状况。老实说,我往往没发现自己被他嘲笑,总是等到事情过了两、三年以后,才终于明白他所说的意思,虽然有些事情是事后才明白的,但大多数的事,我还是不明白。

    我对自己的没用,也就是事情经过两、三年后才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丢脸,真是感到无地自容,尤其剩下我一个人时,更是觉得如此。虽然很丢脸,但我仍不时泪水决堤。我认为,我对御手洗是有友情,不过,我觉得去思考这件事本身是很愚蠢的,因为友情应该建立在某种程度的对等关系上。

    我一路从自闭的陡坡滚落下来,甚至觉得自己在半路就已经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关在横滨的马车道家中。但是,现在我却能掌握事情发生至今的来龙去脉,应该是托环境改变的福吧!可能是这里的新鲜空气和优美风景的功劳。在横滨,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痛苦,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了,即使我和御手洗是对等的,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是惧怕他的,虽然他总是哈哈大笑,每天说些无聊的笑话,我却常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就像个魔王,我很畏惧他。

    像是这封电报,我就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但在这意义不明的句子中,一定包含了魔王的神通能力,他的能力又替他找到了一个很酷的对象。既然他说要“破坏龙”那么,就必须是“可以破坏的龙”才行。所谓的“龙”这个建筑物的本身看起来就是一只巨大的龙,而犬坊育子、里美所弹的古琴也是看起来像龙的乐器。龙卧亭是不怎么可能破坏的,如果是指琴的话,当然是可以破坏,但又不知道要破坏哪一架;既然他说要破坏,应该就是指矗立在中庭的那个青铜制的龙摆饰吧!

    我问过犬坊一男,他说如果我破坏那只龙,他会很伤脑筋的。不包含设计费就要五十万圆,我怎么做得出这么败家的事?还有,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去破坏?如果有一支大型的槌子或许还有可能,还是说,将车子开到石墙下,绑上绳子,再用车子的力量将它拉倒呢?

    我一面写一面想,脑袋越来越清醒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在龙卧亭都得早起,而且昨晚并没有睡得很饱,但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如果是可以破坏的龙,就只有中庭的那只龙了。难道他指的是别的龙吗?我心想,除此以外应该没有了,不用怀疑,御手洗总是会将我想不到的东西带到我眼前给我看。这次也是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我就待不下去了,起身冲到走廊去。我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便往中庭的方向走去。今天晚上有雾,这真是个多雾的地方。已经是四月八日了,空气也有明显的变化,虽然还是又湿又冷,但似乎有春天的气息混入了湿气之中。

    俗话说:“春天树木发芽时会使人发疯。”大家口耳相传的杀死三十个人的传说事件,也是发生在春天的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春天的空气中含有这种因子吧!并不只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季节过去,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临的关系。

    我眺望着右边的中庭,不知不觉爬上了走廊,往“四分板之间”的方向走去。在这一带走廊的下方,地面上有踏脚石,有一双木屐放在石头上。我站在那里,面向龙尾馆,在雾中,我看见了像是巨大玻璃盒的三楼,还有在它上面的钢筋阴影。

    龙尾馆的对面好像有光,因此龙尾馆也变成了影子,在龙尾馆的前方,那个龙的雕像就静静站在那里,从我这里看到的青铜龙非常小,就像针尖般那么点大,因为它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所以很不容易看得清楚。

    我凝望黑暗,寻找龙的位置所在时,便想要走到中庭的草地上去。我慢慢穿上木屐走到草地上,草地微微起伏着,我便在上头随意走来走去,先往花坛的方向走吧。当我走在沿着花坛建造的石头小径上时,发现我刚来这里时看到的黄色水仙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风信子和三色堇,水仙的花期已经过了吧!

    因为置身黑暗,又是在袅袅的烟雾之中,所以看不清楚花的颜色,就在我弯下腰去看的时候,我发现在龙的旁边有一个人,好像是穿着和服的样子。因为光线是从我这里照过去的,所以脸应该不会黑到看不见才对,但因为太远了,所以看不清楚是谁,只知道个子不高,而且从她的发型判断,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女人。那女人并没有发现我,她很快地往龙头馆走去,我想起了之前曾经追着那个像是瘤的奇怪影子,还一直追到了法仙寺的墓园。我怀疑,当时的人影该不会就是这个女的吧!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我心想,到底是谁?但我不想再去墓园了,我受够了那个没有脸的幽灵。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我还是往前迈开步伐,可能是因为我想确认那是谁吧。我想确认那个消失在墓园、变成香椿树的奇怪影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因为我穿的是木屐,如果太靠近她,紧追在后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就算我再小心,木屐只要走在石头路上就会发出声音。所以我暂时先蹲在花坛旁,心想,等到人影走到暗处再开始行动,我要伺机而动。

    人影移动的速度并不快。这件事本身有点怪,因为那个人可说是两脚拚命地快速迈开步伐,但前进的速度却非常慢。这点和我在墓园看到的那个影子完全不同,当时那个影子就像是以滑行的方式在石头小径上移动。那个人的行走速度很慢,是因为她穿和服的关系吗?穿和服走路,就像是脚上铐了脚镣,无法迈开大步。

    我缩着身体,看着她前进的方向,看见她的影子越来越小。她爬上了石阶,沿着龙头馆,走到那条没有栏杆、建在石墩上的危险小径,然后就消失在龙头馆的阴暗处了。我立刻站起来,为了不要发出声音,我没有爬上石阶,而是尽量走草地,来到沿着龙头馆往左转的小径。每到转角,我就会谨慎地伸出头看看前方再往前走,就这样绕到了后面的空地,那里还是一样感觉很潮湿。

    空地那很安静幽暗,看不到半个人影,虽然有雾,但因为是没有风的夜晚,竹林并未发出声音,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我慢慢往白山竹的茂密处走去,在水井的手压帮浦旁边停了下来,接着又走到水井旁边,一只脚踩进白山竹林里。站在那里,我抬头看见上方竹林的空隙就像在山洞里一样黑暗。

    这里完全没人来过的样子。前几天跟踪影子的经验还历历在目,所以我知道尽管再小心,行走在杂草中或践踏枯枝时,还是会发出声音,但此刻竹林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果刚才的那个人影还在这里,应该是飞到空中去了,否则不会这么安静。

    等一下!我一想到穿着和服的女人,脑海就浮现出犬坊育子,也就是里美的母亲。我想起里美穿着和服时的举止,里美会非常小心保护和服,可能也是因为那件和服不便宜吧。然而,这个女的却穿着和服,走进满是泥泞的竹林之中吗?令人难以置信。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微弱的叫声,我吓了一跳,本能的缩起身体。只要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做出这个动作,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在黑暗中,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压低身体应该就可以躲得过了,我的本能似乎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我竖起耳朵站在那里听,果然不时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在雾气和黑暗之中,好像有微弱的人声潜藏,这样的情形越来越明显,却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所在位置的上方,也就是竹林内,至少是绝对安静的,并没有声音发出。

    我蹲伏在白山竹前,全神贯注的听,发现那声音如波浪般忽高忽低,感觉像是从小屋传过来的。我继续压低身体,慢慢往圆盘锯小屋靠近。随着我越来越接近小屋,和我想的一样,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大声。我推测得没错,声音是从小屋中传出来的,但这个声音还是怪怪的,有时听起来像是喘气声,有时又像是啜泣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有时又像是尖叫声,断断续续地叫着。

    一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亡灵所发出的声音,非常戒慎恐惧,但后来我觉得不是,因为声音太过逼真了,太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所以我又想,可能是谁遭遇危险了吧。不久之后,我又改变想法,如果是遇到危险,他应该会大叫,直接发出求救声才对,然而这个声音完全不像。声音非常带有感情,尾音拖得很长,忽高忽低,没有任何意涵,就像是动物向妈妈撒娇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往小屋的板壁靠近,一边小心不要发出声音,一边沿着墙壁前进。当我走到格子窗下方时,我停了下来,踮起脚往内窥看,但我看到的情形还是和之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从龙头馆方向照过来的黄色灯光,使圆盘锯的刀刃发出恐怖的白色光芒,地上还是很干净,散落的纸屑和木片也不多。我只有看见这些,并没有看见发出声音的人,但我还是一直听到声音。我将手掌按在板壁上,感觉整间小屋非常微弱地震动着。

    我听见女人细细的声调拖着长长的尾音,不久之后,就像是昏倒一样断掉了,很像是人断气了一样。周围立刻变得像黑洞般一片死寂,彷佛连呼吸声都会惊动到四周似的,真的非常非常安静。我很不安,在这片寂静中,我慢慢恢复正常的呼吸,忍受着这片黑暗的恐怖,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小屋的门打开之后,才终于知道答案。

    不久之后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谁在小屋中走动的声音。木门被打开了,因为我所在的位置离木门很近,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但是,我回头一看,也没有地方可躲,便赶紧绕到小屋后面。我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蹲在角落,只露出左眼窥看着木门。

    木门终于被打开了,但门并没有摇摇欲坠,或发出嘎答嘎答的声音,应该是这个人知道该怎么开门,有稍微将门扶住之后才打开,应该是为了不发出声音。

    我看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衬衫,下半身好像是穿牛仔裤。虽然是背光,但他突然探出头来,光线照到他的鼻尖,他的脸又立刻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这一瞬间,他的侧脸就像静止的画面般,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残留了好长一段时间。在黑暗中,我压抑住几乎要叫出来的声音,我忍住惊讶的叫声和呼吸,我认得出在那里的那张脸,但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那是藤原彰。

    藤原还活着吗?那个平常就不爱说话的藤原,越来越变本加厉,好像完全不会说话地出现在黑暗中,然后他慢慢离开小屋,走进白山竹之中,消失在竹林里了。他就这样爬上斜坡,好像是往法仙寺的院内走去。

    我整个人呆住了。藤原的身影消失后,我思忖着刚才所看到的景象。我还是不明白,藤原明明还活着,这姑且先不管,但他为什么不和守屋说一声就消失了呢?守屋一直斩钉截铁的说,这绝对不可能,可是真的发生了不可能的事。

    守屋判断藤原没打声招呼就不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在这种重视师徒伦理的世界,藤原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也就意味着藤原已经有心理准备会被逐出厨师这个圈子;这不是一般的心理准备,他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但那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事情让藤原下定决心要这样硬干呢?

    真正让我惊讶的,不是藤原,而是从打开的门中,随后悄然出现了穿着和服的女人,当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受到严重的打击。那女的慢慢将门关上,又慢慢地将门锁上,她身上的和服在夜里看来还是十分地不整齐,头发也乱了,她就是犬坊育子。

    我真是迟钝,小屋中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两人是在偷情。里美的妈妈在深夜避开丈夫的耳目,来到这间圆盘锯小屋,和厨师藤原通奸。那个看起来贤淑的龙卧亭女主人?我越来越惊讶,或许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我的感受越来越深刻。之前在仙人山的雨中,还有在那小屋旁,里美曾经对我说:“我妈妈很漂亮吧!”“这里是恐怖的小屋。”等一连串的话,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很难令人相信,高中生女儿竟然完全知道母亲偷情的事。

    将门锁好的育子,以缓慢虚脱的步伐往龙头馆走去。但在我脑海里,仍残留着她出现在光线下的侧脸。老实说,我之前并不觉得里美的母亲有多美,可能是因为火灾那天她心神不宁、没有化妆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里美长得太漂亮,将她的光芒都遮住了。但是,她刚才在光线下的侧脸,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的样子,凌乱头发下的那张脸,散发出凄绝的魅力。在那一瞬间,我简直看不出来那是谁,头脑一片混乱,因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她实际的年龄应该快五十岁了,在黑暗中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

    因为我不想错过她的身影,便从小屋后面走出来,沿着板壁慢慢前进。我心想,她可能会回龙尾馆吧,所以应该不用再跟了。但是,育子却走到水井的手压帮浦旁,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因为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她站在那里做什么。她一直站在那里,我以为她可能像里美一样在祷告,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屏住气息,因为我看见她将身上的和服往下拉,露出雪白的肩膀和背部。她将和服脱下,折好后放在水井的盖子上,就赤裸着身体压着手压帮浦,让水流进马口铁的水桶中。帮浦发出的声音、水流出来的声音,还有水溅到石头上的飞沫声音,敲打着深夜的寂静。突然,她弯下裸身,毫不犹豫地将冷水往身上泼,又发出了激烈的水声,然后她又站起来,压着帮浦。

    因为附近响起了声音,我想,或许现在可以移动了,便从小屋旁走进竹林里,在竹子间前进,走到更靠近她的地方。她冲了好几次冷水之后,似乎心满意足,便用手帕将身体擦乾,她的身材虽然不纤细,却很均匀丰满。之前跳进苇川的里美,还有她母亲在深夜的雾中裸身洗澡的情景,都让我觉得像是一幅画。

    她擦完上半身后,便站起来,接着用心擦拭脚上的水,然后她拿起和服,背对着我稍微移动到光线下,好像要让我欣赏似的。

    这时,我又屏住气了,因为我看见她背部的下方到臀部这一整片肌肤,都有着像是烫伤后留下的疤。就在我看到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立刻被包了起来,那个我常看到的、穿着和服的犬坊育子,就站在水井旁的光线下,她慢慢以白色腰带缠绕身体,在前方打结,然后再穿上木屐,慢慢往龙尾馆走,只留下水井旁湿漉漉的石板路,兀自在黑夜中发光。

    我在竹林间感到一阵茫然,感觉就像是刚看完有别于古琴演奏会的另一场表演,虽然很美,但是有太多不可解的因素在里面了,这是一场非常宝贵的表演。

    第二天,四月九号早上,我又和以往一样,被行秀的撞钟声吵醒,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但今天我的头却感到莫名的昏沉,觉得想吐。

    我一直想着昨夜看到的情景,到很晚都睡不着,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龙卧亭的女主人,反而不太相信老板犬坊一男,所以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

    在这样悲剧的漩涡中,犬坊育子却没有失去理智,一家人和住宿客人一起守在这里,我可以理解,也佩服她的包容力和耐力,但她昨晚的行为是那么的逾矩,身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龙卧亭的女主人,是非常不应该的。虽然我还没到同情犬坊一男的地步,但我还是觉得犬坊一男很可怜,老实说,我觉得他老婆实在是太过分了。

    走到走廊上,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清晨还是很冷。我感觉潮湿的空气就像在拍打我的脸颊,果然不出我所料,远方的树林白烟袅袅,绵绵细雨正飘落在草地上。

    中丸晴美死后,仓田惠理子也死了,藤原又离开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来叫我吃早餐了,虽然还有里美,但是她要上学。

    左边“鳖甲之间”的芦苇草帘门打开了,坂出也走到走廊上,我们简单的打个招呼。我的声音可能有些阴沉吧,坂出的表情有点惊讶。我非常犹豫,不知是否该告诉他昨晚我所看见的女主人的丑态。最后我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坂出也和我一样,似乎对犬坊育子有着同情与敬意,所以如果我说出那些话,就好像是我在造谣生事一般,让人觉得很可耻。

    我们轮流进去上完洗手间之后,就默默地并肩往龙尾馆走去。我们已经对案子的推理感到很没意义,毕竟我们的推理,不过都只是外行人的空谈,没有任何实质效益。就算我们再怎么讨论案情,凶手还是会继续杀人,我们完全无法掌握凶手在想什么。难道,还是一定要拜托御手洗出马吗?但是我只接到他那封简短的电报,他可能真的很忙吧?

    在途中,我们经过了“柏叶之间”的前面,我往房内看,警官们好像不在。那些警察自从三具尸体在火葬场被盗走之后,就好像夹着尾巴逃走了似的,从龙卧亭消失了。当然,他们应该是在调查吧,但我心想也没必要三个人一起消失。就像田中之前所说的,这个案子已经非他们能力所及了吧!我最近一直在记录这个案子,想要寄给御手洗。

    我们走进龙尾馆的大厅。

    “早。”以很爽朗的声音和我们打招呼的,就是犬坊育子。

    坂出也应了一声“早”但我只是默默地点了个头,无法再多说话,对她的感觉我还是很混乱,我知道还混入了少许的愤怒。我想起昨晚所看到的她那丰满的裸体,以及从背部到臀部像是蟹足肿的部分,那可能是被烫伤的疤痕,我暗自心跳加速。为什么会被烫伤呢?那代表了什么意义吗?总之,我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那天早上的女主人看起来很爽朗,老实说,她的样子非常迷人,我无法相信她就是在龙卧亭内的小屋和下人偷情,发出愉悦叫声的那个人。她和我们打完招呼后,开朗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坂出先生、石冈先生,守屋不见了。”

    “啊?”我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我有了具体的联想。因为藤原还活着,如果这件事让守屋知道的话,非常担心藤原安危的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干休吧!依守屋的个性,再加上厨师界严格的规定,他一定会严厉斥责他的徒弟的。

    如果我是守屋,昨晚应该会去追藤原吧。我在床上一直想着这件事。所以,现在犬坊育子说守屋失踪了,我便可以理解,这更证明了我想得没错,才会忍不住发出叫声来。

    “今天的早餐让我们手忙脚乱,早餐还勉强可以供应,因为守屋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但是,今天的晚餐就很伤脑筋了,我和阿通小姐必须亲自做晚餐,守屋再不回来的话如果真是这样,可能会造成各位的困扰,实在非常抱歉。”育子的这个样子,似乎像是口是心非,她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今天早上的她看起来就和里美一样兴奋。

    “这没关系,但守屋去哪里了呢?”坂出说。

    “我完全不知道!”

    “他有没有留字条或是信之类的?”

    “没有,完全没有”

    “之前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有两次,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发生过啊?”

    “是的,他这个人很随心所欲,而且他的自尊心又强,所以”

    “他应该会回来吧?”

    “唔,我想应该会。”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守屋对昨晚女主人的丑态所做出的无言抗议。

    早餐的水准已经降低到像是味噌汤、煎蛋、菠菜这种家庭料理了,但即使是这样的早餐,凭我的手艺还是做不出来,所以我仍然很感谢。

    人一个、两个的减少,使龙卧亭变得很冷清,连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很冷清。一开始,会有女孩们替我们盛饭或是送餐来,但现在这些女孩都不见了,所以必须自己去厨房将食物端出来,三个警察也不见踪影。

    现在这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坂出、二子山父子、阿通和小雪母女,以及龙卧亭家的人:犬坊夫妇、里美、松婆婆,还有没看到人的行秀,说出来你们可别惊讶,就只有这些人而已。

    我们来数一数消失的人数,从我还不知道的时候算起,依序是:留金八十次、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藤原彰、守屋敬三,总共有八人,当中的前六人已确定遭到杀害。

    吃完饭后,我将餐具送回厨房,就站在龙尾馆厨房的后门,凝望着屋外飘下的细雨。守屋和藤原常常站在这个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屋外,现在的我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其实这里的视野并不是很好,正面就是石墙,只看得到地面和石墙。雨虽然不是很大,但雨水却仍然流到土里,到处都是小水坑。守屋,也就是这间厨房的主人,为什么会消失呢?

    我又再次开始思考。这并不是我的推测,只是我的第六感,我认为守屋的失踪和藤原的失踪有关,也就是说,守屋可能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藤原,所以自己也不见了,会不会守屋现在就和藤原在某一个地方?那么,藤原为什么要消失呢?没有事先告知前辈一声就擅离职守,这在师徒传承的工作环境是不被允许的,他为何敢做出这么违反道德的事?

    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会联想到昨晚令人震惊的那一幕,藤原非但没有失踪,而且还犯下最大的禁忌,就是和雇主的太太有染。这比起没有事先告知上司就擅离职守,更是罪大恶极。可能藤原在离开之前,就已经犯下这重罪很长一段时间了,看他昨晚那熟练的样子,让人不觉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私通,我觉得藤原的失踪应该和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有关。

    不对,我心想,藤原失踪会不会和龙卧亭的女主人有关?是得到育子的同意后才失踪的吗?她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的目的何在?我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思考能力太差了,虽然这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但是我的头脑,通常要在写文章的时候,才会稍稍转动,很了解这一点的我,为了要开始思考,便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总之,我要在房间内写作。

    从厨房来到走廊,再走下走廊,我一边眺望着绵绵细雨,一边走在木条踏板上。然后,我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摩托车引擎声。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细雨中有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跨坐在摩托车上,出现在龙尾馆的后面。他面向站在走廊上的我,当他知道我在看他后,便朝我点了个头,也同样地朝他点点头。

    他为了要盖过摩托车的引擎声,便扯着嗓门大叫:“你好!请问石冈先生在吗?”

    因为太出乎意料了,我半天无法回答,在这个陌生的土地,这个陌生的男人居然叫着我的名字。

    “我就是。”我小心的回答。

    那个男的很亲切的笑了笑,便将摩托车停下来。将车子停好后,他离开摩托车,但是没有熄火,他绕到车子后面,伸手去找盒子里的东西,然后拿了一封信走过来。当他走到不会被雨淋到的屋檐下时,将稍微湿了的信拿给我,上头有一些墨水晕开的文字,是英文,还有“石冈和己先生”这几个汉字。我直觉是御手洗寄来的,非常高兴,他终于回信给我了。

    邮差先生很快的将黑色塑胶帽子脱下,然后将帽檐上的雨水倒在脚边。“这里好像很惨呢!”他说话的语气很开朗。

    “喔,是啊!”我回答。但是我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什么证明文件可以证明身分的?”邮差先生说。

    “证明文件”我立刻摸着外套的口袋,还好有穿外套,我找到了驾照。

    将驾照拿给他看,我便把信取过来。

    “那我走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呐!”说完之后,他又戴上帽子走进雨里,慢慢跨上摩托车,调了个头,便往屋外骑去了。看来这个案子在村子里,好像已经议论纷纷了。

    我没有目送邮差离去,就急忙打开信来看,虽然我对他的回信只有我写给他的百分之一那么薄,感到有些不满,但是只要他肯回信给我,我就很满足了。我爬上龙胎馆的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门前,这里可以眺望到被雨淋湿的中庭的景色。我坐在走廊的边缘,拆开御手洗寄来的信后,便开始读了。

    石冈:

    我看完了你的信。我不知道你居然在冈山,我们在马车道的公寓应该还在吧?我先从结论开始说,我现在很忙,实在没办法去你那边。而且,你信中的报告,可以让人做判断的东西也不足,我无法做出什么具体的结论。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你现在已经被卷入一个悲剧的旋涡之中,你必须要拯救那里的人,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你是有能力和经验的。如果只是将发生的事情写下来,这个谁都会,你的这个阶段必须要结束了。之前发生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好好推测,必须预防悲剧再度发生,这是你的职责,而不是别人的事。

    我大致了解整个案子的结构,很明显的,凶手已经锁定特定的对象,而你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去救这个人。必要的时候,你甚至要豁出性命,不要担心太多,如果真的失败的话,我会替你办葬礼的。其实,你不知道你是有实力和头脑的,你该不会又说:“怎么可能?”吧!

    你的信并没有详尽描述现场,也没有现场的平面图,但是和以往一样,你的笨拙可能是因为一些心理作用。现在这个案子看起来非常混乱,但是以我个人的浅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其实很单纯,如果你看起来觉得很复杂,那是因为太多单纯的故事交错在一起的缘故,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但这些情报绝对不算少。

    石冈,现在开始,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日本像你这样的人非常多,明明有能力,却认为自己无能,掉入自卑的井底里,然后愚蠢地误以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最具有道德的。你绝对不可以去听那些助长你这种错觉的人所说的话,因为那些人都是不足取的小人物。

    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人,绝对不是美德,这样只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而且,你不过是想偷懒罢了,你们必须集合起来,尽快从自卑的井底爬出来。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而且应该也没有人会帮你,这件事必须你自己一个人去做,因此我现在也不会给你戴高帽子。

    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那里的许多人还不知道你是救世主,也没有说出口,但他们就像是小绵羊一样,一直等着你发挥实力,大家都在期待并耐心等你来拯救他们。所谓的大众就是这样,这正试炼着你的能力,你必须向命运挑战,这是你的义务,也攸关着人命,所以你不要随便编些没有能力的烂理由,只挑轻松的来做。

    如果,你想一辈子都待在井底,那我无话可说,但是,待在井底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是该慢慢站起来,爬出水井的时候了,因为在你不知所措的时候,可能又会有人牺牲。如果有需要,可以仔细想想我的做法,不断反覆,你就可以累积足够的经验。和杀人小组的年轻警察比起来,现在的你是远远超越他们的老手,无论是蒐集材料的方法、分析的必要性或直觉的重要性,这些你全都知道,剩下的,你只需要自信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御手洗洁

    看完信后,我全身无力。我怀疑御手洗是不是搞错人了,又将信封翻过来看了看收件者的姓名,但是没有错,的确就是我的名字。确认完之后,我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中庭的雨景,这封信不仅很短,而且内容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看了这种信,真的会觉得有帮助吗?

    御手洗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是我最直接的第一个感受。一开始,我想这个家伙还真没有责任感,接着我又想,他会不会是太累了,所以发疯了?他说要我自己解决,到底在说些什么疯话?

    御手洗一定是把我和谁搞错了,他可能是把我和那个警察朋友搞混了,他的记忆混乱了,我怎么可能办得到?他应该是最明白我的才对啊!

    当我眺望着寒风细雨下的中庭景色时,不知道为什么悲从中来,不禁流下了眼泪。我也不明白原因,但就是觉得很难过、很孤独,那种感觉让我无法忍受,几乎到了想死的地步。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公平的能力,以及若无其事拿这些东西出来攻击的坏心眼,还有拚死拚活地过每一天,却永远无法实现自己梦想的人,种种的事都使我的精神崩溃。我想要掩饰些什么呢?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像御手洗这样的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但是,在我混乱的意识底层,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着对他的思念。

    这次的事件我完全不了解,这是真的。一开始卯足了劲的警察,也都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还有那些自以为有能力,而且常发言的龙卧亭住宿客人们,现在也都保持沉默或是消失踪影,总之,大家好像都束手无策了。

    而御手洗只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大致了解这个案子,就可以自信满满地断言:“这个案子其实很单纯。”我真是被他给打败了。正因为我非常了解他的能力,所以我不能说:“又在说大话了。”明明都是人,为什么能力相差这么多,却都活在这个世界上?

    “石冈先生。”我听到有人叫我,所以赶紧擦乾眼泪,抬起头一看,是坂出爬上了走廊来。

    我将信放入口袋中后,站了起来,他那带着苦笑的脸便凑过来这样说:“犬坊一家人刚才吵了起来,他们在讨论离开这里之后要怎么办。里美说要去大都市,行秀说要去岛根的亲戚家,犬坊一男也赞成,但是太太却好像反对。”

    “反对是指?”

    “太太好像是想离婚呢!我觉得这样也好,但丈夫却不答应,他扬言不会盖章,他想要全家一起到岛根去。”

    “喔”我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所以可以理解。

    “一家人四分五裂是很惨的事,如果警察再不赶快破案但是,连警察也不可靠了呢!”

    “是啊”我也点点头。

    和坂出分开后,我走进房间里开始写文章,写累了就想一想御手洗的信,想一想这个事件,想累了,就再继续写文章,就这样不断重复着。

    御手洗叫我去破这个案子,但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他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真是莫可奈何啊。我不管怎么努力地想,脑袋里就是没有浮现出任何东西,我完全看不出这个案子的凶手目的何在,一点灵感也没有。叫我去破案,简直就是叫我说流利的英语一样,根本是在痴人说梦,因为我的脑子里本来就没有这种线路。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说我没有能力,难道是那么违反道德吗?或许是吧!像身边的人这样陆续被杀,尽管再谦虚谨慎,也是招架不住的,还不如稍微得罪大家,却能使大家获救,这应该就是御手洗的人生观吧!这点我很能理解,那个家伙总是用这种强迫人的做法。但那是适合像御手洗这样有能力的人,像我这种平凡的人,是根本不适用的,我并不是这么厉害的人。

    忽然,我发现已经下午了,没有人来叫我吃午餐。因为我一直在想事情,所以错过了午餐时间,但是我没有食欲,所以也无所谓。

    晚餐就像是在灵堂前守夜一样,我们面前的犬坊一家已经掩饰不了他们之间的嫌隙,犬坊一男、育子,甚至是里美都没有笑容。晚餐的菜肴也变得很差,就像是乡下地方的快餐店,如果味道还好的话,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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